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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黍離 第五十四章 持杯養太和(5)

百草門傳承亦有數百年之久,單是“扁鵲”這個名號,至今為止,他已是第十九任。

除瞭醫術藥理之外,百草門歷代扁鵲,自幼都要學習一種上古文字,他當年學的時候,還以為這等屠龍之技,亦如歷代祖師一樣,永無用武之地,卻沒想到,今日看到這些龜甲龍骨上的文字,讓他終於明白瞭門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規矩來自何處。

幾百年來的傳承和準備,多少祖師都未曾得到的機遇,如今就放在他的面前,讓他怎能不激動?

“神農藥經?是什麼?”青青見他幾乎一頭紮進甲骨堆中去,三兩下就弄得自己灰頭土臉的,趕緊後退瞭兩步,問道:“這些都是給你的,你慢慢看便可,不用如此著急。”

“真的給我瞭?”扁鵲抬起頭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兩眼放光地望著她,熱切地問道:“都給我?”

青青見他這會兒居然像個孩子般的神態,忍不住笑瞭起來,說道:“你放心,這些都是你的。孫大哥說瞭,當今世上,隻怕除你之外,再無人能用上這些東西。物得其主,也是天意!”

“多謝!這《神農藥經》失傳多年,也是我百草門一直在搜集之物,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能實現師門祖師的遺願,讓《神農藥經》重現人世!”

扁鵲謝過青青,鄭重其事地解釋瞭一番自傢與《神農藥經》的淵源,方才收下瞭這些甲骨,歡喜不盡地回去清洗拓印。這些龜甲龍骨畢竟封存多年,有些風化脆裂,若不小心養護,隨時都有可能開裂破碎。

正如孫奕之所言,這些甲骨文中記載的《神農藥經》隻是其中一部分,不過這一部分也遠遠多於百草門傳承的殘本。甲骨上的銘文本就晦澀難明,若非歷代傳承,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內容。孫奕之雖學過一些,但對藥理一竅不通,自己看不懂,便送給扁鵲做瞭順水人情不說,也可讓這些先賢遺珍能夠得以保全和發揚。

扁鵲得此藥經,喜不自勝,對孔丘和魏蕪娘的調理愈發上心,不過幾日,孔丘便可下地行走自如,就連魏蕪娘的癥狀也緩和瞭許多,不用再整日臥床保胎,扁鵲甚至替她診脈確定她腹中胎兒是個男孩,讓府中眾人都松瞭口氣,總算去掉瞭幾分因孔鯉之死帶來的抑鬱之氣。

孔丘恢復過來,也投入對那些甲骨文的譯著之中。前幾日都是左丘明帶著子羽和曾參在整理拓印,看到他終於康復,也慶幸不已,畢竟兩人都年事已高,想要在有生之年將這些東西整理出來,並非易事。隻是看著這些記載著千百年前傳奇大巫事跡的文字,仿佛能透過字裡行間,看到那個充滿瞭神話與傳說的年代,讓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大傢每日裡忙於整理龜甲龍骨,拓印譯著,抄寫書卷,恨不得能多生出幾隻手來,或是一日能再多出十二個時辰,不知不覺間,孔鯉去世已有一月,魏蕪娘的身體也穩定下來,趙無憂帶來的人抄完瞭大部分孔丘的手稿,正好收到瞭晉國來信,便匆匆來找青青。

青青每日要處理孔府的傢事,還要幫著扁鵲整理《神農藥經》,也忙得團團轉,一聽他找來,便知他定是要催促自己去晉國認祖歸宗,想瞭又想,終於還是出來見他。

不料趙無憂一看到她,並未提及催她回傢之事,反倒問起瞭扁鵲,“神醫可在?能否讓他隨我前往邯鄲一行?傢主突發重疾,昏迷不醒,還望神醫能前去醫治。”

青青一怔,如今的趙氏傢主,便是她的嫡親祖父趙鞅,也是當年親手將她阿爹逐出趙傢之人。

趙鞅年方二十便因父親病亡而接掌趙氏,歷經三代執政,終於登上晉國執政上卿之位,也使趙氏在晉國的地位空前強大。此人素來強硬不屈,以重振晉國霸主之威而一直努力,在諸國之中聲名卓著,卻也不免落下個功高凌主、專權擅斷的名聲。

青青知道,隻要想將趙鞅和韓薇安葬回祖墳,就早晚要見到這個強勢之極的趙氏傢主,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在他重病垂危之際相見。

趙無憂見她默然不語,不禁有些著急起來,急切地說道:“就算傢主當年所為對不起你爹,但這些年來他也後悔過,派人沿途找過你阿爹阿娘,都沒有找到。如今一有你們的消息,便讓我來接你,也答應讓你爹娘重歸趙氏族譜。青青,無論你對他有多少不滿,他始終都是你的祖父,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你我!”

“我知道!”青青瞪瞭他一眼,冷哼道:“我又沒說不回!”

趙無憂見她終於松口,趕緊趁熱打鐵,說道:“既然要回去,那事不宜遲,還是請神醫同我們一起回去吧!”

