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施伐柯便帶著木匣子直接去瞭學堂。
這個時間陸池應該正在上課,施伐柯在外面等瞭一陣,便看到許久不見的小胖子朱禮走瞭出來,這會兒他已經完完全全是個清俊的少年瞭。
“施姐姐?”見到施伐柯,朱禮跑瞭過來,“你來找先生嗎?”
“嗯,你們下課瞭嗎?”施伐柯看瞭看他身後,陸池並沒有出來。
“嗯,不過先生在裡頭同人說話,我去叫他。”朱禮說著,眼睛一轉,轉身便要跑。
“等一下。”施伐柯拉住瞭他,猶豫瞭一下,問他,“你們府裡最近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朱禮眨巴瞭一下眼睛,歪著腦袋道:“施姐姐你說的是什麼事情?我那個書呆子弟弟為瞭房裡的侍女頂撞瞭母親,氣得母親把那侍女發賣瞭算不算?”
呃……
施伐柯汗顏,仿佛無意中知道瞭朱府的私隱呢……雖然她本意不是想問這個。
“大房……沒什麼消息嗎?”施伐柯糾結瞭一下,又試探著問。
朱禮睜大眼睛看著施伐柯,直把施伐柯看得發毛,這才嘿嘿一笑,道:“你是想問我大姐姐的事吧?”
“你大姐姐怎麼樣瞭?”見他仿佛是知道些什麼,施伐柯趕緊追問。
“聽聞又病瞭,我今日撞見大姐姐的奶娘神神叨叨地在園子裡燒紙,眼睛紅紅的,看那六神無主的樣兒,估計病得挺厲害。”朱禮小大人一般搖搖頭,嘆瞭一口氣。
“你大姐姐這樣,朱大夫人怎麼說?”施伐柯心裡一緊,又問。
“說要想去京裡請大夫來看呢。”朱禮說著,頓瞭一下,上前一步,小小聲道:“我大伯母是個能幹的,把府裡把得滴水不漏,她不想傳出來的消息是斷不會傳出來的。”
這話,可就有點意味深長瞭。
“你知道什麼嗎?”施伐柯也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問瞭一句。
朱禮高深莫測地搖搖頭,他是恰好知道那麼一點,可事關大姐姐閨譽,即便是施姐姐,他也不能亂講。
見他不肯說,施伐柯也沒有再問,隻點點頭,“那你傢去吧,我去找你們先生。”
朱禮一愣,見她已經擡步走瞭進去,忙不疊地跳瞭起來,“誒施姐姐你等等,我進去喊先生出來就好瞭……”
施伐柯有些奇怪地看瞭他一眼,覺得他今日的態度有些奇怪啊……
“呵……呵呵,我這不是正好有書落下瞭麼,正好順路,順路。”朱禮被施伐柯看得額頭冒汗,幹笑著道。
正這時,完全不知道自傢學生正苦心替他遮掩的陸池從裡頭走瞭出來,施伐柯看瞭他一眼,過瞭一夜他臉上的傷已經好瞭許多,至少消瞭腫,看著不是那麼淒慘瞭,她笑瞭一下,正欲開口,卻忽然看到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施伐柯一愣,“可甜?你怎麼在這兒?”
賀可甜輕哼一聲,昂起下巴,“怎麼,我不能來?”
言下之意便是就你能來?但在臨淵先生面前,賀可甜自然不會如此無禮且咄咄逼人,因此說得相當迂回。
施伐柯倒是沒有多想,隻是覺得有些奇怪,原來剛剛朱禮說他先生在裡頭同人說話,這人便是可甜啊。
可是賀可甜來找陸池幹什麼?
朱禮見自己的一番苦心做瞭無用功,他們竟然碰瞭個面對面,不忍直視地捂住瞭臉心中哀嚎,先生啊!腳踩兩隻船是會翻的!
