這一次,孔鯉再次出現狀況,灌藥不入,反嘔污血,連吐出來的血色都已經變得黑紅,其間還夾雜著不少內腑碎塊和淤血,堵塞瞭口鼻,駭得幾個醫師忙不迭地給他清理,青青也端坐在他背後,掌心抵住他的背心要穴,運足內力為他護住心脈不斷。
孔丘和魏蕪娘問詢趕來之際,眼見青青已面色蒼白,搖搖欲墜,而孔鯉則七竅流血,皮幹骨枯,隻剩下一口氣維系著生機。兩人見此情此景,俱是心神慘淡,終於絕望。
魏蕪娘礙於夫妻之情,始終說不出讓青青罷手之言,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她,心疼不已。
最後還是孔丘發瞭話,終於讓青青收手,連那些醫師也都跟著松瞭口氣。
每個人都知道,孔府的大老爺是不成瞭,若非府上各種續命靈藥拼命地灌下去,還有青青姑娘的內力護持,就算他們有天大本事,也無法爭得過命去。老太爺這一句,終於讓所有人都得到瞭解脫。
青青的手一松,整個人也脫瞭力,眼前一黑,便已人事不省。
這十四日來,她勞心勞力,拼命以自身內力維持孔鯉的生機,著實也到瞭幾近消耗殆盡的時候,加上久無孫奕之的消息,心力交瘁之下,這一放松下來,終於熬不住虛脫,暈瞭過去。
“青青!”魏蕪娘嚇瞭一跳,剛想要去扶她,卻被婢女攔住,“夫人小心,您有身子,千萬不可碰著。”
那萬藥堂的醫師萬榮趕緊替青青把瞭把脈,安慰魏蕪娘說道:“夫人放心,青青姑娘不過是疲勞過度以致虛脫,隻要睡一覺,好生休養幾日便可無事。”
魏蕪娘這才松瞭口氣,一轉頭,卻見孔丘呆呆地望著孔鯉,心下又是一痛,連叫瞭幾聲,都不見他回應,急忙讓萬榮再替他看看,不料萬榮剛一握住孔丘的手腕,就見他吐出口殷紅的血來,身子一軟,竟也暈死過去。
“快,快扶老太爺躺下!”魏蕪娘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讓人收拾房間,將昏迷的青青先送回客房,又將孔鯉的屍身抬至隔壁去清洗更衣,然後才能過來照顧孔丘。
萬榮替孔丘把脈之後,開瞭三服藥,讓人去煎藥之後,方才對魏蕪娘說道:“老太爺年歲大瞭,方才也是傷痛過度,急火攻心,等他醒來之後,先吃幾服藥,慢慢將養著,千萬莫要再讓他受到任何刺激,方可無礙!”
魏蕪娘這邊方才應下,就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通報,說是孫奕之派人前來傳訊,她不禁苦笑一下,青青和孔丘都已昏迷不醒,就算她再怎麼不想見這來遲之人,也不得不見。
然而等她一看到人,也嚇瞭一跳。
來傳訊之人正是司時久,魏蕪娘先前也曾見過他跟隨孫奕之前來請安,隻是當日所見是個利落清爽的年輕人,容貌雖不是十分出眾,倒也硬朗端正,可這會兒看到的,卻是一身破衣爛衫,血跡斑斑,面上竟帶瞭一道寸許深的傷疤,斜斜劃過面頰,幾乎連鼻梁都被斬斷,如今雖已愈合結疤,可那鮮紅猙獰的疤痕橫在臉上,
仍讓人觸目驚心。
司時久一看到她,便單膝跪下,聲音艱澀地說道:“少主未能救回神醫扁鵲,有辱使命。眼下少主正值設法營救,派小的先行回來稟告……”
“不必瞭……有勞奕之和你等費心,隻是……老爺他……”魏蕪娘見他如此狼狽慘狀,便知他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設法營救之中,已不知包含瞭多少驚心動魄浴血廝殺之事,心驚之餘,抹瞭抹眼淚,哽咽著說道:“老爺……老爺已經去瞭,就算你們找回神醫,也沒有用瞭!”
“啊?!”
司時久回來之前,雖已有這個心理準備,饒是如此,聽聞這個消息之時,仍是無比震驚,他們千方百計才找到扁鵲的行蹤,好容易要追上之時,卻中瞭埋伏,若非孫奕之劍術精進,又熟識水性,隻怕他們全數都要葬身於太湖之中,沒想到孫奕之尚不肯放棄營救,這邊卻已支持不住,撒手而去。
魏蕪娘接著說道:“青青姑娘和老太爺疲累過度,都已歇下瞭,你若有需要回稟他們的,且等一等,先去梳洗一番,歇過之後,再去不遲。”
司時久聽她說得含糊,隻是他連夜趕路,也有兩三日不休不眠,此刻亦是到瞭極限,便謝過她的好意,讓下人領著去瞭客房更衣梳洗休息,這一歇,就足足睡瞭十來個時辰,直到饑腸轆轆忍無可忍,方才醒來。
剛一醒來,就聞得一股清甜的米粥香味撲鼻而來,司時久愣瞭愣神,睜眼看到帷幔織錦,方才醒悟自己已住進瞭孔府客房,而非露宿荒郊野外,一轉頭,便看到榻前的小幾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
“醒瞭?”
