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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鎮國鐵衛 第二章 萬夫無敵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日傍晚政變前九日陜西長安。

秋冬交際長安城裡匾額高懸鬧街上懸著三個燙金大字那是一個老字號。

“大洪堂!”門口夥計這樣吼著。“上好的藥酒大賤賣!大洪堂!”

匾下傳來聲嘶力竭的吼聲長安城裡的老鋪號生意興隆虎鞭鹿茸藥酒滋補大洪堂正是間專賣藥酒的商行。“來啊!來啊!這位大哥好生勇猛一口氣買十罐快快給他包——起來!”

街上的人群慢慢圍攏過來夥計滿嘴大話口沫橫飛男男女女進進出出販夫走卒四下喧嘩。夕陽餘暉照來“大洪堂”的匾額出金光更襯得老字號的身價不凡。

高懸百年的匾額滿是歲月痕跡長安居民打小便把匾額看得熟瞭便如日日可見的太陽除非天狗偷吃瞭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

正因如此這裡才是個藏身的好所在一等一的好所在。

晚霞照耀陡然間匾額後閃過一道光芒。

那不是匾額反射的金光而是冷冷地寒光。那光芒隱伏於匾額左上角細細弱弱藏在蜘蛛絲網後頭望來迷蒙晦暗可那確實是寒光無疑。

街上雖有幾千雙眼睛走著卻沒人留意到匾額裡的古怪。

當然更不會有人留神到寒光後的那隻大弓。

鐵鑄石造的臂膀握住瞭大弓動也不動晃也不晃順著手臂瞧去現出瞭兩道濃眉以及一雙眨也不眨的俊眼。

這是一名刺客。非但是個刺客還是個容貌英挺的刺客。

左手持弓右掌拉個滿弦凝如石像般的身影他便這樣蹲身苦熬伏在匾額之後足足一個時辰之久。

天下雖大然世間能以縮身之態拉滿弓弦還能箭無虛正中紅心之人卻非解滔莫屬。也唯有江東“春藻箭”才會如此鍛煉弟子。

江東雙龍小彪將“火眼狻猊”解滔此人箭法通神輕功高明單以腳程迅急而論闔山中除軍師本人以外怕屬他最有門道。也是為此解滔這回奉命出手直從河南嵩山一路出尾隨一名男子最後來到陜西長安就近與大批同伴會合。現下這一刻便是分出勝負的時刻強敵即將現身。

敵人雖強但己方的陣式卻也非同凡響。解滔深深吸瞭口氣他拉著大弓瞅著一雙俊眼凝目望向喧鬧的大街。

※※※

對過是傢面館屋頂搭蓋到瞭三樓紅瓦之上伏著衣衫一角那裡還藏著一個自己人若非解滔已知同伴藏身之處縱使目光銳利十倍他也決計看不出端倪。

對面的高手擅長飛石一彈打去渾厚內力灌註石塊真足以穿胸破體殺人於無形之間單以威力而論怕比自己的“春藻箭”還要懾人。有瞭這位“天權堂主”過來幫手那還需要愁嗎?解滔嘴角起瞭微笑想起更遠處的第三道埋伏幾乎要哼起小曲瞭。

書頁上繪著一名男子隻見此人尖嘴猴腮目光呆滯如牛唇厚牙突似兔這已非尋常人樣貌瞭誰知此人左嘴角還長瞭顆天大圓痔直似燒餅上的大芝麻恁煞醜陋瞭。那美女見此人長相如同鬼怪想起日後要與這人長相廝守忍不住滿心駭異全身抖。

“恭喜姑娘瞭。”吳安正指著圖畫旁的姓名欄哈哈笑著“這位仁兄名叫廖一化。

我適才替您細細推算瞭廖君乃是甲子年、乙醜月、丙寅日、丁卯時的生辰與您八字最是相配不過命中註定的事怎麼也跑不瞭。”

“逃不瞭……”那美女媚眼噙淚哽咽道:“我不要……”

吳安正不知死活兀自笑道:“當然逃不瞭啊。您便算事前得知著意閃避反而更會歪打正著。月下老人牽的紅線誰能閃得掉呢?”

那美女聽得命數如此更是放聲大哭。她長年受父母催婚早覺生不如死好容易找瞭閑暇過來相命卻又得瞭這麼個兇兆回去。氣急敗壞之下哪管吳安正說長道短三兩下便將算命攤掀翻瞭當場掉頭就跑。

吳安正驚道:“姑娘我話還沒說完啊!請你留步啊!”

那美女聽他呼喚隻掩住瞭雙耳更如插翅飛逃。正低頭狂沖間忽在此時迎面撞上一名男子小腳一個不穩向後便倒。那男子大吃一驚趕忙伸出右手將她攔腰摟住沉聲便問:“這位姑娘您還好麼?”

淚眼朦朧間那美女睜眼一看隻見眼前一名高大男子側目望向自己看他一張瓜子臉蛋鼻梁挺秀星目輝朗竟是個十分俊秀長相的好男兒。

這男子一張嘴唇圓潤飽滿形若菱角望來紅潤潤地竟是有些鮮艷欲滴那美女瞧著瞧臉頰忽起羞火想起自己倒在無名男子懷裡趕忙站瞭起來欠身道:“對不住驚擾公子瞭。”那男子不以為意隻轉過面來向那美女微微一笑輕聲道:

“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小姐不必多禮。”

眼看那人正面望向自己那美女不由掩嘴驚呼她眼中看得明白隻見此人左臉雪白嘴角卻有個風流痔看那黑痣小小一點頗為圓巧秀氣好似雪地裡的一剪梅直似畫龍點睛的妙筆。那美女嬌軀顫喃喃地道:“公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姓……姓……”

美女問名怎好不答?那公子拱手作揖朗聲道:“賤姓廖河北滄州人雙名一化隻因先祖乃是蜀中大將廖化這才以名志之。”人傢不過隨口一問這位公子便把祖宗十八代的事跡全盤拖出想來若非性子質樸便是對眼前這名美女大有好感。

那美女聽瞭“廖一化”三字忍不住放聲大哭隻是這回淚中有笑笑中有淚絕非適才的陰風慘慘可比。

那公子見面前的少女哭笑不休可別是失心瘋才好。他滿心詫異正想問話忽見街邊奔來一名男子看他手捧經書卻不知又是何方神聖。正起疑間那人已笑吟吟地奔將過來笑道:“哎呀正主兒可來瞭。您瞧我這不是鐵口直斷是什麼?”

那男子將經書硬塞過來那公子不明究理隻得湊頭去看霎時之間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隻見那圖頁上明明白白的卻繪瞭隻兔唇妖怪看那妖魔尖嘴猴腮嘴角還有顆天大的黑痣如此醜惡駭人的樣貌誰知圖邊竟寫瞭莫名其妙的三個字:

“廖一化。”

那男子面皮抖驚疑不定卻聽吳安正笑道:“月下老人牽的紅線怎麼也閃不掉。這位公子在下親筆潑墨將您描得如此神駿又給您配瞭個美嬌娘今日算您便宜點一共一百兩銀子還請您快快付……”

“錢”字出口忽然眼前黑影閃過眼眶正中一拳霎時向後便倒。

※※※

眼看鴛鴦手拉著手歡喜揚長而去卻把吳安正一個人留瞭下來。他摸著黑眼圈自在地下爬行口中咒罵不休:“當真狗咬呂洞賓什麼玩意兒。”

想他吳半仙天賦異稟威震天下尋常王公大臣若要相命誰不千裡迢迢前往華山腳下?豈知虎落平陽竟在長安鬧市給無知男女毒打當真氣煞人瞭。

堂堂術數天師竟遭凡夫俗子痛毆若要傳揚出去恐怕面子難看吳安正嘆瞭口氣心道:“我那化忌大運將屆必有十年苦難看這拳便是第一劫說不得可得好好排個盤、解個運。也來趨吉避兇。”

命理詭譎應驗多端經書裡看似明明白白的一句天機卻往往有許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解答書裡說娶美嬌娘卻可能娶瞭個醜陋駭人的“梅嬌娘”看自己能活一百歲但誰知會是怎麼個活法?吳安正心頭毛想起自己一個不慎說不定要落入天牢讓獄卒拷打百年。他有些心驚肉跳當下急急掐指捏算看看自己運數如何。

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卦相一出吳安正喃喃地道:“景泰三十三年庚午今日是九月十日嗯……現下是戊申時一會兒是己酉時……”他細細算瞭算翻開瞭經書不覺大驚失色:“戊裡看花……花申拳己身難保……酉難來。”

此際正是戊申時果然香花伸拳打得自己眼冒金星再看下個時辰“酉難來”想當然爾必是兇兆無疑。吳安正慌張不已當下急急收拾攤子便要逃回傢去。

※※※

正忙碌間忽聽攤邊傳來一個嗓音那聲音咳瞭咳似是個十分年老之人。吳安正滿心驚怕急忙湊眼望去隻見眼前站著一名老者約莫六十來歲尊貴臉上掛著清白微笑來人卻是個高雅文士。看他身穿黃袍質料華貴剪裁合宜當是官宦人傢的服飾。

吳安正善觀面相一見這黃袍老人天庭飽滿眉清目秀已知此人智慧精湛學識淵博。騷人墨客自來弱不禁風自己一個小指頭戳出怕能戳掉這老斯文的半條命。吳安正放下心事換上瞭儼然面孔冷笑道:“來相命的麼?”

