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可恨的死敵並非官場政敵亦非沙場宿敵而是“情敵”。不想可知蘇穎心中最恨的情敵正是那素昧平生的“盧雲”。
這滋味盧雲也嘗過那時他聽說顧倩兮嫁與旁人錐心刺骨險些淚灑當場此人生第一大苦也。無奈未婚妻誰不好嫁竟嫁瞭楊肅觀成瞭昔年舊識的枕邊人此人生第二大苦也。簧夜思之輾轉反側隻想找人一吐衷腸偏偏自己親逝友散舉目無親又沒瞭功名官職惶惶如喪傢之犬這三苦齊湧心頭逼得他痛苦彷徨連北京也不願回來。
愛憎怨、離別苦自己已然傷心欲絕瞭可蘇穎處境更糟自己好歹還認得楊肅觀深知此人貌如曹子健、志如曹阿瞞手創“鎮國鐵衛”本乃當代一大梟雄絕非床第褻玩一類小人。顧倩兮嫁瞭他至少不算辱沒瞭。相形之下蘇穎卻不認識自己眼皮一閉雜念叢生不知多少不堪入目之事飛入心田全貼到瞭瓊芳身上。
盧雲一生問心無愧雖王天下而不存與可若真壞瞭瓊芳的名節、逼死瞭蘇穎這輩子全算白活瞭今日此時便拼著性命不在他也要把事情問個明白。
大雪撲面而來盧雲卻是越奔越快沿著茶堂後的小徑奔出隻見雪地裡有著足跡正是瓊芳踩出來的盧雲急起直追奔過瞭小徑面前卻多瞭一道矮墻一個縱躍便已翻瞭過去霎時之間竹林碧濤迎面而來登讓他“啊”瞭一聲忍不住怔怔停下腳來。
時令仿佛到瞭夏至來到瞭江南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綠竹正是紅螺三景之一的“禦竹林”。相傳這片竹林是蒙古人自南方移栽而來的由韃虜胡皇親手栽下沒想到卻意外在北國寒地裡活下從此成為紅螺奇景之一。
滿天霜雪可乍見瞭這片竹林去仿佛重溫揚州時光盧雲邊走邊瞧忽見林裡有座房舍門口卻有一行足跡忙奔瞭過去卻聽屋裡傳來話聲:“胡寺卿你以為此事應該如何?”
盧雲微感失望自知看錯瞭地方正要離開又聽道:“霸州新敗我‘臨徽德慶’責無旁貸本王願向皇上請罪!可今早二哥戰死卻屬禍起蕭墻非戰之罪!胡寺卿!你是大理寺的頭兒本王今兒請你摘奸伏望你念在天下萬民的份上能出面主持公道!”
盧雲心下一醒已知說話之人便是勤王軍腦之一、方才帶兵入寺的德王爺。
皇城門一場大戰上震朝廷下懾萬民當時大敵當前“慶王爺”卻臨陣退縮抱頭鼠竄亂軍闖向城門之時竟害死瞭“勤王軍大都督”徽王朱祁如今當是在算總帳瞭。
盧雲本還急於離開一聽此間涉及天下大局卻反而掩身過去來到墻下俯身竊聽。
屋中腳步來回計有二人徘徊走動屋角處卻還藏有呼吸聲一吐一納低緩有力當是一位內傢煉氣士想來功力不弱盧雲便加倍壓低瞭呼吸以免暴露身藏。
腳步聲來來回回那“胡寺卿”卻始終不一語聽那德王爺催促道:“寺卿大人如今火燒眉毛瞭朝廷主戰主和兩派吵得不可交開你位居大理寺寺卿卻怎地一聲不吭?你若擔憂慶王日後挾怨報復?不妨坦率說出來!”
聽得德王爺百般催促言下已有責怪之意那“胡寺卿”終於開口瞭:“王爺何出此言?胡某若是怕事之人當年如何敢得罪江充?傢母又怎會為暴民所殺?這些往事您也該知道的。”
聽得這席話盧雲心下恍然:“我道這寺卿是誰?原來是他胡志孝。”
景泰年間有位名士曾與劉敬交好屢番直言上疏以致遭江充遷怒傢中橫生大禍這便是當時的“禮部尚書”胡志孝此人還有個探花弟弟便是與盧雲同科的胡志廉沒想十年過去當年的“胡尚書”已改坐刑席成瞭堂堂的大理寺卿。
胡志孝語氣帶瞭不滿那德王爺便又軟下瞭口氣:“寺卿大人便算本王錯怪你吧可你自己怎不想想你當年連江充也不放眼裡瞭現在不過參個慶王卻還顧忌什麼?我看這樣吧這回彈劾上疏我也不讓你一個人擔當本王陪你一同署名便是瞭。”
此番勤王軍新敗本想這“臨徽德慶”推委卸責定會吧罪過一推給“正統軍”以免朝廷追究豈料這德王爺竟是秉公仗義居然要上書朝廷公開彈劾自己的親兄弟瞭?盧雲心裡不由有些敬佩:“好個德王爺這般大義滅親天下幾人能夠?”
正肅然起敬間卻聽胡志孝嘆道:“王爺啊王爺百姓常說:‘打虎還須親兄弟’您此番拼瞭命的參劾自傢人究竟圖的是大義滅親?還是求得是壯士斷腕?可真讓老臣看不明白瞭。”
德王爺大怒道:“你說什麼?”砰地一聲一掌拍上瞭桌震得茶碗喀喀作響想是動上瞭怒。盧雲聽在耳裡卻是恍然大悟一時暗罵自己糊塗。
天下沒有不敗的兵馬卻有不倒的將軍這訣竅便在於“金蟬脫殼”四個字看勤王軍此番吃瞭敗仗慶王又害死瞭徽王。一旦朝廷震怒追究“臨徽德慶”人人有事是以德王的當務之急便是早日撇清關系越早參劾慶王越能顯出自己的絕不護短至於奉本上的署名“德王”兩字自是越大越好最好能用手指血書那才表現得出“大義滅親”四個字來。
古人大義滅親、今人斷手求生同是一刀斬下用意卻大不相同。德王爺聽得譏諷不免也惱羞成怒瞭:“胡大人!本王看你是個人物與你談理論事如何出言嘲諷?也罷!就算本王走瞭眼自己上奏便是!”
胡志孝道:“王爺不必動怒您怕慶王連累您故而壯士斷腕以求自保本也無可厚非。隻是下官得問一句這蝮螫手則斬手蝮螫足則斬足可若是咬上瞭頭莫非還真能切掉腦袋瓜麼?”德王爺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麼?”胡志孝道:“王爺下官就明說吧如今徽王已死、慶王在逃倘使咱們真參劾瞭慶王你想萬歲爺接到瞭奏本卻要如何處置?”
德王爺凜然道:“那還要說?皇上如此英明一接彈本即刻準奏捉拿慶王到案。”胡志孝道:“所以您就不是萬歲爺瞭。你且想想勤王軍是你們四個管著如今死瞭一個還要再抓一個可轉看阜門城外卻是災民如海、蜂擁而來鬧得城裡人心惶惶都說京師守不住瞭。您若是皇上真會選在此時查辦慶王麼?”
這話提醒瞭德王爺登使他咦瞭一聲:“你……你的意思是……咱們不該在此時上奏?”
胡志孝道:“正是此意。大戰當即咱們便算參瞭慶王皇上也不會辦人反會責怪胡某不識大體、陣前換將、動搖軍心。到時龍顏大怒下官丟瞭這頂烏紗帽事小要是也連累瞭載允的東宮大業那才真是罪該萬死瞭。”德王爺沉吟道:“這……這也太不合情理瞭慶王觸犯軍法啊皇上怎會如此護短?”
盧雲心中也想:“沒錯慶王害死自傢主帥皇帝便再昏庸也不該袒護他。這胡志孝不通軍務一至如斯。”正搖頭間卻聽胡志孝道:“王爺要談軍法那老臣便教您一個官場上的兵法。你且想想城外那幫怒匪姓什麼?”德王爺道:“都姓‘秦’瞭。”胡志孝道:“那正統軍呢?都姓什麼?”德王道:“那還要說一都姓‘伍’。”
胡志孝道:“這就是瞭。怒匪姓‘秦’正統軍姓‘伍’可城裡唯一姓‘朱’的兵馬卻是哪一支?”德王啊瞭一聲:“是……是咱們勤王軍。”胡志孝道:“是瞭現今外有秦傢賊內有伍傢軍朝廷上下風飄雨搖最是該重用勤王軍的時刻皇上穩定軍心尚且不及您卻急著往自傢人身上參上一本?這不是搬石頭砸腳是什麼?”
德王啊呀一聲大喊:“對啊!本王真是糊塗至極!怎沒想到這一層來!”
盧雲心下一醒總算也明白瞭胡志孝的思路現今大敵當前內外局勢動蕩皇帝的當務之急便是先抓牢一支自傢兵馬是以他非但不會選在此時查辦慶王怕還要連升三等大力重用德王爺反著這條思路去走自會壞事。
德王爺低聲道:“這麼說來……我這份奏章……”胡志孝道:“不許上。就上瞭也沒用皇上隻會把您召來責罵一頓說您不曉事理。”
這胡志孝無愧是兩朝重臣人情事理把握得明明白白。這番話把德王說得諾諾稱是盧雲也是暗自嘆息:“盧雲啊盧雲枉你自稱熟知兵法這番剖析見識你說得出口麼?”
