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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似月君心(下)

“我猜是。他一直往你的房間跑。身法很輕,連海棠都不曾發現他,還是旁人起夜時,不小心撞見的。這人似乎也很怕見人,那弟子一叫喚,他都沒試圖殺人滅口,便逃之夭夭。按理說,他敢一人闖入重火宮,往朝雪樓跑,身手不可小覷。”

“何止不可小覷!”雪芝坐直瞭身子,雙手發涼,“獨身夜襲重火宮,海棠都不曾發現,還能全身而退……等等,秘籍呢?”

上官透伸手探入枕頭,抽出秘籍,以及幾張鋪平疊好的皺紙:“在這,還有你帶回來的紙團。”

雪芝翻瞭翻秘籍,確認未被調包,松瞭一口氣。上官透切下一小塊梨,喂瞭雪芝:“芝兒,那天你究竟遇到瞭什麼事?在何處找到瞭秘籍?”

她把那天發生的事告訴他。上官透有些怔忪:“竟是豐城。”

“你怎麼看?”

上官透沉聲道:“沒想過豐城也會去摻合這個事。我隻知道,原雙雙和夏輕眉有一人,或者倆人,都拿到瞭‘蓮翼’。”

雪芝訝然:“拿到瞭‘蓮翼’?那是哪一本?”

“若有一人,那暫時還不清楚。原雙雙拿到的可能性很大。若倆人都拿到,那便是一人修煉瞭《芙蓉心經》,一人修煉瞭《蓮神九式》。不過,他們都還沒修成。”

“為何?”

“記得在少林,原雙雙揭露夏輕眉麼。”

“嗯。”

“當時我偷聽到他們的對話。似乎是夏輕眉接近奉紫,令原雙雙動怒,所以原雙雙和他翻瞭臉。那時,原雙雙便已按捺不住,但夏輕眉軟硬兼施,讓她暫時平定下來。後來,有人在夏輕眉的房間放瞭奉紫的東西,原雙雙便和他翻臉瞭。”

“你如何知道是別人放的?”

“為何原雙雙偏在那樣的時刻,發現瞭奉紫的東西?必然是有人轉告。何況,當時我聽見他們說話時,還有第三個人在場。”

“什麼人?”

“豐涉。”上官透又喂瞭雪芝一塊梨,“所以,極可能是豐涉放瞭奉紫的東西,再告訴原雙雙。”

她梨還沒咽下去,便含糊道:“聰明,就是這樣的!”

“你知道?”

她又把豐涉之事告訴他。他喃喃道:“再簡單不過。原雙雙和夏輕眉很多年前便呼群結黨,暗自謀劃奪取‘蓮翼’。隻是,現在夏輕眉羽翼豐滿,不再受原雙雙擺佈,又對林奉紫想入非非,才逼得原雙雙和他反目。”

“很多年前?”

“是。”

原來,當年上官透還是靈劍山莊弟子時,急於求成,偷學瞭山莊最頂尖的劍法《虛極七劍》。靈劍諸多秘籍都需要提前修煉內功心法,他卻越過這一步而行,因此,修煉的過程中,他身體不適,經常感到呼吸不暢,在靈劍山莊四處走動。某一日,他誤闖別院,聽到原雙雙和夏輕眉在私密商量,要把“蓮翼”弄到手,以便稱霸武林。他逃離後,似乎並未被那倆人發現。但是過瞭幾日,上官透開始神智不清,即便停止修煉《虛極七劍》,也無法控制內息。一次昏迷過後醒來,周圍已站瞭好幾個人,他正與昏迷的林奉紫衣冠不整地睡在一起。偷學武功,玷污莊主女兒,他理所當然被趕出瞭靈劍山莊。當時他並未細想,自己隻是個初涉江湖的少年,武功自與原雙雙難為匹儔。他偷聽瞭他們說話,如何又會不被發現。隻是知道他和奉紫被這倆人設計陷害,是在少林寺聽到他們對話之後。

雪芝道:“當年,原雙雙大概沒想到,夏輕眉真會趁機對林奉紫下手,所以她為此記恨瞭很多年?”

“我倒認為,當時是原雙雙刻意令夏輕眉出手。隻是,她最近才開始反悔,也開始對夏輕眉積怨。不然,他們這樣的狀態,不可能忍這麼多年。”

“為何是最近才反悔?”

上官透頓瞭頓,道:“你不覺得……原雙雙對林奉紫好得有些古怪麼。”

雪芝如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啊,便是親娘寵女兒,也沒這樣嚴重。”

“罷瞭,現在不聊這些。不論如何,一切等你身體好瞭再說。”上官透站起來。

“慢著。”見他停下來,她焦慮道,“我知道你很為難,但是,有的事情說清楚比較好,你不必因為我是病人才……”

