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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黍離 第五十五章 功名亦易爾(1)

孫奕之一聽到面前之人報上姓名,就想起來他的名號。

趙無咎在江湖中的稱號,是無回劍,一往無前,有去無回,出鞘見血,無血不歸。

晉國這十幾年來征戰不休,其中勇武之士層出不窮,趙無咎能夠從中殺出一條血路,被稱為晉國第一劍客,付出的心血和努力,但從他的名號上,便可想象出他的劍勢。

可他成名不過三載,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孫奕之卻不過二十出頭,更讓人無語的是,劍法最為卓絕的趙青青,如今才不過十七。

劍術一道,重在悟性,內力需要時間固本培元,故而年紀越大的,功力越深厚。可這劍術若是年輕時不得其門,罕有得見大器晚成者。更何況,領悟越早,日後修煉的時間越多,便更有可能突破極限,對於劍道中人而言,這個悟字,比多少勤修苦練更為重要。

趙無咎上門討教,自然不會是來跟他討論孔門禮道,孫奕之隻聽他報上名來,便知今日是非動手不可瞭。隻是他先前在吳國受傷未愈,幾番長途奔馳,如今的身體正處於恢復期,若非這幾日與扁鵲同行,得他相助,配瞭幾服藥調理瞭一番,今日還真是不便應戰。

趙無咎卻毫不客氣地說道:“久仰孫將軍劍術之名,去年姑蘇試劍大會未能得見將軍劍法,無咎一直心懷遺憾,既然今日有緣再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孫奕之心中暗嘆一聲,自住進趙府,這兩日都不得見青青一面,還總有這些人上門來試探,這位雖說得直接,可那態度也如他名號一般,根本不容人拒絕,若是別人,他不理會也就罷瞭,偏偏這是青青的娘傢,這些人都是她的堂兄弟,他也隻能點頭說道:“承蒙無咎兄誇獎,奕之愧不敢當賜教二字,若要比劍,奕之願與無咎兄切磋一二,點到即止,如何?”

趙無咎冷冷地看瞭他一眼,冷笑道:“刀劍無眼,若想更進一步,必盡全力,恕無咎不知何為點到即止,還請將軍莫要留手,無咎方能得見孫傢劍法的厲害,請!——”

他如此強硬地拒絕,孫奕之也隻得跟著他走出正廳,外面的院子並不算大,好在開闊平整,並無多餘的花木山石造型礙事,倒真像是個練武場一般,足夠他們二人過招。

這兩人一動手,便吸引瞭不少趙氏子弟過來觀戰,就連扁鵲也放下手中正在研究的《神農藥經》,到門外觀戰。

兩人方一站定,趙無咎便已拔劍出鞘,一劍如虹,朝著孫奕之直刺過來。

孫奕之如今並未佩劍,帶著的卻是孫武留給青青的那把殘刀。刀雖生銹缺口,卻跟隨孫武多年,血氣十足,青青連著這把刀和裡面藏著的兵書魚腸劍一起交給瞭他,他便一直隨身攜帶,從不離身。

隻是他看趙無咎的劍也非尋常鐵劍,寒芒刺骨,劍風凜然,顯然是把難得的寶劍,若是硬碰硬地接下,隻怕自己的刀又要缺口,轉念之間,他身形一閃,腳下猶若行雲流水般,向一旁一滑,可手中的短刀,卻斜斜

地削瞭過去,目標並非趙無咎的劍,而是那隻執劍之手。

他的刀迎著劍鋒而上,後發先至,若是趙無咎不肯撤手或變招,就等於將自己的手腕送到他的刀刃上,饒是趙無咎這等有去無回的狠人,到瞭這一刻,也不得不撤回劍勢,讓這原本蓄勢如虹的一劍全然落到瞭空處,滿腔熱血被生生逼瞭回去,憋得喉頭發甜,險些被自己的內勁反震受傷。

孫奕之卻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刀光一閃,從容地後退瞭一步,避開趙無咎的劍鋒,淡然笑道:“多謝承讓!”

出手一招,便高下立見,趙無咎恨得咬牙切齒,不假思索地反手一翻,挽瞭個劍花,倏地連著數劍刺出,劍光閃爍之中,隱隱可見五點劍鋒,卻不知孰真孰假,將孫奕之整個身形都籠罩其中,像是隨時要將他身上刺出五個血窟窿來。

扁鵲不禁皺起眉來,明眼人都能看出,孫奕之方才那一刀已是手下留情,可這趙無咎竟如無賴一般,不依不饒地,難不成非要見血才能罷手?若是別人,他也懶得管,偏偏孫奕之和青青與他有贈書之恩,總不能眼見他們在此因如此無聊之事而受到趙氏為難。

想到此處,他便輕咳瞭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奕之,你身上的傷還未好,若是再迸裂開瞭,青青又要找我的麻煩,還是收手吧!”