盧雲蓋世文章棋盤對弈必在胡志孝之上戰陣對決必也能穩操勝卷可到瞭官場卻定然一敗塗地。其間道理正是在於“人情”二字。在盧雲眼裡看來勤王軍、正統軍不過都是棋盤上的棋子陣前殺敵並無分別卻不知在皇帝的眼裡看來這些棋子其實大不相同不僅分親疏、別遠近、尚且有自傢軍外傢軍之隔倘使盧雲坐在胡志孝的位子上隻怕三兩天便關到瞭牢中連怎麼死的也不知道瞭。
屋裡靜瞭下來那胡志孝入席坐下德王爺則是嘆瞭口氣:“多虧寺卿大人提醒本王險些誤瞭大事。隻是現今徽王已死咱們究竟該怎麼做還得請胡大人提點瞭。”
胡志孝道:“王爺既能體諒那下官也直言瞭。現今咱們的下一步絕非是參劾慶王而是先找到伍都督先議定一個說法到時朝廷上論起徽王之死大傢才不會牛唇不對馬嘴。”
盧雲心下一凜德王也是低呼一聲:“大人是要伍定遠替咱們遮掩?”
胡志孝道:“沒錯。徽王死於陣前可以是戮力殺敵而死也可以是潰散敗逃而亡端看咱們的奏本怎麼寫。這一層必得伍都督從旁拂照。”德王低聲道:“此事有些難處……這正統軍向來和咱們不對盤這伍定遠又是個土人怎會給咱們這個人情?”
盧雲心中也想:“沒錯定遠再傻也不會陪著瞞天過海為此欺上瞞下之舉。”
那胡志孝卻有他的道理聽他道:“王爺您別小看伍定遠瞭他能做到這麼大的官仗的是什麼?正是因為‘糊塗’二字。他懂得看大局、觀風向所以明白何時該睜眼、何時該閉眼。下官敢拍胸脯擔保伍定遠見瞭咱們來定會幫著遮掩絕不會推辭。”
德王爺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他不肯呢?”胡志孝道:“霸州一戰若非伍定遠擅奪徽王帥權勤王軍未必便敗大傢真把事情說開誰也討不瞭好權衡輕重我不信說不動他。”
德王爺啞口無言瞭盧雲也是暗暗嘆息方知伍定遠早已是朝廷大員心思計較自與當年的小捕頭大不相同瞭。德王爺又道:“寺卿這話的確有道理不過今早城門大戰好多人都見瞭萬一馬人傑瞭狗瘋居然找瞭禦史聯名上奏把實情全盤說出那可知如何是好?”
胡志孝道:“這馬人傑確比瘋狗還要兇些不過老夫也不怕他。隻要我和伍定遠搶先一步把奏章送上皇上心裡有瞭底這瘋狗若還敢吠上一聲皇上定會打斷他的狗腿。”
盧雲雖不知這“馬人傑”是誰但聽胡志孝稱之為“瘋狗”定是敢說話的一類倒是可以認識認識。那德王爺又道:“大人朝臣那兒都擺平瞭可王爺們那兒呢?這關該怎麼過?”
事涉立儲屋子裡便靜瞭下來。盧雲心道:“是瞭朝廷裡不隻有伍定遠還有個八王。要想杜天下悠悠之口隻怕過不瞭這一關。”
情勢更錯綜復雜瞭這八王不比朝臣眼裡隻望著東宮大位買不動、嚇不倒好容易勤王軍霸州慘敗、慶王又害死瞭徽王天上賜下瞭個良機豈能輕易放過?
八王這關最是難過偏又非過不可。胡志孝心裡有些煩瞭隻是反覆度步。德王爺道:“寺卿小心駛得萬年帆我看咱們還是別冒險瞭把慶王參瞭吧便算萬歲爺怪罪瞭總強過讓人抓花瞭臉萬一戳穿這個彌天大謊到時皇上把手一縮砍得還不是咱們的腦袋?”
確實如此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皇帝雖想保慶王卻也不能不講道理慶王的醜事一旦揭穿皇帝便想保他那也保不住瞭屆時德王、胡志孝、伍定遠這幫扯謊鑿空的人都得一齊倒。皇帝若是勉強來救隻怕連朝廷也要一起倒瞭。
德王爺低聲道:“大人你怎麼說?這慶王到底參不參?”胡志孝道:“不……參。”德王喔瞭一聲:“怎麼說?”胡志孝道:“殺頭的買賣有人幹賠本的生意無人做。沒錯慶王是一碰就倒可別忘瞭以現在的局勢誰想推倒他誰便得和慶王一起倒。”
德王爺皺眉道:“你……你是說不論誰來參慶王便會落得兩敗俱傷?”
胡志孝道:“沒錯咱們幾個是撒瞭謊可這個謊卻是皇上想聽的謊!誰敢在這節骨眼上犯沖誰就是和皇上過不去。到時辛苦推倒瞭咱們自己卻成瞭皇上的眼中釘還不是白白便宜瞭別人?如此賠本生意你想唐王、豐王算盤打得這般精哪會幹這傻事?”
總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德王爺思索半晌便也點瞭點頭:“沒錯……出頭木兒先朽爛這可是同歸於盡的架子我看諸王這會相互牽制那是誰也不敢動瞭。”
胡志孝道:“我方才想過瞭唐王、豐王都是深謀遠慮的人自不會在此妄動。其餘諸王實力構不上想動也是心有餘力而不足我所擔憂的隻有魯王和徐王。”
德王爺嘿地一聲:“沒錯險些忘瞭他倆這兩個平日就分不清東西南北要有人背後教唆卻讓他們來做這個出頭鳥那可怎麼辦?”那咱們便得防在前頭。王爺您可認得他倆的身邊人?咱們得想個法子打聲招呼疏通疏通。“
德王沉吟道:“這魯王那兒我倒有個認識的人便是王妃的父親平湖君這位催老先生年輕時住在煙島受過我父王的恩惠。我一會兒可以過去說說讓他向魯王妃遞個話。”
胡志孝道:“也好這事就有勞王爺瞭。徐王那兒王爺是否也有門路可走?”德王嘆道:“大人本王先明說瞭徐王背後有個靠山我說不動。”屋裡再次靜瞭下來想來人人都與盧雲一般全都想到那響叮當的三個字:“楊肅觀”。
聽得一聲長嘆胡志孝好似累得癱瞭竟然沒有瞭聲音。德王爺壓低瞭嗓子:“寺卿這楊肅觀可不是什麼善碴要是他有意犯沖那就什麼都別談啦。”胡志孝嘆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沒說話。”德王爺咳嗽道:“寺卿昔日顧嗣源在世你不是和他有些交情?你能不能去找楊夫人疏通疏通?”聽得他們提到心上人盧雲不由揪緊瞭心情那胡志孝卻嘆瞭口氣:“王爺這是異想天開瞭楊傢這個不比伍傢那個好管事。您要我找顧倩兮說項那是白搭瞭。”
德王爺道:“什麼楊傢伍傢這話誰說的?”胡志孝道:“這是宮裡傳出來的。”
盧雲聞言一愣德王爺也大感好奇:“怎麼?這……這話是皇上說的?”
胡志孝道:“沒錯聽說皇上前幾日與麗妃閑聊便說瞭這段話。他說不管事的女人就不弄權不弄權的女人就不要錢。楊夫人不要錢、所以不弄權說來是比他的幹女兒高明些便要麗妃多學著點兒。”德王爺忙道:“這個幹女兒你說得便是艷婷吧。”
胡志孝道:“沒錯就是伍夫人皇上跟前的第一紅人。”德王呸道:“什麼第一紅人?虧他伍定遠練瞭一身神功功夫都練到瞭臉皮上去吧?自傢老婆不在傢裡侍侯老公反倒去宮裡侍侯瞭皇上?他不害臊我還替他丟人哪!”
這艷婷拜皇帝為父一事盧雲卻也聽人提過好似當年伍定遠成親時已然位高權重艷婷卻仍是民傢村女為使兩傢身份相偕正統皇帝便收她當義女從此傳為一段佳話沒想到瞭德王嘴裡卻落得如此不堪。
胡志孝咳嗽道:“帝王傢收外姓為女古來便有先例漢唐天子更有收異族為子的手個幹女兒卻算什麼?何況伍夫人麗質天生能言善道皇上愛聽她撒嬌那也是人之常情。”
德王爺冷笑道:“是嗎?那皇上又為何背後損她?”胡志孝咳道:“我話還沒說完。那時皇上才把話說瞭麗妃便接著應瞭她說伍夫人要權、要錢、要面子看似什麼都要其實沒啥不好一個人若懂得愛錢愛權那便懂得愛皇上、愛丈夫、愛國傢可要是一個女人連錢也不要瞭那她還要什麼?早晚是個叛逆不孝的。”
“他***!”德王罵瞭粗口:“這算什麼鬼話?皇上聽瞭以後可掌瞭麗妃的嘴?”胡志孝道:“那倒沒有。皇上說這話頗有道理反面破題值得深思。”盧雲聽得心驚肉跳德王也微微一凜:“這麼說來皇上還記著當年的事瞭?”
胡志孝嘆道:“可不是麼?聽宮裡的人說皇上每回隻要一喝豆漿便會想到顧嗣源的事總得砸破十來個碗連把楊夫人也罵上一頓。皇後娘娘隻好吩咐瞭要禦膳房別再磨豆子若把皇上氣病瞭誰來擔待?”
“兩代朝議書林齋、專論天下不平事”這些往事盧雲也聽人提過自知顧倩兮卻曾經開辦書齋、忤逆天子、蔑視國傢依此看來皇帝必也曾遷怒過楊肅觀。
盧雲心下暗暗嘆息都說楊肅觀冷面無情“斷六親、絕七情”可對待顧倩兮卻很不同若非有他便十個顧倩兮也給霎瞭如何還能活到今日?
德王爺哼哼冷笑:“說到底皇上還是疼他的幹女兒多些啦我怎說自己老鬥不過正統軍他媽得伍定遠本王看他這一身軍功全是
靠他老婆床上掙出來的吧?”
