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門除非資質出眾者,推薦者,一般情況下,每年八九月份在山下各處設所發放年齡過大、習武無所成的弟子,也招收新的弟子。望月跟楊清他們上山前,就已經在山下看到這種情況。當時沒有上心,現在想來也是有點用。

原映星又不需要她幫忙,現階段,望月覺得自己拿下楊清就行瞭。雲門掌門不讓她見楊清,她就另尋新思路好啦。其實這樣行事,她真深思熟慮的可能性很少,大部分支撐她這麼做的因素,還是好玩的性情。

她自去跟一堆人,去搶今年新弟子的招收名額。

卻說雲門的新一代內門弟子初長成,漸漸的,門派也開始把各項事情交到他們手中,去磨礪他們。之前跟隨楊師叔下山歷練,算是個預熱。回山後,內門弟子除瞭日常習武,也被長輩們交諸瞭很多事務在手。

像尚淮,就聽師父的話,下山跟隨某位長老,負責招收新弟子的事情瞭。這位長老年紀已大,武功不怎樣,對雲門的心卻絕對忠誠。見到尚淮後,覺他年少多姿、風流出彩,就決定把他拍到招收弟子的最前線,讓廣大前來報名的百姓們看看,自傢雲門的弟子是何等風采。即使不來報名,美少年去刷刷臉,大傢對雲門的印象也會好很多。

畢竟終南山下,就是雲門自己的地盤,當然要好好經營。

尚淮任勞任怨地與一群普通外門弟子、一群打雜的、一群雇來的小廝混在前方招弟子,每天聽著各種奇葩的問題,還得耐心解答,很是辛苦。某一日,他一貫地登記報名的文卷,問,“嗯嗯嗯好……叫什麼?”

聽頭頂熟悉的少女聲音嬌脆脆道,“望月,”停頓一下,“楊望月。”

尚淮手中捏著的狼毫被他失手一掐,嘎嘣一聲掐斷瞭。少年愕然擡頭,果然如他所料,看到千嬌百媚的紅衣小姑娘。鳳眼桃腮,唇兒嫣紅,腰肢纖細,滿眼的調侃笑意,沖他眨瞭眨眼,“嘿,尚少俠。”

“楊楊楊姑娘!”尚淮一結巴,差點跳瞭起來,滿臉的古怪,“你怎麼在這裡?!”

“報名啊,我心慕雲門,也想當雲門的弟子啊,”望月滿不在乎道,一手叉著小腰,另一手指骨纖長的,在他筆下的冊子上點瞭點,催促他,“別耽誤時間,快寫快寫。”

尚淮滿腦子的疑問,他隻知道楊姑娘應該在雲門做客,之後楊姑娘也沒有跟他們見過面,尚淮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望月就下瞭山。他當然知道望月和楊師叔的關系,心裡更加覺得古怪瞭——你們不是都快談婚論嫁瞭嗎?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報名新弟子啊?

然身後還有人排隊,尚淮本身性格認真負責,望月一疊聲地催促他,他腦子很亂想不明白,就如實記錄。

見到登記在冊,望月才滿意離開,臨走前還沖尚淮眨個眼,“尚少俠,手下留情哦。改日請你喝酒。”

尚淮咳嗽一聲,“雲門弟子禁酒的。”在山外條件放寬松,畢竟有各種意外不得已。到瞭自傢山門下,還是要遵守門規的。

望月嗤一聲,擺瞭擺手,“那請你吃茶。”

她就這樣瀟灑走瞭。

而尚淮到底不是江巖。他覺得望月此番行為很奇怪,但他一板一眼,也沒有留什麼心眼。若是江巖在這裡,可能就把望月的登名冊子給瞞下去,去私下跟望月談過、再問問楊師叔怎麼回事,才會有決定如何處理望月這名冊的事。

但尚淮耿直。他一邊照程序所為,望月的冊子該怎樣就怎樣,一邊又總覺得不對勁,跟山下長老交代一番,就先回山,一路去找面壁思過的楊師叔瞭。

而楊清,壓根不知望月所為。他想過她會胡作非為,但想著自己警告過她不要跟掌門吵。所以她雖然幾天沒來看他,楊清想著也許是果真如他所料跟掌門吵瞭,心中無奈嘆氣,卻也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已經灑脫地下瞭山。

