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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淇妃搖瞭搖頭,低聲泣道:“我睡不著,回到寢宮也是睜著眼等天亮。皇貴妃姐姐與佘醫正都是因我而死,走得太可憐,我隻盼著他們要怨要恨都報應在我一個人身上,切莫傷瞭孩子,傷瞭七殿下。”

宮婢又道:“娘娘既是為瞭腹中的小殿下著想,更不該因憂思傷身。七殿下不是說瞭嗎,等娘娘臨盆後,他會將娘娘與小殿下都接到王府裡去,到那時,娘娘便再不用在這深宮裡熬日子瞭。”

手裡的紙錢隨火而焚,在暗夜裡擦出一寸又一寸的灼光。

淇妃聽瞭宮婢的話,黯淡的眸光裡燃起一絲亮色。

她點瞭點頭,任宮婢摻瞭自己的胳膊,扶著腰慢慢起身。

還沒往寢宮裡走,東側的小門“吱呀”一聲又開瞭。

朱沢微一臉陰沉沉地站在門口:“你怎麼又到這裡來瞭?”

然後他掃瞭一眼她身旁的宮婢,吩咐跟著自己的暗衛:“杖三十,攆出宮去。”

暗衛稱是,上來捉瞭宮婢的手便往外拖,宮婢嚇得臉色煞白,膝頭一軟跪臥在地,對淇妃哭喊道:“娘娘,娘娘救我——”

淇妃看得這一幕亦是驚出淚來,饒是身子再沉,也撲通一聲對著朱沢微跪下:“殿下,不關阿珠的事,是我執意要來這裡的。求殿下饒阿珠一命,若再沒瞭她,淇兒在這深宮中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瞭。”

朱沢微卻不應聲。

一直等到那名宮婢被拖到瞭東側門外,才微一抬手,阻瞭正要行刑的暗衛。

宮婢連滾帶爬地回到淇妃身邊,身上臉上在方才的拖拽間已被磨出一道道血痕,她卻顧不上疼痛,不住地向朱沢微磕頭告饒。

朱沢微看著淚水漣漣的淇妃,問:“這回長記性瞭嗎?”

淇妃整個人都是茫然的,片刻,訥訥地點瞭點頭,“記得瞭。”

朱沢微這才轉身道:“走吧。”

暗夜無聲,宮婢幫淇妃抹去臉上的淚痕,扶著她還沒走幾步,就覺身旁的人微微發顫。

她愣瞭愣,輕聲問:“娘娘,你怎麼瞭?”

豆大的汗液自淇妃的額角滑下,突如其來的疼痛幾欲奪去瞭她的神志,雙唇抖瞭抖,才顫巍巍地說出一句話來:“又、又來瞭……”

宮婢聞言大驚,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禮數,對著前方的朱沢微喚瞭句:“七殿下!”然後道,“娘娘的腹痛癥犯瞭,想必又出瞭血,眼下已走不得路,要即刻請太醫安醫正來診治。”

朱沢微目色一沉,對身後的暗衛喝道:“還愣著幹什麼?”

宮婢自舊殿裡取瞭幾張竹席就地鋪好,讓淇妃暫且歇在上面,不多時,安醫正便提著藥箱趕來瞭。

淇妃的腹痛癥是年關節後染上的,初時隻是少量出血,到瞭如今,疼痛幾如刀絞,連流血都越來越頻繁。

安醫正為淇妃把脈,眉頭越鎖越緊。

過瞭一會兒,他喂淇妃吃下一顆鎮痛的藥丸,拱手對朱沢微道:“殿下,淇妃娘娘腹痛出血已傷及腹中的小殿下,胎象早已不穩,再這麼下去,恐怕……”

“救他……”他話還未說完,袖擺便被淇妃抓住瞭,她唇色蒼白,臥在宮婢膝頭還猶自凝然而決絕道,“可以不救我,但你要救他。”

安醫正聽瞭這話,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看向朱沢微:“殿下,這……”