那黃袍老者微微一笑搖頭道:“那倒不是。在下是來幫你相命的。”

“替我相命?”吳安正張大瞭嘴忍不住放聲笑瞭起來。

“什麼東西!”吳安正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雖然拳頭隱隱生疼卻也有幾分威風。

吳半仙行走江湖多年自也遇過無數同道前來挑釁但這般公然踢館的卻是頭一回。隻是自己非但道法精湛更曾服食過靈丹妙藥一身法術無師自通便算嵩山方丈靈智與之相比也要瞠乎其後何懼一個無名老頭?當即坐瞭下來依著行規冷冷地道:“要跟我比功力你是自討苦吃瞭。小老頭伸手過來!大傢比上一比!”

那黃袍老者不言不答自坐攤旁舉手上桌。吳安正呸瞭一聲心道:“好你個老賊看我算破你祖宗十八代的醜事沒把你老娘通奸的事抖出來老子給你洗腳當奴才。”

他嘴中冷笑伸手便與那老者相握。管他是茅山術士抑或是北派仙法隻要給他的通天目瞧過這人的身世來歷必然落入自己的掌中再也無法遁形。一會兒不把他滿門臟事掀將出來自己真算白混瞭。

兩人雙掌交握霎時腦中靈光閃動再次見到瞭一面鏡湖。

吳安正眨瞭眨眼有些疑惑。隻見眼前明月高懸天際水面波光隱隱卻不見什麼異狀。他看不出所以然自覺納悶當下固守元神潛心再看忽然腦中一陣暈眩隻見湖水隱起波濤水花蕩漾中似有什麼東西藏著。

吳安正微微一奇趕忙低頭細瞧便在此時赫見水面下露出一雙眼眸卻是雙黃澄澄的蛇龍眼!

吳安正大吃一驚忍不住嘴角抖正要松開手指便在此時江面裂開一隻巨大龍頭探瞭出來神兇貌惡撲頭張嘴間直朝自己喉間咬來!

吳安正慌亂間大叫一聲趕忙把手指撤瞭一時竟已滾倒在地。

水底暗藏蛟龍這人是……是……

吳安正嚇得全身軟他蹲在地下望著眼前的老者悲聲道:“潛……潛……”

那黃袍老者豎指唇邊輕輕噓瞭一聲臉上卻還掛著笑。他將吳安正一把拉起含笑道:“吳半仙您功力通神道法精湛可曾算過自己的死期?”那人口氣陰險卻又隱帶幾分調侃吳安正心驚肉跳正待聲慘叫聽那老者提起“死期”二字忽然心下醒覺想起自己適才的推算。“戊裡看花花申拳”此刻不過傍晚還在戊申時分瞭不起香花打人“花申拳”小小皮肉苦倒也無須驚惶。

吳安正哈哈一笑當場站起身來術數斷果不斷因自來隻要應瞭命數征兆便算得解他指著適才給廖一化打黑的左眼圈笑道:“左邊黑右邊白不免難看來右眼給你砸個一拳算是解吧。”說著從懷中拿出豬油球對著右眼圈擦抹不休。看那“花申拳”不過輕輕一記吳安正打小給華山師長吊起毒打如何看入眼裡?霎時冷笑連連便又趾高氣昂起來。

都說得意生風吳安正得意洋洋果然流風便來輕送。深秋晚風徐徐吹拂伴著遠處佛寺晚鐘輕響聽來加倍悠揚。

當……當……悅耳鐘聲敲入耳裡卻把吳安正當得心魂欲碎牙關竟是顫抖起來。

黃袍老者輕聲一笑:“大師戊申時已過現下是己酉時。不如您再起個卦吧。”

“戊裡看花花申拳”下一句:“己身難保酉難來”。吳安正先前早已卜算吉兇醒起那“酉難來”三字不由全身顫抖慌聲幹笑:“爺饒命。”那黃袍老者輕撫吳安正的面孔嘆道:“善相者不善相己謀人者不闇為傢謀半仙啊半仙為瞭自己後半輩子的平安順遂乖乖聽話好麼?”吳安正面肉亂彈咿咿呀呀地胡混陪笑:

“爺您……您到底要什麼?”

那黃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寧失之繁勿失之略。半仙聽懂瞭麼?”眼看吳安正驚疑不定那老者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輕聲讀道:“不凡先生鈞座親啟天下事寧失之繁勿失之略貧僧忝為方丈汗顏無地非蒙先生明見萬裡賜信指教不能明敝派先覺身故情由……方今戰火將起達摩院事涉氣運靈智簧夜省思深以為憂……”

吳安正伸手到懷裡一揣驚覺掌中一空忍不住放聲大哭:“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方丈要給小狗子的信還給我!還給我!”

那黃袍客微微一笑把信還瞭過來淡淡地道:“別怕沒人要吞沒你的。”

吳安正牙關顫抖當場大叫一聲掀翻瞭桌椅向後便跑。

那老人卻不起身追趕隻把手上的鎖匙拋瞭拋胸有成竹地笑著。

吳安正見他不曾起身來追更是慌張出奔哪知腳下拉扯猛然間踝骨一痛竟已摔跌在地那算命攤更無緣無故地坍塌翻倒直朝身上壓來淪落得狼狽不堪。

吳安正驚疑恐怖隻見自己的腳踝連著一條鐵煉另一端卻系在桌腳上一時間竟是甩脫不開。他軟倒地下雙手連揮喃喃地道:“別過來……別過來……”

黃袍老者蹲身下地含笑道:“從嵩山到長安這路程可遠得緊。好容易咱們碰頭瞭請您別再拒人於千裡之外那老朽可要寒心瞭。”吳安正又驚又怕哭道:

“你……你到底要什麼?”黃袍客嗤嗤地笑瞭起來搖頭道:“半仙不過是引個路、見個人。您卻老是裝傻到底“煩”不“煩”啊?”吳安正聽他擇字停頓登即哭道:“不煩、不煩寧死也不煩。”

黃袍客微笑道:“乖孩子這便請您起來吧。我倆上窮碧落下黃泉這便去尋未歸人。”

“小狗子對不住瞭。”回思三十年前的往事吳安正擦抹淚水隻感愧疚難言怪都怪他算命成癡每日裡專往鬧街人堆鉆終於把妖魔引來瞭。

小安子趴倒在地正淚眼汪汪間忽見面前停下一雙佈鞋在這生死一刻又有人過來瞭。吳安正哭得淒淒慘慘哪管那人是算命客倌還是路邊閑人反正自己落入魔掌一條命已去瞭九成正想掩面痛哭忽見那鞋尖在板桌上一個輕點莫名間一股力道傳來那板桌竟爾自行立起吳安正也不由自主地站瞭起來。

吳安正茫然呆立他腳踝本受鐵煉鎖縛桌子扶正猛力拉來照理自己踝間油皮必受擦傷誰知那股氣勁傳到隻讓他如僵屍般挺立起來竟連膝蓋也不必彎曲出力好似背後有隻無形的大手將他托推起身。

吳安正滿心驚詫凝目去看隻見桌邊站著一名怪人這人臉罩面具身著青衫竟連五官也遮掩瞭模樣好似僵屍們的祖宗。那怪客雙手攏袖與那黃袍老者面面相覷。

兩人隔桌站立一動不動場中莫名生出一股森寒。那悶氣極其玄怪雖隻傍晚時分卻如午夜般的陰森怕人好似惡鬼即將現身作孽。吳安正給寒氣一逼登如墜入冰河牙關喀喀不止。

過得良久黃袍客率先說話他含笑揖身溫言道:“士謙二十年不見君風采依舊。”

吳安正聽他以“士謙”稱呼青衣怪人想來兩人必然早已相識隻是他性命堪虞此刻隻想腳底抹油倒也沒心思多加理會隻盼這倆個怪物同歸於盡也好讓自己從容逃離。

青衣人聽他以“士謙”相稱不由微起哂音幽幽地道:“伏龍鳳雛得一可安天下霸先公兩者兼得卻連性命也失去瞭。”他嘆瞭口長氣目光直向黃袍客:“朱軍師您說那是什麼緣故呢?”

