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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陸竹西是感動瞭,可這話一出,陸庭憋不住瞭,他把沈青晾在瞭一旁,大步走到許飛瓊身邊,緊緊地盯著她,問:“阿瓊你當真認得那勞什子朱傢大夫人?”

剛剛她跟施傢小姑娘說跟朱傢大夫人是舊識的時候,他耳朵就豎得尖尖的,他們老陸傢和朱傢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怎麼可能會有什麼舊怨,隻是許飛瓊說她和朱傢大夫人是舊識的時候,他的心就吊起來瞭……若是舊識,那便隻能是她嫁給他之前在京裡認識的人瞭。

“是啊,閨中之時的手帕交,她是翰林學士周巖修的長女,當年因為年紀和我相仿,志趣也算相設,一來二去便成瞭手帕交,後來我出京遠嫁,彼此便斷瞭聯系。”許飛瓊頗為感慨地說著,一擡頭便看到瞭陸庭苦大仇深的臉,不由得挑起眉,“你幹什麼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不許你去見她!”陸庭瞪著她道。

表情很兇。

“不許?”許飛瓊笑彎瞭眼睛,“我偏要去,你待你如何?打折瞭我的腿?”

許飛瓊貌美,笑起來尤其好看,歲月對她仿佛格外的容情,雖然眼角已有細細的紋路堆疊,卻不曾減她一分姿色,甚至仿佛被歲月雕琢成瞭一塊光華內斂的美玉。

陸庭卻被她笑得頭皮發麻膝蓋發軟,“阿瓊……”

聲音已帶瞭討饒賣乖之意,還透著幾分可憐。

這樣的情態出現在一個長著絡腮大胡子的壯漢臉上,真是說不出的……傷眼。

被晾在一旁的金滿樓大東傢沈青眼角抽瞭抽,誰能料到呢?當初威風八面的山大王,氣勢洶洶地搶瞭一個女人回來當壓寨夫人……然後,被這看起來柔弱可欺的壓寨夫人調教成瞭懼內狂。

便是連他們寨子,為瞭討她歡心,都改名成瞭飛瓊寨。

沈青的視線微微一轉,在許飛瓊的臉上一觸即離,仿佛怕驚動瞭什麼似的。

“這事兒就這麼定瞭,我去寫拜帖。”許飛瓊才不管他,轉身進瞭屋。

寫什麼拜帖嘛!拜帖這種文鄒鄒的東西真是太討厭瞭啊!

眼見著媳婦兒已經進瞭屋子,陸庭忙巴巴地跟瞭進去,不一會兒屋子裡便響起瞭他討好賣乖的聲音,“阿瓊啊……打個商量唄,你如果非要去的話帶上我啊……”

院子裡一片寂靜,陸庭竟然就把沈青撂在院子裡不管瞭。

“沈掌櫃,讓你見笑瞭。”陸竹西雖然也樂意看他爹吃憋,可這不是還有外人麼,便上前對沈青拱瞭拱手,道。

沈青卻絲毫不覺得尷尬,笑得很是爽朗,他拍瞭拍陸竹西的肩,“這有什麼,都不是外人。”

真是毫不見外呢。

陸竹西神色不變,默默腹誹。

“一轉眼,竹西你都要娶媳婦瞭,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沈青很是感慨的樣子,“不過在外面這麼些年,我最懷念的,還是當初在寨子裡自由自在的生活。”

“沈掌櫃說笑,寨子裡哪有外面自在。”陸竹西呵呵道。

他一口一個沈掌櫃,精明如沈青,又哪裡揣摩不出他的用意,當下嘆瞭口氣,“這麼多年不見,竹西你和沈叔叔都生疏瞭啊,想當年你尿瞭炕怕你爹知道瞭揍你,還是我給你洗的床單呢,還有啊你當年……”

一副要拉著他大談當年的樣子。

誰尿炕瞭!他都要娶媳婦瞭,現在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做什麼!陸竹西忙打斷瞭他大話當年,笑著道:“看沈叔說的,怎麼會生疏呢,您永遠都是我沈叔。”

笑得可以說很是僵硬瞭。

沈青大笑起來,笑完,又拍瞭拍他的肩,嘆瞭一口氣,“桐雲被我慣壞瞭,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要同她計較,回頭我會好好管教她的。”

