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師不由自主地抬頭,面上神情嚴肅不少,他夾著手中的煙卷,蹙眉問道:“你都聽說瞭什麼,哪個同學正在早戀?”
室外不比室內,沒有磚墻的遮擋,更沒有暖氣的維護,寒風刺骨從衣領灌入,凍得人直打哆嗦。
時瑩把雙手藏進袖子裡,猶豫瞭一會兒才答道:“我也不知道是誰……”
她說:“有幾個同學告訴我,班上的尖子生早戀,影響瞭他們的學習。”
夏林希從他們身後路過,手裡捧著她的水杯,之前的對話她沒有聽見,耳邊傳來的隻有那一句:“班上的尖子生早戀,影響瞭他們的學習。”
距離高考還有四個月,她以為自己的秘密昭然若揭。
然而這一天的上午,夏林希沒有被叫進辦公室,反倒是陳亦川和顧曉曼被拎瞭過去,接受瞭長達半個小時的批評教育。
一石激起千層浪,等到他們返回教室,全班同學都覺得自己明白瞭情況。
陳亦川的同桌大聲嚷嚷道:“二哥,你可以啊,我支持你!從今天開始,顧曉曼不再是顧曉曼,她是我們的二嫂!”
此話一出,班上爆發一陣哄笑。
顧曉曼漲紅瞭臉,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這一節課是自習課,不過沒有老師監管,他們二人回來之前,全班幾乎寂靜一片,但是他們兩個出現以後,到處都在談笑風生。
顧曉曼起初還能安靜學習,到瞭後來卻無法集中註意力。
作為一個高三的學生,她多少有一點人生閱歷,她知道哭泣不能解決問題,甚至還會引來嘲笑,充分體現她的軟弱和無能。
可是周圍的笑聲分外刺耳,像是一堵厚實而嚴密的墻,將她阻隔在教室的另一方,墻的這一邊充滿歡聲笑語,墻的另一邊隻有她一個人,她蒙受瞭不白之冤,又覺得是自己作孽,思前想後之下,好像沒辦法不哭。
突破心理防線以後,她幹脆破罐破摔瞭。
夏林希原本也在寫作業,眼見顧曉曼越哭越難過,她忽然說瞭一句:“現在是自習課,請大傢保持安靜。”
這句話不輕不重,很多人假裝沒聽見。
夏林希從原位站起來,用水杯猛然敲響桌面,待到全班回過頭看她,她開口重復瞭一遍:“現在是自習課,你們能不能別吵瞭?”
教室的前排,仍然有男生發笑:“夏女神,別這麼嚴肅。”
他說:“我們圖個樂子,也沒礙著你吧,顧曉曼和陳亦川的事,全班都知道瞭,你還不給我們熱鬧熱鬧?”
夏林希撕瞭一張草稿紙,在上面記下這位男生的名字:“你還有什麼話,下課和班主任講。”
言外之意,大概是要將名單交給班主任。
那位男生聞言,當即變瞭臉色:“夏林希,你腦子有病吧,你什麼意思啊?”
他把書包塞進抽屜,同樣從原位站瞭起來:“全班都在起哄,你怎麼光找我的麻煩,你把那張紙條撕瞭,不然我們都別好過。”語畢,竟然從前排走向這裡,很有一番威脅的意思。
張懷武早已驚呆,急急忙忙道:“這是要幹什麼,千萬別打架,夏姐可是女生啊,難道馮天俊準備和女生動手?”
在他們班上,有兩個惹不起的人,一個是陳亦川,另一個就是馮天俊。
張懷武心想,假如馮天俊徑直走過來,蔣正寒必然會擋在前面,由於網吧事件的鋪墊,他不怎麼擔心蔣正寒,他很擔心那位馮同學。
果不其然,蔣正寒見狀,把袖子往上提瞭一點。
張懷武念瞭一聲臥槽,隻覺得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比起三分鐘之前,全班已然安靜瞭許多,顧曉曼也不再哭瞭,她望著越走越近的馮天俊,帶著鼻音開口道:“把紙條撕瞭吧……”
夏林希固執道:“不撕。”
她表面上從容淡定,心裡其實也很緊張。
從小到大,夏林希沒有和人打過架,在幼兒園的時候,她每天都得小紅花,剛上小學就被任命為兩道杠,初中畢業代表全年級在國旗下講話,高中入學兩年多來,幾乎都是一帆風順。
而今,她可能要被打瞭。
馮天俊面色不善,他的話放瞭出來,夏林希卻沒當一回事,眼下全班都在看他,他覺得如果不做點什麼,就顯得自己很好欺負一樣。
尚未走近最後一排,陳亦川突然說瞭一句:“有本事找男生單挑,和女生鬧什麼別扭?”