朱沢微沒有說話。

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淇妃。

這個已有八|九月身孕的女人除瞭腹部隆起,身形依舊是窈窕纖細的,一雙盈著三分春水的美目即便到瞭這個時候依舊楚楚動人。

可要說多麼喜歡她,卻也實在談不上。

朱沢微記得,第一回遇見淇妃,是在三年前的夏末時節。

彼時他自鳳陽歸來,想要回延合宮祭拜母妃,卻意外聽說被荒棄多年的延合宮故所如今搬入瞭一主一仆。

是他父皇新納的美人。

皇帝老邁,美人與婢女還是如花一般的年紀。宮中人心險惡,想來這二人不過是要伴著皇帝駕鶴西去剃發瞭紅塵的,連正經宮婢都未撥一個伺候,便將她們攆來瞭這鬧鬼的處所。

延合宮舊殿裡一直奉著岑妃的牌位。

岑妃故去十載,這牌位除瞭朱沢微回宮時會來祭拜,從來無人問津。

可這一日,朱沢微一到舊殿,就看到奉著牌位的案臺上,香才剛剛點好,連瓜果都是新鮮的。

朱沢微愣瞭半晌,大約猜到瞭這是誰做的。

隔一日,他提早一個時辰到瞭延合宮舊殿,等瞭片刻,果然看到一個身形窈窕,面若棠梨的婢女推門而入,自提籃裡捻瞭香想要奉上。

這婢女便是如今的淇妃。

朱沢微自門後繞出,冷清清問瞭句:“你這是什麼意思?”

淇妃一見來人竟是皇子,嚇得跌跪在地,緩瞭片刻,才怯怯解釋道:“奴婢聽說,從前住在這裡的是一名故去的娘娘,便每日過來祭拜。到底是住瞭她的地方,得瞭她的施舍,也願她泉下安好。”

朱沢微沉默片刻,然後問瞭句:“你叫什麼名字?”

淇妃其實是孤女,是沒有名字的,小時候伺候璃美人時,她喚她一聲阿七,於是她便說自己的名字是阿七。

朱沢微又默瞭片刻:“七字與本王重瞭。”頓瞭頓,見她眼裡似有三分春水,“你日後喚作‘淇’罷。”

那年朱沢微實是回京協大理寺辦漕運案,要在京師從夏末住到第二年春來。

此後他但凡至延合宮,岑妃的案臺上便有奉上的新香。偶爾去得早瞭,還能看到那個眼裡有春水的小侍婢盈盈然站在窗欄前望著他。

等他移目過去,她卻又將目光移開瞭。

朱沢微十八便納妃,王府裡侍妾更是不少,這樣的目光裡暗含瞭幾分風月,他不是看不透。

但他不在意,他本就是冷心冷情之人,何況彼時的淇妃面容如花卻非絕色,性情怯弱亦不出挑,實在是入不瞭堂堂七殿下的法眼。

若不是逢瞭個好時候。

那個好時候是岑妃的祭日。

天寒地凍的時節,朱沢微喝瞭點酒,早早過來祭拜母妃時,天還未亮,可舊殿裡的一星香火卻已燃上瞭。

淇妃點香時聽到身後的響動,回過身,便看到朱沢微帶著一身酒氣,站在極近的地方看著她。

也不知是否是烈酒的作用,這一日,她眼裡的春水映著燭光曉色越發水波盈盈。

朱沢微不知怎麼就吻瞭上去,而這一吻與其稱之為動心不如稱之為動情。

他褪去她的衣衫,進入得蠻橫而無理,直到看到她蒼白著唇,額頭滲出許多汗液,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時,才皺眉問瞭句:“你很疼?”

淇妃聽瞭這一句話,眼淚一下就接連不斷的滾落下來。

可片刻後,她卻搖瞭搖頭,說:“沒有,隻是冷。”

天亮起來的時候外頭落雪瞭,卻落雪無聲。

淇妃的臉色從蒼白變作潮紅,整個人如同在這無盡深殿裡綻開的一朵紅梅,卻緊閉雙目,抿緊唇線,一副慷慨赴死的形容。

朱沢微被她這副樣子逗笑瞭,從此心裡才嵌下瞭這麼一個倩影。

但也是淺淡的,無足輕重的。

若不是她有瞭自己的孩子。

安醫正在一旁等著朱沢微的答復。

朱沢微卻將目光從淇妃身上移開,望向黑夜無盡的深暗處,半晌,才說瞭句:“沒辦法兩個都救嗎?”

“有。”安醫正道,“但隻有趁著淇妃娘娘與小殿下都還在,用催生之法,但此法太兇險,且極傷身子,若是……”

朱沢微道:“那你便回去準備,等過幾日便為淇妃催生。”

安醫正又猶疑道:“若是催生時遇到要抉擇……”

“保肚子裡的。”朱沢微淡淡道。

“是,老臣知道該怎麼做瞭。”他看瞭淇妃一眼,微不可見地搖瞭搖頭,按下手裡的一味緩解流血的藥,說道,“既然娘娘的腹痛已好些瞭,這便回寢宮歇下罷,老臣太醫院準備些藥材,等七月初,便為娘娘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