盧雲大吃一驚胡志孝也是駭然不已:“王爺!你別信口雌黃!皇上沒有子嗣多疼幹女兒一些又有什麼?你怎能如此口不擇言?”德王爺呸道:“本王怎生口不擇言瞭?皇上再怎麼偏袒伍傢那也不能胳臂肘向外彎!真龍!真龍!就憑這兩個字便能殺他全傢的頭!”
胡志孝忙道:“王爺聽我一言冤傢宜解不宜結你勤王軍再怎麼不濟也都是皇傢血脈指尖尖、心頭肉犯不著和外姓沖。為瞭載允著想您還是多向伍夫人說些好的才是。”
德王怒道:“什麼?要本王巴結她、奉承她?***一個爛婊子本王要拍她馬屁?那何不去向楊肅觀磕頭也好求個二當傢什麼的?”這話一說盧雲心頭大驚胡志孝也深深吸瞭口氣道:“王爺言重瞭楊黨是楊黨伍傢軍是伍傢軍這‘威伍文楊’可不能混為一談。”
德王爺惱道:“為何不能?他倆不都是復辟裡搞特功大搞加官進爵把戲的?”胡志孝道:“王爺楊肅觀是文臣依著祖制至今可還沒封爵。”德王爺道:“本王看也快瞭!皇上不賞他他便要自己賞自己啦!”聽得此言盧雲心頭更驚:“難道……難道楊肅觀要謀反瞭?”
這楊肅觀位高權重便與當年的江充相仿可追根究底他又與江充的地位大不相同。想人傢江充是景泰的忠臣宛如一體之兩面楊肅觀卻始終握著“鎮國鐵衛”不放卻要正統皇帝如何安心?想到那“修羅之令”便在自己身上正膽戰心驚間又聽胡志孝勸阻道:“王爺你怎說這話?這花連皇上也不敢說你就這麼出口瞭?你可知這牽連多大?整個朝廷即刻便能大亂哪!”
德王大聲道:“我怎麼不能說?這楊肅觀在朝裡結黨營私那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麼?胡大人!你敢說此人沒有反心?”胡志孝惱道:“王爺反賊這個位子早已有人坐瞭怕還輪不到楊肅觀吧?”德王爺冷笑道:“輪不到他?等得文楊武秦裡應外合那才叫做美哪。”
德王言語越偏激胡志孝也不禁動氣瞭:“王爺下官跟你挑明瞭說吧當年沒有楊肅觀便沒有這個正統朝你臨徽德慶也沒今日這般權勢。飲水思源咱們對待這批功臣是否也該留點口德?”德王呸道:“好你個胡大人一心一意都是替楊肅觀講話你到底站在哪一邊?莫非你也是個鎮國鐵衛?”胡志孝大怒道:“王爺要看我的手臂麼?來!本官現下就脫袍子!”
兩人吵瞭起來已是不可開交忽聽屋裡衣衫微動有人站瞭起來道:“德王爺、胡大人嚴某有幾句話要說。”
這嗓音清朗說起話來中氣篤厚正是先前盧雲察覺的那名內功高手胡志孝收斂瞭怒氣喘氣道:“嚴……嚴掌們若有高見但說無妨。”盧雲心念一動:“嚴掌門?莫非是峨嵋嚴松?”
先前盧雲在茶堂便曾遇上一個叫做嚴豹的年輕人自稱是嚴松的晚輩還說瞭好些立儲的事依此觀之峨嵋全派真已托庇到瞭“臨徽德慶”門下。
嚴松道:“王爺、大人你倆在這兒高來高去老道是一句也聽不懂也沒心思來聽。貧道現今隻有一事請教徽王無辜冤死你們打算怎麼向王妃交代?”胡志孝咳嗽幾聲道:“嚴師傅我實話實說吧徽王的案子不能追大戰在即你得放一放。”
嚴松道:“怎麼放?”胡志孝道:“死有重於泰山亦有輕如鴻毛。咱們參瞭慶王一本看似替徽王討回瞭個公道其實隻是便宜瞭其他幾位王爺。現今局勢咱們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事情蓋過去。”嚴松道:“所以照你的意思徽王之死絕不能追究瞭?”
胡志孝道:“沒錯非但不能追究咱們還得力保慶王。這才是上上之策。”屋裡沒瞭聲息隻聽得一聲嘆息嚴松緩緩地道:“王爺、大人實不相瞞在下是載允的師父肩上擔著孤兒寡母如今王爺屍骨未寒……”嗓音提起厲聲道:“你倆便想瞞天過海縱放慶王這元兇大惡!我這兒請教一句若是王妃娘娘責問起來卻要嚴某如何交代?”
這話義正詞嚴直把盧雲聽得目瞠舌僵:“好個嚴松!十年不見居然洗心革面瞭!”
這嚴松昔日是江充的走狗爪牙惟利是圖豈料十年過後卻能說出這番話來當真是字字鏗鏘、句句在理。胡志孝卻也惱瞭:“嚴師傅王妃是婦道人傢看不懂事情的利害豈難道你也不懂?臨徽德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慶王一倒‘臨徽德慶’便得一起倒!到時唐王、豐王動百官上疏說徽王爺治軍無力、自亂陣腳以致京師被圍那咱們還頂得住嗎?那時載允陪著徽王爺一起入瞭土王妃娘娘便開心瞭?”
這話一說嚴松便啞口無言瞭德王爺也勸道:“嚴師傅戰場上的事情向來是瞬息萬變的。再說老四平日與二哥最好若非情勢所迫哪會害死二哥?真要說元兇巨惡自是秦仲海那廝王妃那兒勞駕您去說說二哥人都死瞭咱們還不為載允打算嗎?”
眾口鑠金都要嚴松放過罪魁不再追究徽王之死可憐徽王這般地位居然就要這麼不明不白的死瞭。盧雲聽得大搖其偶嚴松想來也甚苦惱聽他嘆瞭口氣道:“這事我不能作主。師叔您老人傢怎麼說?”
聽得“師叔”二字盧雲心下大驚萬沒料到屋裡還藏著第四個人?正駭然間屋中木椅嘎嘎地一聲真讓人推瞭開來聽得幽幽嘆息聲響起:“離開京城幾十年瞭……”話聲稍聽輕輕又道:“還是什麼都沒變啊……”
這嗓音帶著七分感傷、卻又藏瞭三分譏諷屋裡眾人都靜瞭下來誰也不敢接口。過得良久聽得德王低聲道:“白老爺子您要覺得此事不妥那便請說……您便要咱們上奏朝廷、彈劾慶王那也沒什麼不可以……”胡志孝也改口道:“這個自然。徽王是您老人傢的親女婿您老人傢做主咱們都聽您的吩咐便是瞭。”
聽那“白老爺子”是嚴松的師叔還是王妃的父親盧雲自感詫異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聽那老人嘆道:“彈不彈劾慶王老夫都無所謂。人各有命朱祁人都死瞭還能如何?唉……當年嫁女入王府便該料到今日之事……”說話間嗓音漸漸靠近窗邊盧雲也大感緊張又聽那老人道:“嚴松。”屋裡響起嗓音:“師侄在此。”
那老人道:“王妃的意思呢?她是想替丈夫報仇還是想讓兒子當皇帝?”眾人一靜瞭下來無人敢置一詞。過得半晌方聽嚴松道:“回師叔的話。王妃娘娘一生心願便是讓世子入繼大統做一個人人稱頌的千古名君。”
“流芳萬古啊……”那老人輕輕笑瞭一聲:“乖女兒真是為國為民哪。”德王爺沒聽出譏諷之意反而大聲附和:“沒錯!王妃有此心萬民有福瞭!想這世道紛亂苦瞭多少百姓?咱們再不設身處地為他們想想誰來擔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等日後載允登瞭基娘娘成瞭太後到時百姓豐衣足食白老爺子也成瞭當今國丈富貴已極……”
正說得高興間猛聽嚴松暴怒道:“王爺收回此言!我師叔何等人物豈是貪圖富貴之人?”德王爺忙道:“是、是……本王說錯瞭……”嚴松大聲道:“兩位大人務必記得!我師叔此番下山隻為外孫助拳而來他若貪圖這些虛名一甲子前早已提劍下山憑他的絕世武功便寧不凡也收拾瞭哪還要靠孫兒打天下?”
聽得此言德王啞口盧雲也不“咦”瞭一聲不知這老人究竟是誰?莫非便是先前茶堂上聽到的“白眉老祖”?正想悄悄退開猛聽碰地一聲面前廂房大門破開縱出瞭一個人影身上光芒變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眼看這身法之怪已非人間之物。盧雲心下大駭自知行蹤已露索性也不逃瞭隻管閉住呼吸定住瞭腳步貼墻站好。
光影消褪來人昂然直立現出瞭本貌。隻見他白眉長垂雙手攏袖腰懸一柄腐朽木劍不知有幾百歲瞭。一時間目光深沉隻朝廊廡角落四望察看卻沒覺盧雲貼在墻邊與他相距不過數尺。
這便是“藏氣”的功夫盧雲練有“正十七”曾被靈智方丈詡為“仁劍第二”也因此他的武功也帶瞭幾分華山玉清的影子。一旦壓抑呼吸藏住瞭武功異象身子便如路邊石頭、毫不起眼與寧不凡的“藏氣”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
正壓抑氣息間屋裡已奔出瞭幾個人當前一名帶劍道士正是嚴松本人。另兩個一位身穿大紅官袍是“大理寺卿”胡志孝另一人金盔鐵甲腰懸王劍正是“勤王軍驃騎營”的統帥德王爺。
先前眾人在屋裡說著話豈料變故陡生德王誠惶誠恐以為是自己冒犯瞭老人傢忙道:“老爺子生氣瞭?”白眉老人舉起左手制止說話德王爺不明究理還待再次賠罪嚴松已豎指唇邊低聲囑咐:“大傢噤聲方才門外有人窺探。”
德王爺驚道:“有人窺探?是……是豐王的人?還是唐王的狗?”嚴松細聲道:“都不是。若是尋常武師豈能瞞得住我嚴松?”德王慌道:“這麼厲害?我……我去找護衛過來……”
白眉老人慢慢站直瞭身子道:“不用瞭。”德王喃喃地道:“為何不用?”胡志孝低聲咳嗽:“王爺這刺客既能躲過嚴掌門的耳目你那些兵將如何能是對手?”