眼看青衣人目光凜然他自顧自地笑瞭笑道:“士謙霸先公答應招安那是那是他親自做下的抉擇誰又能強逼於他?”他聳瞭聳肩淡淡又道:“秦仲海既然讀過密奏便該知道我不過是個小角色真要說起來還有人的罪孽在我之上您硬要派我做代罪羔羊我也無話可說。”

黃袍客不過微起笑聲便讓人不自覺地眉頭緊鎖大起厭惡之感。吳安正稍一感應便知眼前這人城府深沉亟善**心術必是天下難得的權謀策士。他心頭毛面色變成鐵青那青衣人卻臉罩面具難以看出喜怒哀樂聽他道:“閣下做瞭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又何必向我解釋什麼?倘若您真想辯解不如當面找霸先公說吧。”

黃袍老者哦瞭一聲含笑道:“你要替霸先公報仇?”

青衣人淡淡一笑雙掌交擊輕拍瞭一記。猛然間街邊閃過陣陣寒光破空銳響生出哆哆連響黃袍客腳下竟已多出幾道長箭。看那箭尾白羽兀自迎風顫動竟有刺客下手示威。

吳安正嚇得全身軟急忙縮到桌下再也不敢動彈瞭。

青衣人幽幽地道:“閣下已身陷重圍如今有何話說?”黃袍客伸瞭個懶腰哈欠道:“陳年老招啊看得膩瞭。想殺我可得認真些。要嘛便把箭頭射向心口別盡使些無用虛招。”

青衣人更不多言指節輕扭打瞭個響亮霎時對街飛出三隻箭矢直朝黃袍客背心射來。正中那路勢道快絕其餘兩隻箭簇旋轉甚急正是世間最難閃躲的“春藻箭”。

後心要害被襲黃袍老人面帶微笑卻是分毫不慌。猛聽碰地一聲暴響似有爆竹響起。便在此時地下墜落瞭幾樣東西滾到瞭吳安正的腳邊。這位半仙滿心驚詫趕忙低頭去看映入眼簾的竟是幾隻飛箭!

吳安正目瞪口呆便在此刻遠處又是砰地一記暴響槍聲甫過對街大洪堂的匾額晃動不休跟著滾出一個身影直直摔下地來。那是江東解滔他射出飛箭身形暴露霎時挨瞭一記火槍已然墜落地下。

“火眼狻猊”怒蒼山第一道埋伏他被解決掉瞭。

眼看強敵別有佈置青衣人嘆瞭口氣道:“大傢都是練武之人拿著西洋火器較量不太沒規矩瞭麼?”黃袍老者淡淡笑道:“戰場較量生死便是規矩。當年你我辯論多少次瞭今日還要再逞口舌之能麼?”

青衣人嘆道:“說得是咱若若不露個兩手確沒資格來這兒說嘴。”中食兩指扭動再次打瞭個響亮猛聽風聲勁急對街一枚石子破空急射啪地輕響傳過跟著聽得一聲慘叫斜對面一處客房窗扉破開一名刺客直直摔出窗外手上卻還端著柄火槍那槍身卻已折斷瞭。

情勢急轉直下吳安正自是看得呆瞭隻蹲在地下抖。

項天壽出手飛石威力奇大竟連鐵槍也擋不下飛石撞擊之力。黃袍老人的屬下中石墜地情勢便又回復原狀。眼看青衣怪人已然制住全場黃袍客身陷重圍神色卻仍平淡如常聽他淡淡地道:“你稍有進步瞭。不枉和我並稱。”

青衣人聽他說得狂忍不住搖頭道:“賢兄天絕已死柳昂天垮臺閣下眾叛親離強弩之末所有的佈置也都破滅瞭。何必還這麼驕狂呢?”

黃袍客笑瞭起來搖頭道:“破滅?你真這般想?”眼看青衣人略帶輕蔑黃袍客反倒嘆瞭口氣搖頭道:“士謙你聰明絕頂武功也好兵法也好學什麼都比常人快十倍一直是個好人才。不過人才再怎麼高明再怎麼拼命卻也鬥不過……”說著舉起右手輕輕一招說道:“天才。”

手勢一打猛聽暴響傳過對街竟又有人放出冷槍。槍火連打得街道行人一片驚惶。吳安正嚇得屁滾尿流正縮頭閃避陡聽遠處屋頂傳來一聲慘叫那裡竟還隱伏著一個光頭男子!看他震碎瞭屋瓦身子墜到瞭腳下的屋子裡靠著反應快絕總算沒給打成爛泥。

黃袍客幽幽地道:“你養一個彪將要多久?十年?二十年?鳳兄啊鳳兄我練一個火槍手隻需半年。我這兒一共十六柄槍。你還要鬥麼?”

火槍神射望風披彌槍子兒已然制住全場黃袍客哈哈大笑他神態從容霎時湊手過去居然將青衣人的面具拉瞭下來。青衣人被迫露出本來面貌。吳安正向精命理如何願意錯過相面良機?慌忙去看登見眼前這人俊秀文巧面頰上卻寫著一行金字見是“罪囚唐士謙貶庶人配貴州”。這金印極其顯目若非如此損毀面相以此人的俊雅形貌當是進士臚傳的文學才子。

龍飛鳳舞龍鳳呈祥怒?“右鳳”對“左龍”兩人雖說師出同門但畢竟飛龍還是永遠排在前頭一舉壓過瞭五彩黃鳳。

※※※

黃袍客微微一笑將人皮面具扔還回去神色甚是不恥。青衣秀士露出本來的文秀面孔倒也沒有驚惶之色他接住面具自行戴瞭回去聽他淡淡地道:“賢兄神機妙算讓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隻是在下心中有個疑問……”他的眼神帶著笑又道︰“您如此天才可知永定河旁那幾記毛手毛腳的暗算竟是何方愚昧兇徒所為?都說虎毒不噬子卻又不知那條又笨又毒的瘋虎從何而來?這還真想請教瞭。”

那“請教”二字聲音拉得極長用意自在諷刺。此言一出那黃袍客登時動瞭真怒他雙目生出火光自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咬牙道:“你可小看我瞭!自斷手腳這等事豈是權謀術士所為?明白告訴你那幾槍……”他將銅錢擲上半空森然道:

“不是我開的。”

銅錢飛天而起眼看便要墜地忽聽一聲槍響那銅錢挨瞭槍子兒好似生瞭翅膀霎時高飛沖天便於此時又是一聲暴響那銅錢旋轉不定又往上飛出丈許。鬧街中的男男女女聞得巨響無不慌張奔逃。槍聲接連大作彷如爆竹響起街邊共射瞭十來槍那黃袍客卻隻張掌向天從頭到尾凝立不動不旋踵那銅錢半空畫過一個弧線便又自行墜回掌中。

從拋出錢子兒直到接回錢子兒那黃袍客不曾移動一步半步那銅錢卻如放出門的鴿子一般竟爾自行返傢歸來如此神妙槍術當真世所罕見。

黃袍客下手示威震懾全場用意倒也不是賣弄手下槍法他隻是要說一句話潛龍若要殺人絕無失手之理。永定河旁的那場刺殺不是他遣人做的。他森然呼吸沉聲道:“記得我是永遠的大贏傢。我不管要殺誰誰便看不見明日的朝陽。”他怒目瞪視青衣人自行解開瞭吳安正的腳鏈那吳半仙有如待宰牛羊自是嚇得魂飛魄散一時又哭又叫。

青衣秀士靜靜旁觀也不幹涉忽聽他道:“朱軍師可以問您一件事麼?”黃袍客冷冷看他一眼並未接口青衣秀士嘆瞭口氣低聲道:“您這些年來隱姓埋名、改頭換面一個人在北京過活心裡很苦吧?”