坐在屋中,日行月移,雲卷雲舒,光束從外照入,一次次流轉在身。楊清坐在榻上打坐,長久不動。

他正進入一種極為奇妙的狀態。

這種狀態,既是舒服,又是難受。他的面色蒼白,額上滲汗;然而內裡一派寧靜悠遠,曠無一物。

仿若置身一片幽黑,周天四面發著光,似一座小人獨坐天地間。恍恍然,看天地悠悠變化,看一次次的日轉星移,滄海桑田。小人拔地而起,手中若有劍氣,向四面劈去。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胸臆中的幻象小人,在天崩地裂間,在太陽一次次爆炸、星光一次次破碎間,演繹著武功。行雲流水,與天地一道韻律。時而緩慢,時而快疾。

四周原本靜和的氣壓,飛快地湧向最中點,向小人壓過去,似要將他擠壓碎裂……

在這種微妙與奇妙並存的時候。

好像看到高山上的冰雪破山而走,明月寒霜普照大地。順水而走,逆水而行,都是一樣的速度……規律在重新發生改變,他的武學,萬物對其影響,又被影響。這一切都推著他,將楊清向那座高山推過去,推過去……

那處光瀾萬丈,山巔之高,雲水在下,日月當空……

“楊師叔!”門外傳來尚淮的敲門聲。

狀態突地被外界打斷,氣血為之一滯,榻上打坐的蒼白青年,驀地吐出一口血,才緩緩睜開瞭眼,目光清和。

楊清輕輕擦掉唇角的血,心想:果然,閉關應該在無人打擾的時候才行。他自己閉門思過給思過成去研究武學,也不能怪被人打擾瞭。

心中略可惜那種玄妙的狀態被打破,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找到。卻也不是太著急,他能進入第一次,當然也能進入第二次。

楊清調整瞭自己周身的氣息內力,溫聲問門外的尚淮,“有什麼事麼?”

尚淮托幾個交好的師弟哄走瞭看門弟子,才摸過來,借一門之隔,跟楊師叔說話。聽到師叔的聲音,寬和溫靜,與往日無異。楊清聲音和本人一樣,有種安撫眾人的感覺。在他的聲音下,尚淮覺得自己似乎想多瞭。便梳理下思路,才跟楊師叔詳細說瞭山下的事,“……於是楊姑娘的名字,就報瞭上去。師叔,這樣有沒有問題?”

屋中長久的沉默,楊清半晌未曾回答。

尚淮拍瞭拍門,再試探地喊瞭幾聲師叔,甚至懷疑裡面是不是出事時,他按在門上的手,突地感覺到某種顫動,看到鐵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裂開。

尚淮滿目震驚,往後退,盯著這門上、窗上的一把把小鎖。裂縫一點點爬滿鐵鎖,不是一兩把,是幾十把一起。又慢又快,一點兒也沒有停。把手放到門面上,好像都能感覺到洪濤海浪在門框內中洶湧。

尚淮迅速衡量自己的水平:狀態最好時,能破開幾把鎖。但是幾十把一起,他做不到。

繼而苦笑,不光自己做不到,恐怕自己的師父,都不可能一下子做到。

在尚淮的感嘆中,幾十把門鎖掉地,門從裡面推開,衣白勝雪的青年,從一扇被震碎的門後走出。尚淮立即拱手,“弟子恭賀師叔武功再進一層樓……”

楊清則問他,“望月要報名雲門的新弟子?”

尚淮點頭,看楊師叔面色雪白中,透著一絲怔忡。

楊清發瞭會兒呆,就說,“我下山一趟。”

“這、這……”尚淮指指他身後倒下的門,尷尬問,“那這邊?”