一法通、萬法通胡志孝腦袋清楚什麼事理都瞧得明白嚴松也不多說瞭提起長劍便道:“胡大人、德王爺我送您倆離開。”
盧雲明白此地不可久留趁眾人說話之時悄悄向旁退開猛聽風聲大響那柄木劍突然橫向掃來勢道渾厚雄烈所蘊氣力之大仿佛一根千年神木攔腰撞來。盧雲大吃一驚忙使勁向上一撲飛身離開廊廡雙手緊抓樹枝旋即潛運內力制住瞭樹枝晃搖。
德王嚇得摔跌在地顫聲道:“又……又怎麼瞭?”院子裡再次寂靜無聲。隻見盧雲高掛枝頭那白眉老人立於廊下情勢可說兇險非常。那老者緩緩轉過身來隻在察看盧雲適才躲藏之處嚴松低聲道:“師叔您……您又瞧見那刺客瞭?”
那老人點瞭點頭心神微分盧雲知道機不可失急急松開瞭手便從樹梢落入瞭草叢中。“嗤”地一聲響傳過聲音雖微卻又讓那老人“咦”瞭一聲左右張望。
盧雲滿頭冷汗心道:“僥幸。”他躲在草叢裡凝神來看先前所立之處隻見地板讓那白眉老人劈瞭一劍竟現出瞭一條兩尺來長的痕跡仿佛尖針所畫筆直端正入地深達寸許。
看這老人單憑一柄朽木破劍卻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盧雲憑著十年苦修的內力自忖也能辦到隻是自己的劍芒過於霸道出手時土崩瓦解、飛沙走石若要刻出這尖針般的細活怕還力有未逮。
眼前這老人非同小可竟能擰狂風暴雨於寸許之間這份功力之純已至化境。盧雲心下瞭然自己若要與這人過招絕不能空著雙手他必須仗劍。
此時“雲夢澤”不在身上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兵器盧雲隻能躲在草叢裡如小狗般趴著滿面狼狽。胡志孝見情勢古怪早想走瞭忙拉住瞭德王爺低聲道:“好瞭事不宜遲咱們兵分兩路您去見魯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談妥。另也得通知慶王一聲別讓他內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瞭。”
德王爺低聲道:“寺卿放心老四這般硬種便不會害死二哥瞭。我猜他闖瞭大禍定是去宜花院裡貓著抹不丟地澆個爛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瞭、好瞭、不說瞭老爺子、嚴掌門下官告辭瞭。”把手一拱慌慌張張地跑瞭那德王爺畢竟是武人隻把手按腰刀上微一欠身這才轉身離開。
那白眉老人甚是機警雖沒找到盧雲卻仍手提木劍四下察看嚴松低聲道:“師叔方才真有刺客麼?”那老人搖瞭搖頭道:“不曉得。”嚴松愕然道:“不曉得?”那老人道:“我覺得有人躲在左近可始終感應不到他的內力。”嚴松呆瞭半晌隨即失笑:“師叔多心瞭。四下若是有刺客咱們便感應得到他的殺氣憑您的修為難道世上還有人瞞得住您?”
那老人搖頭道:“那也難說。方才那個正統軍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無劍’。”
嚴松忙道:“那位伍爵爺是正統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怕也找不到第二個瞭。”
那老人嘆道:“隱居瞭大半輩子不問世事滿擬天下已無抗手沒想世間武學也是一日千裡……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嚴松道:“師叔這話就不是瞭您說後生可畏豈不知後生們畏您懼您遠勝於您怕他們?快回房裡歇著吧一會兒咱們還要給徽王爺念經……”
那老人道:“王妃呢?”嚴松道:“哭瞭半天已睡下瞭。”那老人哼道:“沒出息。”
嚴松低聲道:“師叔怎麼說這話呢?小師妹死瞭丈夫怎能不傷心?”
那老人嗤之以鼻:“傷什麼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見一個、愛一個早讓她守瞭活寡她那時怎不傷心?現下才掉淚敢情我生她時少生瞭腦子吧是吧?”嚴松左右張望細聲道:“師叔您說話小聲些這話要讓皇上聽瞭……”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麼地?永樂大帝我都見過瞭還怕朱炎這臭小子?嚴松師叔這兒有個好差使給你反正我女兒守寡瞭你以後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為止。”
嚴松跪瞭下來顫聲道:“師叔師妹可貴為王妃啊!這大逆不道的事卻要侄兒……”正抖間面頰上啪地一聲居然挨瞭師叔一記耳光聽那老人暴怒道:“沒出息的東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愛慕一世的小師妹?當年你不敢和朱祁爭現下朱祁死瞭你還不敢爭麼?活該出傢當道士讓你嚴傢絕子絕孫!”
嚴松挨瞭打卻隻撫這面頰不敢吭氣。那老人厲聲道:“沒出息的東西!還不快起來?”嚴松慢慢爬起身來隻見這峨嵋掌門面容淒苦輕輕地道:“師叔還笑話我呢?您當年若能勘破這個情關又何必隱居深山不問世事?”
那老人瞪瞭嚴松一眼:“憑你也配跟我比?”嚴松低聲道:“侄兒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瞭人又道:“我外孫呢?”嚴松忙道:“載允在北院守靈。師叔不是我誇您這外孫這孩子還真是有太祖之風父親雖死至今仍未落過一滴眼淚。”
那老人露出難得的笑容:“什麼太祖不太祖?這是因為像他外公。”嚴松忙道:“是、是正是得瞭老爺子的真傳……”拍瞭幾個馬屁總算將師叔送入房裡關上房門院中復又寒靜。
盧雲大大松瞭口氣心道:“好個峨嵋山原來還有這等耄耋耆宿。”轉念又想:“對瞭這老人方才提到瞭定遠莫非他們交過手瞭?”
那老者武功之高比之當年的四大宗師隻在伯仲之間。隻是景泰年間卻沒聽說峨嵋還有這等高手。依此看來那老者怕真如他自己所言已然隱居大半生。否則他若十年前便出山挑戰寧不凡那“天下第一”的位子是否還坐得穩還真是難說瞭。
經歷此事盧雲已收起小覷之心深知紅螺寺臥虎藏龍多停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險。他不敢在此逗留便慢慢遠離廂房若莫退出數百丈正要轉身忽見面前明明白白站著一名老者白眉白須不是方才那個白眉老人卻又是誰?“
盧雲大吃一驚左足抬起一步踏轉便要搶到那老者背後那老人右足弓步剛巧不巧擋瞭去路。盧雲心下暗驚:“好厲害。”還不及變招聽得嗤地輕響老者提起木劍凌空虛劈霎時天空好似裂瞭開來一股劍氣伴隨隆隆雷響排山倒海而來。
盧雲嘿地一聲雙足使勁向後一點左掌奮力前推暗藏雄渾罡氣聽得掌心“啪”地亮響直痛得他眼冒金星還不及後退一股大力已然壓迫而來盧雲也不硬擋瞭索性順著這股勢力後掠飛出。
哧哧連聲身旁竹影急動這一退竟似無止無盡突然背後一痛撞著瞭一株松樹隨即腳步晃蕩跌瞭出去四下伸手去扶摸到瞭一堵墻壁卻是倒在瞭一間木屋旁。
盧雲大口喘息靠墻坐下先藏住瞭身形這才提手來看隻見左掌心多瞭一道紅印火辣辣地甚是疼痛好似被狠抽瞭一鞭痛入骨髓。
適才盧雲凝雲內力掌心裡滿佈罡氣正是當年賴以求生的“昆侖劍芒”仗著卓凌昭庇護這隻手方才得以保全沒被白眉老人切下來。
盧雲搖頭苦笑看他都四十歲的人瞭誰知遇上這白眉老祖卻似成瞭當年的小塾生居然還挨瞭夫子的一頓好打?下回再見那老人必得準備一口寶劍絕不能再任憑宰割。
天氣冷風又寒掌心挨瞭這記疼得麻。盧雲甩瞭甩手正要起身忽聽竹林深處傳來口哨聲幾名黃衣侍衛飛身而過身法快極隨即屋脊上、竹林裡人影紛紛相互換崗此地竟然埋伏瞭大批禦前侍衛。
盧雲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瞭什麼地方趕忙伸手入懷取出靈智交出來的紙折察看這一望之下不由張大瞭嘴才知此地便是“祖師禪房”正統皇帝的行駕所在。
霎時之間盧雲仿佛五雷轟頂隻是後背靠墻胸口更是劇烈起伏。
正統皇帝、正統皇帝五十年來天下風起雲湧一切波濤皆源於這面墻後。屋中之人征討瓦刺、兵敗西疆乃至遭敵寇俘虜、乃至景泰登基從此這位正統之君銷聲匿跡不復蹤影。豈料便在天下人遺忘他的時刻他卻與伍定遠、楊肅觀聯手一舉政變成功創建瞭這個“正統皇朝”。
今時此地一墻之隔正統皇帝便在自己背後。盧雲身上微微熱仰望天空遙想自己追尋一生的志向驀然之間淚水湧瞭出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濟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瞭這幾句話顧嗣源死瞭、柳昂天死瞭、乃至與江充、劉敬、乃至於秦霸先……乃至於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那些正派的、邪氣的、梟雄的、英雄的他們宛如飛蛾撲火全數葬身於這團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赴後繼、一波接一波死於朝難的英雄們盧雲已是眼眶濕紅他舉袖拭淚霍地站起身來轉向瞭背後的房舌凝視那片紙窗。
為瞭那些已死的、將死的為瞭那風中殘燭而茫茫無從的千萬餓鬼為瞭那鬱鬱蒼蒼迷迷蒙蒙相爭相鬥的六道眾生今日今時盧雲必須與正統皇帝見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瞭熱血此刻不為投遞奏章也不為萬民請命盧雲既非孔夫子、亦非諸葛亮他隻想告訴皇帝幾句心底花打從投入朝廷第一天以來便窩在心裡的花。可惜過去沒膽量說也沒本事說直至今日。
“皇上……”盧雲深深吸瞭口氣慢慢舉手向前正要將窗兒推開忽聽背後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瞭麼?”盧雲大吃一驚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卻見瞭兩人一個是軍官一個是太監二人在院裡低聲說話與自己相距不過數丈。
兩人背對著盧雲並未見到他。聽那太監罵道:“好你個高炯怎麼溜到院子裡來瞭?要是驚動瞭皇上你來挨板子啊?”盧雲撇眼去看隻見那“高炯”腰束紅帶一身戎裝想必是伍定遠的手下。也是怕這人的眼光厲害忙伏低瞭身子以免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聽瞭責備卻是沉著以對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宮廷禮儀若有怠慢望請恕罪。隻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該知城外軍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見咱們隻恐貽誤軍機誰又吃罪得起?”
