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從“隔壁鄰居”晉升為“未婚夫”的王鶴鳴反應很快,對著醫生點瞭點頭。
“那你跟我回辦公室吧。”醫生不耐煩地朝著王鶴鳴揮瞭一下手。
“你真是她未婚夫啊?”
“是。”王鶴鳴立馬進入角色。
“那她隻有一個腎你知道嗎?”醫生眼神復雜地看著眼前這位“未婚夫”。
他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他聽瞭醫生這句話,隻覺得喉頭發緊,心裡發慌。
“我……不知道。”他還能怎麼說呢?
醫生扶瞭扶眼鏡,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她另外那個腎,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摘除的,她現在隻有一個腎,雖然理論上說一個腎完全可以維持一個人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需要瞭,但是平日裡是更需要註意保護這個腎的,喝酒,熬夜,還有感冒……之前提到的那些情況,都是大忌,對於她來說簡直是自殺式行為,會嚴重增加她這個腎臟的負擔,日積月累到時候這個腎不行瞭?她怎麼辦?”
王鶴鳴沒有想到,真相比他想象的更加殘忍,他現在如鯁在喉,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註意事項說得再多,病人自己不註意,我說瞭有什麼意義呢?既然是傢屬,你就有督促她養成健康的生活習慣的責任,你也是想和她白頭偕老才訂婚的吧?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年紀輕輕身體就垮瞭吧。”
醫生似乎是不忍心再說下去,又重重地嘆瞭一口氣。
王鶴鳴輕輕搖瞭搖頭,他當然不想。
“註意事項我等下會讓護士列給你,光知道沒有用,要照著做才行啊,她這樣下去不行的,再好的身體也禁不住那麼折騰的呀。”
王鶴鳴走出醫生辦公室,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坐瞭很久,他跟自己班上的任課老師打瞭電話,把下午的課調整瞭時間,又讓陳有志幫忙盯一下班級的情況,才放下瞭手機。
看著醫院各個角落裡,來往的病人和病人傢屬,他突然覺得有些無能為力。
剛躺上病床還在輸液的向野,已經急著想出院瞭,看到剛剛給她輸液的小護士來巡視,忍不住問她。
“護士妹妹,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啊?”
小護士戴著口罩看瞭看輸液管,對著向野笑眼彎彎:“才進來就著急走啊?得5到7天吧。”
“這麼久?”向野腦子裡盤瞭一下時間,想到1月份這最後幾天全都要交代在醫院裡瞭,她有些心塞。
“我姐姐叫向燁,跟你名字讀起來很像。”小護士看瞭一眼向野的床號和姓名牌上的信息。
“好巧啊。”向野也是隨口一回,畢竟“向”在上庸算大姓,在向善坪更是到處都是“向傢人”,小學到高中,一個班上十幾二十個同姓人都是常事,這種情況,還真算不上什麼巧事。
“嗯……”小護士的眼裡突然沒有瞭剛剛的歡快,但是戴著口罩,光靠眼睛很難準確判斷一個人細微的表情變化。
“那你姐姐現在在哪兒啊?”向野也是順著話聊天,沒怎麼多想。
“她去世瞭。”小護士調點滴瓶高度的手,停瞭兩秒。
“……對不起啊。”向野沒想到對話會走向生離死別,戳中別人的傷心事總是讓人內疚。
“沒事兒,你好好休息啊,我待會兒再過來看你。”
“護士,你叫什麼名字啊?”