楊清再發瞭會兒呆,慢慢說道,“沒事瞭。我大概已經大錯瞭……掌門問起來,就說那件事,大概我想多瞭,回來再向他解釋。尚淮,你先幫我照顧下這邊,我得先下山去看下。”

尚淮見他面色安靜,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麼。心中一動,低聲說,“楊姑娘住的地址,我們都有記錄的。師叔你到時找陳長老要就行瞭,他會帶你找人的……”

不知道楊清在想什麼。尚淮看他側臉靜靜的,衣衫被風吹拍,映照身形的清瘦與羸弱。聽說楊師叔一直在辟谷,幾日不見,果然消瘦瞭很多。

楊師叔好像又在發呆,尚淮說瞭半天,都停瞭一會兒,才聽到楊清漫不經心地“……嗯”一聲。

楊清拍瞭拍尚淮的肩,就走瞭。走時碰上趕回來的看門弟子,幾個弟子看到楊師叔大方方地從門中走出,正慌亂不知怎麼辦,看到師叔跟沒看見他們似的,就這麼走瞭過去……幸而門邊的尚淮向他們幾個招手,他們才帶著一腔疑問過去,“楊師叔怎麼瞭?看上去精神恍惚的樣子?”

如何不恍惚呢。

尚淮心想,大概楊師叔和楊姑娘吵架瞭吧。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楊清真是很難說清楚心中當時的感受。

尚淮告訴他望月做的事,他就怔瞭一怔,大腦空瞭一下。然後不受控制的,就往門口走去。他自己武功是能出去的,但正如他所說,他不會那麼做。然等楊清自己稍微恢復瞭點理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下山的路上瞭。

日頭高照,心中涼寒。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如何面對望月。

又是恨,又是惱。

他已經辟谷瞭五天,被關瞭五天。他預計掌門師伯肯定會不忍心,肯定會再來跟他談。這一次他態度放得再低一些,再好說話一些,反正望月目前又不是魔教人,沒有到跟雲門你死我活的地步,掌門師伯的反應,不會那麼堅決。

他瞭解風掌門,他瞭解自己的每一位師伯每一位師兄。知道他們的軟肋,能猜出他們對此事的態度。一一攻破,他很快就能娶到望月。

她總是不信他,覺他慢悠悠,覺他不會那麼快娶她。

他本來也覺得自己不會。

但是他們兩個已經、已經……到瞭這一步,楊清當然會負責啊。

他也已經二十五瞭,跟他同齡的師兄師姐,也早有瞭孩子。他一直孤傢寡人一個,被望月耽誤瞭那麼多年,他隻是沒有遇到那個特別想娶的人而已。並不是說他就不想成親。

他也想有妻子,也想有孩子。然而想到妻子孩子也許並非真心想要,所以不是那麼上心罷瞭。

確實,按照楊清自己慢吞吞不著急的性格,他要真心和一個人磨,真的會像望月以為的那樣,大傢先瞭解,瞭解個五六年吧。五六年後,問題不大瞭,再談婚論嫁。然而凡事無絕對。望月自己性子那麼急,逼得楊清得快一點。

他得快一點,才能跟她刻意慢下來的步子合上。

但就是這樣,仍然出瞭問題。

楊清默想:果然如我所料,我和望月的性子差的太遠。連這種事,都是說耽誤,都能耽誤得起的。

他們之間,到底出瞭什麼問題?為什麼誤會會大到這麼大的地步?

他又做錯瞭嗎?

他在山下見到瞭尚淮口中的陳長老。陳長老也認識楊清,畢竟這一輩的長老中,這麼年輕的可沒有幾個。聽說他要找一個叫楊望月的小姑娘,陳長老當即要親自帶他去找人。還是楊清恢復瞭些理智,想到大中午,不該讓一個老人陪自己跑,便隻管陳長老要瞭兩個年輕點的弟子。

且在理智漸漸占上風後,楊清冷靜下來,去後院換瞭身衣裳。褪下雲門的標志服飾,換上瞭一身月白色夏衫。到底這裡是雲門的地盤,不像出門在外、需要靠服飾認人,在自己的地盤,處理些私事、不想讓人聯想到雲門的時候,楊清是連白色的衣服都避免的。

他出來時,公子溫雅,藍衣颯然,觀之賞心悅目,令人目不能移。

此時,望月正在街上瞎晃。風掌門給瞭她不少銀票,她現在當真是有錢人,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財大氣粗,看到喜歡的,都要買好幾份,想著給原映星留一份,給楊清留一份,其他的自己換天耍著玩。

她正在一傢攤上挑瓷器碎片時,後面是男聲雖強行鎮定、卻因激動微顫的聲音,“聖、聖……楊姑娘。”

……這稱呼!

