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希面對著手機,打開瞭她的微信。她把蔣正寒置頂瞭,因此很容易找到,手指在他的頭像上懸空良久,最終戳進去問瞭一句:“你們公司的總部在美國嗎?”
和從前一樣,比起開門見山的詢問,她更習慣於拐彎抹角。
蔣正寒的回復來得很快,他言簡意賅地表明道:“一萬美金是這個月的獎金。”發送完這句話,他自覺還要說點什麼,於是思考片刻之後,他又補充瞭一句:“因為上次做的模型被總部接受瞭。”
夏林希握緊瞭手機,然後重新躺平,她把消息看瞭兩遍,恍惚間以為自己還沒睡醒。要怎麼表達她的感受呢,她想不出合適的話,隻發瞭一個擁抱的表情。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他很出色。即便他現在還年輕,她始終相信他的能力。
“今晚我可以請你吃飯嗎,”夏林希道,“假如你有空的話。”
當然除瞭吃飯以外,她還有別的事要做。新年將至,她準備瞭禮物送給他,也寫瞭一整頁的賀卡。夏林希並不缺錢,她缺的隻有時間,忙裡偷閑的時候,她更是很想見到他。
不過蔣正寒沒有立刻回復,也有可能是今晚比較忙,不能直接答應她的邀約。夏林希跪坐著等瞭一會兒,最終拿起手機下瞭床。
窗外天光微亮,早晨的太陽升得更高。在北京的隆冬時節,草叢中仍有紮堆的麻雀,從寢室向遠處望過去,就像是一片褐色的絨球,在霜染的草坪上一字鋪開。
草坪和樹杈上,不止有麻雀一種鳥,也有一種長尾的灰喜鵲,尾巴毛色泛著藍光,映著朝陽很是漂亮。夏林希這麼瞧瞭一會兒,又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是剛從圖書館回來的莊菲。
早晨七點多鐘的天空,還沒有被太陽完全照亮。莊菲背著她的雙肩包,橫穿草坪走向宿舍樓,身後跟著一道斜長的影子,路上驚起瞭一堆麻雀。
她偶爾停住腳步,故意低下腦袋,作勢沖向草叢,嚇跑受驚的麻雀。看著一群弱小的鳥雀撲騰翅膀亂飛,她有一種作為龐然大物的優越感。
直到她抬頭向上看,剛好瞧見瞭夏林希。
夏林希端著咖啡杯,順手一般拉上瞭窗簾。
她們的目光並未交匯,兩人的距離本來就遠,即便相互對視瞭,也看不出來什麼。但是莊菲敏感地認為,夏林希看她的眼光,就像看地上的麻雀一樣。
她幾乎在第一時間沖回瞭寢室。
反手關門的時候,因為鬧出動靜太大,吵醒瞭床上的楚秋妍。由於近期是考試月,楚秋妍也有點累,這麼突然一驚醒,難免帶著起床氣。
幾位室友面面相覷,雙方心中多有不滿,倒也沒人開口說話。
莊菲進門以後,照例拖過椅子,甩開她的筆記本,低下頭收拾書包。她穿著學校發放的冬季棉衣,裹得像一個中秋的粽子,與她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夏林希穿得很少。
寢室暖氣充足,當然和室外不同。
夏林希端著杯子泡咖啡,還在等待蔣正寒的回音。她仔細想瞭想,猜他正在地鐵上,早高峰人多擁擠,或許不方便看手機。
她腦子裡這樣想著,又聽見楚秋妍開口:“能不能也給我泡一杯咖啡,我好困啊。”
夏林希點頭,又問瞭一句:“要加糖嗎?”
“不用加瞭,”楚秋妍道,“咖啡越苦,我越清醒。”
言罷,楚秋妍抱著被子,仍然趴在床上:“今天考試結束後,我想回傢睡一覺。”她側目看向夏林希,隨口問瞭她一聲:“搞定瞭期末考試,你打算去哪裡玩嗎?”
夏林希倒完開水,雙手捧住瞭杯子:“我要參加美賽。”
我要參加美賽。
這句話像是一顆石子,砸進寢室的池塘裡,引起瞭莊菲的回答:“隔壁寢室的人,和我組隊瞭。”她故意揚起瞭音調,然後把筆記本放高,左邊一串數學表達式,右邊一頁的編程代碼。
她努力表現出很厲害的樣子,卻被夏林希和楚秋妍有意無意的忽視。夏林希專註於攪咖啡,楚秋妍也隻是望瞭她一眼——至於寢室裡的第四個人,坐在床上的李莎莎,此刻仍然在玩手機,仿佛什麼也沒聽到。
“我會拿到特等獎。”莊菲盯著墻面,好像回到瞭高考宣誓的那一天,那時她發誓要上全國最好的大學,現在她已經做到瞭。
於是她又有瞭自信,接著重復瞭一句:“百分之零點五的特等獎。”
也許是因為一整夜沒睡,她說話的時候舌頭打結,並且帶著老傢的口音。老傢的口音並不好聽——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所以說完最後一句話,莊菲局促地翻弄筆記本。
夏林希終於轉過身,目光落在莊菲身上,仍然沒有接她的話。比起莊菲的特等獎,夏林希更在意的是,為什麼蔣正寒還沒有回復她。
她低頭打開手機,又發瞭一個表情,乖巧坐等的表情。
而在寢室的另一邊,莊菲出聲問她們:“我和你們說話,你們裝作沒聽到?”
問題拋出來以後,過瞭大概兩三秒,寢室裡沒人回答,夏林希的手機卻響瞭。來電顯示蔣正寒,夏林希立刻按下接聽,由於寢室氣氛不是很好,她握著手機準備出門。
蔣正寒在電話裡和她說:“我剛才在開會。”他跳過會議的內容,直接奔向瞭主題:“今天晚上,你想去哪裡?”