那太監卻是叫“福公公”看他年紀甚小脾氣卻是不小一聽此言立時罵道:“怎麼你們這些人吃皇糧當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瞭?你去叫伍定遠來我自己和他說。”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傢大都督便在前院。”聽得此言盧雲便側到瞭墻邊偷眼去看果見院外跪瞭一員大將滿身征塵不是伍定遠是誰?
盧雲人在屋後伍定遠卻在前院兩人相距不過咫尺。盧雲遙望故人隻見伍定遠摘下瞭頭盔露出瞭髻看他兩鬢霜白前額更已禿瞭大半著實比分手前老瞭許多。盧雲看著看著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難為定遠瞭。當這個大都督著實不易。”
今早城門大戰看伍定遠內外煎熬一面要鎮住災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來打寺裡謁上天子卻遲遲不見他真不知這仗要如何打下去瞭。正嘆息間又聽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勢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爺戰死慶王卻又棄職逃亡勤王軍上下亂成一片現下咱們究竟要和要戰都得皇上定奪。煩你再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我傢大都督一定要見到皇上。”說著遞過一疊銀票輕聲道:“為瞭天下萬民拜托瞭。”
福公公擋開瞭銀票將他拖開瞭幾步離得禪房遠遠的方才低聲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傢不肯賣你面子。這打初一以來皇上脾氣陰晴不定的起威來真連神仙也頂不住他沒說要見人誰敢吵他?我看你們還是回去吧。”
高炯低聲道:“公公我傢大都督也說瞭萬歲爺一刻不見他他一刻不離開。”福公公惱瞭:“高炯!你少拿伍定遠來壓我!你現下隻剩兩條路可走要嘛你這就去找皇後娘娘看她願不願幫這個忙。要嘛便去找馬人傑讓他來闖祖師禪房就是別死賴在這兒。”
高炯道:“福公公馬大人隻剩一條腿瞭。”福公公起蠻來冷笑道:“單腳也能跳啊人傢孫臏還是個兩腿全斷的不照樣打仗?去去去想見皇上自己想辦法快走瞭!”
眼看福公公冷面絕情高炯無可奈何隻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遠身邊跪著三大參謀加上一個“正統軍”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來就差個鞏志便成瞭磕頭大隊。盧雲心想:“原來皇上誰也不見也罷還是讓盧某闖一遭吧。”
閑雲野鶴的好處便是無牽無掛便算皇帝怒抓人自己隻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裡躲個十年誰能奈他何?心念於此便昂然起身徑朝窗戶去推。
面前窗兒關得嚴嚴實實連推幾下卻都推之不動當是從內側上鎖瞭盧雲微一力正要將窗扉震開忽聽禪房裡傳來低微話聲:“王公公……你來告訴朕……”盧雲一聽禪房裡另有內侍便又蹲瞭下去。那嗓音聽來頗為蒼老如此說道:“誰才是朕的忠臣?”
盧雲心中怦地一跳暗想:“這說話之人……便是正統皇帝麼?”
盧雲掌中出汗側耳聽瞭半晌不再聽聞說話聲當即豎指運力正要將窗紙刺破卻又聽得一個尖銳嗓音道:“啟奏萬歲爺……依奴婢之見……”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著喉嚨說出來的以盧雲內力之深竟也難以聽聞。他深深提瞭口真氣霎時靈臺清明神遊太虛樹林裡的風吹草動、院裡太監的言語談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這尖嗓子說起話來又輕又細似怕外人偷聽一般盧雲雖然運足瞭氣卻還是聽漏瞭大半段又聽那蒼老嗓音低聲道:“胡說……胡說……朕少年即位兩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義士你敢說朕身邊沒有忠臣?”
那細微嗓音道:“皇上您身邊不乏能人可要說忠臣卻是一個也沒有。”
正運氣竊聽間那老邁嗓音突然拔高起來大聲道:“胡說!門外跪的那個伍定遠忠直耿介難道還不是朕的忠臣麼?”這話響震如雷盧雲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麼人動瞭動身子不想可知伍定遠也聽到瞭說話。
盧雲心下一醒尋思道:“是瞭皇上早就知道伍定遠跪在院外這話純是說給他聽的。”
天威難測看伍定遠禦前跪雪皇帝卻始終不肯召見料來必有什麼隱情。盧雲手上拿著那個“餘愚山”寫的奏章心裡隱隱生出瞭憂鬱不知自己該不該送進去。正躊躇間又聽那細微嗓音道:“皇上啊咱倆就說句真心話吧您真當伍定遠是忠臣麼?”
盧雲心下暗惱:“這太監未免也太放肆瞭明知定遠就在門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滿間正統皇帝卻也火瞭:“大膽畜生!朕今日有這個天下伍定遠當居功似他這般披肝瀝膽難道還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傳來硬物觸地聲盧雲側耳傾聽已知前院的伍定遠叩下去想來額頭撞到瞭地下心中定是誠惶誠恐。又聽那“王公公”嘆道:“皇上啊皇上這兒沒外人咱們就別說那些虛的吧……您真覺得伍定遠效忠的是您嗎?”盧雲越聽越毛骨悚然看這話一說伍定遠還要做人麼?正驚怕間皇帝卻已開口訓斥瞭:“又來瞭!老在這兒挑撥離間伍定遠不效忠朕還能效忠誰?難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這也先曾經擊敗武英皇帝將他追殺到天涯海角看來皇帝雖已年老仍深恨此事便將此人與江充並列平生兩大恨。那王公公忙道:“皇上誤會啦奴才雖沒說伍定遠是忠臣可也沒說他是奸臣當然也不會和也先、江充同流合污。可真叫奴才來說他其實也沒效忠您。”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誰?”那王公公道:“天下萬民。”
皇帝冷笑道:“沒見識的東西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伍定遠效忠天下萬民那就是效忠朕。咱倆志同道合還分什麼彼此?”盧雲松瞭口氣心道:“是瞭這才是聖君正道。”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此乃孟子所言不知多少君王心懷厭惡正統皇帝卻輕而易舉跨過瞭第一關料來這個天下有救瞭。正慶幸間那王公公卻又笑起來:“皇上啊皇上奴婢可又不懂啦!既然伍定遠這般效忠天下萬民現下怎不去替老百姓幹活?卻又跪到您的門外來啦?”皇帝森然道:“怒匪鬧到門口來瞭伍定遠謀思忠君報國偏又才具不足隻能求朕指點來瞭。”
王公公哎喲一聲娘氣道:“皇上伍定遠手底下幾十萬兵馬整治得井井有條他哪裡求過您指點瞭?他真要解京城之危還怕沒法子嗎?幹啥來問別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軍國大事你懂什麼?當年禦駕親征就是你這畜生出的餿主意?現下又來嚼舌?滾瞭!”
盧雲聞言更驚不知這王姓太監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還曾陪同過禦駕親征那豈不是比劉敬資格更老?卻聽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禦駕親征是怎麼敗的您自己心裡最清楚瞭咱們真是輸在也先手裡麼?”
聽得此言盧雲不由“啊”的一聲低呼這聲響一出前院的伍定遠立時也“咦”地一聲好似察覺後院裡躲著有人。盧雲深知“一代真龍”的能耐忙把氣息掩住瞭大氣也不敢透上一口。至於伍定遠是否會過來察看隻能聽天由命瞭。
伍定遠察覺有異那皇帝與王公公卻沒這等耳力自不知隔墻有耳。聽那王公公低聲又道:“皇上您且想想這勤王軍呢上下有一百二十萬人全是世襲軍戶正統軍呢募瞭七十二萬兵這兩軍加在一塊兒將近兩百萬軍馬若真要驅離災民還會辦不到麼?”