黃袍客沒料到他會突出此言他愣瞭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來聽他道:“你可憐我?我倒還可憐你哪!大名鼎鼎的右鳳軍師上山下山、出傢還俗沒一樣由得自己我捫心自問好歹還明白自己在賭一局你呢?一輩子東搖西擺又想賭又不敢真賭堂堂的權謀術士搞到這個地步當真讓人捧腹笑。”

青衣秀士聽得譏諷倒也沒說什麼隻靜靜地道:“最後再問你一句話那幾年同甘共苦的日子你開心麼?”黃袍客原本神態囂張無論什麼話都以諷刺口吻說出陡聽此言忽然雙眼微瞇目光竟是十分深沉。青衣秀士見他如此神情卻也不多話隻是靜靜旁觀。過得半晌黃袍客嘆瞭口氣道:“實不相瞞那幾年……我確實很快活。”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那你又為何背棄弟兄?”

黃袍客笑瞭笑容情竟是有些苦澀他回眸望著青衣秀士嘆道:“士謙啊……傢傢酒雖然好玩可終究不能長久不是麼?”青衣秀士聞得此言雙肩竟是一陣劇晃。

黃袍客拉住瞭吳安正幽幽地道:“念在昔日的兄弟情份上我倆難得見面特奉一個消息給你。”他斜目望著青衣秀士道:“九月一十九天地情勢便要逆轉。知道意思麼?”

青衣秀士深深吸瞭口氣沉聲道:“你說得是政變?”

黃袍老人不置可否隻淡淡地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無論情勢如何在下還是一句忠言相勸如果秦仲海不知悔悟還要玩秦霸先那套傢傢酒把戲怒蒼山即將片甲不留。到時籌碼用盡莫怨敵人心狠瞭。”他目帶輕視當下拉住瞭吳安正邁步便行。

眼看黃袍老者便要離開青衣秀士忽道:“別走還有位老弟兄等著見你。”黃袍客哦瞭一聲笑道:“還有人想見我?是止觀和尚呢?還是沐先生啊?”此次青衣秀士一共帶瞭三名刺客過來止觀便是第三位他出傢前俗姓沐黃袍客如此說話自在表明他早已掌握全局隻是不點破而已。

耳聽對方叫破佈置青衣秀士卻沒答話隻是輕輕搖頭。黃袍客微笑道:“士謙我一直很喜歡你壓根兒不想殺你。別為難我好麼?”他拉著吳安正便要行去忽在此時半空墜下一樣物事正正打在面前地下。黃袍客咦瞭一聲低頭去看那東西卻是顆煮熟的芋頭他雙目瞪直心底一寒便在此時背後又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竟是掉瞭幾柄火槍下來。

黃袍老者面色鐵青抓著吳安正的臂膀不由自主地起抖來。這不是故弄玄虛也不是濫擺空城計怒蒼還有最後一道埋伏。在這顆熟芋頭面前什麼心機詭詐全不管用。他一不求官、二不愛財、三不好色無妻無子瞭無牽掛他是天下最自在逍遙的人。

閑人莫看生人回避“九州劍王”方子敬……

駕到!

轟地一聲一片火雲從背後直撲而來。與“劍王”為敵便如生死簿上少瞭十年壽算黃袍老者自知命在旦夕他左手拖過吳安正使勁向後一推。跟著雙足力撐身子斜向左前方撲出。身形才一倒落便從懷中掏出兩柄短槍砰隆隆地雙響齊。

風聲槍聲轟然而過吳安正放聲大哭尖叫道:“救命啊!”

青衣秀士趕忙撲出伸手拉過吳安正二人一同撲倒在地。一時之間算命攤子便成灰燼鬧街火頭四起伴著老老小小的慌張奔走竟如末日般景象。

熱氣騰騰大火分開隻見一名高大老者雙手抱胸冷冷瞧著滿街驚惶閃避的百姓。

此人容情執拗正是“九州劍王”駕臨長安。區區一招“火雲八方”出手便逼得天下第一謀士倉皇走避。從來獨行於天下的絕代高手一旦出劍殺人就是這個勢道。

這才是怒蒼最後一道埋伏先前三道機關不過是誘餌而已。

※※※

青衣秀士怕方子敬出手太重居然一招之內殺死黃袍老者趕忙攔瞭過去道:“劍王手下務必留情。”方子敬斜覷他一眼道:“不過宰尾水蛇比殺豬還容易為何砍不得?”

青衣秀士見他目光暗藏兇暴之色忙道:“北京情勢瞬息萬變此人手上握有幾張王牌還能牽制大局咱們得靠他爭取時光。倘要將他一刀殺死恐怕局面更亂。”

方子敬最恨這些父子兄弟相殘的醜事他揮瞭揮手制住瞭青衣秀士的說話示意他懶得再聽。此時止觀、項天壽等人都已現身出來那解滔腰間中瞭一槍雖靠寶衣救住瞭性命但內傷淤血卻仍難以行走當下便由項天壽背負照料。吳安正松瞭口氣道:“謝謝大傢救小人一命我可以走瞭麼?”青衣秀士含笑蹲身道:“當然可以走瞭。來……大傢一塊兒去見寧大俠這就請您帶路吧。”

慘瞭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甫脫狼吻又入虎口這己酉時當真兇得可以。吳安正心頭一寒忙道:“領大蝦?領什麼蝦呀?草蝦還是大明……”蝦字未出忽然腳底離地而起身子居然被方子敬拎瞭起來這邋遢男子左手提著吳安正右手拿起大洪堂的藥酒咕嚕嚕地喝著。聽他懶洋洋地道:“來腦子壞瞭多喝幾口藥酒提點記性剛去大洪堂買的。”說著酒葫蘆塞來自往吳安正嘴裡灌去。

那葫蘆嘴給方子敬喝過竟是奇臭無比吳安正雙腳懸空嘴中給亂灌藥酒登時哎哎啼哭。方子敬喝道:“又不是嬰兒不許哭鬧!”說著又從懷中拿出一顆芋頭塞在吳安正嘴裡。吳安正拼命去嘔急忙去拉方子敬的大手便在此時兩人手腕相觸劍王魂氣直沖心坎吳安正大受感應一時之間全身冷汗涔涔而下聽他牙關顫果然收住瞭哭泣。

方子敬拍瞭拍他的面頰森然道:“小子咱的芋頭好吃麼?”吳安正換上瞭一張笑臉他雙手捧著芋頭歡喜道:“好吃呀!王爺小人姓吳名安正難得吃您的芋頭三生有幸呢。”方子敬滿心詫異奇道:“什麼王爺?你在說些什麼?”

吳安正幹笑道:“難得玉皇大帝準假您老凡間多走走以後咱下去報到您可手下留情不能拔我舌頭喔。”方子敬咦瞭一聲隻是滿頭霧水自將吳安正放落當作小狗般蹓著一行人便隨他離開。

※※※

有瞭青衣秀士的神機妙算加上方子敬從旁出手吳安正自然乖乖給人押著走隻見這位算命天師當頭領路止觀、方子敬、青衣秀士諸人隨在身後。諸人連過鬧街巷弄行出越遠建築越見朽舊又走半裡不到來到一處死巷目中所見卻是一處大宅院。項天壽低聲道:“人就在這兒麼?”青衣秀士等人卻不答腔隻凝目望著巷內一個個神態凝重。

天下氣運將換國傢形勢有如危卵這一切全起因於達摩院的那一夜。當時天絕猝死局勢急轉直下之後玉璽現世朝廷爆大亂無數謎團都在少林第三戰裡。此番青衣秀士、方子敬等武林大豪前來長安便是要拜會當時隱身於達摩院的絕代高手。那人非但見證瞭少林第三戰尚且出手挽救瞭局面他便是那早已退隱的天下第一高手寧不凡。

眾人來到巷口駐足觀看隻見巷內房舍黑臟一無綠竹、二無楊柳隻有滿地的竹蔞子再看大宅院門漆斑駁泥墻上搭著幾道竹竿舊衣破衫懸竿晾風兀自吹舞飄搖。吳安正陪笑道:“小狗子住的地方不挺體面大傢如果怕臟那就別進去瞭。”

方子敬滿身污穢什麼時候怕過臟瞭?當下打瞭個哈欠第一個走進。青衣秀士微笑道:“臟不打緊咱們替您收拾。”跟著第二個走進他見解滔身上帶傷便請他留在巷外項天壽、止觀等人便也一同行入。