“朱克己,你在作甚?”陸池看瞭一眼又在犯蠢的朱克己,幽幽地問。
朱禮愣瞭一下,趕緊放下捂著臉的爪子,乖乖站好,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陸池輕哼一聲,走到施伐柯身邊,笑著道:“賀姑娘得瞭一幅畫,讓我來替她掌掌眼。”
施伐柯一臉瞭然地點點頭,“是臨淵先生的畫吧,可甜最喜歡臨淵先生瞭。”
當著臨淵先生的面說出這樣的話,賀可甜臉上一下子紅瞭,她偷偷瞄瞭臨淵先生一眼,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看自己,仍然笑盈盈地看著阿柯,不由得一怔,該不會……想著又趕緊搖搖頭,怎麼可能,施伐柯可是個媒婆。
先前還替臨淵先生說媒呢,臨淵先生怎麼可能看中給自己說媒的媒婆,這太荒謬瞭。
“可甜,你又得瞭臨淵先生的新畫嗎?”施伐柯好奇地問。
畢竟之前可甜說瞭,臨淵先生的畫可不便宜呢。
賀可甜微微一僵,她哪裡得瞭什麼新畫,不過是將早前哥哥送給她的那幅《林海》拿瞭過來,掌眼什麼的當然是借口,主要是她咽不下這口氣,施伐柯不肯幫她接近臨淵先生,難道還不興她自己幫自己麼……
且聽聞昨日施伐柯上門提親,朱府的大夫人可是將她趕瞭出來。
臨淵先生和朱府的親事黃瞭,可見他們有緣無份,她此時不來安慰一下失意的臨淵先生更待何時?
不過這些她當然不會同施伐柯講。
她可沒忘記那日在金滿樓,施伐柯寧可幫著朱顏顏,也不肯向著她呢,連沈桐雲都知道護著她!
不過,施伐柯這會兒來找臨淵先生做什麼?
但賀可甜向來聰慧,這話她自然不會問出口,且臨淵先生之事也得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她需得一點點改變在臨淵先生心目中驕縱的形象。
此時施伐柯來尋臨淵先生顯然有事,她縱然再好奇,但再留下去便顯得沒眼色又不知進退瞭,於是她沒有理會施伐柯,而是笑著對臨淵先生福瞭福身,“今日多謝先生瞭,可甜這便告辭瞭。”
“不必客氣。”陸池頷首。
賀可甜便轉身走瞭,看都不曾看施伐柯一眼。
施伐柯抽瞭抽嘴角,果然是氣狠瞭啊。
“你們這是吵架瞭?”陸池挑眉。
這倆人不是好友麼,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勉為其難地替她看畫……說起來,那幅還是他早年所做,如今再看真是哪哪都不順眼。
“嗯,前兒個在金滿樓鬧瞭點矛盾。”施伐柯隨口道。
見她不欲細說,陸池當然也不會多嘴再問,隻笑道:“你今日怎麼想起來學堂找我瞭?”
嗯,這言下之意便是你已經多日不曾來學堂找過我瞭。
當然,施伐柯是不可能聽懂這麼隱諱的含意的,隻點點頭道,“今日陸伯母不是說要去朱府登門拜訪麼,我打算去你那兒等消息,還有……順便把這個還給你。”
說著,把手裡捧著的木匣子遞給他。
陸池一看便知道是什麼瞭,擺手道:“我爹娘兄長送出來的東西,我可不敢擅自收回來。”
“可是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太貴重瞭,我斷然不能收的。”施伐柯冷不丁想起瞭自傢三哥的話,心裡不由得有些怪怪的,難不成當真是陸大哥看中瞭她要娶她當媳婦?
“沒事兒,我傢有錢。”陸池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
這模樣,仿佛地主傢的傻兒子一般。
施伐柯抽瞭抽嘴角。
猶豫瞭一下,她到底覺得這不明不白地收瞭人傢的東西很不好,便試探著問瞭一句,“這見面禮著實太厚重瞭,又有如意,該不是……”
如意如意,可不是隨便送的。
陸池原以為這傻姑娘終於開竅瞭,唇角微微一翹,輕咳一聲,眼睫閃瞭閃,“既然給你瞭,收著便是。”
這副默認的態度……該不是他大哥真的相中瞭她吧?!
