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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黍離 第五十五章 功名亦易爾(6)

“你站住!”趙毋恤一見青青抬腳就要走,急忙上前擋住她的去路,“你要去哪兒?”

“不用你管!”青青冷冷地望著他,寒聲說道:“沒進這個門之前,青青也一樣活的好好的。多謝你們的一番好意,青青出身鄉野,實在承受不起,倒不如就此告辭,以免再頂撞到各位長輩,陷我於不孝之地。以後你們趙氏門第再高,也與青青無關。告辭!”

這一個“孝”字,便是他們最大的依仗。就是仗著這個長輩的身份,他們才敢根本不經她同意,便擅自為她做主,將她當成個貨物一般,價高者得。

不孝之女,這名聲一旦落到瞭她的頭上,那以後無論走到哪裡,別人看她的眼光,都不會有什麼正面的評價。

所以她幹脆不認,這趙氏女的身份,她當不起,也不想當!

沒瞭這個身份,隻怕就算離鋒一國公子之尊,也不可能當真娶個山野村姑回去當王後吧!否則,早在越國之時,他便可向韓薇提親,而非等到知曉瞭她的身世之後,被她拒絕,還求瞭秦王來趙傢提親。

秦王能答應他,無非也是因為晉國趙氏這個足夠匹配的世傢等級,若沒瞭這些,她又算得瞭什麼?

她說走就走,毫不遲疑,趙毋恤伸手想要攔住她,卻見她身形一晃,如遊魚般從他手邊滑過,輕輕巧巧地便避過瞭他的攔截,倏地沖出一丈多遠,完全脫離瞭他的掌控范圍。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侄女並非其他趙氏女那般柔弱溫雅,而是個不折不扣的劍術高手,單是方才小露這一手,武功便已在他之上,加上趙無憂早已回報過她的劍法精妙卓絕,若真逼急瞭她,動起手來,隻怕難堪的還是他。

“青青!啊!——”

韓芷在後面追瞭兩步,急呼瞭一聲,卻見她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忽地腳下一軟,痛呼一聲,昏厥過去。

趙毋恤大驚,急忙轉身將她抱瞭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地叫著:“阿芷!阿芷!你醒醒!——”

青青雖未回頭,可她耳目靈便,身後發生的一切都聽得真真切切,聽到韓芷暈倒,她的腳步還是忍不住頓瞭一頓,無論她先前如何算計與她,她畢竟是阿娘的族妹,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能看到阿娘的影子之人,就算有怨有恨,在這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回頭說道:“你別急,我這就去找神醫。”

說罷,她轉瞭個方向,朝著客院那邊飛奔而去,剛一進院門,就看到扁鵲提著藥箱背著個包袱走瞭出來,不由一怔:“神醫這是要去往何處?”

扁鵲奇怪地看瞭她一眼,反問道:“奕之和你都要走瞭,難道我還能留在這裡不成?”

青青一梗,倒是沒問他為何知道自己要走,想到韓芷之事,急忙說道:“我嬸娘在外面暈倒瞭,還請神醫先給她看看,等她無礙之後,我再隨你一起離開。”說著,她便接手瞭他的藥箱。

扁鵲毫不客氣地將藥箱和包袱都交給她,還沒好氣地說道:“他們這般對你,你管她是死是活!

我早就說過,這些世傢大族之中,陰謀算計,污穢骯臟,根本就不值得浪費我的藥草!”

青青有些汗顏地說道:“她畢竟是我嬸娘,還是我阿娘的族妹……”

扁鵲冷哼一聲,白瞭她一眼,大步走出客院,便看到趙毋恤已將韓芷抱著朝他們這邊走來,一看到他,便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切地說道:“內子忽然暈倒,還請神醫救她一救!”

扁鵲看瞭韓芷一眼,冷笑一聲,說道:“這簡單,我紮上兩針便可。隻是,我這銀針紮下去,若真是昏厥之人,立刻便醒,可若是那等裝病扮昏之人,一針下去,怕是要半身不遂……”

他如此一說,趙毋恤懷中的韓芷全身顫抖瞭一下,低低地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來,帶著幾分迷惑地看著他們,輕聲問道:“夫君,我這是怎麼瞭?”

事已至此,青青如何不明白她是在裝暈,心中恨得暗暗咬牙不已,面上卻隻是冷笑一聲,說道:“嬸娘身子不適,還是回去好生歇息吧!莫要動不動再暈倒過去,青青還得擔上個沖撞忤逆的罪名。”韓芷若是真的昏厥犯病,那便是坐實瞭她氣暈長輩之事,可偏偏她身邊有個神醫扁鵲,一眼便看穿瞭這種小把戲,反倒讓她更為難堪。

趙毋恤也沒想到韓芷是裝暈,方才還真是嚇瞭一跳,心急不已,這會兒被扁鵲拆穿,尷尬之餘,倒更有些惱恨青青的牙尖嘴利,毫不留情,當即毫不客氣地說道:“就算你嬸娘無礙,你先前險些氣壞瞭祖父之事,難道還是別人冤枉瞭你不成?”

