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來歷不明的音樂盒,算是夏林希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她把音樂盒放在瞭床頭櫃上,夜裡上床之前,對著燈光反復把玩,玩到整個人都很困,才想起來應該睡覺瞭。
她蓋好被子躺平,雙手捧著手機,從聯系人名單中翻出瞭蔣正寒,然後打開短信功能,一本正經地問道:你睡瞭嗎?
夏林希其實想問,音樂盒是不是你送的,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她打算做一個迂回的鋪墊。
蔣正寒回復得很快,不過隻有兩個字:沒有。
夏林希翻瞭個身,趴在被窩裡繼續編輯:我今天撿到瞭一個音樂盒,很像手工做出來的。
寫完這一句,她來回看瞭幾遍,不停斟酌著措辭,刪瞭又重新打。
發送成功以後,夏林希裹緊瞭被子,跪在床上盯住屏幕,她把手機擺在枕頭上,安靜地等待對方的回復,仿佛面對一個榮耀的聖物。
等瞭大概幾秒鐘,蔣正寒回答道:生日快樂。
雖然隻有四個字,但好像一切都清楚瞭。
夏林希從床上跳下來,打開瞭墻邊的壁燈,她覺得心跳有一點快,臉頰也有一點燙,當猜想被驗證為現實,現實都好像做夢一樣。
她需要做幾道數學題冷靜一下。
黑夜暗沉無邊,零點鐘聲已過,桌前的臺燈依然亮著,夏林希一邊埋頭寫試卷,一邊意識到自己年滿十八歲瞭,已經是一個法律意義上的成年人,需要擔負屬於她自己的責任。
站在十八歲的路口上,她依然不理智,不成熟,不勇敢,不謙遜,凡事無法盡善盡美,總在掂量孰輕孰重,未來的路就像手中的試卷一樣,做一點是一點,走一步算一步。
而目前這個階段,什麼東西最重要?
大概是下個禮拜的三校聯考。
夏林希想,一個禮拜提高一百二十分,對一個普通學生而言,必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蔣正寒的薄弱之處在於理綜和語文,兩個都是她的強項,所有知識點和答題技巧,她全部都爛熟於心。
有瞭這個念頭,第二天早讀課上,她和他說的一些話,就顯得很順理成章。
天氣難得陰涼,烏雲覆蓋在蒼穹之上,穿不透一縷陽光,一旁的學生拉開瞭窗簾,興致勃勃地喊瞭一聲:“今天要下雨瞭!”
這一場夏末的暴雨,來得急促又猛烈,雨點密集如盆傾瓢潑,交織成彌漫霧氣的水簾,很多同學都圍到窗邊去看雨,夏林希卻坐在原位不動。
“這是我背過的……所有語文答題公式,”夏林希把筆記本往後傳,手裡還捧著英語單詞書,“還有一個理綜筆記本,我明天寫好給你。”
蔣正寒拿在手上,翻開看瞭兩頁,夏林希的字體一開始還很工整,到瞭尾頁稍微歪瞭一點,雖然字跡依舊清晰,但是整體有一些違和。
夏林希解釋道:“我昨晚有點困,到後來寫字就歪瞭。”
蔣正寒問:“你通宵瞭麼?”
“沒有,”夏林希道,“而且我自己寫一遍,也相當於是復習。”
言罷,她一個字都不再提。
蔣正寒收瞭她的東西,也沒有做出特殊的表示,他依然和從前沒什麼區別,每天準時到校準時離開,和所有的普通學生一起穿梭在兩點一線的生活中,也和他們一樣默默無聞。
時間如流水般悄無聲息地淌過,一轉眼到瞭三校聯考那一天。
自從進入九月以來,高溫就不見瞭蹤影,一場秋雨一場涼,清晨還有朦朧的霧氣。
三校聯考期間,所有學生都要交換考場。夏林希的考試地點位於江明市的十九中,她媽媽上班時正好路過此地,於是就把夏林希捎瞭過去。
夏林希下車不久,考場還沒開門,於是一個人在門外遊蕩。
這時還不到八點,卻是交通的早高峰,來往行人匆匆,占據瞭整條人行道。
她繞過十九中的門牌,瞧見角落裡站瞭幾個男生和女生,都是她的同班同學,其中不僅有陳亦川,也有孟之行和時瑩。
或許是因為聯考重要,大傢都來得比較早。
時瑩第一個看見她,抬手和她打招呼:“夏林希,你也來瞭?”
夏林希背著書包走瞭過去。
孟之行拎著透明的文件袋,面對夏林希揚起一個笑:“我和別人打賭瞭,等這次聯考結束,你一定還是總分第一。”
陳亦川問:“你壓瞭什麼賭註?”
孟之行尚未回答,陳亦川又說:“很可能會輸。”
晨間白霧彌漫,氣溫持續走低,遠處吹來一陣涼風,撩起校服的衣擺,有人嘟囔瞭一聲好冷,大傢都往墻後站瞭站,隻有夏林希依然立在風口處。
她今天沒穿校服,穿的是長衣長褲,所以哪怕站在墻外,也並不覺得冷,相反還有點爽。
她說:“假如這一次聯考結束,我的總分比你高……”
夏林希的話還沒說完,陳亦川就打斷瞭她:“考試還沒開始,你怎麼能提前下結論?”
