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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戚綾一進石洞,就看到朱南羨站在烈火旁,一臉凜然地看著她:“你怎麼來瞭?”

戚綾怔然道:“臣女方才聽殿下對覃將士說,想將鷓鴣湯重新熱過,臣女看殿下忙著照顧蘇大人,脫不開身,就……”

她話未說完,忽然看到站在朱南羨身後的蘇晉。

這名原本就清雅標致的禦史身上罩著海棠紅的鬥篷,一頭青絲灑落雙肩,好看的五官與面頰的霞色相映成輝,一時之間竟難辨男女。

可蘇晉就這麼負手站著,面容沉靜地看向戚綾,眸子裡裡透出凌厲的色澤,目下無塵的樣子令人心生敬畏。

戚綾想起一個詞來——官威。

這樣凜凜的官威讓她覺得蘇晉身上那一抹似是而非的柔美,或許隻是被海棠紅拂亂瞭的假象。

她連忙放下手中碗缽,斂衽拜道:“臣女失儀,冒犯殿下,冒犯大人。”

朱南羨沒說話。

蘇晉“嗯”瞭一聲,淡淡道:“出去吧。”

火光在石洞壁上映出一圈圈光暈。

雖隻是一碰即分,可那柔軟仿佛始終停留在唇邊,猶自燙人心扉。

蘇晉沉默半刻,說道:“陛下雖未從北大營調兵,但怎麼也該知道殿下進禁區瞭,殿下不回營地,陛下定會派人來搜,算算時辰,今日午前當有人找來瞭。”

朱南羨點瞭一下頭道:“那好。”走去木架旁,摸瞭下晾在上頭的衣衫,“已幹瞭,你先換好衣裳。”

蘇晉剛換好衣裳,覃照林便自外頭進來瞭,探瞭個頭問道:“大人,剛才是出啥事兒瞭?”

蘇晉正拿著發帶束發,似是泰然自若道:“怎麼瞭?”

覃照林道:“剛才殿下黑著一張臉從裡頭出來,撿刀的時候還盯瞭俺一眼,俺覺得他想一刀劈瞭俺,可俺沒做錯啥事兒啊。”他撓瞭撓頭,添瞭句,“也就是殿下讓俺看著洞口的功夫,俺不小心打瞭個盹兒。”

蘇晉束發的動作一頓,微微蹙眉,自眼風裡掃瞭他一眼。

覃照林呆瞭一下道:“大人,俺又說錯話瞭?咋你也不高興瞭?俺真地啥都沒折騰。”

蘇晉不欲與他多說,自草席上拾起朱南羨的鬥篷與外袍,撐開來抖瞭抖,仔仔細細地疊好:“殿下呢?”

覃照林在她一旁蹲下:“剛才殿下還戚四小姐鬥篷,四小姐說有話要對殿下說,他倆挪去洞外頭說話去瞭。”

蘇晉聞言,眼簾微垂,“嗯”瞭一聲。

覃照林看瞭眼蘇晉的臉色,忽又想起十三殿下瞧上他傢大人這事。

他原想問問蘇晉的意思,但一時又琢磨著他傢大人畢竟是女的,這咋好直說,也隻有用試十三殿下的法子來試試蘇大人瞭。

是以他問:“大人,俺以前當指揮使的時候,聽巡城禦史說,禦史就是管規矩的,品級愈高的禦史管得愈多,像您這樣的,是不是連皇帝老兒的傢事也管?”

蘇晉一邊就著朱南羨煮好的雪水凈瞭手,一邊回瞭句:“有話直說。”

覃照林道:“您看您跟十三殿下走得這麼近,他這個年紀還不成親,你咋不諫言哩?”

蘇晉一頓,轉頭看瞭覃照林一眼,頃刻將他上上下下看瞭個透徹,說道:“本官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禦史,隻要不違逆德行,不超出底線,可以自私。”

覃照林撓瞭撓頭,咋又不明白瞭哩?

開春的卯時,天邊隻有一絲微光,出瞭山洞,寒氣迎面撲來,朱南羨回身看向戚綾:“甚麼話要對本王說?”

晨風將戚綾的衣裙向後撩去,在這晦暗的山腰,像枝嬌艷的梅。

“臣女聽說,殿下初七就要動身回藩瞭。”

朱南羨道:“嗯,初七一早便走。”

戚綾道:“殿下連祈福迎春都不等嗎?臣女聽說,等迎春過後,陛下還要為殿下賜——”

“沒有賜婚。”朱南羨打斷道。

他負手看著她,一身月白勁裝如染冰霜:“冬獵之所以帶上你,是因父皇授命,父皇身子不好,本王不欲當面頂撞,但冬獵過後本王自會與他解釋明白。至於戚傢,本王皇嫂會親自登門致歉,你的親事更不必憂心,本王皇兄繼位後會將你收作義妹,親自幫你尋一門好的。”

戚綾愣怔地看著朱南羨。

她忽然想起他少年時來戚府的那個花燈節。

她自石橋上過,新做好的花燈險些跌落水中,還是他伸出刀柄將花燈凌空一挑,遞還給她說:“燈這麼好看,當心些。”

她從未見過這樣英姿煥發的少年,一雙眼明亮得仿若將浩瀚星辰都納入其中。

戚綾垂下眸,輕聲道:“可是殿下說的,都不是如雨想要的。”她頓瞭頓,忽然有些卑微地道:“殿下終歸是要納妃的不是嗎?殿下是嫡皇子,是藩王,如雨不求做殿下的正妃,側妃也不必,隻要能常伴在殿下身旁,哪怕做個侍婢也不行嗎?”