“姐姐,你叫我恬恬就行。”小護士對她格外的親近,剛剛看到向野姓名牌上的信息,向野比她大四歲。
“好的,恬恬。”向野很喜歡她,不知道為什麼。
王鶴鳴走進病房的時候,向野正望著窗外出神,想到護士恬恬說她姐姐去世時的眼神,她想到瞭向裡,如果自己真的有什麼不測,向裡怎麼辦?依照她的個性,會背著負疚感過一輩子吧?她突然很害怕,很怕死。
看到王鶴鳴站到瞭病床旁,她馬上轉換成沒事人的神情,面帶歉意地笑看著他。
“不好意思啊,王老師,又給你添麻煩瞭。”她的確覺得不好意思,從昨天晚上到今天,好像一直在麻煩他。
王鶴鳴輕輕搖瞭搖頭,他不敢說話,怕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
“主要是,醫生說要叫傢屬,我就怕到時候我還沒怎麼著,先給傢裡人嚇出病來。我媽又有高血壓,他們本來就……挺容易緊張的。所以隻能委屈你冒充下我未婚夫瞭。”向野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瞭笑。
王鶴鳴覺得有些苦澀,在向野看來,自己就是個無關緊要的隔壁鄰居,就算是她病情再惡劣,也會無動於衷的那種鄰居。她當然不知道,他剛剛已經緊張得快崩潰瞭。
“醫生怎麼說啊?”向野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太好。
“胃出血,還好,不是很嚴重。”王鶴鳴寬慰她。
“哦,嚇死我瞭,看你樣子我還以為自己可以準備寫遺囑瞭呢。”
向野本來是想緩和下氣氛,沒想到氣氛更凝重瞭,她又看瞭看王鶴鳴,猜到瞭醫生可能說瞭不止這些。
“醫生還說瞭別的嗎?”
王鶴鳴點瞭一下頭,向野垂下眼簾,抿瞭抿有些微微發抖的嘴唇,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緊緊地攥著床單。
“對不起啊,讓你聽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太討厭這種感覺瞭,被別人同情,被別人可憐,被別人看到自己軟處的這種時刻,她覺得無比難受。
或許,那麼毅然決然地離開李弋,也是因為實在沒辦法和他坦誠相待吧,可能她就是受不瞭,有一天,自己終會被這種同情灼傷。
王鶴鳴有些無措又無助地望著她,他想安慰她,可是她不是願意被安慰的人啊。
向野鼓瞭一下腮幫子,不輕不重地嘆瞭口氣,既然傷疤都被揭開瞭,也沒什麼好遮掩的瞭。
“我高三的時候摘瞭一個腎,嗯,醫生說瞭很多我不能做什麼不能吃什麼喝什麼……雖然有時候熬夜,喝一點點酒……但是其實我挺愛惜我自己身體的,我每年都會去醫院復查,做全身體檢,醫生也每次都說我挺健康的,所以……你真的,不用同情我。”
向野說完皺瞭皺鼻子,把視線投到病床邊沿,過瞭一會兒,她發現王鶴鳴沒有吭聲,抬眼就看到瞭他一臉的“悲天憫人”,笑瞭出來。
“王老師,你趕緊回去吧。”
“你好好休息。”
“好的。”
“我晚點兒再來看你。”
“別別別別別……王老師,你別來瞭,不能再麻煩你瞭!我躺這兒挺好的,就讓我在這兒安安靜靜躺著就行瞭。”
“那我跟夏瑜的媽媽發個消息吧,你現在這情況,身邊總要有個人陪護。”
王鶴鳴知道她肯定不想驚動傢裡人,所以隻好將計就計。
“不用不用,千萬別跟我舅媽發消息,我真的,我不需要陪護,我去醫院割闌尾都是一個人搞定全程,我真的,特別獨立,非常堅強,根本不需要陪護,這點小毛病,沒有必要驚動傢裡人啊對不對?”