眾人站在巷中眼前市井之地非但是座陋巷還是個十來戶人傢合住的大雜院。晚飯時分但見炊煙裊裊提鍋翻鏟之聲不絕於耳間雜嬰兒哭泣、爹娘吵嚷種種喧囂沖耳而來鬧哄哄地甚是擾人。

都說“大隱隱於市”但也是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不改其樂的顏回之志哪知這位天下第一高手性子古怪非但藏身市集尚且與貧民一同起居成日聽那張三財、李嫂偷人的故事想來真把自個兒視作瞭小人百姓。止觀與青衣秀士對望一眼都是搖瞭搖頭。

項天壽長年囚禁在破廟中自不認得這位寧大掌門。不由皺眉搖頭:“這樣也是天下第一高手?當真幾年不出江湖老貓都能充猛虎瞭。”吳安正幹笑兩聲解釋道:

“光頭爺咱小狗子雖然聰明卻是個怕寂寞的性子。您可別小覷他。”

眼看項天壽還要再說青衣秀士拉住瞭他含笑答道:“半仙言重瞭。掌門道號不凡行事出人意表誰又敢小看他?”他見吳安正拼命頷頗見得意當下話鋒一轉含笑道:“真讓咱們訝異的是瓊貴妃如此尊貴身分居然也耐得起市井起居此事在下倒是佩服得緊瞭。”

吳安正聽瞭“瓊貴妃”三字臉色猛地一變。青衣秀士微笑道:“半仙還請掌門快些出來吧。咱們有幾件事要請教他。”

吳安正茫然道:“出來?老早出來啦您在說什麼啊?”項天壽聽他裝傻不由皺起眉頭正要喝問忽見吳安正面向一處地方張口欲喊便在此刻方子敬臉色大變腳步微縱高大的身子向後直飛而出瞬間便退到巷外。其餘眾人大為詫異無不問道:“怎麼瞭?”

吳安正不知他們何以驚奇更不知方子敬何以飛身倒退隻摸瞭摸腦袋他提起腳跟面向一條水溝揮手叫道:“小狗子你的朋友來啦別再洗鍋子瞭。”

眾人聽他提聲叫喚無不大感意外青衣秀士心頭一涼第二個醒悟過來他長嘆一聲頷道:“佩服、佩服。”止觀與項天壽二人猶在夢裡兩人對望一眼稍斜頸骨目光掠向身後一時之間不覺也是愣瞭。

身後一處骯臟溝渠約在五尺開外赫見一名男子蹲身在地正自清鍋洗鏟。吳安正走到那人身邊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眾人眼裡看得明白此人雖然背對自己但那痀僂矮小的身形卻是寧不凡無疑!項天壽嘿瞭一聲道:“他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怒蒼此行高手眾多各有所長其中耳音一項尤以項天壽最為精到。他在破廟苦蹲二十年早已練就瞭一身聽音辨位的神技要說寧不凡竟能瞞過自己靜默無聲地來到背後三尺實讓他難以置信。更何況巷內還有一位輕功冠絕天下的青衣秀士卻要他怎麼一舉瞞過眾人?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巷口傳來方子敬的嘆息他緩緩走回說道:“他沒有冒出來從咱們入巷以來他始終都蹲在那兒。一步也沒動過。”項天壽與止觀面面相覷都感瞠目結舌。二人異口同聲均道:“不可能!方才入巷時不曾見到他啊。”

青衣秀士微微苦笑道:“這就是華山的藏氣功夫吧。寧先生不露鋒芒、不顯殺氣果然是天下第一。”

直至此時眾人方知實情原來他們走入這條巷弄之前寧不凡早已蹲在路邊洗鏟刷鍋隻是說來匪夷所思眾高手目光一個個銳利如鷹居然無人留意到此人的身影便在路旁?

此事說來玄怪其實半點不奇。江湖人物藏身法術無所不有上到樹叢天頂下至地底水間無處不可為敵穴。也是為此越是宗師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氣勁來探查身遭便在閉眼鼾睡之間隻要氣息稍異便有感應。隻是寧不凡的武功平凡樸實身法行止全與常人一般。隨意朝地下一蹲自然而然便成路邊的一塊石頭毫不顯眼。

武林高手雖然目光如鷹但這幫人眼力再強十倍也是追著殺氣源頭去瞪朝著可疑之處猛盯誰會對路邊的一塊頑石多看一眼?正因如此反倒是毫無武功的吳安正瞧到瞭人影。

怒蒼四大高手入巷有心細如的止觀、暗器快絕的項天壽有算無遺策的禦賜鳳羽更有霸氣絕倫的九州劍王誰知寧不凡根本沒上一招半式便已占得上風。

眾人雖未動手但雙方若在巷內實戰項天壽與止觀都已死瞭青衣秀士也要身受重傷唯獨方子敬一人得以脫身以此觀之寧不凡能穩坐“天下第一”之位著實有其不凡之處。

※※※

寧不凡背對眾人兀自賣力洗刷鐵鍋不曾反身。吳安正搖著昔年同窗的臂膀慌道:“小狗子!你的朋友來瞭你和他們說話啊。”青衣秀士聽吳安正叫得慌想來是把怒蒼眾人誤作瞭仇傢他笑瞭笑道:“別怕。我們是來謝謝他的。絕不是要找麻煩。”

方子敬、青衣秀士等人親來拜訪寧不凡卻無回身之意隻將鐵鍋倒翻過來卻是洗起鍋背來瞭。青衣秀士昔日為九華山掌門二人輩分相當方子敬更是武林前輩於情於理寧不凡都不該失禮。青衣秀士心下瞭然明白寧不凡不想見外人當下咳瞭一聲朝項天壽使瞭個眼色這位天權堂主立時會意當下扣住一枚飛石便朝寧不凡背後瞄去。

請不如激激不如逼果然威嚇一作寧不凡便已長嘆一聲他將鐵鍋煽瞭煽抖落瞭上頭的污水鐵鍋揮動處卻又恰恰擋住瞭要害好似背後長瞭眼睛。眾人見他能藏氣、也能察氣無愧“智劍平八方”之名心下自是暗暗佩服。

便在此時寧不凡終於緩緩起身回頭望向眾人。青衣秀士見他面容苦悶登時拱手微笑示意友善道:“寧先生莫要憂心在下並無惡意僅是奉我傢秦仲海秦將軍之命前來感謝閣下的恩情。”寧不凡嘆瞭口氣道:“在下退出江湖廢人一個貴山秦將軍又何必謝我什麼?”

青衣秀士搖頭道:“掌門客氣瞭。性命之事豈同尋常?若無閣下於達摩院內代擋絕招我山秦將軍恐怕已死於非命。”說著躬身行禮稽道:“大恩不言謝日後掌門若有什麼難處請上怒蒼山來本山英雄隨時聽候調遣。”吳安正呆呆聽著乍聞“秦將軍”三字想到那日所見的魔火飛騰之象卻又起抖來瞭。

寧不凡微微苦笑搖頭道:“共歷患難而已說救命不也言重瞭?”說話間回望向群豪諸人與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是一凜隻見寧不凡光華內斂與常人並無不同隻是眼白處卻有幾道血絲。方子敬料知有異當下閃電般探出手去已將寧不凡的脈門牢牢扣住。吳安正見閻王爺抓人自是滿心驚駭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殺人啦!殺人啦!”

大宅院中傢戶比鄰吳安正才一破口喊叫已然驚動四鄰果然院裡幾戶人傢探頭出來都在察看巷內情狀。項天壽拱手作揖道:“眾位鄉親請回這裡沒事、沒事。”

項天壽光頭禿頂形若高僧眾鄉親聽這和尚說話自然無人理會幾名青年呼喝連連都要出來察看忽在此時方子敬咳瞭一聲兩道目光飄來隨意往眾人看瞭一眼莫名之間無數百姓心頭忽生異感當即縮回屋內無人再置一詞巷內自又恢復沉靜。

寧不凡藏氣方子敬卻恰恰相反霸氣之強裡許內的嬰孩都能感應大老虎從門口行過眾小童受驚尿床看明日大宅院必然晾滿瞭棉被料來臊味沖天。

四下噤若寒蟬一片寂靜中方子敬卻隻握住寧不凡的脈門過得半晌突見他招瞭招手示意青衣秀士來看。青衣秀士精通醫道當即探手豎指斷查脈象。他搭指觸診忽然之間長眉一挑笑容竟是僵住瞭。

青衣秀士深深吸瞭口氣道:“泥梨耶?”寧不凡面帶苦笑低頭向地卻是點瞭點頭。青衣秀士低聲道:“可以瞧瞧傷處麼?”

