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鳴被趙磊拽進雲海餐廳的時候,剛好碰上瞭楊卉和自己花友會的朋友正聊天,他走過去跟長輩打瞭聲招呼。
“萬阿姨好。”
“哎喲,鶴鳴長得可真帥啊,不仔細看我還以為又是哪個大明星來我們上庸拍戲瞭呢。”萬曉芳出瞭名的會誇人。
“你們傢恪文才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聽到別人誇自己兒子,當媽媽的總是受用的,楊卉自然要回一下禮。
王鶴鳴想著打完招呼就走,結果被他媽媽挽住瞭手,現在兩個人聊在興頭上,他隻好在旁邊幹站著。
“我可不指望他當多大官,趕緊給我把兒媳婦帶回傢才是正事,今天要不是為瞭見見他女朋友,我也不會跟楊會長你請假啊。”萬曉芳滿臉寫著“人逢喜事精神爽”。
“媽……那我先去找我同學瞭啊。”王鶴鳴覺得“兒媳婦”這種話題稍有不慎就會聊到自己頭上來,想著趕緊抽身是正事。
等王鶴鳴大步流星地走進包廂,被大傢捧得很不自在的嚴牧,看到王鶴鳴很是驚喜:“鶴鳴?!終於來瞭你!”
他知道,隻有王鶴鳴懶得跟他說那些場面話。
幾個馬上三十的中年男人,聊生活、聊工作,聊來聊去就發現圈子不同已經沒太多共同語言,隻好又把話題往以前拉扯,往那些他們都熟悉的人和事拉扯。
“我又想起瞭嚴牧那封被向野丟進垃圾桶的情書,所以你當時到底寫瞭什麼?我太好奇瞭。”趙磊又開始翻起瞭舊賬。
每年聊來聊去聊到最後,就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王鶴鳴無聊得喝瞭一口水。
“多少年的事瞭,不過我倒是挺多年沒見過向野瞭。”嚴牧並不介意別人翻他的舊賬,情書被向野丟進垃圾桶的難堪,比起年少時候的心動沒被回應的遺憾,實在算不瞭什麼。
“你都要跟博導的女兒結婚瞭,還惦記著白月光呢?”彭志酬說起話來,經常讓王鶴鳴忍不住在心裡給他一個過肩摔。
“那可是我高中回憶裡的女主角啊,那個時候的喜歡才是最純粹的喜歡,雖然一封情書被你們嘲笑瞭這麼多年,不過想到那時候年輕氣盛的自己,還挺有意思的。就感覺後來再也沒有那種,純粹地喜歡一個人的感受瞭,雖然結果是很受傷,但是被向野扔情書的經歷,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對不對?那時候喜歡向野的就我一個人嗎?你們敢冒險出這樣的洋相嗎?比起你們,我好歹不慫。”嚴牧臉上有一些經世之後的釋然。
“我們能跟你比啊?你年級第一,高大帥氣,她都懶得理你,我們這些個歪瓜裂棗的,上去送人頭,那不是自取其辱嗎?”鐘誠說完,大傢都附和著笑瞭起來。
隻有王鶴鳴笑不出來,他又想抽煙瞭,他在一片笑聲裡起身走瞭出去,在樓梯口的抽煙區,緩緩呼出胸腔裡的鬱結。
比起喧囂的餐廳,樓梯口很安靜,安靜得讓人想要自我反省。
無論是少年坦**的陳致澄,還是表白被拒的嚴牧,都讓王鶴鳴心頭湧起強烈的挫敗感。鐘誠的話多少也戳中瞭他。比起當時在學校風頭無倆的嚴牧,那時候的他,的確也覺得自己過於普通,沒有自信去爭取。
向野為瞭扮演好章恪文的體面女友,特意還去向裡那裡開瞭車過來,開進停車場找瞭一圈,才找到一個夾縫中的車位,她著急忙慌想把車停進去,然後就非常“幸運”地刮到瞭旁邊的奧迪A8。
向野看瞭一眼時間,怕誤瞭飯局,透過擋風玻璃找到瞭車主留的聯系方式,撥通瞭那位不知名倒黴車主的電話,隻想快點陪錢,趕緊去赴宴。
“車主您好,我剛剛停車不小心刮到瞭您的車,您看需不需現在過來一趟,我們現場解決一下賠償的問題。”向野又看瞭一眼時間,距離約好的時間就剩十幾分鐘瞭,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給自己的戰略合作夥伴掉鏈子。
今天,不管這車主要賠多少錢,隻要不是過於離譜,她都認瞭。
“好,我馬上過來。”嚴牧掛掉電話也是哭笑不得,回老傢前剛提的車,這就掛上彩瞭。
向野站在車旁,有些焦急,本來是預留瞭充足的緩沖時間,結果人都到樓下瞭,刮瞭別人的車,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今天為瞭“見傢長”,她還特意倒飭瞭一番,想到要見長輩,不好穿得太沉悶,米色大衣搭瞭一件深咖色毛衣,酒紅色百褶裙和白色切爾西靴,今天穿得完全沒有什麼職場的銳氣,渾身籠罩著“一團和氣”。