向野以為自己給出瞭一個非常有力的不需要陪護的證據,卻讓王鶴鳴聽瞭更不放心瞭。
“那我晚點兒再來看你。”
向野覺得自己的三言兩語,實在阻擋不瞭他的同情心泛濫,隻好扯瞭扯被子,閉上眼睛,開始裝睡。她感覺到王鶴鳴幫她掖瞭掖被子,似乎又站瞭一會兒,然後放輕腳步走出瞭病房,帶上瞭門。
她的困意慢慢爬入意識,沉沉地睡著瞭。
王鶴鳴沒有離開醫院,他坐在車裡,翻看著護士給他打印瞭幾頁紙的註意事項,又在手機裡一遍一遍搜索相關的醫學科普和文章,他搜索著一個又一個關鍵詞,那些好的、不好的信息一頁一頁從他的眼下劃過。
他放下手機,頭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望著停車場對面的行人向左走,向右走,各行其是。是啊,與其患得患失,不如過好眼前的每一日,明天和意外,不管哪一個先來,他希望自己,可以陪在她身邊。
王鶴鳴再回到病房的時候,發現李弋正坐在靠窗的陪護椅上。讓時間快退一下,這件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向野酣睡之際,突然接到瞭夏成成的視頻通話,視頻轉語音接聽僅僅慢瞭幾秒,就讓夏成成看到瞭她穿著病號服躺病**的樣子,而向野的好朋友林樾正好在跟夏成成吃飯,遑急地問向野怎麼回事。
還沒等向野說清楚,林樾又一個電話打到瞭李弋那裡,質問他為什麼向野進瞭醫院,李弋當即讓團隊的人先登瞭機回潭沙,自己定位到向野的手機地址,一路趕到瞭醫院,又一路問到瞭向野的病房,從護士那裡瞭解瞭她的病情。
王鶴鳴再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正是向野被李弋問得無言以對的時候。
王鶴鳴在門口站瞭一會兒,也不是想聽墻根兒,就覺得自己這麼進去,也挺不合適的。
“你不舒服為什麼不早說?”
“……”
“你這樣多久瞭?”
“……”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個人來醫院很瞭不起啊?去年冬天也這樣,總讓我當那個後知後覺的人,你很有成就感?每次你生病,我還要從別人嘴裡知道。”
“又不是得瞭什麼要命的病。”向野覺得他語氣有點小題大作。
“你知道我突然接到林樾的電話什麼心情嗎?”
“……”向野並不想猜他什麼心情,甚至有點犯困。
“你那個……他不管你嗎?”李弋想到瞭向野自己認證的那個“新選擇”,連吃醋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向野捂著嘴打瞭個呵欠。
王鶴鳴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站在門口當起瞭“守門員”,現在進去,還是等會兒再進去,這是個問題。
“你趕緊回去吧,李總,我要休息瞭。”向野垂著眼皮下起瞭逐客令。
“我爸昨天打電話問我,為什麼你這麼久沒去傢裡吃飯瞭。”李弋沒有撒謊,他的父母一直表現出瞭,對於向野這個準兒媳打心眼裡的喜歡。
可能是想到瞭之前和李叔叔和徐阿姨相處的畫面,也可能是實在是已經無話可說,向野的視線越過李弋的肩頭,看著遠處的山,腦子裡一團亂麻,嘴上一言不發。
“向野,不管是我還是!DEA……”李弋正想著怎麼剖白心跡,結果看到向野那個“新選擇”,大步流星地走瞭進來。
王老師特意為向野協調這個單人病房,可不是為瞭給李弋創造破鏡重圓的機會的,他走到向野的床頭俯身輕聲問她:“睡得好嗎?”
向野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王老師她總是能非常放松地笑出來,看著這個總是及時出現的救星,她的開心溢於言表。
王鶴鳴的突然出現,也把李弋到瞭嘴邊的話,生生噎瞭回去。
護士恬恬走進病房換新的輸液瓶,正好也撞進瞭這個“修羅場”,忍不住悄悄觀察著三個人的臉色,給向野換輸液瓶的時候忍不住對她使瞭使眼色,仿佛在問:姐姐,這什麼情況呀?
向野對著恬恬皺瞭皺眉頭,似乎是在回應:煩著呢。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瞭。”李弋拎起外套走出瞭病房,看到向野在王鶴鳴面前呈現出的那一面,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多說什麼瞭。
看李弋出瞭門,王鶴鳴立馬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瞭摸自己的額頭。
“王老師,演技可以啊,我都快信瞭你是我未婚夫瞭。”
向野看著耳根通紅的王鶴鳴,沒心沒肺地笑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