寧不凡緩緩放下鐵鍋解開衣襟露出胸口的一道黑印淤血。

泥梨耶又稱十八地獄經看那陰勁震入經脈竟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胸膛上留下印記。寧不凡低聲道:“不瞞各位“仁劍震音揚”對上“六道輪回”便是這個下稍。”

青衣秀士、止觀等人震驚不已連方子敬也是目光沉重諸人面面相覷俱都沉默無言。

寧不凡敗瞭?

華山三達劍號稱無敵其中一招“仁劍震音揚”更以王道服人之姿懾服天下無數英豪非隻“九州劍王”為此棄劍從刀便以卓凌昭的神劍霸術卻也慘敗於仁劍之下不得不俯折腰。說來那“仁劍”便如世間武學的一道極界三十年來並無一名高手足以跨越。

寧不凡號稱“天下第一”華山兩面錦旗至今高懸如故“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這位當世最為知名的傳奇劍客一旦給人出手擊敗那非隻是不敗神跡幻滅而已恐怕世間武學也將跨入嶄新境界。方子敬與青衣秀士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瞭彼此眼中的驚懼。

※※※

方子敬心中一個意念隻在深思“六道輪回”的奧妙。說來“仁劍”乃是天下最柔的守招禦劍成圓柔韌如網便以卓凌昭的劍芒與之相撞卻也奈何不得卻不知敵手是如何破招的?他出神半晌問道:“當時動手詳情如何?”

寧不凡淡淡地道:“對方身有天命我等凡人肉身實難阻擋。”這話太玄無人能解隻聽得眾人一頭霧水青衣秀士皺眉道:“請恕我等愚魯可否說清楚些。”

寧不凡道:“六道本是一套陣法講究心念合一化六意為一念。隻是這陣法有個天生的缺憾便是禁傳神功本身太獨太專招式又過於詭譎六名僧人各以陰損武功出手心存邪惡意念決計無法相通。是以千年以來此陣雖享大名卻始終無法組成陣式。隻能算是武道傳說不能真正用於實戰。”項天壽忙道:“那……那你又為何敗瞭?”

寧不凡嘆瞭口氣道:“神劍擒龍。”

眾人聞言盡皆大驚又聽寧不凡道:“神劍在手以一馭六獨獨一人便足以組成一個陣式陣隨心轉恰恰補上瞭心念不能合一的缺憾。一人帶動陣法正邪相生、陰陽互補攻守之嚴密實為寧某生平所僅見。在下的仁劍能守不能攻縱使拖得再久也不免落敗。”說著嘆瞭口氣又道:“這“六道輪回”原本不該存於人間如今居然組成陣式想來上天屬意已要那人獨霸天下。”

看這“六道輪回”搭配“神劍擒龍”天地間所向無敵再無任何高手可擋縱使卓凌昭在世抑或方子敬出手恐怕也是輸面多於贏面無濟於事。

方子敬沉吟半晌想到那柄怪劍來歷不明便問道:“擒龍劍是你交給天絕的?”

寧不凡頷道:“我本是退隱之身終生不該提刀論劍縱使霸住神劍不放也不過多帶顆沉重鐵膽而已。不如拿來贈給英雄俠士那才不至埋沒。”他頓瞭頓又道:

“不過在下把擒龍劍交給天絕時壓根兒沒想過這幾套禁傳武學更沒想到神劍竟能應用在六道陣法之中。”

眾人聞言無不感慨想那天絕神僧收留瞭燙手山芋寧不凡便以神劍相贈以為回報對照後事展卻不免讓人扼腕再三。

方子敬有意探個明白便又問道:“難道我徒弟的“烈火焚城”全沒用處?”

寧不凡微微嘆息登從腳邊拿出一隻繡鐵送瞭過去卻是方才拿來洗鍋子的鐵刷。

眾人心下奇怪不知好好說著「烈火焚城”卻何以拿出這東西來?隻是方子敬素知寧不凡之能料知必有深意當下拿起爛鐵細細觀看。半晌不到方子敬忍不住啊瞭一聲跟著便是一聲苦笑。

止觀等人急急圍攏觀看不由也是一驚那鐵哪裡是什麼繡鐵瞭卻原來是一柄刀隻見刀柄處全數焦黑隱隱有著火燒痕跡那刀身更是殘破不堪好似鐵匠鍛冶太過竟將好好的刀身焠熔變形。止觀慌道:“這……這就是秦將軍當時用的佩刀麼?”

寧不凡頷道:“那時雙雄對決貴山秦將軍以“烈火焚城”去擋“六道輪回”才要招刀便給自己的霸道內力給毀瞭。”他眼望方子敬道:“方前輩“烈火焚城”太過霸氣犯瞭人刀不能合一的忌諱。這火貪一刀是您創制的您自己難道不知這個缺憾麼?”

方子敬聽瞭說話卻是頹然搖頭低聲道:“對不住我自己沒使過這招。”旁觀眾人聽瞭這話都覺不可思議。

眾人頗感詫異方子敬自己卻是喟然無語好容易愛徒跨越難關練成瞭如夢似幻的絕招哪知卻不能運用於實戰之中。想起人傢手握神劍日後若要再與強敵較量務須訪出一柄無上寶刀方能與之匹敵。可一時之間卻要上哪兒尋找這等神兵?眼看劍王怔怔不語止觀便問:“那“神劍擒龍”名頭好大到底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寧不凡道:“我曾親眼見過擒龍劍這柄怪劍由無數細條柔鋼打造而成形狀渾圓有如一團線球鋼質柔軟全以內力催動江湖上可說絕無僅有。”

止觀嘆息不已:“若不是卓凌昭那稀奇古怪的人怕也搞不出這等莫名其妙的東西。”

寧不凡道:“說起來我倒很佩服卓凌昭這位劍宗。他人雖死瞭但冥冥之中卻還把世間武學推進瞭一大步。他在世的時候雖然敗給我但死後卻一樣打倒瞭我真無愧“劍神”之名。”他自嘲似地一笑道:“說來說去當時真正救瞭我倆性命的反倒是貴山秦將軍的心機。若無他在一旁偷襲暗算趁著敵人與我全力激戰時痛下殺手我倆都是難逃一劫。”

聽到此處眾人才知少林第三戰真相如何原來當時怒蒼總帥與華山掌門聯手出招誰知兩大絕世高手合力抵擋強敵一個未戰先敗鋼刀毀爛另一個絕招被破竟被“泥梨耶”的詭譎奇功暗傷。最後還是靠著秦仲海偷襲暗算這才逃過性命。

雖說敵人罕見厲害但眾人對寧不凡仍感景仰。回思他胸口傷處形狀並非為擒龍劍刃所傷而是受陰勁侵襲所致看來這人無愧於“天下第一”的美名即使對方手仗神劍另加禁傳玄功卻還無法正面傷到他的皮肉僅能以陰勁隔物傷敵。

青衣秀士沉思半晌又道:“天絕神僧身死之時先生行蹤如何?”

寧不凡說道:“七月初一前三日貴山英雄還未來到河南我便已抵達嵩山與天絕僧碰面瞭。”他拍瞭拍吳安正的肩頭又道:“貴山英雄上山前我早把貴妃帶離瞭達摩院將她送到丹陽小鎮交給我這位老同窗看顧之後便守在達摩院內堂等你們到來。天絕僧事先吩咐過瞭要他徒弟下場打第三戰想以貴山的豪爽必會讓秦仲海出來決戰之後等他墜入陷阱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方子敬哦瞭一聲道:“難怪楊肅觀那小子會出來挑戰我原來是這個用心。”眾人聽得此言心下各自一凜才知天絕神僧早有佈置絕非莽撞之舉。恐怕連靈智方丈也被蒙在鼓裡瞭。隻是越是縝密的心計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眾人想起天絕的死因無不嘆息。

止觀暗暗推算又問道:“寧先生小僧心裡有個疑惑天絕大師中伏之時你為何不救他?憑你的絕世武功若要在旁照看必能扭轉形勢你為何放過不救?”

寧不凡苦笑道:“對不住下手之人的心機遠在你我想像之上。少林大戰當天清晨他便已搶先動手瞭那時我人在丹陽小鎮要我如何出手救人?”