嚴牧趕到車旁,看到戴著口罩的“肇事”女車主,和氣地打瞭聲招呼。
向野覺得自己很幸運,這個車主看起來不像是會刁難人的樣子。
“這點小刮痕沒事的,我自己處理就行瞭。”嚴牧看完,覺得實在沒必要追究。
“我得賠償您啊,這補漆也得花錢,雖然您可能不在乎這點錢,但是畢竟犯錯的是我。”
“真沒事,我剛好有朋友在4S店,這點漆很容易補,找他幫個忙就行瞭。”
“那……我現在急著上樓去趕一個飯局,如果您後續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打給我。就剛剛那個電話。”向野又看瞭一眼時間,就剩幾分鐘瞭。
章恪文雖然不會催她,但是遲到真的讓她自己很有犯罪感。
“剛好,我也要上去。”嚴牧總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眼熟,又不知道哪裡眼熟,畢竟大傢都戴著口罩。
飯點的電梯間裡,人擠人擠人擠人,向野看雲海餐廳就在四樓,索性決定去走樓梯,嚴牧看瞭一眼電梯前的人山人海,也跟著她走進瞭樓梯間。
兩個人隻是默默爬樓,並沒有其他交流。
王鶴鳴把煙頭按進垃圾桶上的石渣裡,站到樓梯口的窗戶旁,想吹吹風,散一散身上的煙味。
聽見樓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瞥瞭一眼,看到瞭一步兩臺階走上來的向野,還有身後跟著的安安靜靜的嚴牧……
“向野?”王鶴鳴對眼前的這一幕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兩個人怎麼會?
“向野?”嚴牧聽到王鶴鳴嘴裡蹦出的那兩個字,視線立馬從手機屏幕甩向前面那位女士的背影,語氣更加意外地重復瞭一遍。
“王老師你好,車主您好,我現在趕時間,有空再聊,對瞭,車子的問題您隨時打電話給我。”
向野上樓的腳步沒有停下,三步並作兩步,對著王鶴鳴說完,又扭頭看瞭看身後的嚴牧,兩倍速丟下這幾句話,拉開瞭樓梯口的門,就往雲海餐廳的包廂走,根本沒時間跟他們多說什麼。
“您……?”王鶴鳴聽到向野這你一下您一下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真的是向野?”嚴牧一步跨瞭三階,站到王鶴鳴身邊,語調裡居然躥出瞭一些驚喜。
王鶴鳴緩緩地點瞭點頭,忍不住問他:“您……怎麼會跟她一起上來?”
“您你個頭!她刮到我車瞭,我就說感覺她很熟悉,但是戴著口罩我還真沒想到,天吶,我居然真的碰到向野瞭?這也太巧瞭。”嚴牧的情緒明顯有些起伏。
王鶴鳴剛剛有一瞬間,的確有被這兩個人嚇到,現在危機解除,他腳步輕快地又走回那個烏煙瘴氣的包廂。
這麼多年,多少還有點意難平的嚴牧,回到包廂裡自然忍不住跟大傢分享剛剛這戲劇性的一幕。
“這叫什麼,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緣分來瞭不可擋。”彭志酬一張嘴,王鶴鳴又想給他潑盆水。
另一間包廂裡,向野演技嫻熟地和章恪文的親朋好友們聊著天,言辭舉止全是“準兒媳”的乖巧。章恪文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席間忍不住給她悄悄比贊。
誰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對彼此沒有雜念就可以相處得友好得體。
章恪文全傢人看到向野的第一時間,就歡喜得不行,從身高到長相,從學歷到能力,再到席間的言行舉止,傢裡長輩們互相遞著歡喜的眼色,即便聽到說向野比章恪文還大三歲的時候,萬曉芳也是滿臉開心:“女大三,抱金磚啊”。
章恪文奶奶拉著向野的手不肯撒開,老人牙齒掉落得沒剩幾顆,笑起來格外喜慶,對這個“孫媳婦”贊不絕口。
“見傢長”的宴席比起同學的飯局,可浪費的時間更加有限,畢竟沒那麼多可發散的話題,也沒那麼多可掰扯的共同回憶。
楊卉被花友會的姐妹灌瞭點酒,隻好給王鶴鳴打電話,讓兒子去她的包廂拿鑰匙,幫她把車開回傢。
兩母子正在包間門口遞鑰匙,隔壁包間裡浩浩****走出一行人,看到萬曉芳挽著向野的手走出來的時候,王鶴鳴腦子裡警鈴大作:不是吧?