朱南羨搖瞭搖頭:“不行。”

他身旁隻有一個位置,早已許給瞭他心中之人。

“可如雨聽說,殿下有一方刻著‘雨’字的玉佩,收在身邊兩年,是……要送給如雨的。”

朱南羨道:“你誤會瞭,這玉佩是本王最珍貴的東西,上面的‘雨’字與你無關,本王此生都不會將它送給任何人。”

白雪皚皚的山腳忽然閃過一星光亮,朱南羨不再與戚綾多說,三兩步走到山道邊望瞭望,那一星光亮逐漸變成一道蜿蜒的長龍,借著火色,隱約可見一行人身穿黑胄甲,頭戴飛鷹冠,是鷹揚衛。

朱南羨揚唇一笑,高聲道:“十二哥!”

朱祁嶽已看到朱南羨瞭,當即一個翻身下馬,帶瞭幾名親兵疾步上得山腰,借著火把的光亮上下看瞭眼朱南羨,伸手拍瞭一把他的手臂:“你小子,既然好好的,為何不早點出來?憑的叫父皇擔心。”

朱南羨道:“林中遇到險情,有病有傷,我一時走不開。”又問:“父皇可還好?”

“大約是舊疾犯瞭,我出來時,已扶下去歇著瞭。”

他二人說著話,幾名親兵已將阿山從山洞裡摻出來瞭,蘇晉上前與朱祁嶽見過禮,略一思索:“敢問十二殿下,陛下既病瞭,眼下營中是由太子殿下做主嗎?”

朱祁嶽點瞭一下頭:“自當由大皇兄做主。”

蘇晉在心中思忖,聽朱祁嶽的語氣,朱憫達非但沒出事,倒像是一點險情都沒遇著。那就是她之前所料出瞭差錯?可這差錯究竟出在哪裡呢?

也罷,她眼下身處深山之中,耳不聞,目不及,糾結此事實屬無益,待出林場後,問過沈青樾與左謙再思量不遲。

朱祁嶽找到朱南羨後,便命人去給其餘幾支親兵衛傳瞭信。風雪已止,山中的路雖好走一些,但因帶瞭傷兵與女子,也不能走快瞭,一行人當夜在崗哨處紮寨,一直到第二日晨才出瞭林子。

朱憫達已率眾皇子與朝臣在營寨外等著瞭,一見朱南羨出來,半是松口氣半是責備地道:“你這回是不像話,平白讓父皇與本宮擔心。”然後細看瞭看他的人,“可有受傷?”

朱南羨道:“皇兄放心。”

朱憫達微一頷首,掃瞭一眼跟在朱南羨身後的蘇晉,回身看向朱覓蕭:“十四,冬獵前是你自請要帶蘇禦史行獵的,何以未曾護她周全?”

朱覓蕭輕慢道:“大皇兄這話可錯怪皇弟瞭,皇弟不是早已說瞭嗎?蘇禦史自到林場,覺得新鮮有趣,追一隻兔子追沒瞭蹤跡,本王也是命人尋瞭半日功夫呢。”

朱旻爾聽瞭這話怒道:“朱十四,你信口胡說,蘇禦史是讀書人,何以會去追兔子?若不是你心懷不軌將他帶往禁區,他何至於到現在才出來!”

朱覓蕭蔑笑一聲道:“本王該解釋的已解釋瞭,隨你怎麼想,再者說,蘇禦史眼下不是好端端地——”

他話未說完,一柄刀便架在瞭他脖子上。

是朱南羨的“崔嵬”。

凜冽的春風拂過黑深的鞘,流轉出肅殺之氣,四周都是皇子朝臣,卻沒一個人上前攔阻,因他們從未在十三殿下臉上見過這樣森冷的寒意。

朱南羨道:“還記得在三哥府上,本王叮囑過你甚麼嗎?”

彼時他獨闖三王府的酒宴,掰折瞭朱覓蕭的手骨,且提醒過他,下一回就不是松松筋骨這麼簡單瞭。

可朱十四竟令蘇晉險些喪命於猛獸之口。

朱南羨不敢想,倘若他去晚一步會怎麼樣。

朱覓蕭望向朱南羨眼中的森森冷意。

冷意帶著輕視,忽然直擊他這麼多年來的痛處——他與朱南羨之間,原就是嫡庶不同尊卑有別的,十三若真想懲治他,他也無計可施。

朱覓蕭心中突生怯意:“本王不過與父皇提個議,若不是十七他多話,父皇也不會準允——”

不等他說完,隻聞錚鳴一聲長刀出鞘,刀光如水當下便自他肩頭削下,鮮血迸濺而出,在朱覓蕭還不及反應,他的胳膊已橫飛出去。

四周靜若無人。

朱南羨看著面色慘白疼得跪倒在地的朱覓蕭,淡淡道:“從今往後,你與本王手足瓜葛盡斷,你少瞭一隻手,日後見瞭本王無法行揖禮,便將就這雙腿,跪著迎送吧。”

他收刀入鞘,徑自從朱覓蕭身邊走過,足底履過地上鮮血,喚瞭聲:“刑部。”

沈拓沒來,隨行伴駕的刑部侍郎連忙出來稽首跪拜。

朱南羨道:“本王就藩南昌兩年,朱覓蕭三番五次派人行刺,本王命你回京師後來本王府上取證,罪證狀詞直接呈遞奉天殿皇案,一刻都不得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