夏林希答非所問道:“你們的開會時間,改到瞭早上七點。”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是因為到瞭年底,所以比原來更辛苦嗎?”
也不全是。
是因為組長比從前要求更高瞭,所以組內會議的時間延長,又提早到瞭早晨七點。在目前的計算機行業裡,員工加班加點的幹活,原本就是司空見慣的事,不僅是在一些創業公司,哪怕是界內的龍頭企業,也難免有加班成風的現象。
而蔣正寒所在的公司,奉行的是彈性工作制,並不規定員工到崗時間。但他所在的數據分析組,要求卻比一般的技術組更嚴格,到瞭今年的年底,組長更是一反常態,開始多番催促,盼著能提高進度。
蔣正寒沒有提及這些,他笑瞭笑才回答道:“還好,算不上辛苦。”接著把話題引向瞭今晚的見面:“晚上幾點有空,我去你們學校……”
他的話還沒說完,莊菲猛然拉開瞭椅子。
椅子摩擦地板,響聲格外刺耳。夏林希還沒有走出房間,也沒有聽清蔣正寒的話,隻聽見莊菲將矛頭對準瞭她:“夏林希,你站住。”
夏林希腳步一頓。
莊菲站在她身後開口:“上次的事,我沒再找你吧,隔壁寢室的人都知道瞭,是你先惹我的。”
此時寢室的房門緊閉,夏林希握上瞭門把手,仍然選擇保持沉默。她並不瞭解莊菲,也摸不透她的性格,隻覺得她像一顆炸彈,即便沒有火苗做引子,也要時不時地炸兩下。
至於上次那件事,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瞭。□□也很簡單,莊菲嫌她吵鬧,砸瞭自己的錄音機,夏林希彎腰去撿,抬頭就被扇瞭一巴掌,她並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所以當場踹瞭回去。
據說時間能沖刷一切裂縫,但可能一個月的時間不夠長,在她們兩個人之間,依然存在著莫大的嫌隙,而在當下的這一刻,又被莊菲主動挑起瞭。
與其說莊菲要和夏林希正面沖突,不如說她是在為自己辯解。整個寢室一共四個人,莊菲說出來的話,卻很少有人回應。
就仿佛她在唱一場獨角戲,演得再好無人贊賞,演得再差無人糾正。
與之相反的是,夏林希沒有被孤立過,所以體會不來這種感覺。一方面是因為,夏林希習慣瞭獨來獨往,另一方面更是因為,她不可能站在莊菲的角度為她考慮。
夏林希扶著門把手,也沒有回頭看莊菲,說出的話還算客氣:“期末考試還沒結束,你有時間不如看書。”
“我看瞭一晚上的書,”莊菲放緩瞭聲調,刻意強調瞭一點,“我找瞭同學自習,有隔壁寢室的人,還有陳亦川和徐智禮。”
夏林希隻回瞭一句:“你不用告訴我這些。”
莊菲像是一拳打在瞭棉花上。她想告訴夏林希,她能找到合得來的同學,也有時間和精力一直學習,但是夏林希對此漠不關心,無法彰顯莊菲的勝利。
夏林希打開房門,徑直從中走瞭出去,走瞭兩步才想起來,她的手機還在通話中。
走廊上也有暖氣,但比寢室冷一點,過道上吹來一陣風,掀起瞭她的裙擺。她低頭打瞭一個噴嚏,背靠墻壁站瞭兩秒,對著手機開口問道:“你還在聽嗎?”
電話的另一頭,蔣正寒聲音平靜:“我一直在。”
夏林希沒有談到莊菲,她用手指敲瞭敲窗臺,估摸著見面的時間,繼續他們剛才的話題:“今天晚上七點,我在學校門口等你。”
蔣正寒應瞭一聲好。
在他的那一邊,大概也正忙,隔著手機屏幕,傳來嘈雜的交談聲。夏林希隱約聽見他們在講什麼模型,於是很體貼地說瞭一句:“那我們晚上見,我今天還有最後一場考試,也許早上還能復習兩個小時。”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通話即將結束。
蔣正寒左手握著手機,右手還翻閱著一批材料,心思卻完全放在瞭夏林希身上,他翻頁的手指停瞭停,同時接上瞭她的話:“期末考試以後,你還有別的事要忙麼?”
夏林希承認道:“有美賽啊。”
她站在走廊的窗臺前,深吸一口氣又說:“等到美賽結束,我就要回傢瞭,下學期準備在公司實習,楚秋妍也和我一起公司的總部,好像離你們很近。”
這樣我白天也能見到你。
最後一句話,夏林希沒有說出口,這需要蔣正寒自己領會。
蔣正寒仿佛領會瞭一點,因此他笑瞭一聲,又和她說瞭幾句話,才等她掛斷瞭手機,似乎和平常相比,也沒有什麼不同。
這天晚上七點整,風比平日吹得更冷,冬天的夜晚來得早,天幕已然漆黑一片。
夏林希剛剛結束期末考試,隻覺得整個人都很放松。她奔著學校門口向前走,走到即將到達的地方,被人從暗處牽住瞭手,並且牽得很緊。
她掙脫不開,也不想掙脫。
“說好瞭七點整,”夏林希開口問,“你是不是早來瞭很久?”
蔣正寒回答:“早瞭半個小時。”說完還拉過她的手,親瞭一下她的手背。
夏林希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盒子,趁著蔣正寒的左手近在身旁,她把裝在盒子裡的機械表拿瞭出來,然後套在瞭他的手腕上,引得蔣正寒低頭去看,一邊出聲詢問道:“這是什麼?”
“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夏林希答道,“其實也不是很貴,我隻是覺得和你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