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雨過天晴

三皇子卻不同意,伸手攔住瞭她,一臉嚴肅道:“若是入宮出瞭意外,我也是遠水解不瞭近渴。你若不願去,我自想辦法替你阻攔。”

琳瑯卻搖瞭搖頭。陛下肯收回聖命,讓人撤回鴆酒,必定是有瞭些想法上的改變。

她若不敢去,倒顯得心中有鬼,反增瞭皇帝疑心,之前祭酒大人的幫襯就全白費瞭。

想到這,她搖瞭搖頭,低聲道:“我得去!”

三皇子也明白她為何堅持的緣由,嘆瞭一口氣,道:“我正好也要去父王跟前侍疾,便陪你一起入宮吧!”

就這樣,三皇子與楚琳瑯一同入宮見駕。

不過到瞭寢宮門口,三皇子卻被擋在瞭寢宮門外,陛下隻宣召瞭楚琳瑯一人入寢宮。

當楚琳瑯跪在龍榻前施禮之後,就聽到微顫含糊的聲音道:“你往前些,朕看不清你!”

楚琳瑯聞聽此話,順勢微微抬頭,便看見那被太監攙扶著坐起的老皇帝已經瘦得脫瞭相,說話時,嘴角還在淌著口水。

看來皇帝這次真是病得不輕,這種中風稍有差池,人是會立刻沒瞭的。

她趕緊跪著往前挪瞭幾步,讓陛下可以看清她。

皇帝看著這個昔日他並沒太放在心上的錦鯉娘子,略有感慨道:“聽齊公說,你和司徒晟很早之前就定瞭婚約?”

楚琳瑯不好隱瞞,便據實說道:“當時司徒大人還在孝期,按照民間門的行事,隻低調定瞭婚約,至於婚期要等他孝期過瞭再說。是以,除瞭證婚人外,也沒有大肆宣揚。”

皇帝想到,祭酒齊公領著老臣們拼命為這對未婚夫妻求情的情形,不僅冷笑瞭一聲道:“你們倆在朝中的人緣倒是好,隻是你是何時知道他真正的身世?”

關於這點,楚琳瑯早就跟齊公統一瞭口徑。

齊公擔心她背負欺君之罪,所以讓她隻做不知,是在齊公拿出楊巡的遺書時才知的。

皇帝也懶得在司徒晟的身世上做文章瞭。

他如今被病魔纏身,而看到瞭昔日愛重的老臣遺書之後,簡直是擊潰他的最後一拳,打得他猝不及防,同時也勾起瞭悲懷傷感。

楊巡是什麼樣的為人,他太清楚不過。而他後悔當年將楊傢滅門,這份愧意也是來自楊巡。

若楊巡的親孫如今是個田間門地頭種田的年輕人,老皇帝會毫不遲疑,給這年輕人爵位尊榮,也算是給楊巡的虧欠彌補。

可是楊巡的孫兒,竟然是這等臥虎藏龍的人物,居然不聲不響中,便已經是朝中輔政之臣,為他重用。

這與陡然發現身旁臥有猛虎何異?萬一司徒晟介懷楊傢滅門之恨,那麼他會做的事情,簡直不可想象。

老皇帝自知自己命不久矣,他不想在太子的身邊留下這麼一個隱患。

想到這,他冷冷問道:“你既然是他的未婚妻,當時最瞭解他,你說他對朕,懷有幾分恨?”

楚琳瑯有些詫異抬頭:“陛下慧眼識人,應該清楚司徒大人的為人。他若是懷有恨意,當攪鬧得朝廷天翻地覆才是。哪有人如此恨人?寧可自己累得案牘勞形,也要將所恨之人的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對陛下一直恭敬有嘉啊!您應該是最清楚的。”

楚琳瑯說得這些,老皇帝心裡也是門兒清,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為何司徒晟對他無恨?

楚琳瑯今日入宮的目的,就是為瞭消除陛下的疑慮。

她想瞭想,鎮定回道:“像奴傢這種經歷出身的女子,在別的男人看來,隻怕隻能夠格做個侍妾。可是大人卻願意以禮相待,允諾奴傢一份姻緣。這樣的男子,絕非尋常俗人,評定是非也自有自己的看法。也許大人心中,國事永遠擺在傢事之前,若能穩定萬裡山河,收復他祖父未曾收回的故土,才是大人最大的心願吧!至於楊傢人,對於大人來說,除瞭他的祖父之外,其他所謂的傢人,給他的隻有冷漠羞辱……陛下也許不知,他的生母,是被他的繼母逼瘋,又被楊毅的兄嫂設計,攆出楊傢的。他從小就頂著‘瘋種’的名聲,被楊傢人排擠,未曾接受叛臣楊毅半點父愛照拂,卻要背負楊毅叛國之罪,實在是有些……不公啊!”