他的聲音並不大,可在場的趙氏子弟都是人精兒,一聽到“青青”二字,心中俱是一凜。

傢主在昏迷之前再三叮囑,此番趙無憂能請的青青回來,已是立下大功,再加上他又帶回瞭三千多卷孔丘編著的書籍,若是傢主醒來,論功行賞,他便會成為趙氏第三代中最為矚目的子弟,怎能不讓其他人羨慕,而這一切的根源,則是來自那個從越國來的堂妹趙青青。

眼下大傢都要討好拉攏的對象,若是知道他們擠兌傷瞭她的未婚夫婿,隻怕非但結不瞭好,反倒要結下仇怨,鬧得不好,壞瞭傢主的大事,他們都要跟著吃掛落。

趙無咎的劍眼看就要刺入孫奕之的胸口,卻見他微微一笑,全然無懼,耳畔亦聽得扁鵲的話語,眼見他當真收手站在那兒,他隻得咬瞭咬牙,生生錯開三寸,劍鋒擦著孫奕之的肩頭而過,收回劍時,被自己這收放兩股力道震得內腑生疼,卻也隻能咽下這口血氣,閉口不提。

孫奕之卻輕笑道:“我倒是差點忘瞭,若是當真掙裂瞭傷口,累及無咎兄就不好瞭。青青性子急,還請各位兄長莫要見怪。”他說得如此親昵,倒似青青已是他傢的人,而這些本與她血脈相連的堂兄弟們卻都成瞭外人。

趙無咎咽下口中湧上的血氣,他被人稱作無回劍,並非他自己定要如此拼命,而是他所學的劍法,殺氣過甚,每每出手之時,就連自己也控制不住,招招凌厲無匹,不勝無歸,否則一旦強行變招,便有氣息走岔之險,他不曾與人說過自傢劍法的缺點,每每出手無情,別人也隻當是他本性如此,卻不知他今日難得有回一次,卻讓自己受瞭內傷。

扁鵲一眼便看出他的臉色有變,知道他已受傷,輕哼一聲,說道:“既然知道青青會擔心,你還跟人動手?還不進來讓我看看!”

孫奕之沖趙無咎拱拱手,算是承讓,便跟著扁鵲一起進屋,將那一群趙氏子弟都關在瞭門外。

“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等著?”扁鵲瞥瞭他一眼,有些不滿地說道:“已經兩天沒看到青青瞭,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難道你沒想過?”

“當然想過。”孫奕之笑瞭笑,說道:“趙氏女自是不愁嫁的,我如今無傢無業,孑然一身,若想見青青,自然要拿出他們想要的東西才行。”

“哦?你知道他們想要什麼?”扁鵲皺瞭皺眉,打量著他,“莫非要你入贅?”

孫奕之一呆,苦笑著搖瞭搖頭,說道:“那倒不至於。他們想要的,應該是我祖父所寫的兵書吧!”

“你祖父?孫大將軍?”扁鵲的眼睛一亮,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傢師曾與孫大將軍有過一面之緣,久聞孫大將軍練兵有道,兵法如神,戰陣更是出神入化,隻可惜我未能有緣得見。大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當世兵聖之稱,所著兵書,想必堪稱兵傢至寶,趙傢的胃口還真是不小啊!那你打算如何?”

孫奕之笑瞭笑,說道:“我的打算?自然要看青青的……”

扁鵲點點頭,倒是深以為然。他與兩人在藥山相識以來,便已看出,這對小兒女的感情不同於尋常男女,當初青青不過是一介鄉野村姑,孫奕之便不離不棄,哪怕她離魂失憶,也帶著她千裡求醫。如今青青搖身一變,成瞭晉國趙氏女,孫奕之卻傢破人亡,四處流浪,如今趙氏迎回青青,兩人的婚事,又不知如何波折。

青青不知他們這邊發生的事,隻是被困在采薇院兩日,每日裡韓芷都給她帶來一大堆東西,從衣衫鞋襪到釵環配飾,看得她眼花繚亂,全然無法想象自己穿上這些會變成什麼模樣。

韓芷卻再三勸說,“女兒傢就要有女兒傢的模樣,以往是沒這個機會,如今你回到傢中,怎能不好生打扮?”她又領來瞭三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說道:“這幾個是你堂妹,嫣娘、瑾娘、婉娘,這幾日就讓她們陪你說說話,若有什麼需要,打發婢女來跟我說一聲便是。”

“我不……好吧……”

青青看著這三個容貌秀麗,溫婉雅致的妹妹,到瞭嘴邊的謝絕,又咽瞭回去。

入鄉隨俗也罷,客隨主便也罷,她既然都到瞭趙傢,便要守趙傢的規矩,等到傢主清醒之後,給阿爹阿娘重上族譜,安葬瞭他們,她定要盡快離開這個深宅大院,免得也被管束成這幾個妹妹一般。

三人盡管容貌不同,標準的文雅大方,禮數周全,不愧是出自名門世傢的千金小姐,可那一言一坐,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均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之感。

隻是她不知,在她們的眼中,她才是真正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