青青領瞭他去見扁鵲,扁鵲一聽是趙鞅生病,先是搖頭,等聽趙無憂說那是青青的嫡親祖父,這才勉強點頭,他最不喜替這些公族名門看病,這些人平日裡高傲慣瞭,就算對著醫師往往也不肯說實話,諱疾忌醫不說,動則還會以權勢相逼,孟孫氏便是個最明顯的例子。

趙鞅的強勢名聲在外,若非是青青的親人,扁鵲還真是不想走這一趟,否則真有什麼三長兩短的,那些人還不得拿他來出氣。

權貴人傢,用得著的,就叫禮賢下士,可若是用不上的,扔得比誰都快。

人之生老病死,本是天道,他隻是個醫師,能醫得瞭病,卻救不得命,真要是病入膏肓者,他也無藥可醫。可偏偏越是有權有勢之人,就越是怕死,強求之下,若是不得,便要怪罪到醫師頭上,故而他寧可給那些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看病,也不願入那些世傢府第。

孫奕之得知之後,便去向孔丘辭行,從冉有那裡要瞭幾匹好馬,帶上他先前存放的東西,便跟著一同趕往邯鄲。

趙無憂早就做好瞭準備,這些日子孔府出事,他也幫瞭不少忙,在孔丘面前好歹能說上話瞭,手下的抄書進度也很快,隻是沒想到趙鞅急病的消息一傳來,就顧不得那些等著運書之事,請瞭扁鵲,便急匆匆地上路。

從魯國到晉國,若不想經過齊

國,那衛國則是必經之地,然而衛國如今已經將孫奕之和青青都恨之入骨。原本以為他們發現的玄宮能讓衛國一舉翻身,無論是財富還是顓頊大帝的秘藏,都能讓衛國擺脫如今尷尬的羸弱形象,可偏偏一無所獲不說,還坑瞭諸國不少人進去。

諸國各大世傢都派人前來尋寶,結果寶沒尋到,人手卻折損瞭不少,反倒是最先下手的衛國也最先收手,衛王的自暴自棄,讓一些人陰謀論起來,認為是他早已起出瞭玄宮秘藏,留下陷阱在坑害諸國高手。

衛王輒是有苦說不出,說瞭也沒人信,隻能將這口悶氣,都轉移到瞭孫趙二人頭上,若非他們搞出這些事來,他還是那個安安穩穩的安樂王,哪有這麼多煩惱。

晉國這十多年來,雖因六卿內亂導致國力下降,幾次被齊國侵擾,衛、宋等屬國也搖擺不定,但畢竟還是中原最大的諸侯國,趙無憂讓青青和孫奕之扮作隨從,亮出晉使的儀仗,一路疾行而去,就算衛國心存懷疑,也不敢攔下他們查問,總算是平安無事地穿城過關,直奔邯鄲而去。

一入晉國,趙傢的勢力便隨處可見,從邊關換馬,到一路上大小驛站都提前有人打點,吃飯睡覺都早早備好最好的飯菜和客房,還為扁鵲特地準備瞭一輛打造得極為奢華的馬車,以免他受不瞭騎馬趕路之苦。畢竟其他人都是習武之人,馬上作戰都是常事,趕路雖苦,倒也能忍,可若是累壞瞭神醫就壞事瞭。

孫奕之和青青混跡在趙無憂的隨從之中,倒也無人註意,他在出發之前,便已安排司時久先回吳國善後,若非西施及時醒轉,他在姑蘇的人手大半都要搭瞭進去,盡管如此,也沒來得及救回孔鯉,讓他心中頗為難受,此番青青祖父又出事,無論如何他也要同去一見,免得日後趙氏再對他們的婚約生疑。

趙氏在晉國的封地緊鄰衛國,邯鄲距離帝丘也不過三四百裡,快馬一日可到,就算帶著扁鵲,一行人也不過用瞭不到五日,便從曲阜趕到瞭邯鄲。

孫奕之昔日遊歷諸國時,也曾到過晉國,隻是當初去的是晉都新田,對晉國的富強奢闊記憶猶新,如今到瞭邯鄲,卻別有一番感觸。這邯鄲城雖不如姑蘇城建得那般宏偉壯闊,卻多為土石所造,沉穩質樸,來往的百姓大多身材高大,氣勢彪悍,街市繁華之處,不下於衛國帝丘,比之他當初見過的新田,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亦曾聽聞,趙鞅改革瞭稅制,又在軍中推行軍功賞罰制,更鑄鼎明法,廢除瞭刑不上大夫之說,得到瞭眾多平民和奴隸的擁護,故而在對中行氏之戰中,以弱勝強,終於奪取瞭晉國的執政之位。故而趙氏封地之中,隻要有能之人,便可憑借自己的本事上位,哪怕昔日出身奴隸,亦可以軍功脫籍為民,立功升職。

如今邯鄲的繁華景象,便是趙鞅變革的成果,孫奕之跟著趙無憂一路看過去,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起來。

如此強人,突發惡疾昏迷不醒,會帶來怎樣的震動,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