眾人聽得此言無不震撼萬沒料到事之時早在少林三戰之前。寧不凡喟然又道:

“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本來事情按著腳本走一切都如事前推估當時我守在達摩院裡一路品評貴山高手與少林和尚的決戰直到第三戰開打我都不知天絕神僧早已遭人暗算之後秦將軍墜入洞中我趕著下去碰頭看到瞭地道的一大片血跡才知……唉……自己晚瞭一步……”說到此處語音忽然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竟不知該如何說將下去。

怒蒼英雄多與天絕僧有仇聽他說得傷心自也不好太過冷硬隻陪著幹號幾聲也算是個應付。止觀想起寧不凡與那人的一場大戰當即口宣佛號道:“您受傷之後便離開達摩院瞭麼?”

寧不凡回思當日情狀不由嘆瞭口氣又道:“那人用陰勁傷我的時候被我以仁劍的內勁纏住無法脫身秦仲海當機立斷瞬間拔出匕搶先在他背上砍瞭一刀那人被火貪刀的猛力暗算內力大為受損無法再戰隻有先行離去。我見情勢太壞朝廷與怒蒼開戰在即眼看先帝下落不明就怕貴妃也生出意外便也趕緊前去丹陽小鎮會合。事後再以書信知會方丈讓他知曉內情說來真是過意不去瞭。”

青衣秀士聽他提起先皇心下便是一凜他沉吟半晌問道:“那年劉敬政變死前苦苦相求托我傢將軍從北京帶走一人後來秦將軍受此牽連斷腿殘軀卻沒瞧見蹤跡。寧掌門這件事是你插手的吧?”

寧不凡頷道:“沒錯。劉敬一死貴山秦將軍立時暴露行蹤大禍時時降臨我見情勢太過惡劣隻有搶先一步將人帶走。”青衣秀士皺眉道:“你以為天絕神僧與太後相熟所以把人送入少林好來扭轉乾坤重定朝綱?”

寧不凡搖頭道:“那倒不是後來的計策是天絕神僧訂下的。我之所以把人送上少林實在是朝廷搜捕森嚴寧某武功再高卻也無法日夜隨侍在側。當時怒蒼尚未復寨天下間除開天絕神僧我想不出誰有膽子收留他。”

方子敬靜靜聽著忽道:“小子你可瞧不起方某瞭你若把人帶來我定會收留他。”

寧不凡苦笑道:“你的性子誰不知曉?你隻會喂他吃地瓜山芋還會日日毒打他。我若把他交給你還不如往永定河一推來得幹凈。”方子敬聞得此言登時放聲大笑起來。巷內眾人面色一寒心道:“九州劍王當真名不虛傳看他這般神氣便玉皇大帝也打得。”

青衣秀士細細思索前因後果已知天絕僧邀約怒蒼英雄必有深意當即問道:“寧兄天絕大師這回邀約我山弟兄前去少林究竟有何打算你能代他說一說麼?”

寧不凡頷道:“天絕大師過去雖與貴寨為敵但這回他與秦將軍會面存心極為良善他期待一個大佛國。”眾人心下一凜同聲道:“佛國?”

寧不凡頷道:“多年來政局歪曲肇因於當今聖上的一個心結那結纏得好緊不隻害瞭皇上也害苦瞭天下人。諸位歷經無數變亂自也知那是什麼。”他見眾人默默頷又道:“天絕大師秉慈悲心便想一舉拔除禍患解開死結。他心中宏願便是令二聖當朝、收降怒蒼重賜秦傢爵位還給秦霸先一個清白。他心中所盼就是讓天下人同領慈悲佛法。”

眾人聞言盡皆震動青衣秀士也是肅然起敬他微微頷道:“瞭得神僧當真是慈悲為懷隻是自古帝王何等小氣豈容臥榻旁有人鼾睡?他一介草莽卻要如何安排此事?”

寧不凡苦笑道:“這就是他行險的地方瞭。他要面見太後另以潛龍來挾制江充再以愛徒連絡柳侯爺最後隻要得貴山相助天下軍馬三得其二形勢便在掌中。”他撫面嘆息又道:“本想他徒兒是“代征北”父子兩人都有實力加上太後、瓊國丈等人出面說項必能讓天下再次安定豈料……豈料……”青衣秀士雙掌合十把話接瞭過去道:“豈料天絕老僧引狼入室竟爾死在“神劍擒龍”之下。”聽得此言場中諸人面面相望想起天絕僧居然死在摯親摯愛之手一時同聲嘆息。寧不凡更是淚流滿面極見哀痛。

止觀口宣佛號問道:“寧先生天絕神僧與怒蒼交手多年當知潛龍手段厲害絕非善男信女俗話說疏不間親人傢父子之情他難道不知防備麼?”

寧不凡哽咽搖頭道:“這件事我也勸過他父子同入達摩院若要聯手挾制勢道厲害無比。可不知為何我雖然屢屢相勸但他對徒兒極為信任無論怎麼勸說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說著說不由低聲嘆息道:“人心詭詐神僧如此慘死必定死不瞑目。”

青衣秀士搖頭一笑道:“閣下不必這樣想。我倒以為天絕死得其所。”

眾人聞言莫不一驚都在望著他寧不凡驚道:“軍師何出此言?”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諸位天絕大師看得透人心喜怒卻勘不破權謀利害他是死在那本密奏手裡。”

眾人聞言心下都是一凜寧不凡不知密奏內情一時眉心深鎖不明所以。

青衣秀士嘆瞭口氣道:“照密奏所載太後也好、朱陽也好甚至是那柳昂天都不會樂見二聖當朝。就看潛龍吧武英無子朱陽號靖江王諸位以為他用心如何?

真會甘心當個閑王麼?”他輕輕搖又道:“這些人爾虞我詐無一良善可憐天絕神僧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要走錯一步必定兵敗如山倒。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計謀必敗反能當斷立斷毅然割舍親情以圖謀奪先機。如今他形勢已成連朱陽算無遺策卻也措手不及。此人行事之果決足稱人中之雄而無愧。可敬、可佩。”

說著露出神往之情竟是贊嘆不已。寧不凡、項天壽二人聽他如此推崇強敵不免為之悚然。

※※※

眾人談說一陣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多已知曉青衣秀士見寧不凡身上有傷說起話來始終中氣不足當下從懷裡取出一罐傷藥說道:“這是敝派的“九華玉龍散”養陰怯傷頗有奇效您將就著用……”拿人手軟寧不凡見瞭傷藥卻不伸手來接他眼望地下過得良久方才道:“青衣掌門你們老遠趕來長安不會是專程來送藥致謝的吧?”

方子敬豪爽項天壽樸直青衣秀士與止觀卻都是老謀深算的權謀之輩山寨多少大事等著他們決定絕不會無端趕來看自己這個廢人寧不凡索性一語道破免得更增紛擾。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寧先生快人快語在下也不客氣瞭。方今朝廷魔物將出局面朝不保夕咱們要請你幫個忙。”

寧不凡一聽“幫忙”二字連聽也不聽內情反身去提鐵鍋跟著朝吳安正瞪瞭一眼目光中大有責備之意。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您別怪他這位小哥才給靈智方丈送過信便給人一路盯上瞭。便算咱們不搶先押人北京的大人物也會跟著過來。”

吳安正聽得自己已是眾矢之的一時嚇得渾身抖慌道:“大人物……您……您是說方才的那個黃袍老人?”

青衣秀士頷道:“他隻是其中之一。閣下把信交給靈智方丈時好幾路人馬便同時盯上瞭你若非咱們一路暗中保著你恐怕閣下走不出河南省境。”

怒蒼豪傑凡事謀定而後動此行一路緊盯吳安正遠道前來長安自是有備而來。寧不凡頗見無奈當即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青衣秀士使瞭個眼色止觀登時走到破宅前將大門推開一線眾人從門縫中望去隻見破敗的大院裡一名中年美婦蹲坐在地身邊圍滿瞭孩童。看他們吃飽瞭晚飯便來遊玩嬉唱。人人手拉著手面上俱有歡容。院內歡喜溫馨對照院外的肅殺更讓人加倍神往。

寧不凡全身震動顫聲道:“你……你們要她……”

青衣秀士微笑道:“先生一人照拂貴妃不免有失何不讓怒蒼兄弟為您分憂解勞?”