望月還沒有回頭,就先掛上瞭臉上的笑,作驚喜樣,“明陽?”

應瞭一聲後,她才站起來回頭,果然,身後是身形高大的青年。見到她這麼快的反應,明陽唇翹瞭翹,難掩喜悅的心情,恭謹聲,“能見到您,真是太好瞭。”

“……你還真追我追到瞭這裡啊,”望月拿手當刺眼的陽光,明陽見狀,往她身前一站,他頎長的身影,就替她遮住瞭陽光,讓望月頓一下後,可以愉悅談話,“聆音呢,沒跟你一起?”

明陽心想:有您在,誰管那個女人去哪裡瞭?

他面上誠實道,“您需要她出現嗎?”

“……”望月愣一下後,看著青年認真的眼睛,忽地笑靨如花,“哈哈,不用瞭。你不必非把她找到我面前來。我就是隨口一問。明陽,我讓你跟著她,你真是辛苦瞭。”

她是很誠摯的,畢竟水堂主聆音的性格,和火堂主明陽,特別的不合。

明陽搖瞭搖頭,低聲,“隻要您吩咐的事,我都會照做。您現在有什麼要做的嗎?”

望月仰著臉看他,正要說話,忽見明陽身子繃一下,一把拽過她,將她拉到瞭身邊,警惕地往一個方向看去,然後愣瞭一下。

望月跟隨他看去,見東街口,衣衫如水的秀麗青年,正負著手,與另幾個習武裝扮的年輕人,看著這邊。陽光晃眼,望月看不清那邊人的表情,卻是一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就眼睛亮瞭下:寬肩窄腰啊,長手長腳啊。

這個人的身形真好看,腰帶雪蘭色,長衫幾揚,托著他又高又瘦的身材。站在那裡不動,都有種韻味在裡面流轉……

望月看一眼,遠遠的,就舍不得移開眼睛。

看那個人慢慢走瞭過來,她繼續看著。

心想,這個人的身材,好像楊清啊……果然我就是迷戀這種風格的啊。

等人走近瞭,望月一口氣卡在喉嚨:居然真的是楊清!

他不光不在山上,還換下瞭雲門那身繁復的白衣裝扮。就像是普通的公子哥一樣裝束,玉簪束發,面容如玉,身形秀頎,冷泠泠走過來,換兩邊街上的行人不停偷看。

望月驚喜招瞭招手,然楊清沒有笑,沒有回應她。

望月心想:因為我和明陽站一起,吃醋瞭?不太像啊。

雖然覺得不像,她還是小聲提醒瞭下明陽。明陽冷淡地看一眼楊清,沒吭氣。

楊清垂眼看望月,好一會兒沒說話。還是跟隨的兩名雲門弟子和望月解釋,說這位是山上的柃木長老,有些私事找楊姑娘。等他們說完,楊清才垂眼道,“你跟我過來。”

轉身就走。

這般風范,驚得兩名跟隨弟子面面相覷:一路上楊師叔都是和顏悅色的,跟他們說話平聲靜氣,脾氣好的不得瞭。他們一直尋思楊師叔是不是認識這位楊姑娘。還想著這位楊姑娘想進雲門的話,兩人是不是該巴結巴結……但看楊師叔現在這種架勢,他們到底該不該巴結這位楊姑娘啊?

望月也不知道楊清這副語氣是什麼意思,撓瞭撓頭,回頭看眼明陽。

明陽即刻明白她的意思,一點頭,“我下次再找姑娘。”迅速隱入瞭人群。

望月這才大步追上前方的楊清。

等聽到身後少女跟瞭上來,楊清壓抑瞭一路的心情,才好瞭那麼一點兒。

他步子慢瞭一點,讓她跟瞭上來,問她,“你住的客棧在哪裡?”