皇帝沉吟道:“你是說……伍定遠手下的兵馬其實壓得住災民?”王公公笑道:“可不是麼?奴才早就打聽過瞭伍定遠兵馬雄強分明有能耐平亂卻為何要跪在門口?皇上不覺得怪嗎?”皇帝低聲問道:“他……他不敢擅作主張所以要來請示朕是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殺死百姓的武將百姓稱他們做什麼嗎?”皇帝忙道:“叫什麼?”王公公細聲道:“叫做屠夫劊子手。”皇帝嘆瞭口氣:“這話也沒說錯啊殺害百姓的人能有什麼好名聲?照朕看來秦始皇便是個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遠那般剛毅木訥之人他想做劊子手麼?”皇帝低聲道:“當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該知道啦人傢不想做劊子手可總得有人來扮這黑臉呀。”
“反啦!”皇帝狂瞭聽得轟地一聲桌子竟給掀翻瞭隨即乓瑯大響不知又砸破瞭什麼東西王公公笑道:“皇上所以您也該明白啦伍定遠效忠的不是您也不是天下萬民而是他伍定遠自己啊。”
院外傳來哽咽聲不想可知伍定遠落淚瞭盧雲聽入耳中心裡也不自禁代他難過。
伍定遠是真龍之體耳音靈敏絕不在自己之下正統皇帝卻在房裡與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說給他聽的?
一片沉寂間前院傳來叩聲已有人叩謝天恩瞭。不旋踵院裡響起兵卒的號令伍定遠已然起駕離開。想他便再愚魯百倍此時也當明白瞭皇帝的旨意。
這場大戰必須有人來扛這個屠夫便是伍定遠他必須代皇帝受過。
屋裡屋外一片寒寂盧雲默默坐在屋邊什麼也不想說瞭。他望著手上那份奏章搖瞭搖頭正要掉頭離開窗裡卻又傳來皇帝的說話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氣走瞭。到時候他辭官不幹瞭誰替朕追他回來?”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遠是個老實人咱們不這樣激他他哪會拿出真本事來?”
伍定遠一走窗裡二人這才說起瞭真心話盧雲心下一凜便又蹲身下來隻聽皇帝嘆道:“這朕知道。唉伍定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心軟別說對老百姓便算要殺一條狗朕看他也老猶豫不決。唉……可是指令總不能讓朕親自下吧?等事情過瞭朕得大大的恩賞他。不然他若真要辭官瞭那朕可要少瞭條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遠要是走瞭您的寶貝幹女兒定會追他回來再讓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這艷婷是伍定遠的青梅竹馬心疼丈夫還來不及伍定遠要真辭官瞭她心裡定也罵著朕便跟著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這艷婷到底是向著老公多點還是向著您多點咱們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聲隨即笑罵起來:“你這混蛋老拿朕和艷婷說事?朕是那種人嗎?”盧雲與艷婷無甚交情可聽得她成瞭旁人嘴裡的笑柄仍是深為不滿尋思道:“看來這王公公真是正統朝廷的禍害為禍之烈怕還遠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來盧雲已見過無數王公大臣楊肅觀、伍定遠乃至方才的“德王”、“徐王”所見不可謂不多卻從未聽人提過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義勇人的“琦小姐”怕也還不知朝廷裡居然有這號人物沒想卻讓自己撞見瞭。
盧雲宅心仁厚可此際卻對這王公公厭惡之至若能將這人綁瞭走扔到漠北天南讓皇帝再也找之不著朝廷也許就平安瞭。正想間屋裡卻又靜瞭下來聽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艷婷說事純是玩笑話罷瞭。您別當真啊。”
皇帝嗯瞭一聲:“朕知道。不過這艷婷確是個好女人伍定遠若不好好待她朕絕不饒他。”王公公低聲道:“皇上又舍不得她啦?要不幹脆把她召進宮啊?瞧瞧她心裡愛的究竟是誰?”
朋友妻不可戲何況是大臣之妻?盧雲心下惱火正要不顧一切起身這回皇帝卻也動瞭怒出言痛斥:“又來嚼舌!朕是那種人麼?艷婷在我便如親生女兒一般!你再敢胡說八道朕立時把你煮瞭!”
皇帝好象真的怒瞭房中傳來哀哀求饒聲那奴才好似怕瞭又聽正統皇帝沉聲道:“聽好瞭朕這一生前後有兩大忠臣武英朝是秦霸先正統朝是伍定遠這兩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所念就隻是朕的江山社稷別無二心。說真的外界稱他們一聲‘真龍’朕聞此言絕無不快反而為天下萬民慶幸。”
聽得秦霸先之名盧雲便靜瞭下來那王公公卻是呸瞭一聲:“皇上您又糊塗啦這世上沒有真的忠臣隻有被逼出來的忠臣。您還記得麼?當年秦霸先把您關到瞭什麼地方?”
皇帝的浩然正氣一無蹤瞭代之而起幽幽嘆息聽他低聲道:“神機洞……”
“沒錯!就是神機洞!”王公公連珠炮似地罵瞭起來:“他***狗日狗雜碎名擺握有怒蒼山幾萬兵馬卻不肯把咱倆接出來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麼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聲道:“皇上!都多少年瞭您還弄不明白麼?這秦霸先是想留後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馬這般強大幹啥又要把您藏起來?還不就是想拿您當籌碼也好和景泰換個一官半職什麼的可您多傻至今還把這人當成瞭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來瞭:“當年秦霸先為瞭保朕鬧得滿門抄斬!那還是假的嗎?那天咱們去武德侯府憑吊你不也跟著朕一齊掉眼淚瞭!他全傢都死瞭!兒子又被泯王逼反瞭!他一傢人都淪落到瞭這個境地你還要怎麼樣?你說啊!說啊!”
盧雲甚少聽人提起秦霸先的生平此時聽得二人對答也隻一知半解。那王公公卻似恨透瞭秦霸先仍是咒罵不休:“皇上人是會變的。當年的秦霸先也許不至向泯王低頭可後來呢?他若非一意接受招安又怎會被柳昂天陷害?慘死在神鬼亭?”
盧雲心下大震:“什麼?侯爺害死瞭秦霸先?”正驚疑間忽聽“喵”地一聲屋裡傳來貓叫正統皇帝笑道:“玉獅又來討朕歡喜啦。”說著嗯嗯幾聲想是朝小貓身上親瞭親。
喵喵之聲響起接著傳來呼嚕嚕的聲響這小貓頗見舒泰屋裡便又靜瞭下來。良久良久聽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過瞭多少年秦霸先死瞭柳昂天也死瞭連天絕大師也死瞭往者俱亡咱們就別再追究這些往事瞭就讓這些事過去吧。”
王公公冷笑道:“皇上那寧不凡呢?咱們追究不追究?”盧雲心下一凜:“寧不凡?怎麼他也扯進來瞭?他和正統皇帝有什麼恩怨?”正想間卻聽皇帝重重哼瞭一聲森然道:“王公公……寧不凡功在國傢沒有他咱們還在西域裡坐牢誰有本事把咱們帶回中原?你若敢損寧大俠一句朕就把你的腦袋按到火爐裡燒成灰燼。”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為寧不凡出手救駕為的是您啊?我看他為的是另有其人。”
尖銳嗓音停下濃厚喘息響起猛聽“砰”地一聲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聲道:“住口!”
喵地一聲那隻小貓想來也害怕瞭縱落下地自在屋中亂竄。那王公公也不敢亂說。屋裡靜默良久聽得皇帝低聲道:“王公公咱們名為君臣實為知己。可你也別老是編排外人讓朕難以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著點婦人之仁這才害慘瞭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聽打聽這普天之下還有誰當你是天子?都等著您趕緊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膽畜生!敢對朕說這話?”盧雲大駭真沒料到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隻怕早已被霎瞭。卻聽那王公公勸道:“皇上奴婢這生都是服侍您的說話本就直瞭些可忠言逆耳、良藥苦口您便算不愛聽奴婢還是有話要說!”
“說!說!說!”皇帝重重拍瞭桌子厲聲吼道:“你想說便說!朕攔過你嗎?啊!啊!”王公公低聲道:“皇上息怒啊奴才這一切都是為您好啊……您看看現今朝廷裡到處拉幫結黨一派歸一派的您倒也說說他們為的是什麼?”
皇帝哼瞭一聲道:“入東宮、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麼?人人都說您年紀老瞭不出兩年便要龍馭殯天誰不在為日後打算?您說想伍定遠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進來親口問問他他私下支持哪個王爺?”
聽得種種讒言皇帝想是極苦惱一時咬牙氣喘:“你說……伍定遠私下和哪個王爺好瞭?是唐王那個***還是徐王那混帳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遠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他哪裡會漏口風?可您說吧為瞭立儲的事情他前後催瞭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麼?不單伍定遠什麼何榮啊、馬人傑啊、楊肅觀啊、牟俊逸啊全都一個勁兒要您立儲私下卻在找老板、擁新王玩那榮華富貴的老把戲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殺瞭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聲卻也不知是罵誰聽他喘息道:“這……其實他們也沒錯朕確實老瞭再不立儲萬一龍馭殯天瞭這天下也不能一日無主……”王公公冷笑道:“這還要您愁啊當年皇上禦駕親征也不就失蹤個兩天那老賊婆不就立個泯王出來麼?”
“王八蛋!”皇帝暴吼起來瞭:“什麼老賊婆?那是朕的母後!你敢罵她?”
王公公冷冷地道:“皇上咱傢很少罵人那三個字的但奴婢拼著霎頭的罪也要罵出來。您說那賊婆多狠心?多毒辣?您說江充壞我看還壞不到她的一點皮毛當年您禦駕親征這賊賤人就安排瞭毒計先把秦霸先駕空瞭又讓泯王監國、再讓江充去勾結也先裡外夾擊
一次把您從寶座上推下來……這賤人!奴婢若還留著那玩意兒非日她的屍骨三百回您還左一個母後、右一個母後她把您當兒子看瞭麼?”