寧不凡全身顫抖聽這位右軍師的意思竟是要把貴妃帶回山寨當作人質以來牽制局面。他目光低沉已是悲涼無語。吳安正手無縛雞之力自是滿心害怕慌道:

“小狗子大傢都要抓她你……你還要逞強麼?”

寧不凡苦笑搖頭他這人看似憨傻其實見識之精明遠在當年的卓凌昭之上正因如此他才選在天下爆大禍前從容退隱以圖保存華山滿門。隻是事與願違朝廷似虎怒蒼如狼政爭大戰便在眼前現下為瞭瓊貴妃自己又要被扯下水。

止觀合十勸道:“寧先生政變在即。那人已成魔態旋將破繭而出請您把人交給我們怒蒼雖也有些私心但我等敢以性命擔保絕不會對貴妃不利。對您、對華山滿門都好。”

寧不凡並無一句言語隻是凝視院內的孩童婦孺。他外貌庸瑣身形矮小但望向那美婦的時刻平俗的臉上卻生出一股光輝讓人不自禁地動容。他默默無語忽然抄起瞭地下的大鐵鍋淡淡地道:“諸位不必多說瞭。你們若要帶走他須跨過我的屍身。”

止觀搖頭道:“施主誤會瞭。我山英雄並無惡意。您又何必……”

寧不凡伸起右手制住止觀的說話他生性柔懦從來明哲保身但此時神色竟極堅決聽他靜靜地道:“諸位寧某號稱天下第一勸你們一塊兒上可以多點勝算。”

寧不凡武功高強劍法尤其精湛縱然身上有傷也非易與。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遜他一籌便算聯手恐怕也難以勝出。諸人正自猶疑忽見一個高大身影走瞭過來那人年過六旬卻仍滿頭黑正是方子敬。

劍王跨步巷內殺氣騰騰院內的幾名孩童受瞭感應登時大哭瞭起來。

寧不凡如中雷擊霎時已是垂頭喪氣有如死瞭。

方今天下四大宗師隻餘這兩人碩果僅存九州劍王身手高絕實戰之狠之辣更讓人敬畏三分。寧不凡與之一對一單打獨鬥也無必勝把握更何況要受人圍攻?寧不凡心知肚明一旦方子敬下場隻要加上項天壽、青衣秀士任一人自己別說要保住貴妃便想生離此地怕也大為不易。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隨時都要開殺寧不凡咬住瞭牙眼眶紅顫聲道:

“為什麼?姓寧的孤獨瞭一輩子難得有這幾日溫柔時光你們……你們就不能饒瞭我麼?”

忽然腦袋溫溫熱熱的竟有人在撫摸自己寧不凡抬頭看去隻見方子敬目光溫厚竟無動手的意思他摸瞭摸寧不凡的臉頰跟著反手過去將宅院大門輕輕帶上瞭。

門板關上院內兒童的哭聲漸漸隱去不再聽聞。寧不凡喃喃地道:“方前輩您……您……”

劍王身材高大站在寧不凡面前真如大人對小孩也似。聽他笑道:“xxxx祖奶奶哭什麼?四十幾歲的人羞也不羞?”

劍王何等身分話一旦說出青衣秀士、止觀等人都無反悔餘地。寧不凡一臉感激竟是難以自已他眼角濕潤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間抓瞭抓腦袋細聲道:“方前輩沒吃晚飯吧不如……不如我請你吃餛飩好不好?”他不待方子敬回答當下掏出身上銅錢囑咐道:“小安子去買幾碗餛飩回來。”

吳安正見閻魔王無意殺人早已松瞭口氣他見瞭寧不凡的銅錢登時呸瞭一聲道:“還要你請客?我身上有得是錢。看我把你們喂得飽。”說著取出大疊銀票自從巷口離去瞭。

※※※

時近月中玉盤將圓夜色皎潔眾人雖在陋巷之中身上卻也銀白一片。方子敬出面緩頰眾人登時殺氣大減青衣秀士與止觀已知劍王心意自也不便多言。方子敬拿出大洪堂買的藥酒自灌一口跟著遞給寧不凡道:“老弟現下各方人馬都要你你日後有何打算?”

寧不凡接過葫蘆低聲道:“我行蹤暴露長安是不能留瞭我在貴州找瞭個隱居地方看看這幾日便去那兒躲藏……”他正要說出日後藏身之地忽見青衣秀士望著自己便又閉上瞭嘴自拿酒葫蘆去喝不再多言。

青衣秀士微笑道:“寧先生唐某是軍師不是妖魔。運籌帷幄職責所在您別這樣怕我。”猛聽寧不凡呸地一聲喊道:“好臭!”眾人聞言無不愕然卻見寧不凡轉向方子敬煽鼻道:“方前輩您是吃瞭什麼?為何這酒葫蘆臭成這樣?”方子敬咦瞭一聲把葫蘆遞給項天壽道:“臭麼?我怎麼不覺得?”酒未至薰先來登讓光頭老者掩鼻逃開眾人見狀都是笑瞭起來青衣秀士也是為之莞爾。

便在此時一人拎著竹籃子快步奔瞭回來卻是吳安正。他端出一碗餛飩遞給瞭寧不凡低聲道:“幹什麼啊?每個人都在煽鼻子?”寧不凡苦笑兩聲把手上餛飩遞給瞭方子敬道:“來難得大傢過來長安作客一塊兒吃餛飩吧在下請客。”

吳安正啐罵道:“胡說八道這錢是我花的你這窮光蛋哪來的錢……”他將餛飩分派瞭每人都拿瞭一碗連解滔守在巷口也都分上瞭一碗。唯獨止觀茹素自不方便接。

止觀見眾人都笑吟吟地吃著餛飩湯隻自己一人閑著當即咳瞭一聲又道:“寧先生既不願相助怒蒼形勢如此我等自也不便再多勸說。隻是小僧一事請問政變在即那人左掌神劍右擁先皇天下還有誰能抵擋一擊?”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哎呀一聲或潑出湯水或燙傷嘴角每個人唉聲嘆氣目光撇向止觀的禿頭隻感食不下咽。

天下江山即將易主倘若局面急轉直下從此朝廷定於一尊江湖必也為之一統。想起局勢險惡便方子敬這般豁達人物一時也是眉頭緊鎖。寧不凡心中多少有愧他沉思半晌道:“朝廷的事在下無能為力。不過要說那人已成武林至尊那也未必。”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您說得是勇劍麼?”

寧不凡頷道:“不敢。隻是敝派三達劍傳世已久除智劍、仁劍之外尚留最後一式稱作“勇劍斬天罡”在下雖已歸隱但日後若有人悟出其中道理或能與“六道輪回”匹敵。”

眾人聽瞭這話無不低聲咒罵。華山等瞭一百四十年方有寧不凡一人悟出三達劍奧秘想來要悟出勇劍非要是蓋世奇人不可看現任華山掌門蘇穎乃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要等此人領悟神劍奧妙卻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瞭。

寧不凡見眾人面帶不豫忙望向方子敬咳道:“倘若勇劍不成咱們還有方老師在。令高徒此役失利非戰之罪。“烈火焚城”功力太霸尋常鋼刀不耐一擊若有驚世寶刀相匹配說不定能克敵致勝……”

眾人聽瞭這話又是暗暗詛咒。神劍來歷非凡非隻耗盡卓凌昭心血尚集鐵精、神錘、寶爐等靈氣於一身加上天下第一煉鐵師的巧手這才打出威震當世的神劍擒龍令得“六道輪回”夢境成真。倉促之際卻要如何尋出一柄寶刀前來抗衡神劍?

想起那神劍主人心機深沉行事陰毒如今更要控住朝廷全局諸人心念於此無不面色如土。

方子敬嘆瞭口氣自把大洪堂藥酒倒入餛飩湯碗一同摻著喝瞭。

※※※

寧靜的月光中人人手拿一碗餛飩卻無一人拿起湯匙動手來吃。

黑暗降臨修羅現世南瞻部州即將大亂屹立達三十餘年的景泰王朝也將落幕。

在這濁濁塵世之中景泰與武英便如兩道繩索把每個人的命運牽連在一塊兒。好似一道不得不過的關卡無論狡猾如江充、聰明似劉敬、還是忠誠如武德侯、武勇似柳昂天不管人在廟堂抑或是亡命江湖隻要還活在世間每個人都會遇到一次無路可逃的生死抉擇。

當命運之神降臨的時刻每個人物都會面向審判的殿堂把自己的志業交出去。然後用眼淚與鮮血寫下屬於他們的……

英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