老皇帝倒是也知道些楊毅當年休妻的風聞,不過從琳瑯的口中再次聽到司徒晟的童年經歷,不禁也是微微動容。

這樣一來,倒是讓他明白瞭司徒晟為何對楊傢滅門之事無動於衷瞭。恐怕司徒晟本人對楊傢人也是恨之入骨吧!

而且楚琳瑯的這番話,也點出瞭司徒晟的為人行事。

老皇帝忍不住想起,司徒晟當初請命革新職田時的毅然決然。

當時那差事,簡直是拿自己的仕途性命去捅馬蜂窩,可司徒晟卻還是做瞭。

若是為瞭尋仇報復,真的不必如此耗費心血。

聽說司徒晟的武功不錯,他們君臣獨處的時間門甚多,若是有異心,下手的機會也是太多瞭。

那孩子的為人,還真是跟他的祖父楊巡一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行事從來不茍且齷蹉……

想到這,老皇帝微微嘆瞭一口氣。

知道瞭司徒晟是那人的孫兒之後,他再去想這年輕臣子的舉手投足,似乎全是老臣楊巡的印記瞭。

也不知是不是年歲太大的緣故,他最近幾年總是懷念這位老臣。

他還是太子時,是楊巡陪著他親征邊地,二人是君臣,亦是同袍兄弟。

曾幾何時,他和楊巡,就跟司徒晟與劉翼一樣,也曾並肩而立,面對大漠孤煙,抒發各自的宏願。

可是如今,他半截身子埋入黃土,卻變得怕死極瞭,倒不眷戀帝王權勢,而是有些無顏見逝去的故人。

尤其是見過楊巡那一封遺書之後,老皇帝的愧疚之情已經是被全然激發瞭出來,這也是他宣召楚琳瑯入宮,卻對司徒晟一直避而不見的緣由。

楚琳瑯何嘗不知陛下的糾結?

現在皇帝有些悔意,隻是有些騎虎難下,不知該如何下這個臺階罷瞭。

想到這,琳瑯鄭重磕頭,對陛下言道:“陛下仁心,對臣子厚愛,免瞭司徒大人的死罪,我與大人都感恩涕零。若是陛下不願再見司徒大人,便打發他去窮鄉務農好瞭。司徒大人應該很會種田,每年多打糧食,充盈些田稅,也算是盡瞭自己的心力。”

聽瞭這話,老皇帝竟然笑瞭一下:“你想讓他種田?他可知?”

楚琳瑯低頭誠懇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若肯賞賜,他自當欣然接受。更何況種田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著田地裡的秧苗一點點長大,可比操心國事要悠閑多瞭。司徒大人常常跟我提起他與寡母李氏一起種田養傢的日子,他從政為官,就是想讓更多的百姓有太平安穩的日子,有田可種,有個能像秧苗般,不斷冒尖尖的盼頭。若是為官碌碌無為,倒真不如回傢種地去。”

其實這樣的話,皇帝也從司徒晟的嘴裡聽過。那時他在朝中名聲狼藉,被削瞭織田的官員像瘋狗一般彈劾他。

那時他也曾問過司徒晟是否後悔捅瞭這甩不掉的馬蜂窩。

可是那青年卻坦蕩著眼眸,很是淡然道:“隻要臣與陛下是同等心願,那些彈劾何懼之有?”

想到這,陛下微微嘆瞭口氣。

這個青年,氣質為人,與他的祖父太像瞭。

那種昂揚坦蕩的氣質,叫人不能不生出歡喜。

想到這,陛下轉頭在看向楚琳瑯。

像司徒晟這等人才,卻選瞭個下堂女子為妻,實在是讓人出乎意料。不過這個楚娘子,除瞭出身低微,有過婚史的短處以外,卻再挑不出什麼不足瞭。

皇帝聽復命的太監說瞭,這個新梅宜人,一個繡花鞋便阻瞭司徒晟飲毒酒的事跡。

危機關頭,不肯獨去,的確是個可以攜手終身的女人。

司徒晟有成傢的心思也好,有瞭牽絆,才會有所顧忌。

想到這,他倒是打消瞭讓楚琳瑯去和親的念頭,隻是揮手讓楚琳瑯退下,又宣瞭三皇子入殿。

楚琳瑯不好在宮門前等三皇子,就先回瞭三皇子府等消息。

陶雅姝也回來瞭。她這番去陶傢,其實也是三皇子的授意。

畢竟司徒晟當初在朝中得罪的人太多,此番突然落獄,必定有人落井下石。

而隻要穩住瞭陶傢,讓陶公出面,就可以壓制一下群臣的彈劾,不在朝堂上掀起浪潮。

當然,這也是劉翼這個新任太子給陶傢一個表態的機會。

陶傢人究竟願不願意與廢太子切割關系,就全看陶傢這次的表現瞭。

陶公為人老道,自然明白太子的用意。既然新太子有心保下司徒晟,他自然要識趣,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落井下石。