“畜生!”地下傳來踐踏聲帝聲勃然震怒:“***!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這***!”禪房裡傳來劈劈啪啪傳出踢打聲那王公公卻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無聲無息盧雲則是滿掌冷汗隻覺傢事國事攪在一起腦袋裡已是亂成一片。
良久良久正統皇帝總算喘瞭口氣低聲道:“王公公朕……朕打痛你瞭麼?”王公公哽咽道:“萬歲爺為瞭您奴婢可以死上千百遍還怕什麼痛?您要看奴才不對眼索性殺瞭我吧?”皇帝低聲道:“那怎麼行?你……你一直是朕最親的人……”說到此處居然嗚嗚哭瞭起來:“唉……朕真的好苦……身邊沒一個人可信……”
哭瞭半晌忽聽屋裡喵地一聲一隻貓兒跳上瞭窗臺自在那兒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獅要出去玩兒瞭?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別放它出門這畜生不才剛回來?又弄得一身臟真惹人厭。”皇帝惱道:“王公公連一隻貓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們還娘。”腳步低響嘎地一聲窗扉推開說巧不巧恰恰便開在盧雲頭上。
盧雲心下大驚忙蹲低瞭身子就怕與正統皇帝照面卻於此時一隻小貓從窗臺探出頭來猛一見到盧雲卻是“喵”地一聲貓毛直豎便又逃回瞭屋裡。
“玉獅怎麼啦?不是開窗子瞭怎又不去玩兒啦?”屋裡傳來正統皇帝的嗓音頗見溫柔王公公笑道:“皇上玉獅知道您瞭脾氣便又回來討您歡心啦。”皇帝哈哈一笑便又關瞭窗道:“還是玉獅好玉獅才是朕的忠臣。”
皇帝與小貓玩瞭一陣又道:“王公公其實你說的這些話朕都聽瞭進去。隻是有些事情你還是沒弄明白。就拿馬人傑來說吧你知道朕為何始終不殺他?”喵喵叫聲中聽那尖銳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楊肅觀。”
聽得此言盧雲忍不住“啊”瞭一聲叫瞭出來天幸屋裡二人均未覺盧雲心頭怦怦跳著又聽皇帝大聲嘆氣:“可惜啊!”禦聲漸漸低沉繼之以幽幽惋惜:“朱祁居然死瞭……這八王之中朕其實最看重他這才讓他握住瞭兵權可惜他福薄居然讓慶王那畜生害死瞭……唉…….這用人之際這案子該怎麼辦啊?”
胡志孝料事如神果然算中皇帝的心思他壓根兒就沒打算辦慶王大理寺若直言上奏反而讓皇帝為難瞭。那王公公道:“皇上奴才實話問您一句現下朱祁死瞭八王之中哪個最合您的意啊?”
“這八王之中呢說來說去還是徽王最好又忠又能幹唉偏又死瞭……這唐王呢狀似是恭順……魯王呢還真是暴躁……豐王呢……”屋裡傳來茶盞碰撞聲不知是誰喝瞭口水皇帝在思索什麼過瞭半晌忽又道:“對瞭臘月時朕見瞭麗妃吐得好厲害全是些酸水卻是怎麼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譚花雕灌下去還能不吐嗎?”
“日你媽!”皇帝又暴怒起來:“朕問麗妃是不是害喜瞭你這奴婢跟朕扯什麼?說!她是不是有瞭?”王公公忙道:“皇上這……這得召太醫來問啊奴才哪知道?”
“***!”皇帝咬牙切齒:“虧他袁太醫幾代都在宮裡……朕每回召他來給妃子把脈一次也沒準過!明擺是害喜都讓他說成瞭上吐下瀉!這回麗妃吐瞭肚裡肯定有東西!朕再召袁太醫問問隻要他還感說個‘沒’字朕即刻烹瞭他!”
看這正統皇帝求子心切隻怕是聽不進真話瞭盧雲雖不認得這袁太醫卻也不禁暗暗為他擔憂。皇帝罵瞭幾聲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玉瑛瞭怎還不來?”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後的人可不是您的人辦事當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來瞭!隻要是玉瑛的人便都是朕的人夫妻本一傢還能分彼此麼?你再敢嚼舌朕就將你的舌頭拔出來便和上回一模一樣!”王公公慌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皇後娘娘和聖上是一體的她待您那真叫做有情有義萬中無一啊!”
皇帝惱道:“這還要你說?朕當年多少妃子三十年過去瞭還有幾個留下?就隻她一個死心塌地千方百計為朕復辟這份恩情朕三世也報不瞭。”王公公嘆道:“是啊十三歲入宮和你廝守不到一年便守瞭活寡這過去三十年來真不知她是怎麼過來的?”
皇帝嘆道:“說得好啊朕每思此事便要慨然。這三十年來想她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卻要以淚洗面、獨守空閨……”王公公道:“夜夜笙歌啊。”皇帝愣住瞭隨即大怒道:“你說什麼?”王公公忙道:“沒、沒什麼……”
“***!”地下再次傳來踐踏聲皇帝暴怒道:“日你這***日死你!朕的母後你也損朕的皇後你也罵你再說一個字朕就撕爛你的嘴!”這王公公是練過金剛不壞體雖遭打凌辱兀自一聲不吭當真神勇過人。盧雲卻是滿頭冷汗自知聽瞭太多秘密一會兒若讓人覺藏身此間後果豈堪設想?一時間左顧右盼已在尋找逃生道路。
良久良久皇帝總算打夠瞭喘息咬牙:“王公公你給朕聽清楚瞭!別的人朕都是半信半疑唯獨對玉瑛朕絕無一分一毫懷疑!當年她為瞭助朕復辟走遍瞭千山萬水瓊武川更兩度舉事與楊肅觀、伍定遠結盟這樣的人不忠還有誰忠?***!你記住瞭嗎?”
王公公哭道:“皇上奴才隻說錯一句話就讓您打歪瞭頭啦。可您上回要奴才查辦的事兒奴才早就辦好瞭您怎麼都不誇獎咱哪?”皇帝怒道:“朕要你查什麼?”
王公公哭道:“上回皇上不是說瞭嗎?這賊老天無眼瓊傢這般忠心人傢怎麼還絕後啦奴才一聽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皇帝低聲道:“絕後?等等你……你說得是瓊翎?”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個最敢言、最大膽的小子您不還誇他是天縱英才、甘羅拜相……怎麼到瞭正統朝他卻早早沒瞭?奴才越想是越可惜這便替您調他的卷宗來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來朕現下就要看!”
腳步聲響皇帝親自起身急急行瞭過去隨即傳來紙頁翻動聲過不半晌又是一聲暴吼:“這***趙尚書!不是要他字寫大些?這般蠅頭小楷要朕怎麼看?”
這皇帝與景泰大不相同脾氣躁烈異常罵瞭幾聲屋內紙張窸窣有聲想來還是看瞭起來。過瞭好半天忽聽那王公公道:“皇上您看這兒瓊翎死前下過詔獄哪。”
皇帝喃喃地道:“沒錯被關瞭十幾天出來就死瞭……難道在獄裡被人下毒瞭?”咬牙罵道:“江充這***……到底拿什麼罪名辦他?”紙張翻瞭翻聽那王公公道:“看都寫在這兒瞭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瓊翎於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無故返京懈怠政務擅離官守……”
“什麼?擅離官守?”皇帝大吼起來:“江充!就憑這莫須有的東西!你也敢殺朕的愛卿!日你媽!朕要親日你的屍!日你媽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裡傳來紙張撕裂聲皇帝想必怒之極矣。盧雲伏在窗下偷聽卻也是暗暗詫異他雖沒見過瓊翎卻也聽瓊方提起過曉得她父親是世傢子弟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說誣個大的怎敢哪這微不足道的罪名辦他?莫非是要逼出瓊武川還是怎地?
正想間皇帝已然定瞭定神反覆踱步喘道:“等等這瓊翎到底……到底死瞭多久?”自行翻動瞭紙張沉吟道:“景泰二十八年歲次乙醜……”忽又道:“怪瞭……他……他擅離官守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王公公道:“上頭寫瞭查瓊翎於景泰十八年無故返京懈怠政務……”
腳步聲停下皇帝沒說話瞭盧雲也是微微一凜心裡也隱隱感到怪異。
一椿十年前的案子一條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瞭開國大公的嫡孫?更可怪者當時劉敬明明手握東廠、瓊武川也深受太後器重二人竟都無能為力隻眼睜睜看著江充害死瞭他的獨子?
一片沉寂在場都覺得懸疑瞭猛聽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這案子的審官是誰?”腳步聲響屋內傳出窸窣聲皇帝好似親自趴到瞭地下翻閱散落卷宗。
盧雲屏氣凝神聽得屋內衣杉拂動皇帝站起身來低聲道:“怎麼搞的……審官沒具名?”聽得此言盧雲雙眼圓睜卻也覺得荒唐瞭。
這朝廷裡的刑名重一個卷宗不論嚴明與否最要緊的是審訊過程不能出錯不單得具名還得細寫狀文否則案情一經追查審官必然出事。尤其人命關天便算是個升鬥小民往往也能望上喊冤鬧到五院會審六部開堂萬萬怠慢不得更何況瓊翎不是別人他是世傢弟子開國大公之後如此驚天大案審官怎敢不留姓名?難道不怕瓊武川告上天庭?
沒有告事情都過去瞭十五年瓊武川還是沒告。即使獨子遭逢不白之冤即使女兒成瞭皇後瓊傢還是任憑瓊翎沉冤於九泉就是沒替他申冤。
屋裡靜瞭下來皇帝好似也陷入瞭沉思過得好半晌忽道:“極峰。”嘩地一聲紙張全數扔瞭出去聽得皇帝大聲道:“這案子是極峰親審!所以審訊時沒留姓名!”
