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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白駒 第六十八章 當為何所牽(4)

“太子?!”

夫差腦中“嗡”的一聲悶響,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一陣陣發暈發黑,險些落下馬來,好容易定瞭定心神,方才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是誰?”

“是……是太子……”那探子隻覺得渾身發冷,卻又不敢不說,“那兩人守著的牛車上……正是太子……”

“他不是早就離開姑蘇瞭麼?又怎會……怎會……”夫差怎麼也說不出那個“死”字來,就算先前對姬友有再多不滿和忌憚,他依然是夫差心目中唯一能繼承他志向的兒子,先前對他的離去不聞不問,也是想看看王子地還有多少花招要耍,由始至終,他從未想過改立太子。

原本想著,等他在黃池會盟稱霸之後,號令諸侯,姬友怎麼也得回來向他低頭認錯,到那時,他教訓一番,也就順理成章地讓他回來。

可沒想到,這一去,竟成永別!

夫差連探子帶路都來不及,猛地一揮馬鞭,策馬疾馳,直沖到瞭孫奕之面前,一看他身邊的牛車,便跳下馬來,一個踉蹌,撲倒在牛車旁,一把抓住瞭太子友的手,那冰涼涼毫無生氣的觸覺,讓他的心一沉,殘存的一點兒僥幸也徹底破滅。

“為什麼?阿友怎麼會死?是誰害死瞭他?”

夫差猛地抬起頭來,怒視著孫奕之,問道:“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早就帶他走瞭嗎?”

孫奕之輕哼一聲,冷冷地俯視著他,毫不客氣地說道:“他若是肯走,又怎會為你為吳國流盡最後一滴血?要說害死他的人,大王您可是第一個!若非您當初放走瞭勾踐,又怎會有今日之事?若非您偏聽偏信,險些讓人逼死瞭他,他又何必逃出宮去?就算這樣,他也不肯離開姑蘇,還想著有一天能得您召見重回您身邊,盡忠盡孝……結果呢?現在他把這條命都賠給您瞭,您滿意瞭吧?”

“勾踐!——”

夫差目呲欲裂,險些嘔出一口血來,他從一聽說越軍趁他北上黃池會盟之時入侵吳國,就知道大事不好,卻沒想到,姑蘇會這麼快失守,更沒想到,太子友會死於此役。

“大王保重!”

“大王!——”

胥門巢和王子姑曹急忙跟瞭過來,看到孫奕之時,也未敢與他打招呼,隻是交換瞭個眼神,待看清太子友的屍體時,俱是愣瞭一愣,便趕緊扶住夫差,安撫勸慰,生怕他氣急壞瞭身子。這個時候,若是夫差倒下,那吳國就真的危在旦夕。

“命人……命人速速追擊……追擊越軍!”夫差強咽下湧到咽喉的血氣,咬牙切齒地下令:“能得勾踐首級者,賞金千兩!晉官三級!”

“得令!”胥門巢沖王子姑曹點點頭,領命而去。王子姑曹眼神復雜地看瞭一眼在一旁袖手旁觀的孫奕之,當初艾陵一戰,吳軍大獲全勝之時,孫奕之就曾說過,那一戰之勝,看似風光,卻斷送瞭吳國最後的機會,大王若繼續沉迷稱霸之爭,早晚敗於越國之手。

那時,莫說大王不肯信他,就連他們這些曾經追隨孫大將軍多

年的人,也不肯相信,如日中天的吳國,會敗給那個兵甲不過千,戰車不過百的越國。

可眼下,事實擺在眼前,號稱十萬雄兵難破的堅城姑蘇,在五千越兵面前,僅僅支撐瞭三日,便已城破人亡。

王子姑曹不是那種沒上過戰場的新丁,跟隨孫大將軍征戰十餘年,他自然明白兵傢大忌,便是夫差眼下的情形,敵我情勢不明,便貿然出擊,哪怕兵力占優勢,卻已是千裡行軍日夜兼程的疲憊之師,而對方不但以逸待勞,還占有大勝一場的心理優勢,此役看似容易,其中卻危機重重。

除非……大王肯冷靜下來,重新啟用孫奕之,穩紮穩打,或可反敗為勝,徹底滅瞭越國。

可他一回頭,看到夫差望向孫奕之的眼神時,心就往下一沉。

“你在這裡幹什麼?”夫差紅著眼瞪著孫奕之,低聲怒吼道:“你不是阿友的兄弟嗎?為何死的是他——為何你還活著?”

“因為我沒有你這樣的阿爹!也沒有姬地那樣的兄弟!”