後面便是望月引路,帶他去自己留宿的客棧瞭。楊清脾氣就那個樣,不說話時沉靜文雅,一點也沒有惱怒的樣子。望月沉浸在見到他的歡喜中,索性楊清平時也不是多麼喜歡說話的人,他一路上沒說幾句話,但也沒有擺臉色,望月就當他隻是心情一般不好而已。

沒關系,清哥哥心情不好,她就去逗他高興唄。

回瞭客棧,上瞭樓,進房,望月前腳才進去,後腳,楊清就把門反插上瞭。

望月挑下眉:大白天的,這是要幹嘛?

楊清走到圓桌旁坐下,低著眼,“阿月,你過來,我們談一下。”

“好啊。”望月大大方方地坐瞭過去。

她想坐楊清身邊,然楊清擡眸冷看她一眼。不曉得為什麼,望月有些心怯,不太敢惹這個……看上去似乎與往日不那麼一樣的楊清。她坐到瞭他對面,扁嘴,“幹嘛啊?我招你瞭嗎?我這幾天可什麼都沒做,就算我們是這樣的關系,你也不能把別人在你身上惹的火,發到我頭上啊。”

楊清平聲:“我們是什麼關系?”

望月眨下眼,心中驚疑。

楊清迅速結瞭自己的話頭,伸手扶瞭下額頭,說,“算瞭,不提這個。我問你,你為什麼下山瞭?我聽尚淮說,你已經報名,要入雲門,做雲門弟子,你是怎麼想的?”

原來楊清是為瞭這件事來找她啊。

虧他這副不茍言笑的樣子,還讓她緊張瞭一下。

望月輕松瞭下來,覺得這沒有什麼,就手玩著桌上的杯盞,笑嘻嘻地把自己和風掌門的沖突全盤告訴瞭楊清,小心看眼他平靜的臉,“對不住啦。我跟你傢掌門吵架,你不生我的氣吧?”

楊清說,“我不生氣。”

望月便抿嘴笑。

楊清又問,“可你為什麼要突發奇想做雲門的弟子?”

“啊,這個啊,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望月忍著一臉笑,將自己發散的思想說給楊清,末瞭提起來都樂不行,“你們傢長輩怕我耽誤你,不想我在你面前晃。我偏偏要晃,換個方向我也要上雲門,也要跟你好。”

凳子往旁邊一挪,身子前傾,胸脯壓在桌上,她的長指,挑起瞭楊清有些青色胡渣的下巴,調戲他般勾瞭勾,“清哥哥,以後我不叫你‘哥哥’瞭,改叫你‘師叔’啦。有沒有覺得我喊你‘師叔’,更有種好玩的感覺呢?”

楊清擡眼看她,“全天下,我的師侄多瞭去,我連名字都叫不全,人臉也認不完。全靠別人認我,我很少需要去認一個師侄。我很稀罕自己多一個師侄嗎?你是多麼重要的師侄嗎?”

他這個平淡的眼神,看得望月收瞭笑,手指縮回去。

她數次逗他,可他不接招。她的情緒沒有影響到他,他那種沉沉的情緒,反而影響到她瞭。

望月有些煩瞭,“你有話直接說,少跟我拐彎抹角。”

楊清平靜說,“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前功盡棄?我跟師伯在拔河,在對峙。我在求他讓我娶你的事,他已經快要心軟瞭,你看他都忍不住去找你……隻要再堅持幾天,他必然要跟我重新談……我五天多沒有吃過一口飯,沒有喝過一口水,我圖什麼呢?圖你來做我的‘師侄’嗎?!”

他語氣素來溫和,說到後面,在望月驚訝的目光中,陡然聲音擡高,站瞭起來。

凜然之氣,震得屋中門窗砰砰開,逼得望月白著臉後退,承受不住他驟然而起的真氣發散。

“楊清!”望月叫瞭一聲,“你要殺瞭我嗎?!”

