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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白駒 第六十二章 一水非難越(1)

青青隻覺得頭痛欲裂,翻上屋頂之後,一口氣沖出城去,飛簷走壁,幾乎一刻都未曾停歇。

一路上,她隱約感覺到有人追趕攔截,可她隻想著逃離此地,跑得越遠越好,她的輕功原本就極為高超,全力施為之下,根本無人能及,大多數人隻能看到她那翠綠色的身影一閃而過,連模樣都看不清就已閃過,哪裡還能追得上。

至於那些壯著膽子想要攔截她的,方一照面,便被她身上散發出的凌厲殺氣所懾,哪怕她手中根本沒有劍,她自己便如同一把最鋒利的劍,說過之處,無人能擋。

“快!快去通傳,姑娘要沖出城去!”

邯鄲城的城墻也有數百年歷史,上面守城的士兵,亦曾經歷過前些年的趙氏內亂和中行氏的反擊,並非毫無見識的新丁,可今日亦是大開眼界,眼睜睜看著一個綠色的身影在城中飛奔而來,竟是足不沾地,一路都踩著屋頂飛簷而來,身姿優美,翩然若仙,他們本是看個熱鬧,可等看清她直奔城樓而來,先是嚇瞭一跳,繼而忙不迭地結陣攔截,剛要放箭,卻被人攔下。

那人亦是趙氏族中子弟,曾經見過青青,甚至還跟她學過幾日劍法,自然知道今日是青青出嫁之期,卻沒想到會看到她勢若瘋狂般飛奔而來,也來不及去請示趙府,隻能先攔下城衛,以免誤傷瞭她。

他們稍一耽擱,青青已沖上城樓,她身後綴著的人見此情形,隻得停下腳步,先回去稟報,這輕功相差甚遠,實在非他們能力所及。

青青躍上城樓,不過是一轉眼功夫,不等城樓上的守衛反應過來,她已縱身一躍,朝外跳瞭下去。

城墻上的守衛和趙氏子弟俱是驚呼一聲,那城墻足有數丈之高,戰時若有人從上面摔落下去,不死也會重傷致殘,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還有人敢從上面直接跳瞭下去。

青青身上穿著的,還是成親的喜袍,那寬大的外袍雙袖飄展,在她跳下城樓之時,便如一張巨大的翅膀,兜著風,鋪展開來,讓她可以借勢朝外滑翔出數百米之遠,饒是如此,落地之時,她還是被震得氣血翻騰,吐瞭一小口學,方一起身,便看到十幾騎黑衣黑甲的人馬,攔在瞭她面前。

“青青姑娘……”秦易沒想到她來得如此之快,神色有些復雜地看著她,卻不得不遵從公子之命,恭恭敬敬地說道:“在下奉公子之命,前來迎接姑娘……”

“滾!……”

青青根本沒聽他說完話,忽地跳瞭起來,如蒼鷹撲兔,朝他直撲瞭過去。

秦易在馬上,原本可以縱馬躲過,可看到她雙目赤紅,神情瘋狂,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便下意識地拔劍想要擋住她。

他不拔劍尚罷,方一拔劍,青青看到那劍光一閃,忽地眼睛一亮,伸手便朝他手中的劍刃抓瞭過去。

秦易嚇瞭一跳,他拔劍是習慣性動作,也隻是為瞭防備抵擋,卻從未想過真的要傷瞭她,若是傷瞭她一分一毫,隻怕回去他先被公子重責一番,逐出狼衛。

他驚嚇之餘,手一翻,剛想回劍避過,免得傷及青青,卻沒想到,青青來勢未減,那纖細修長的小手一翻一捏,竟比他的動作更快,一把就捏住瞭他的劍鋒,順勢一拽——

“轟!——”

秦易一個疏忽,便被青青搶劍奪馬,從馬背上摔瞭下去,摔得頭暈眼花不說,眼看青青拿著他的劍騎著她的馬轉身要求,急忙沖其他狼衛喊道:“撒網!千萬莫要讓她跑瞭!”