他扔開一本練習冊,繼續罵瞭一聲:“懦夫,有種你過來。”
馮天俊哂笑,沒有回話。
陳亦川脫下外套,自己走瞭過去,全班同學屏住呼吸,看著他們在組與組之間開打,陳亦川下手極狠,馮天俊毫不承讓,周圍的桌子被他們撞到,筆芯和草稿紙撒瞭一地。
蔣正寒道:“不能這樣,我去拉架。”
他說完這句話,才有幾個男生反應過來,連忙伸手試圖拉架。
蔣正寒第一個靠近,他拽上馮天俊的手腕,將其反扣到對方的背後,接著扯到瞭肩胛骨的旁邊,也不管馮天俊罵罵咧咧,似乎是在維護和平主持正義……但他並沒有限制陳亦川。
馮天俊失去瞭反抗的能力,一場對戰變成瞭單方面的毒打,陳亦川踢瞭他好幾腳,才被周圍的男生拉開。
張懷武沒有反應過來,仍在後排贊不絕口道:“正哥這人就是,還去拉架呢,太熱心瞭。”
由於有人通風報信,大概兩分鐘以後,班主任匆匆趕到,剛一進門,整張臉都黑瞭。
“怎麼回事?”他走到講臺上,狠狠拍響瞭講臺,“你們到底怎麼回事,想造反瞭嗎?”
他嗓門極大,全班震耳欲聾。
窗外是嚴冬苦寒,室內一片迷之沉靜,散落在地的草稿紙,文具盒,水筆芯,此時此刻都無人撿起。
班主任下臺兩步,緊鎖眉頭道:“班長,學習委員,數學課代表,你們幾個來告訴我,剛才究竟發生瞭什麼?”
為瞭達到先入為主的效果,夏林希搶著開口道:“剛才那一節自習課上,我記下瞭馮天俊同學的名字……”
她的話尚未說完,數學課代表孟之行就接道:“因為馮同學一直在吵,吵得我們前排的同學,根本沒辦法專心學習。”
一句話講完,孟之行看向瞭班長。
班長在心中掂量一番,是孟之行和夏林希比較重要,還是馮天俊同學比較重要,兩相對比之下,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瞭前者。
於是開始添油加醋:“這事不能怪學習委員,因為馮天俊不僅起哄,還威脅學習委員,他說假如不把記名字的紙條撕瞭,就讓大傢都不好過。”
馮天俊罵瞭一聲,剛要解釋,卻被班長打斷瞭:“馮同學,我哪一句說的不對瞭,我講的不是事實嗎?”
班主任的臉色黑如鍋底,緊跟著又問:“陳亦川你呢,你是怎麼回事?”
孟之行替他開脫道:“馮天俊離開座位,要和夏林希動手,陳亦川過來拉瞭一把……”
這種說法很微妙,因為馮同學走過來之前,沒人知道他想幹什麼,也許隻是學習壓力太大,預備單純地吵一架,不過因為他氣勢洶洶,給人一種不打不服的錯覺。
馮天俊剛開始還很憤怒,但是當他的敵人越來越多,從夏林希變成瞭陳亦川,又變成瞭孟之行和班長,接著蔓延到瞭整個班級,他反而沒有瞭怨恨和囂張,像是一隻被戳破瞭的氣球。
他隻感到百口莫辯,又聽見班主任說:“你過來,下堂課別上瞭,和我去辦公室。”
一場鬧劇由此平息。
陳亦川衣裳散亂,也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獨自走回座位,穿上剛才脫下的外套,顧曉曼不聲不響地看著他,心裡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但她同時又認為,必須和他保持距離。
她低頭打開練習冊,瞧見瞭頁首的倒計時。
她忽然覺得,距離高考還剩下幾天呢?今時今日的大事件,再過幾個月回顧,也不過是隨風而逝的煙波浮雲,再過幾年呢,可能都不記得瞭。
夏林希卻沒有參透這一點,為瞭追求內心的平靜,她不得不強迫自己開始做題。
顧曉曼卻在此時開口:“我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是因為他知道瞭……我在早讀課上和陳亦川告白,雖然我現在非常後悔,但是必須承認做過的事。”
夏林希問:“所以班主任就覺得,你和陳亦川早戀嗎?”
“他成績下降,和我有什麼關系?”顧曉曼答非所問道,“我真的受不瞭瞭。”
夏林希心想,告密的人很可能是時瑩,但她並不知道對方這麼做的意義,高三階段大傢有多忙,心思都花到瞭自己的學習上,有誰會在閑暇之餘追蹤別人?她覺得時瑩非常特立獨行。
對於班上大多數同學而言,他們無心理會別人的瑣事,又因為一模沒有考好,他們感受到瞭出師不利的預兆,然而越想抓緊時間,時間過得越快,因此在一種緊張又焦灼的氛圍中,一月份悄無聲息地流逝。
二月來臨,學校放瞭為數不多的七天寒假。
寒假包括瞭春節,四處張燈結彩,由於本市不許燃放煙花,市民選擇用點燈代替。
夏林希窩在傢裡做題,一連三天沒有出門一步,直到收到蔣正寒的短信,對方問她是否有空。
夏林希想也沒想,回瞭一句當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