“氣壞瞭?怎麼不見人來叫我?”青青還沒開口,扁鵲便先搶著說道:“要不讓我去看看,你傢老爺子到底怎樣瞭?”

“這個……”趙毋恤還是剛剛被趙鞅罵瞭出來的,顯然是老爺子受瞭青青的頂撞,才遷怒於他,可他也明白,氣歸氣,他老人傢的身體可是精氣神十足,壓根沒有半點被氣“壞”的癥狀,若是請瞭扁鵲過去,豈不是自打耳光?

見他如此窘態,扁鵲嗤笑一聲,說道:“趙將軍,你不是說青青氣壞瞭你傢老爺子麼?怎麼不想我去看看,莫非……你不打算給老爺子看病瞭?”

他這話說得極為誅心,直指趙毋恤不孝不說,還挖著坑等他跳,讓趙毋恤怎麼說都不是,一時間不禁捏緊瞭拳頭,青筋暴起,太陽穴處都鼓起來一跳一跳的,顯然已是怒極。

韓芷急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轉頭沖著扁鵲強笑道:“神醫誤會瞭。夫君隻是說老太爺險些氣壞瞭,如今已經歇下休息,並無大礙,就不勞神醫費心瞭。”

“哦?原來如此。”扁鵲點點頭,說道:“那正好,他沒事,我便就此告辭瞭!”

趙毋恤沒想到他也要走,大是後悔,忙向他躬身一揖,說道:“方才毋恤多有冒犯,還請神醫見諒。傢父如今剛剛清醒,病情未穩,還請神醫多留幾日,我等必當重謝。”

扁鵲冷笑一聲,說道:“你傢老爺子的病,他自己知道,放心吧,死不瞭的!至於這診金藥費,扁鵲一

介草民,可用不上你傢的重謝,孫奕之早已替你們付瞭。我是他請來的,他如今都走瞭,我幹嘛還要留下?”

趙毋恤愕然地望著他,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他原本是收到趙無憂的傳訊,說請到瞭神醫,故而一直以為,神醫是看在趙氏的名聲,方才不遠千裡前來相救,卻沒想到,其中關鍵之人,並未趙無憂,而是剛剛才被他氣走的孫奕之。

眼看扁鵲要走,他還是不死心地想去阻攔,沉聲說道:“神醫請留步,孫奕之可以給你的,我們趙傢亦可十倍給你,還請神醫留下為傢父調養……”

“十本?”扁鵲笑瞭起來,斜著眼瞥瞭一眼趙毋恤,輕飄飄地說道:“也好,那你也給我一本《神農藥經》珍本,我便留下。”

“神農藥經?”趙毋恤全然不知這是什麼東西,單從名字便可知,定是醫傢至寶,他連聽都沒聽過,如何去找?倒是孫奕之清楚神醫性情,知道他素來厭惡名門世傢,尋常財物珍寶根本不放在他眼中,而這《神農藥經》卻是正正好投其所好,不容他不動心。

“沒有就少攔著我!”扁鵲哼瞭一聲,大步朝前走去,順帶朝著青青喊瞭一聲,“拿好瞭藥箱,跟我走!”

青青見他將趙毋恤頂得啞口無言,大是歡喜,拎著他的藥箱和包袱也絲毫不覺得沉,更不覺得有失身份,高高興興地跟在他身後朝院外走去。

“青青!”韓芷在她背後又叫瞭一聲,“你可要想清楚瞭,你這樣走瞭,以後想回來也沒那麼容易瞭!”

青青轉頭沖她燦然一笑,說道:“放心,我想得很清楚,這世傢大宅,還真不是我住的地方……”

她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從前院裡急急地沖進一人來,險些撞在她身上,一抬頭看到杵在這裡的幾人,忙不迭地跪下叩頭,氣喘籲籲地說道:“奴是正門的門房,門外來瞭貴客,特來向老爺稟報……”

“什麼貴客?”趙毋恤皺瞭皺眉,他眼下傢中亂成一團,又跟青青僵持不下,哪裡有心情接待什麼貴客,故而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就說傢中有事,不便待客,好生打發瞭去!”

那門房卻漲紅瞭臉,有些激動地說道:“老爺,貴客乃是藏室史李耳李伯陽啊!”最後這個名字,他幾乎是用吼的音量喊瞭出來,是個人都能聽出他的崇敬之意,簡直如同見瞭心中神袛一般。

這個名字一喊出來,趙毋恤也不禁呆住瞭。

李耳李伯陽,就算他再無知,也不可能沒聽過此人大名。此人年少成名,後來為周王室藏室史,學識淵博,就連孔丘當年也曾不辭辛勞地從曲阜趕赴洛邑向他求教,後來年歲已大,便辭官歸故裡。各國諸侯都曾向他遞過邀請,卻被他婉言謝絕。

在他看來,功名如浮雲,錢財如糞土,根本不值一提。

這樣一位大人物,平日裡趙氏想請都請不來,想不到今日竟會主動登門,還差得被他敷衍的讓人關門謝客,若是被趙鞅得知,他這邯鄲趙府的老爺恐怕就要當到頭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