她瞬間用真氣抵抗,然毛毛細雨,根本不起作用,反受鎮壓,更為痛苦,幾不能呼吸。

楊清的氣勢,這才稍微收回瞭一些,望月舒服瞭很多。

她拍著胸口咳嗽,擡目去看,卻見楊清的臉色也不必她好多少。

她白著臉,他的臉色也是煞白。

抿著唇,幽靜看她。

望月有些惱道,“我怎麼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又沒有跟我說!”

他反問,“我沒有說嗎?!”

“你就是沒有……”望月忽地一滯,想到什麼,收瞭口。不,楊清說過。他被關禁閉,她悄悄找到他,隔著一扇門,問他犯瞭什麼錯。他說他想娶她,風掌門不讓。但是望月以為他是開玩笑。他之後笑瞭一笑,再沒有提。

望月心有些亂,本能就辯,“這怎麼能怪我?我會錯瞭意,你為什麼不直說?你不直說,我怎麼知道你需要我幹什麼?你就隻會讓我去想!”

楊清隱忍著什麼,看她,“是,我隻會讓你想——那你就去再想想!”

他倏地轉身,就開門往外走瞭。

望月一驚,去追他,“楊清……”

啪,門重重拍向她。幸而望月往後躲得快,門才沒有拍到她的臉上。

望月拍門:“楊清!”怒道,“楊清,你這麼不配合,不跟我好好說話,我就真不嫁你瞭!”

楊清心想:本來現在也娶不成瞭。我幹什麼要跟你好好說話?

他回頭,冷淡地看她一眼,平聲靜氣,“你是絕世大美女嗎?我特別稀罕娶你嗎?”

甩門而走。

門推不開,望月被關裡頭瞭。

望月:……

他居然諷刺她!

她有些失神:楊清,是在發怒嗎?

她、她都沒怎麼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啊。果然,她踩到他的線瞭?可是她又不知道。

脾氣這麼好的人,居然也會生氣。比起剛才跟她說話的楊清,望月覺得以前自己以為楊清生氣的時候,那時候楊清的火氣,才是綿綿小雨一樣不起眼。

她說話擠兌楊清,說他隻知道讓自己想,楊清就變本加厲,說你再去想吧!

明知道她想不通,還這麼嘲諷她。

他真是、真是……

真是很難過,很生氣吧。

望月趴在桌上,捂著臉:我覺得我把事情搞砸瞭。

我把師叔侄當一件好玩的事,我還笑嘻嘻地說給楊清。他聽我這麼笑,心裡不知道多惱恨。我隻想玩,他卻想正事。他不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把他氣得直接下山來找我質問瞭,他還把我鎖屋裡讓我反省……

可是我又做錯瞭什麼?

他不說清楚,怎麼能全把火發到我身上?

我就是以為是玩,才玩的大一點啊。我又不知道他想娶我……話說他真的想娶我嗎?

望月被關在屋中一整個下午,趴在桌上,腦中亂七八糟的想很多事。她很少有反思自己的時候,現在,也不覺得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就算錯,也是她和楊清一人一半。他憑什麼關她,憑什麼對她發火?

還吼她……楊清說話聲音從來都沒有對她這麼大過。

望月也是被楊清寵壞瞭。他們兩人的日常,基本上望月說什麼,楊清都不反對。他太會慣著她,把望月慣得理直氣壯。望月本就是特別執拗、特別相信自己的人,楊清和她在一起後,還永遠都是順著她。順著順著,順成瞭自然。反而楊清稍微說點重話,望月都有點受不瞭。

性格決定一切。

望月被關在屋中,一開始還有心反思,反思著反思著,就心浮氣躁,不覺得自己有錯。到後來,不但不覺得自己有錯,還覺得全部的錯都是楊清的。近而又胡思亂想開:這是不是楊清的隱性脾氣啊?他的脾氣這麼大,他們成親後,他該不會會動手打她吧?她可打不過他啊。

白天時他那個真氣外放,差點殺瞭她……

楊清性格這麼危險的話,也許他們確實不應該成親,還是繼續磨合磨合比較好?