這些狼衛原本就早有準備,十餘人朝著青青嗖嗖地投射繩網,將她團團圍在當中。

青青單人匹馬,對上這十多個弓馬嫻熟的狼衛,莫說此刻神智混亂,就算平時沒事的時候,也未必能躲過如此密集的繩網,身上連中瞭幾下,那些狼衛趁機繞著她狂奔瞭兩圈,徹底將她困在當中。

這些繩網原本就是特制而成,看似不起眼的草繩,當中卻加有銅絲,莫說個百十斤重的小女子,就算北蠻那

些力大無窮的蠻族,一旦被困其中,也難以脫身。

青青原本就無比煩躁,被如此阻攔,還用繩網困住瞭她,讓她愈發的暴躁起來,當下也顧不得自己的內傷,奮力一掙,一隻從繩網中找到空隙,忽地一劍斬落下去。

那些狼衛都是久經沙場之人,合作無間,昔日也曾用這一招生生困死瞭蠻族大將,卻沒想到青青的力氣遠超他們想象不說,被繩網困住居然還能從縫隙之中出劍。

沖在最前面的狼衛隻覺得手中的繩網忽地一輕,他原本大力拽住繩網一端,另一端由另一個狼衛扯著,可青青在挑斷繩網之際,竟一把抓住瞭繩網,猛地一用力,將那拉網之人一下子拉下馬來。

這一招瞬間讓兩個狼衛又步上秦易的後塵,摔落於地,隻是他們先前用力過猛,被青青借力打力地一拉,便整個人飛落於地,摔得比先前還要重傷幾倍。

這繩網一旦有瞭個破口,便露出瞭破綻,青青借勢一進一退,手中劍快若閃電,借著他們拉網之力,輕靈如山間靈猿一般,穿梭在繩網之間,連著斬斷瞭幾根繩索,那些狼衛接二連三地摔落下馬,再也無力保持繩網之形,將她困在當中。

秦易尚倒在地上,無力起身,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破陣而出,縱馬而去。

她空手徒步之時,他們都無法將她留下,如今她有劍在手,有馬代步,他們還要礙於公子之命,不得用箭,更不得傷及她的性命,如此束手束腳之下,哪裡是她的對手,被她拽落下馬的幾個狼衛,或多或少都受瞭點傷,隻剩下三四個還騎在馬上的,卻心下茫然,不知該去追人呢,還是先救治同伴。

秦易眼看著青青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隻得一揮手,說道:“不必追瞭,放響箭,前面另有人接應。”

那幾個狼衛應瞭一聲,其中一人抽出身後背著的一支箭,彎弓搭箭,朝著青青消失的方向射出一箭,那箭上帶著一管竹哨,破空而出之際,因那急速的勁風,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哨聲,方圓十餘裡之地,皆可聽得一清二楚。

青青卻顧不得身後那些人,方才劍一入手,她一片混亂的腦中似乎有根弦被觸動,情不自禁地問瞭一句,“這不是我的劍,我的劍呢?我的劍……”

她忽地感覺到一股凌厲的劍氣從一旁襲來,帶著一種熟悉的感覺,朝她直刺過來。

“鐺!——”

所幸她當初與靈猿練劍之時,那靈猿根本不講究什麼比劍的規矩,能打就打,打不過就逃,偷襲暗算都是傢常便飯,練得她也學會瞭防備和反擊,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劍,她連想也沒想,整個人向旁邊一歪,幾乎從馬背上翻落下去,打瞭個轉,又一劍橫掃過去,迎上瞭那凌厲無匹的一劍。

兩劍相交之際,迸射出點點火花,可一轉眼之間,青青手中的劍已斷為兩截,掉落在地上,而那一劍繼續向前,卻被她閃瞭過去,雙方的馬兒交錯沖過,總算帶著她避開瞭這一劍。

“我早就說過,這把劍,本就該屬於我!”

趙無咎手持血瀅劍,勒馬停步,朝著看似狼狽的青青大笑道:“上次你不過是仰仗這兵刃鋒利,斬斷瞭我的劍,今日,我就讓你見識一下,這血瀅劍的真正威力!”

“這是……我的劍!”

青青直起身來,她的眼神有些凌亂,記憶亦是一片空白,可看到他手中的劍,便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一雙眼亮得驚人,定定地望著他手中的劍。

“我的劍——還給我!——”

“做夢!”