這話,便是在解釋,以及替沈桐雲先前的不知天高地厚道歉瞭。

不過是代為管理財物,卻在正主面前以正主自居,如若不是他自己閨女,他都要罵一句恬不知恥瞭。

他這一嘆氣,竟是露瞭老態。

陸竹西到底不忍,“您不必如此,姑娘傢嬌寵些也是應該。”

沈青又拍瞭拍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復又安慰道:“放心,你娘向來說到做到,比你爹可靠譜多瞭,她說交給她,八成就能成。”

陸竹西神色緩和瞭些,“借您吉言。”

待許飛瓊寫完拜貼出來,沈青已經走瞭,不由得有些懊惱,瞪瞭陸庭一眼,“真是太失禮瞭,竟然把沈青一個人撂在院子裡,你先前不是一副久別重逢喜不自勝的模樣拉著人傢聊麼,連我都插不進話,我還想問問七娘和小桐雲怎麼樣瞭呢。”

陸庭望天。

當他不知道吶,當年那王八羔子就覬覦阿瓊呢,所以他當機立斷給他塞瞭個媳婦,將他打包扔出瞭寨子,如今怎麼可能再讓他往阿瓊跟前湊!

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許飛瓊也是拿他沒轍,隻將手中寫好的拜帖遞給陸竹西,“你把這拜帖送去朱府吧。”

此時陸竹西心裡存著事,坐立難安的,還不如讓他做點事情。

陸竹西自然知道她的好意,道瞭一句“謝謝娘”,便接過拜帖跑瞭。

一路跑到朱府,遞上拜帖,陸竹西並沒有立刻離去,他原是試圖冒險再翻一回墻去看看那傻姑娘如何瞭,卻敏銳地發覺朱府戒備森嚴瞭許多,便隻得打消瞭這個主意。

許飛瓊的拜帖遞到朱大夫人手中時,已經有人來稟報過瞭陸竹西在朱府門前徘徊的事。

“不管那賊子打的什麼主意,都不許放他進來,隻要他敢進來,便扣下他直接送去衙門。”朱大夫人陰沉著臉道。

“這拜帖……”

“給我燒瞭。”朱大夫人冷冷地道,說完便覺不妥,這種東西還得自己親自動手比較放心。

一旁侍立的彩雲立刻明白瞭朱大夫人的意思,拿出火折子點燃瞭燭火。

朱大夫人親自拿著拜帖走到燭火前,正準備付之一炬之時,突然註意到瞭拜帖上那有些眼熟的簪花小楷,她手猛地一抖,隨即趕緊撲滅瞭拜帖上的火苗,因為動作太過急切,還差點弄傷瞭手指。

“夫人!”彩雲忙撲過來。

朱大夫人揮揮手讓她退下,有些失神地看著手中那張已經被燒毀瞭一個角的拜帖,“飛瓊,是你嗎……”

打開拜帖,熟悉的字跡,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她看完之後,怔愣瞭許久。

當年,要好的小夥伴遠嫁,她依依不舍地添瞭妝,哭得眼睛都腫瞭,總想著雖是遠嫁,但將來她相公說不得就調回京中瞭呢?總有相見的那一日吧。

可是接著就傳來消息,說她在遠嫁的途中被歹人擄走瞭,生死不明。

再然後,許傢就辦瞭喪事,說她在被擄之時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以保清白。

她還哭著去吊唁瞭。

可是現在,一個自稱許飛瓊的人給她寫瞭拜帖,用她最熟悉不過的簪花小楷,這字跡她絕對不會認錯,因為她們當年一起習的字,練的同一本字帖。

莫不是她白日見鬼瞭?

朱大夫人涼涼地笑瞭一下,不,是這世道人心比惡鬼更可怕。

這世道對女子苛刻,女子名節大過天,在送嫁的途中被擄走,即便找回來也是失瞭清白令傢族蒙羞,不如死瞭一瞭百瞭。

所以許飛瓊就“被死亡”瞭。

所以她的女兒就得不到父親的重視和疼愛,當年的事縱然她手段通天,能瞞住所有人,又怎麼可能瞞得住自己的枕邊人,所以她的女兒在這個父親眼中便已經是個不潔之人,不配得到他的關註和寵愛。

因為父親的刻意遺忘,她可憐的女兒縱然有她這個做母親的疼著,也漸漸在這府中被邊緣化,除瞭她這個為人母的,誰還記得她?誰還能替她打算?

不過,許飛瓊。

飛瓊寨……

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