傍晚的時候,窗被從外面打開。望月瞭無生氣地擡頭,見明陽翻窗進來。望月滿臉無趣,明陽進來後,看到她的狀態,一下子緊張,“您怎麼瞭?”

一把抓住望月的手腕。

探得她氣息平穩,沒有受什麼傷,明陽放心些。但也沒有放心徹底,“您怎麼這個表情?我在外面等瞭一下午,不見您出來,擔心楊清欺負您,實在忍不住,就過來看看。”

望月眨巴著眼睛,仰臉看明陽關懷的神情。

她問,“明陽,要是你跟我匯報事情,我沒有仔細聽,錯過瞭重要情報,犯下瞭大錯,教主責罰我,怎麼辦?”

明陽一頓,“教主不會責罰您的。”

望月可憐巴巴,“犯瞭特別可怕的錯。”

“那教主也不會責罰您,”明陽想瞭下,又安慰她,“如果錯實在太大瞭,您直接推到我頭上好瞭。我皮厚肉糙,禁得起教主怒火。您不必自己承擔的。”

望月淚眼汪汪,握住他的雙手,“這才是娘傢人!”

這麼向著她!

少女雙眼濕漉,目光淒切,明陽更是擔心她的情況瞭。摟住少女的肩,他一臉陰沉,“是不是楊清真的欺負您瞭?大人,您跟我走吧。我們回聖教去,不受他的氣。您並不是離瞭他,就什麼依靠都沒有瞭。”

望月是不願意回去的。

她隻是在想,“明陽,你說,我和楊清的性格,是不是真的特別不合啊?我想瞭一下午,都覺得我們之所以鬧到這個地步,就是不合的地步……”

明陽心中其實特別想帶望月走。他對所有的白道人都沒有好感,望月自己松動瞭一下,明陽心喜瞬間。

他鼓動她道,“說實話,您確實和楊公子不相合,不適合在一起。您應該跟我回去,留下空間,給兩人多想想……”說一半,他感覺到怪異,停瞭下來。

望月扭頭,看到悄無聲息的,不知什麼時候,楊清站到瞭門口。

他不知道動作多輕,居然開門進屋,明陽和望月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楊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一站一坐,青年摟著少女,親昵說話。

望月:“……”

身子僵硬,一下子心虛。

望月推一推明陽,咳嗽道,“你、你先走吧,我和楊清有話說。”

明陽不動,“我會保護您的,楊清不能傷害您。”

“……”望月窘,在楊清溫淡面孔下,她幹幹道,“楊清不會傷害我的啦。你快走!”

“大人……”

“明陽!”

“……是。”火堂主不甘心地跳窗而走,走前警告地看一眼靠門而立的青年,然青年隻是輕描淡寫瞥瞭他一眼,並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制止的意思。明陽心中決定繼續遠遠觀察這邊,要是發現有異動,立刻過來救聖女大人。

等明陽走後,屋中隻剩下兩人,望月靠桌而坐,楊清靠門而立。兩人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這種古怪的氣氛,弄得望月很不自在,動瞭動,擡眼撇一瞥他,“你都聽到瞭多少?我先說實話,你不要往我身上潑臟水哦,我可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楊清說,“你能跟我說實話嗎?”

“……嗯。”

“我們到底哪裡不和?”他問,“我幾次想跟你上床,你不肯。我跟你說話,你也不聽。你到底要我怎樣?我在你眼裡,到底哪裡不和你的意?”

望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喝酒瞭啊……

尚淮不是說,到瞭雲門山下,就要開始禁酒瞭嗎?

楊清又……又違反門規瞭。

望月小心翼翼看他,站起來,往後退,警惕兩人之間的距離。等差不多瞭,她覺得自己安全瞭,才小聲說,“我說實話的話,你不許動手,不許打我哦。”

“……嗯。”楊清心想:你是要說什麼,覺得我會動手打你?

他再問一遍,“你為什麼不肯跟我睡?”

望月一眼一眼觀察他,糾結而隱晦道,“我們……速度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