“等等。我去把這個扔掉。”上官透晃瞭晃手中的梨子核,也不等她回話,便轉身出去。

然後,他這一天都未再回來。

日子是指縫間的流水,轉眼便是兩個月。大年三十夜,雪芝過得很不痛快。那一日,整個重火宮的人都歡聚一堂,上官透還把裘紅袖、仲濤,以及月上谷的重要部下都帶瞭過來。可以說,那是這些年來,重火宮最熱鬧的一夜:裘紅袖和仲濤對雪芝的美貌贊不絕口,但對她和上官透的事隻字不提;穆遠一直很安靜;上官透替她添飯夾菜,不時會和大傢說笑,除此之外,還是不冷不熱;四大護法一直有說有笑,連海棠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都滿面悅色;林宇凰則是大傢的開心果前輩,把大傢逗笑到人仰馬翻……也不知為何,雪芝看這一切卻不順眼,非常不順眼。林宇凰發現她心情不好,便為她倒瞭一杯酒,說要和她劃拳。雪芝沒有劃拳,便端著酒杯一飲而盡。上官透慌得沖到她身邊,搶過她的酒杯,還斥責她說傷口沒好怎麼可以喝酒。林宇凰拍拍上官透,讓他放松,說適量的酒無妨無妨。上官透話在心口難開,便叫朱砂和自己換位置,要坐在雪芝旁邊。雪芝掙紮瞭幾次,都被他嚴厲地攔下來,便不再碰杯子,擰過頭去埋頭吃飯。

不過多時,煙荷端來瞭糖醋魚,還笑嘻嘻地說,這是某人親手為宮主做的。經過這長時間的獨處,在場的重火宮人都心知肚明,上官公子和他們宮主有瞭點小苗頭。林宇凰清瞭清喉嚨說,一個從不下廚的男子為一個女子做菜,那是為何?而後大傢都跟著笑起來。上官透還是分外低調,為雪芝夾瞭一塊魚。雪芝吃瞭一口,吐瞭,撇撇嘴道:“一點都不新鮮。難吃。”

在場的人幾乎都愣住。片刻過後,煙荷和朱砂還使勁朝雪芝使眼色,生怕她傷瞭上官透。林宇凰也打圓場道:“閨女,最近過年,漁夫都不打漁,魚肉雖放瞭幾天,但都在冰窖裡,絕對不會老。上官小透是有錯,但這魚沒錯,你說是吧……”

上官透隻淡淡道:“那吃點別的菜吧。”

“我就想吃魚。我不吃瞭。”雪芝扔瞭筷子,搬瞭凳子自己坐到一邊去。

上官透不說話,也放下筷子,默默出去。大傢面面相覷,氣氛尷尬起來。林宇凰對她小聲道:“這魚你爹我是吃瞭,上官小透比不過名廚,也是個賢惠好夫君的料,閨女這明擺著是挑事麼。就算有脾氣,也別今天發好不好?今天是大年夜啊,你就是不喜歡他,如此不給他臺階下,也不大好罷?”

雪芝直接轉過去背對他。林宇凰無奈,也不和她多說,回去繼續用膳。隨後,她還聽到倆小丫鬟竊竊私語,說宮主最近越活越嬌氣,真難伺候,情緒因此更加煩躁。不知過瞭多久,大傢吃完飯,正商量著出去放鞭炮,上官透回來,手裡還提著一隻魚。他把魚遞給朱砂,低聲交代她找廚子趕快做,一定要新鮮的。看見他白皙的手已經被凍傷,還有不少被劃傷血痕,雪芝眼淚奪眶而出,嘴上說的卻是:“你出去!”

這下裘紅袖都看不下去,說妹子你怎能這樣刁蠻,別因為一品透喜歡你便胡作非為行麼。仲濤也跟著應和說,雪芝妹子這便是你不對,怎麼說這也是光頭的一番心意不是。然後,上官透沒走,雪芝先行離席。當晚她發瞭高燒,燒瞭兩天才好。上官透依然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但一如以往,與她保持著距離。幾天後,奉紫來拜年。雪芝一看到她那張以前分外討厭的小臉,居然更覺委屈,撲到她懷裡大哭一場,結果又莫名其妙地發瞭燒。上官透總算有瞭點反應,把為她看病的大夫叫來,聲色俱厲地訓斥一頓。但是,一回雪芝的房間,他又變成之前那個模樣。

雪芝想,上官透會這樣情緒不安,大概是因為她的傷好不瞭,他脫不開身吧。從那以後,她再沒發過脾氣,隻是在默默等待痊愈的一日,也很配合周圍的人,按時吃藥休息。但是,每一天睡前依然會期待的事,便是第二天起來,床前的椅子不是空的。

轉眼間又過瞭一段時日,冬末春初,梅花凋零,幾支寒櫻淡紅,在屋簷露出花苞。雪芝手上的傷已完全復原,背上傷口卻時常隱隱作痛,她發現,隻要心情不佳,傷口便會疼得格外厲害。所以盡管情緒浮躁,她還是會努力保持平靜。她的窗前,有一個青瓷花瓶,原是插著紅梅。而現在,上官透每日都會換上一枝新的寒櫻。春節方過,窗紙也換成瞭大紅色。她已能下床走動,但還不能出門,也不能吹風。於是,每天她都會隔著大紅的窗紙,看著窗外櫻花倩影。眼見暖春將至,上官透溫柔的冷漠卻冰封瞭一切。

這個早晨,上官透進門,帶來一個消息:柳畫和夏輕眉成親洞房花燭夜,柳畫逃瞭。雪芝正在撥弄花瓶中櫻枝,隻輕輕嗯瞭一聲,對此並不關心。上官透道:“一百天將至,想來芝兒的傷也快好瞭。”

“是。”雪芝漫不經心地摘下一片櫻花瓣,粘瞭點水,將它貼在窗紙上,淺淺笑道,“對上官公子來說,這一百天恐怕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百天罷。”

上官透沒回話。

雪芝也不再多說,隻是將一整枝櫻花都從花瓶中抽出,推開門扔瞭出去。

翌日,花瓶中依然換上瞭一枝新嫩的寒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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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1):“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出自漢·樂府《古相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