“不要和別人比分數,應該和自己比,”時瑩站在拐角處,忽然插瞭一句,“假如自己進步瞭,才是真的進步瞭。”
一旁的另一個男生點頭道:“還是我們女神說的對。”
他問:“對瞭,時瑩,你的身體怎麼樣瞭?這幾天你請假沒來上課,我們還以為你不會參加聯考。”
時瑩答道:“我前段時間做瞭一個手術,休息一個禮拜就好瞭,在傢也請瞭輔導老師,所以沒有落下學校的課程。”
她皮膚白皙,臉色紅潤,戴著一副隱形眼鏡,說話也回復瞭力氣,狀態比從前好瞭很多。
“我還要感謝夏林希,”時瑩笑著走過來,拉住瞭夏林希的手,“一個禮拜前,我在開水房跌倒瞭,如果不是遇見她,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
夏林希道:“你沒事就好。”
時瑩點頭,接著說:“以後要是有空,我一定請你吃飯。”
“夏林希不會有空,”陳亦川掏出準考證,偏過頭看向考場,“她一天到晚忙著做題,哪有空和你吃飯。”
言罷,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夏林希和他說話,一句話並沒有講完整。
於是又問:“你剛剛說什麼,假如聯考結束之後,你的分數……”
這一次,輪到陳亦川無話可說。
夏林希跑瞭。
考場尚未開門,眾位同學還在這裡,她也不知道瞧見瞭誰,跑到瞭另一個入口處。
“夏林希怎麼瞭,誰在那裡啊?”有人問。
孟之行站在最旁邊,所以他走瞭兩步,向遠方望瞭一眼,果不其然,他看到瞭蔣正寒。
“哦,這不是那誰嗎,”孟之行指向前方,信口雌黃道,“顧曉曼。”
時瑩聽到這話,同樣走瞭過來。
但她沒有望向遠方,她站在保安室的玻璃門前,面朝著自己反光的影子,用相機拍瞭一張照片。
“原來夏林希和顧曉曼關系這麼好,”時瑩低頭看著相機,來回翻找她的照片,“高二的時候,我還見過她們吵架。”
孟之行道:“這不奇怪,我還和陳亦川打過架。”
玻璃門映出遠方的人影,交疊瞭夏林希和一輛自行車。
夏林希陪著蔣正寒找車位,附近停滿瞭摩托車和電動車,也有見縫插針的小三輪,過瞭大概五分鐘,終於找好瞭一個位置,夏林希開口問:“你復習的怎麼樣瞭?”
蔣正寒答非所問:“考完試以後,我要回去睡一覺。”
夏林希剛才跑過來,還刻意裝作偶遇,如今站在他旁邊,也是很淡定的樣子,她背對著他說:“這場考試非常普通,待會進瞭大門,你不要緊張。”
蔣正寒道:“嗯,不緊張。”
時鐘顯示八點十分,學校內吹響瞭哨聲,兩邊的大門緩緩開啟,眾多學生有序入內。
在這一瞬間,擁擠的人流從四面八方湧來,從學校的上空向下望,就好像一群傾巢而出的螞蟻,背著書包爬向目的地。
夏林希跟在蔣正寒的身後,忽然註意到他伸出瞭手。
夏林希猶豫片刻,也將手伸瞭過去。
剛好被他握住。
他的掌心比她熱,手指也比她長,他和她一起往前走,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四處都是學生,也有他們的熟人,不過沒有人低頭,更沒有人註意到他們在牽手。
從正門到教學樓,最多七百米的距離,夏林希走得雲裡霧裡。
天高雲闊,秋風送爽,霧氣尚未飄散,她一手握著準考證,另一隻手的手心,卻好像出瞭一點汗。
在一個人群稀疏的地方,夏林希抽回瞭自己的手。
她的考場在二樓,所以要在樓梯間分道揚鑣:“你加油,好好考試。”
蔣正寒道:“你也是。”
他拎著書包,掌心還有餘溫。
原來女孩子的手是這樣的,他心想,果然比他自己的要軟,這麼牽瞭一路下來,也不敢用什麼力氣,感覺捏一下她都會疼。
一個月以前,蔣正寒和夏林希還很少交流,而現在,他卻主動拉她的手,他覺得自己變化很快。
改變的不僅是習慣,還有他的成績和排名。
三校聯考結束後的第五天,綜合排名全校放榜,班主任首先拿到瞭一份名單,先於全班同學知道最終結果。
何老師的辦公桌在中間,聽說聯考成績出來瞭,其他老師也紛紛趕來圍觀,有一位老師出聲問:“怎麼樣,我們尖子班的那個第一名,她這次考試總分多少?”
何老師欣慰一笑,隨手翻看排名:“可能是運氣吧,我們班那個夏林希,綜合排名還是第一。”
不少老師鼓掌,也有人誇贊說:“何老師教導有方。”
“夏林希的語文和英語,每次都考得很高,”何老師指瞭指分數欄,“在這兩門功課上,很多理科好的男生都會被她甩掉。”
他一邊說話,一邊往下翻頁,目光忽然一頓,停在瞭蔣正寒的名字上。
班級排名二十九,綜合排名五百六。
何老師手指一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