隻是兒子陶海盛卻當初不知聽瞭從廟庵返傢的陶慧茹什麼話,又受瞭一群與司徒晟有仇的臣子挑唆,居然擬寫瞭一封奏折,彈劾司徒晟隱瞞身世,欺世盜名,心懷不軌的奏折,想要聯合幾位臣子去彈劾司徒晟。

若不是孫女陶雅姝及時發現並且阻止,這奏折遞上去,就是與新太子分庭抗禮啊!

氣得陶國公再也擺不出慈父的姿態,隻讓傢仆掌瞭傢法。將兒子一頓打之後,讓跪在祠堂,好好反省一下被人擺弄的愚蠢。

至於陶慧茹,雖然在太子逼宮的時候,她得以返回陶傢。可是太子被扣的時候,她早就得瞭風聲,帶著兒子一起不知所蹤瞭。

楚琳瑯聽陶雅姝說完瞭她在陶傢的遭遇,心情還是舒展不起來。

君心難測,雖然她入宮時,看著陛下的樣子似乎有所松動,可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老皇帝心裡揣著的是善,還是惡。

就在臨近傍晚的時候,三皇子的馬車終於回轉到皇子府門。

楚琳瑯連忙跟陶雅姝一起迎瞭出去,當看到三皇子身後那個高大的背影時,楚琳瑯隻覺得眼眶發酸,雙腿微微發軟,若不是一旁丫鬟的攙扶,就要跪在地上瞭。

司徒晟快走瞭兩步,一把抱住瞭她,有些百味雜陳地低聲道:“琳瑯,我回來瞭!”

楚琳瑯緊緊抱住瞭他的身體,直到他安全的這一刻,堆積幾日的不安才終於能宣泄出來,埋在他的懷裡盡情大哭。

司徒晟心疼地抱著她,任著她哭瞭一會,才哄道:“快別哭瞭,仔細你肚子裡的寶寶受不住。”

在一旁的陶雅姝卻嚇瞭一跳,低聲道:“楚娘子,你……有瞭?”

看楚琳瑯淚眼婆娑的點頭,陶雅姝簡直要歡喜雀躍起來瞭。楚娘子一直不能懷孕,難道是她苦命的前半生感動瞭上天,竟然有此善果?

她也知道不該打擾司徒晟和楚琳瑯的團聚,便是恭喜他們之後,便讓他們先行離開瞭。

司徒晟帶著琳瑯回瞭自己的府宅。

為瞭避嫌,司徒晟遷入這個府宅後,琳瑯便再也沒有登門過。

府宅裡雖然有些仆役,可是他的臥室卻還是單身漢子的光景亂糟糟的。

楚琳瑯下意識地想要整理一下,卻被司徒晟一把抱起,安置在瞭床榻上:“你累瞭這麼久,趕緊休息,想要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

琳瑯聽話地躺在被子裡,想想道:“我想吃你做的蓮藕小炒,還有香糟肉餅。”

司徒晟很會做江口的小菜,現在她想想都流口水。

這幾日來,她都不能安心吃飯,現在一下子就餓得慌瞭。

司徒晟點瞭點頭,起身便去瞭廚房。

他落獄的消息傳得滿京城都是,隻短短幾日的功夫,府裡的下人們居然領工錢走瞭大半。

所以廚房裡連個正經廚娘都沒有。好在他自己向來親力親為,以前未入仕途的時候,也經常給養母做菜。洗菜備料,倒是很是利索。

當琳瑯點的兩樣菜肴擺上桌子的時候,兩人端起飯碗,終於可以心安香甜地吃飯瞭。

當琳瑯問起陛下為何會這麼痛快地放人時,司徒晟道:“你這通折騰,讓皇帝騎虎難下。我就算不小心自己病死在獄中,都會讓他落得晚年暴虐,殘害忠臣所托孤兒的罵名。劉翼跟陛下說瞭,他們劉傢到底是欠瞭楊巡將軍還不清的債。既然楊巡將軍當年戰敗事出有因,甚至跟前太子都脫不開幹系,那麼陛下就不可一錯再錯。雖然天子恩賞責罰,做臣子的都應甘之如飴。可有時天子認錯,並非折辱聖明,而是更會叫史書後人刮目相看。隻是這一點,尋常人很難做到罷瞭。”

劉翼跟他老子說話,向來都是講史夫子的口吻,就事論事,不知奉承分寸。

可是這直白的話,卻入瞭陛下的心。

《醉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