孫奕之毫不客氣地頂回去,冷笑道:“我留在這裡,就是想看看你要如何對他,怎麼?大王若是不喜,大可再讓人拿下我……”

“混賬!——”

夫差氣得險些嘔血,當初這兩人私闖吳宮,就讓他折瞭三劍進去,就算艾陵之戰孫奕之在背後做瞭不少事,他勉強看在部將們求情的份上,答應赦免他一回,卻沒想到這小子非但不領情,還私自救走瞭太子友,處處與他作對不說,就連在他遭遇喪子之痛時,還不忘插刀紮心,真是枉費瞭他昔日的精心栽培,還連累瞭阿友。

“若非你將他帶走,他又怎會落得今日……來人!將這逆賊拿下!——”

“大王息怒!”王子姑曹急忙跪倒在夫差身前,“眼下大敵當前,請大王以國事為重,莫與他計較……”

“連你也要違逆於孤?”夫差狠狠地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們是不是,都要背叛孤?!”

“末將不敢!”王子姑曹深深地低下瞭頭,硬著頭皮說道:“末將一心為國,絕無私心,還請大王三思!”

“夠瞭!”孫奕之搶著說道:“大王的威風,不去對付侵入吳國之人,反倒浪費在我等身上,大王不覺可惜,我等可擔不起這誤國之罪!”

說著,他後退瞭一步,青青早與他心有靈犀,當即向前一步,拔劍指向夫差。

夫差身邊的五劍如今僅存兩劍,都曾與青青和孫奕之交過手,自是曉得他們的厲害,先前夫差下令拿下兩人之際,他們便已上前護在夫差身畔,一看到青青出招,便立刻迎上前去。

青青卻輕笑一聲,手中血瀅劍輕輕一抖,兩人便覺眼前一花,仿佛綻開瞭無數朵紅梅,清艷絕美,令人心神迷醉,目不暇給。

這劍花雖美,但落入二人眼中,卻如同見瞭催命符咒一般,當即便驚駭地疾退瞭幾步。

以他們如今的劍術,再快的手法,能夠同時刺出五朵劍花,已是極限,可面前這個女子,竟能

夠如此輕描淡寫之間,劍出如電,刺出無數朵劍花,虛虛實實,根本看不清孰真孰假,遠遠超出瞭他們能夠應對的水準。

才不過短短一年不見,她的劍術,比之當初闖宮之時,更勝不止一籌。

旁人畢生難得寸進的地步,她卻輕而易舉地更上層樓。

先前兩人若是齊上,尚有幾分勝算,這一年多來,他們也不斷練劍,甚至從夫差那借讀瞭孫武當年送給吳王的兵書,從中根據劍陣之法研習瞭一套配合之術,專門針對青青的快劍。

經過一番苦練,他們原以為此番回來,就算再遇到青青和孫奕之,憑著兩人雙劍合擊之術,定能拿下這兩個幾乎毀瞭他們畢生英名之人,卻沒想到,一個照面之間,他們便如此狼狽地敗退下來。

不等他們再招呼人群起而攻,孫奕之已打瞭個響亮的唿哨,兩匹駿馬忽地飛馳而來,吳軍根本來不及反應,加上他們尚在夫差和太子友身後,若是放箭,隻怕還沒射中兩人,便會誤傷到自傢大王,隻能便眼睜睜看著兩人飛身上馬,揚鞭一揮,縱馬而去,轉眼就隻留下滾滾塵土,不見蹤影。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夫差沒想到身邊這麼多人,竟然都不能拿下這兩人,又氣又怒,加上先前一直憋在心口的怒火,剛罵瞭兩句,終於忍無可忍地嘔出一口血來,頓時眼前一黑,終於徹底地昏死瞭過去。

“大王!——”

“大王!大王……”

無數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從千軍萬馬陣前山呼海嘯般的應和,到太子友滿面血淚的呼喚,夫差隻覺得自己忽而如置身熔爐之中,忽而又墮入冰窟之內,冷熱煎熬之中,這數十年來的時光,化作無數零亂的畫面,在眼前匆匆閃過。

“阿友……友兒……”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兒子,卻被一雙溫軟的手緊緊握住,一把輕柔嬌美的聲音,帶著幾分擔憂和關切,在耳畔響起,“大王!大王你醒醒……”

夫差努力地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熟悉的面容,卻以一種從未見過的模樣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不由恍惚瞭一下,喃喃地說道:“夷光……是你嗎?是誰欺負瞭你?是友兒惹你生氣瞭麼?孤……孤去教訓他……”

西施搖搖頭,淒然落淚,“大王,太子……太子已經不在瞭,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大王,累及吳國上下,所幸大王平安,我……我便是去也去得安心瞭……”

“太子為何不在?你……你要去哪裡?”

夫差頭痛欲裂,卻從她淒絕的神色中,隱隱感覺到幾分不妙,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道:“你在胡說什麼,誰讓你離開孤?”

西施苦笑一聲,說道:“大王厚愛,西施感激不盡。西施不過是越王送予大王的一介弱女,如今越王反目,害死瞭太子和無數吳國百姓,西施有何面目再偷生於世?還請大王保重……”

說著,她用力掙脫夫差之手,轉身猛然一沖,便朝著一旁的廊柱狠狠地一頭撞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