門口傳來一個略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司時久差點沒聽出來,仍是一骨碌翻身爬起,隻是下榻之際,幾乎是滾下來的,好在他身手靈便,仍是飛快地起身,抬眼一看,卻一下子呆住瞭,疑惑地試探性叫道:“青青姑娘?”
“怎麼?才幾日不見,就不認得我瞭?”
青青不耐地瞥瞭他一眼,輕哼道:“你的臉爛瞭,我都認得你,你反倒不認得我瞭?說吧,到底出瞭什麼事,神醫被何人所困?”
司時久汗顏地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臉,卻碰到一塊佈巾,再一摸,才發現自己的半張臉都已被佈條包裹的嚴嚴實實,傷口處的癢麻疼痛似乎都已感覺不到,反倒有種木木的感覺,仿佛這半張臉都已不是自己的瞭,他不禁大駭,急忙問道:“我的臉……”
“反正都爛瞭,我給你切瞭還不行?”青青先是嚇唬瞭一句,但見他毫無反應,便嘆瞭口氣,說道:“你的傷口處理不當,都有些爛瞭,我給你去除腐肉,重新上瞭藥,不一定能恢復如初,但總是好過你先前那般……”
“多謝姑娘!”司時久一激動,便跪下行瞭個大禮,身為男兒,他雖不在乎毀容之傷,但能得人重視,好一些總好過日後因一張爛臉被人歧視懼怕,別人不知青青的醫術,他卻是知道,當初若非青青的草藥,孫奕之隻怕早已不在人世,她說
能好的,必然是好的。
“起來起來!”青青雖當瞭幾日的傢,也習慣瞭接受下人行禮,但對著司時久還是不習慣,急忙將他扶起,說道:“你方才醒來,先喝點粥墊墊肚子,再告訴我發生瞭什麼事吧!”
司時久顧不得喝粥,便急忙說道:“我們一路尋訪,神醫本是打算前往南越尋藥,以免蠱毒流禍於世。不想路過吳國之時泄露瞭行蹤,被吳王請去吳宮。少主帶我們前去營救,卻中瞭埋伏,折損瞭不少人手。少主讓我先回來稟告一聲,他若是能救出神醫,便會盡快趕回來,若是……若是不能……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青青面色一變,轉身要走,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沖過去攔在她身前,急切地說道:“少主說過,讓我轉告姑娘,萬萬不可去姑蘇,還望姑娘再等幾日,少主一定會安然回來的!”
青青瞪瞭他一眼,說道:“讓開!”
司時久跪在她面前,怎麼也不肯讓開,倔強地昂著頭,毫不畏懼地回望著她,“姑娘若是要走,便走我屍體上踩過去!”他一時情急,激動過度,血湧上面,方才處理好的傷口又迸裂開來,殷紅的血跡浸透瞭包裹的白佈條,刺得青青的雙目生疼。
“他可有受傷?”青青咬著牙,狠狠地問道:“你莫要騙我,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司時久支吾瞭一下,還是點點頭,又立刻說道:“少主隻是受瞭點輕傷,還用瞭姑娘的傷藥。姑娘放心,少主絕非那等莽撞不知進退之人,若無萬全之策,絕不會輕易冒險……”
青青定定地望著他,冷笑一聲,看得他終於說不下去瞭。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尋常之事,孫奕之的確冷靜周全,可如今關系到孔鯉的生死,一刻都耽誤不得,他哪裡還能冷靜地等待什麼完全之機,哪怕拼瞭這條命,也要爭取早一刻回來。
隻是他不知道,此刻業已晚瞭,孔鯉之死,任他們拼盡全力,終究已是無法挽回。
司時久被她冷冽清透的視線看得無言以對,最後隻能喏喏地說道:“何況……曲阜到姑蘇,路途遙遠,姑娘便是此刻趕去,已經晚瞭。若是少主事成,如今已在歸途之中,若是途中錯過,豈不再生事端?少主千叮萬囑,希望姑娘莫要沖動,他定會平安歸來的。”
青青定定地中站在那兒,深吸瞭口氣。明知道他說得不錯,他現在回來,已是晚瞭,而她現在就算趕去,亦是晚瞭,何況如今孔府之中已亂成一團,孔丘大病不起,魏蕪娘亦是傷痛難當,險些流產,如今也被醫師叮囑要臥床休養,上上下下百餘口人,都等著她的安排,她若走瞭,隻怕更要大亂。
隻是心中還是忍不住隱隱作痛,甚至有些後悔。若是當日,她定要與他同去,是不是就不用在此擔心,無論多少艱難,無論多少血雨腥風,她都能如從前一樣,與他並肩而戰。
阿爹阿娘已走,這世上,也隻剩下這一人讓她如此牽掛,以後無論如何,也不願再有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