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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祟

有人要殺他。

倪向東褪去保安服,換回藏在樹下的黑棉衣,轉身於夜色中狂奔。

山路崎嶇,樹影叢叢,嶙峋怪石潛藏惡意。

忽然,一道黑影自柏樹後閃出,緊接著一拳撲面,直搗他右眼。

倪向東跌坐在地,天旋地轉,還沒看清來人,墨綠色尼龍繩便從天而降,套住他的脖頸兒。

黑影立在身後,一手繃緊繩子,一手抵住他後腦,繩索收緊,漸漸勒進皮肉,鎖得眼球凸起,淚不住地往外淌。

他舞著手去抓,可指頭摳不進縫隙,隻剩徒勞的掙紮與悲鳴。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這兒的時候,黑影忽地停瞭手。

繩索一松,那人慌張地攥他下巴,堵他的嘴。

下一瞬,樹叢外響起雜沓的腳步,摻雜著斷斷續續的對話。

“人呢?”

“裡邊呢,怎麼瞭?”

熟悉的聲音。

“這裡幾個出口?”

“就這一個。”

倪向東意識復蘇,辨出是那個警察的聲音,也大概估算出此刻的位置——大抵是在公廁附近的密林,而身後那個黑影正屏住呼吸,像是也在觀望什麼。

他瞅準時機,順勢抓起石頭,卯足力氣,反手朝身後大力摜去。

那人吃痛,卻並不松手,隻微微一頓,更是加緊手上力道,繩索再次箍緊咽喉,死命將他向草叢深處拖行。

兩人在黑夜中無聲較量,賭註是人命。

贏瞭是對方,輸瞭是自己。

“沒跑遠,四處查看。”

警察的聲音登時逼近,手電的白光四下照射。黑影低吼一聲,似怒似恨,接著,倪向東感覺繩索一松,又能重新呼吸。等他轉頭尋找時,黑影早已逃之夭夭,隻剩下不遠處的喬木,兀自晃動。

那人就是窗外的偷窺者嗎?

可來不及細想,警察追蹤的腳步便趕到近前櫻花落海洋。

手電在他頭頂掃射,他捂嘴趴在地上,強壓住想要咳嗽的沖動。

右膝底下有塊小石子,硌得生疼,毛糙荒草戲弄般來回刺撓著他的臉,又癢得厲害。

可他不敢動,生忍著不適,度秒如年。

直到腳步漸行漸遠,倪向東才踉蹌著坐起身,在暗中大口呼吸。

有人要算計他。

他的大腦仍是一片混沌。

到底是誰呢?

先是殺瞭曹小軍,現在又要幹掉他。

為什麼?

他不記得跟曹小軍有什麼共同的仇傢,來琴島之後,自己小心行事,也未曾得罪過任何人。

難道,以前的事被發現瞭?

他胡亂想著,北風呼嘯,天上落瞭雪。

傷口疼得兇,手腳冰冷,額頭卻燙得很,許是發瞭燒。

眼下他沒有錢,沒有幹凈禦寒的衣服,電話卡也早已取出,撅折後扔進瞭草叢。傢是回不去瞭,附近定有警察蹲守,車也不能要瞭,旅館也是去不得的。

思來想去,隻有吳細妹。

也許吳細妹念在舊日情分,願意聽他解釋今晚的種種,幫他作證。

時值跨年夜,街頭處處遊**著微醺興奮的慶祝者。

保險起見,倪向東貓在山坳,直等到夜半才動身,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安合裡老街的時候,天已微微擦亮。

他剛拐進大院,就註意到地上臥著個碩大的黑影,走過去細瞧,嚇得跌坐在地。

一個死人,仰面朝天,一動不動。

他認出來,死的是二樓的李清福。

“短命仔,怎麼都讓我遇見瞭!”

他連滾帶爬地朝外沖。

“老子到底沾瞭什麼鬼祟,邪勁喲!”

奔出院子,一輛車打十字路口猛地竄瞭出來,刺耳的急剎後,又猛地停到瞭他跟前。

車燈耀眼,晃得倪向東看不清來人,卻隻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

“東子,是你嗎?”

日出時分,油條鋪的老板打著哈欠走出來,睡眼朦朧地卸去門板。

他沒留意那輛穿街而過的面包車。

那是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手面包車。車身包著廣告,後車廂載滿新鮮蔬菜。

這些菜品本該送去早市的,而此刻,車卻向著相反的方向飛馳。

開車的人沉默不語,時不時瞥一眼副駕上的人。

後視鏡上懸著長短不齊的幾條平安符,早已褪色,隨著路途顛簸,來回晃動。

最終還是倪向東忍不住,先開瞭口。

“叔,咱這是上哪兒?”

“怎麼,現在知道怕瞭?”開車的人哼瞭一聲,“怕我帶你去警局?”

“不是,”倪向東訕訕地笑,“你不能。”

嘴上這麼說著,手卻偷偷摸向車內門把手。

“老實坐著,”老人目視前方的路,“我這條老命是你救的,無論你殺沒殺人,我都得幫你把,也算是還你的人情。”

車掉瞭個頭,拐進小巷。

“去我傢。”

倪向東搓搓手,別過臉去,看向窗外。

松弛下來後,身上的傷痛汩汩湧出,痛地他呲牙咧嘴。

“疼?疼就別幹傷天害理的事!”

“我沒幹!”他忽然想起被自己扔在樹下的小保安,心虛地補瞭一遍,像是壯膽一般,“真沒幹。”

老人乜瞭他一眼,繼續閉嘴開車。

半晌,又甕聲甕氣地追瞭一句。

“真的?”

“真的。”

老人嘆口氣,臉上松弛下來,甚至有瞭一絲笑意。

“你說沒幹我是信的,我知道你這人,老實肯幹,不是殺人犯。”

車停住等紅燈,老人也借機扭過頭來看他。

“再說瞭,你跟小軍倆人那麼好,還一塊搭夥開瞭個什麼搬傢公司不是?怎麼能下得去手呢。”

“是,都是兄弟——”

倪向東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一股腦兒挺起身子。

“你怎麼知道小軍出事瞭?”

老人咂咂嘴,慢悠悠地起步。

“全市都知道瞭,現在網上鋪天蓋地你的照片,手機群裡都傳瘋瞭。”他搖搖頭,“你今天也就是遇見我,嘖,到處都是攝像頭,你自己怎麼跑的掉。”

倪向東跌坐回去,看著灰禿禿的居民樓,正霧蒙蒙的白起來。

“叔,你信我嗎?”

“唉,我信你有什麼用,現在外面到處抓你呢。”

“你能幫我躲躲嗎?”

“東子,幫你沒問題——”

老人停住車,熄瞭火,泊在一處偏僻院落。

“但是,你得跟叔說實話。”

“我說的都是真話——”

“這事先不說——”

老人擺擺手。

“我問的是以前。”

渾濁的眼珠,定定地望住他。

“跟叔交個底,你以前到底幹瞭什麼?為什麼有人要往死裡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