“曉芳,你這是要回去瞭?”楊卉看著滿面喜氣的萬曉芳。
王鶴鳴看著萬曉芳挽著向野,走瞭過來,心裡的疑惑和震驚全都堆在瞭臉上。
“這是我們恪文的女朋友,小野。”
萬曉芳說出這句話,除瞭楊卉,坐在裡面的花友會成員也紛紛湊上來,對著萬曉芳的這位“準兒媳”送上溢美之詞,現場的聽眾,隻有王鶴鳴臉上寫著“震驚且不開心”。
“哎呀,曉芳你真是好福氣啊,這麼漂亮的兒媳婦。”楊卉臉色微醺,但是贊美很真誠。
“小野,這是我們花友會的會長,楊阿姨。”萬曉芳語氣裡有藏不住的歡喜。
“楊阿姨,您好。”向野一眼認出瞭楊卉,就是那天在九皋園藝基地碰到的“優雅姐姐”。
“什麼時候辦喜事一定要通知我啊,你們婚禮佈場的花,我全包瞭。”楊卉倒不是假客氣,花友會的幾個好朋友,她確實很看重。
“辦喜事那當然得叫你啊,花友會到時候我要單開一桌。”
王鶴鳴攥著楊卉的車鑰匙站在一邊,聽著這些話隻差把鑰匙攥出火星子來。
向野隻是乖巧地讓萬曉芳挽著她的手,認真聽著、看著長輩聊天。
“鶴鳴,你也要抓緊咯,你媽媽也天天念叨你的大事呢。”
萬曉芳轉頭拍瞭拍杵在一邊的王鶴鳴,長輩的關心總是讓人措手不及,王鶴鳴聽到這兒快速瞥瞭向野一眼,隻能苦笑回應。
“我啊可不指望他能給我找個這麼優秀的兒媳婦,品行端莊,身體健康就行瞭。”
“媽!你喝多瞭!”王鶴鳴聽到“身體健康”幾個字的時候,急急打斷楊卉的話,他看到瞭向野臉上表情凝滯的瞬間,很快閃過,卻足夠明顯。
楊卉的隨口一句,卻戳到瞭向野心裡最在意的東西。
“小野呢?小野去哪兒瞭?”章恪文的奶奶在人群裡找著向野,章興國牽著老人的手,指瞭指正聊天的幾個人。
“小野,回傢啦。”老人的聲音裡,有著祖母對孫女的寵溺。
“好的,奶奶,我們馬上過來。”向野爽朗地回應。
王鶴鳴突然覺得自己對她簡直一無所知,本來就憋屈的胸口,仿佛又塞進瞭更多讓人鬱結的大石頭。
“不耽誤你們一傢人相親相愛啦,趕緊過去吧。”楊卉自然是識趣的。
“那我走啦,老太太對小野一見如故,一下沒看到這就著急瞭。”
“楊阿姨,再見。”向野打完招呼,和萬曉芳一起往電梯間走瞭過去。
章恪文和向野的相視一笑,看在王鶴鳴眼裡,簡直是精神凌遲。
“媽,你叫個代駕吧,我喝瞭酒。”王鶴鳴把車鑰匙塞回楊卉的手裡。
“你不是從來不喝酒嗎?”楊卉覺得納悶,雖然有些醉意,卻也能察覺到自己兒子的情緒不太對。
王鶴鳴有些焦躁地回到包間,趙磊他們的話題還在圍著向野轉,提到瞭上次同學會喝酒的事,彭志酬又忍不住誇大其詞。
看著眼前一直空著的酒杯,王鶴鳴猛倒瞭一滿杯,烈酒入喉,仿佛天靈蓋都要被沖開瞭。
“吃錯藥瞭你今天?從來不喝酒的人,今天這是為什麼破戒瞭?”趙磊對著悶頭喝酒的王鶴鳴,眼耳口鼻擰成瞭一個巨大的問號。
一杯,兩杯,三杯……不知道第幾杯的時候,他的酒杯終於被趙磊搶走瞭,王鶴鳴聽不清這群聒噪的男人在叫嚷什麼,他不顧他們的拉扯,腳步趔趄地走出包間,下樓,打車。
“去哪裡?”的士司機聞著後座的滿身酒氣,蹙瞭蹙眉頭。
“澧岸……學府。”王鶴鳴還有一些僅存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