盧雲心下一凜已知瓊翎的案子早已上達天庭瞭又聽皇帝大吼道:“來人!”門外腳步慌張聽那福公公道:“萬歲爺!奴婢在此候旨!”皇帝沉聲道:“調三法司朕有事問他們。”福公公忙道:“是、是、奴婢這就去。”正要離去又聽皇帝沉聲道:“慢!”那小福子好似跪瞭下來顫聲道:“奴婢聽著。”皇帝淡淡地道:“把瓊武川找來。”小福子忙道:“是……”慢慢起身倒退行走聽得皇帝大吼道:“還不快去!”
砰地一聲那小福子絆瞭門檻險些跌瞭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遠瞭方才道:“皇上保重龍體啊這瓊翎人都死瞭您就別費神啦。”皇帝道:“這你別管朕不在的這幾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瞭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該辦的就要辦、該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細聲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那事兒您考慮得如何瞭?”皇帝嘆瞭口氣:“別說瞭遺宮那案子鬧得天下大亂朕怎能再來一次?”
聽得“遺宮”二字盧雲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幹些什麼?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時、彼一時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難道玉瑛就不肯?你倆共歷患難、您還信不過她麼?”皇帝嘆道:“便算她肯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聲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瞭?照奴婢看您該找個時機向她表白瞭省得老是牽腸掛肚的……“
皇帝嘆瞭口氣:“說真的朕走瞭之後心裡最放不下的其實也就她一個……她若願隨朕……唉……”皇帝說瞭一陣話不知所雲想來也累瞭聽得榻褥微響想是躺瞭下來。
盧雲早想走瞭一聽皇帝躺下瞭立時取出靈智送來的地圖四下對照方位瞧著瞧隻見竹林更深處還有幾間廂房與祖師禪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並無兵卒看守一時心下大喜已有脫身之策。他將折紙揣入懷中正要邁步離開突然間卻又摸到懷裡那份奏章。
這奏章是先前從天王殿撿來的正是出自戶部主薄“餘愚山”之手幾番送入內閣卻都遭人退回足見碧血丹心。如今自己與皇帝近在咫尺再不替他呈遞未免太過不近人情。
正所謂“盡人事、聽天命”朝局如此這奏章送與不送其實並無分別說來也不過是聊盡人事罷瞭。盧雲默默嘆息反正四下無人便慢慢起身看準窗鎖所在運起掌中粘勁聽得一聲輕響隔物傳力鎖勾已然脫落便又悄悄推開瞭窗扉。
窗扉一開現出瞭屋內景象隻見房裡堆滿瞭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瞭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對著自己手上抱瞭隻小貓想來便是正統皇帝瞭。
先前聽這皇帝滿口粗話當是個殘暴的豈料房中滿是文卷想來皇帝年紀雖老實乃勤於政事。盧雲窺望瞭幾眼又想:“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許人倒是不能不看。”撇眼四望屋內除瞭正統皇帝卻也沒見到別人。正納悶間突然那小貓撇眼過來猛一見到自己便又“喵”地一聲到處鼠竄。
“玉獅……”皇帝說話瞭:“又怎麼啦?肚子餓瞭?”盧雲滿身冷汗自知身在險地實在不能久留便將紙袋悄悄置於窗臺正要轉身離開忽然那信封向前一滑便要墮下地去盧雲吃瞭一驚趕忙半空抽手便又將信吸回瞭掌裡。
這紙袋太寬窗臺卻太窄放不牢靠若是落到瞭地下難保太監掃地時不會掃走不免要前功盡棄瞭。想著想便將奏章從紙袋裡取
出正要放在窗臺上忽然眼光一轉隻見奏章封皮空空白白不見陳奏題要亦不見奏臣名銜不由大感錯愕:“這……這奏章怎麼沒署名?”
先前那奏章始終收在紙袋裡盧雲便也不曾細看此刻見情狀有異忙將奏本急翻一遍翻到第三頁卻見內文裡夾瞭一張字條上書:“天下第一大笑話”。
盧雲心下茫然不知這話有何意思?眼看字條後頭還有字忙翻轉過來卻又是一行小字見是:“皇後娘娘的兒子……”
“不姓朱?”
盧雲心下駭然不由啊地一聲叫出聲來。
喊聲出口心下大叫糟糕果然屋頂已躍下一名侍衛舉掌來襲。盧雲自知生死一刻急忙運掌回擊一聲悶哼過去那侍衛騰騰騰連退十來步手上卻掏出一把火槍便朝盧雲射來。
砰地一聲大響盧雲雙掌對開化作一個半圓但聽嗡嗡聲響大作掌緣處火燙劇痛墻邊卻多瞭個深孔卻是讓槍子兒射穿的。正喘氣間猛聽窗裡傳來“啪”地一響屋內地下墮落瞭一樣東西正是那份奏章。
盧雲叫苦連天適才他出招劃掌手上勁拿不住東西這奏章便飛瞭出去摔到瞭屋內地下。聽得這聲低響屋內老者總算有瞭知覺便喊道:“誰啊?”霎時便回過身來恰恰與盧雲打瞭個照面。
兩人呆呆相望隻見正統皇帝身穿寬袍左手抱瞭隻貓右手捧瞭隻佈娃娃滿面愕然地望著自己盧雲也是張大瞭嘴一時之間隻覺得這老者好生面熟似在哪兒見過那老者卻也咦瞭一聲喃喃地道:“你……你是……”站起身來腳上卻踩著瞭東西正是那份奏章。
眼看皇帝彎腰下來正要拾起盧雲急喊道:“且慢!”話聲未畢猛聽轟隆一聲巨響盧雲回頭急看驚見一道號炮沖天而起樹林深處傳來鐵靴震踏遠遠現出一面旌旗正是“北威”正統軍已然覺瞭刺客立時合圍逼近瞭。
眼看皇帝隨時都要拿起奏章盧雲驚惶萬狀正要跳入窗中卻聽一名軍官喊道:“火槍手!射!”轟砰!轟砰!槍聲不絕於耳盧雲東滾西翻眼看手上還拿著那隻紙袋情急下便拋瞭出去嗤地一聲那紙袋打著瞭奏章一飛到瞭火爐裡旋即著起瞭火。
槍聲大作正統軍投鼠忌器不敢朝窗口來射隻朝盧雲腳上打這便給瞭他一線生機翻滾幾回猛地雙腿灌力已然縱身上瞭一株松樹旋即縱躍奔逃帶頭軍官喊道:“大傢隨我來!你們幾個!即刻過去通報大都督!”
盧雲一路在樹上奔跑心頭卻還掛著那份奏章暗暗駭想:“這……方才那字條到底是打哪來的?”看那餘愚山貌似忠臣可到底做何居心上奏便上奏卻為何要在奏本裡夾上這字條?難道是故意惡作劇卻想氣死皇上?還是有人暗中把字條夾瞭進來卻是存心想害人?
無論如何這字條絕不能讓皇帝見到這玩笑開大瞭正統皇帝一看之下龍顏震怒瓊傢滿門豈不要大禍臨頭?天幸自己已將這奏章送入火爐裡這當口八成是燒成瞭灰燼。正奔逃間忽又聽禪房傳來喊聲:“皇上!您千萬別出來!刺客還在林間!”
盧雲心下一凜回眸去望隻見那老者已從禪房走出正朝林間眺望。不知為何那老者望來極是眼熟盧雲邊奔邊想驀然間心念如電便已驚醒過來:“啊對瞭我真見過他啊!”
十年之前中秋前夕那時伍定遠升任居庸關總兵新居落成自己曾與顧倩兮過去賀喜便在伍定遠的宅邸裡見到一名老園丁豈不便是方才見到的“正統皇帝”?
當時那老園丁非同小可盧雲上前請教姓名老園丁自承姓“鄭”盧雲見他年老欲加攙扶卻引得他勃然大怒睜眼瞪視竟使盧雲惶愧不已。如今回想老園丁嘴裡的“鄭”字並非自道姓氏而是“朕”字之誤。
景泰謙恭溫文仿佛是名俊秀儒生正統皇帝卻是氣宇凜然好似天生就是該當皇帝的讓人一見難忘。盧雲想著想著突然出瞭一身冷汗:“這麼說來……正統皇帝尚未復辟前便一直躲在定遠傢裡瞭?”
正統朝復立伍定遠乃是大功臣隻沒想到他籌劃如此之久謀算如此之深早在景泰年間便已轉投新皇?正驚疑間忽聽樹林下人聲喧嘩前方滿滿的全是人又是兵卒、又是太監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盧雲停下腳來把自己藏在樹枝裡心道:“糟瞭我該怎麼脫身?”
四下盡是兵馬自己若與正統軍正面交鋒縱能打倒十個、二十個可接下來的百個、千個、萬個卻該如何應付?更何況伍定遠就在左近到時前來應援自己卻該如何是好?
看這紅螺寺真不能擅闖盧雲自知非走不可卻不知該逃往何方。沉吟半晌忽見樹林外紅墻黃瓦正是大雄寶殿。他心念一轉已有脫身之計當下深深一個吐納“嘿”地一聲過後腳下樹枝受力折斷盧雲也撲天而起整整飛過瞭二十來丈已然站上瞭殿頂。
盧雲松瞭口氣正要狂奔而過卻聽簷下喊聲四起:“屋頂有聲音!”、“快去看看!”
盧雲心下大驚方知大雄寶殿裡也是高手雲集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在此正待加緊腳步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縱躍騰空站上屋瓦反手一掌便朝自己劈來。盧雲駕開敵掌正要借力打力突然一股猛烈罡氣沿臂傳到胸口一悶竟被這掌震得氣血翻湧連退三步來人使得竟是佛門正宗武術:“大力金剛掌”。
盧雲太過輕敵已然吃瞭大虧那僧人卻也占不到什麼便宜看他被“正十七”卸下掌力根基動搖竟爾滑倒在地。
雙方互有得失盧雲深深吐納調勻瞭內力那僧人也已回力站起看他氣凝如山雙掌大開這人卻是自己認識的正是方今少林第一人靈定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