趙無咎冷笑一聲,手中的血瀅劍一橫,說道:“神兵利器,乃是有能者居之。你一個女子,哪裡用得上如此神劍,你若老老實實地跟我走,我今日便放過你,否則……”他偷聽到瞭趙毋恤和秦國使者的對話,便已下定決心,趁亂盜取瞭血瀅劍不說,還想趁著這個機會,殺人滅口。

那些人佈下天羅地網,青青根本不可能逃開,可他們不敢傷及青青的性命,

想來與那位秦國公子有關,他若想拿到青青的劍,必然不能讓人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於是他盜劍之後,便一路潛伏至此,等瞭小半天,方才看到那些狼衛圍攻青青失敗,已然發出飛箭傳信。

他便趁機在此地伏擊青青,原本算得極好,趁她逃亡之際,無暇分心,沒瞭血瀅劍,隻怕她的本事也一下子少瞭一半。果不其然,他這凌空一劍,果然斬斷瞭她手中的劍,還逼得她如此狼狽,讓他的信心頓時大為膨脹,恨不得立刻就將她斬於馬下。

青青卻壓根不管他說瞭些什麼,隻是眼神炙熱地盯著他手中的劍,依舊重復地說道:“那是我的劍!我的劍——還給我!”

“給你——”

趙無咎陰測測地一笑,緩緩地將手中的血瀅劍朝著青青遞瞭過去。

青青滿心滿眼之中,隻有那把血瀅劍,甚至沒有註意到,他遞過來的劍,哪怕渾圓無鋒,亦是劍尖朝著她,而非劍柄,她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劍,正好迎上瞭劍鋒。

趙無咎看到她毫無防備的樣子,獰笑一聲,猛然一用力,向前直刺過去。

青青的手剛剛碰到血瀅劍,他便猛然向前一刺,那血瀅劍劍身本是一片混沌,卻無比堅硬,故而與其他寶劍相交互斬,都是必勝無疑,這會兒向前刺去時,趙無咎幾乎想象得到,劍尖刺穿她的掌心後,直刺入她的心口,到那時,這把劍,就真正屬於他瞭。

可他沒想到,青青的手,一碰到劍身時,哪怕發現情況有異,卻並未阻擋,而是伸手一把抓住瞭劍身,哪怕那劍身無鋒,可那種獨特的質地和上面的血紋,依然劃破瞭她的掌心。

鮮血瞬間染紅瞭她的掌心,以及她手中的血瀅劍。

趙無咎隻愣瞭一愣,便繼續發力,卻沒想到,他灌註劍身上的內勁,忽地如同註入瞭一個無底的漩渦之中,一進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無法讓手中的劍再向前一寸。

而青青握住劍身的手,已滿是鮮血,汩汩的鮮血從她的掌心流到劍身上,一滴都不曾落地,盡數流入劍身上的血紋之中。

劍身上無數細密的血紋,猶如一串串符咒,密密麻麻地佈滿整個劍身,平日裡看起來不過是疙疙瘩瘩的劍身,像是生銹的疤痕,像是未經錘煉的廢鐵,可在這一刻,一接觸到青青的血,那些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無比醜陋的血紋,忽然迸射出奪目的紅光。

趙無咎怎麼也沒想到,血瀅劍竟然會發生這等變故,明明劍在他手中,卻根本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古怪之極的一幕。

青青卻毫不驚訝地看著手中的血瀅劍,她記不得血瀅劍何時發生過同樣的變化,隻是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隻要劍在她手中,無論是劍鋒還是劍柄,都能讓她感覺到上面屬於阿爹的氣息,掌心流出的血,似乎與血瀅劍結成瞭一種奇異的聯系。

她自從得到血瀅劍後,除瞭破解封印之時,上面濺瞭她的血,後來不論何等情形下,幾乎都未曾見過她的血流到上面,隻有在苧蘿山差點殺瞭趙無憂時,他的血讓血瀅劍發生瞭一點點變化,方才讓她認親歸宗。

可這一刻,她掌心的血源源不斷地流入血瀅劍劍身的血紋中,每過一處血紋,劍身上的紅光便亮瞭一分,那血光越來越盛,讓她幾乎能感覺到,血紋中封印的另一個力量。

那是與她曾經血脈相連的,這世上最親的人。

“阿爹……阿爹……”

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癡癡地望著眼前的紅光,在那紅光之中,隱隱約約的,她似乎看到瞭阿爹,亦如七八年前那般年輕,朝她微笑著走來,她忍不住展開雙臂,朝他跑瞭過去。

可忽然之間,他被人一劍刺中心口,臉上露出古怪之極的笑容,原本張開的手臂也垂落下去,可就在那一刻,他噴出一口血來,血光之中,他抱住瞭一把劍,整個人忽地炸裂開來,碎成瞭無數塵埃,消散在半空中……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