施伐柯一下子瞪大眼睛,“真的是在替你大哥相看?!”
陸池一愣,隨即明白瞭過來,臉一下子黑瞭,感情她還以為和同朱顏顏議親的是他呢!那他們傢兄弟倆可不隻剩下他大哥瞭麼!
“放心,我大哥沒相中你。”陸池磨瞭磨牙,道。
這話,聽著很有些咬牙切齒地味道瞭。
施伐柯輕咳一聲,覺得自己仿佛是自作多情瞭,很有些不好意思,但心中倒是放松瞭一些,畢竟她當真對陸大哥沒什麼想法啊。
一旁被自傢先生無視瞭的朱克己聽到瞭這一段,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隨即趕緊捂住瞭嘴,總覺得自己聽到瞭什麼瞭不得的東西,再不消失就有些不合時宜瞭,正盤算著要默默消失,便見自傢先生目光如炬,已經看瞭過來,忙精神一振,十分狗腿對自傢先生笑瞭笑。
便聽他涼颼颼地道,“還不走?可是作業不夠多?為師知道你是個好學的,那便將今日的作業再多抄寫一遍吧,便當練字瞭。”
朱克己頓時淚流滿面,先生是個好先生,自己認下的先生流著眼淚也要好好聽話,畢竟不聽話下場隻會更慘……最早先生這麼說的時候,他還回嘴說他的字已經很好看瞭,不必再練,畢竟他可是從小練字練到大的,別的不敢說,他對自己的字可是很有信心的。
然後,先生冷笑著寫瞭八個字給他。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八個字端的是翩若驚鴻、矯若遊龍,簡直驚為天人,硬生生把自己寫的字襯成瞭一坨狗屎,待他從這八個字的鋒芒中醒過神來,認得是哪八個字之後,便更加無地自容瞭,感覺自己的臉都被打腫瞭。
可不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麼,再回想自己之前大言不慚說的話,感覺自己活像隻井底之蛙,隻會坐井觀天,還得意洋洋自己已經擁有瞭整片天空。
如此事例,不勝枚舉。
難怪連他爺爺都感嘆著讓他好好跟先生學,說先生是個有大才的。
可不是有大才麼,爺爺可還不知道他傢先生不僅文有大才,武也有大才呢!呃,這莫名其妙湧上來的驕傲感是怎麼回事?
該不是他已經被先生虐傻瞭吧?
“怎麼,還不夠?”見他呆著不動,陸池的眉頭挑得更高瞭,“那便……”
“夠夠夠,夠瞭!”朱克己再不敢胡思亂想,一疊邊聲地說著,趕緊麻溜地退下瞭。
那速度,如火燒瞭屁股一般。
施伐柯見他們師徒著實有趣,一時倒忘記瞭尷尬,忍不住笑瞭起來,“你這先生很嚴厲嘛。”
“嚴師出高徒。”陸池板著臉蹦出五個字,然後一言不發地走瞭,一副大爺很不開心的樣子。
施伐柯不知道自己又哪裡得罪瞭他,忙跟瞭上去,“你是回傢嗎?”
“嗯。”
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半句廢話都沒有。
“那我們順路啊,陸二哥你等等我!”施伐柯人矮腿短,倒騰著一雙小短腿趕瞭上去。
陸池聽瞭這句“陸二哥”,腳下猛地一個趔趄,差點收不住腳摔瞭個狗吃屎,好在他有功夫在身,不著痕跡地站穩瞭腳步,這才一臉懵地看向施伐柯,“你剛剛……叫我什麼?”
“呃……陸二哥?”施伐柯嘿嘿一笑,簡直整個人都在冒著傻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陸伯母讓我這麼叫你的,說我都認瞭陸大哥,便讓我跟著叫你一聲陸二哥。”
陸池抽瞭抽嘴角,感情是被他娘坑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