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嚏……阿嚏……”

沈知離坐在馬車裡一邊顛簸,一邊打著噴嚏把歌吹祖宗十八代罵瞭個遍。

昨晚,昨晚……一想到昨晚沈知離就覺得悲從中來。

面對中瞭春藥的她……

歌吹一臉平靜騎在她身上問:“對瞭,信物呢?”

沈知離神智混亂,聲音迷亂的回答:“信物,什麼信物?”

歌吹沉思片刻,似乎想起什麼,自言自語:“哦,你的衣物都被換下瞭,現在東西應該在我那。”

然後他淡定的從沈知離身上翻身下來,整瞭整兜帽,走瞭……

居然就這麼走瞭!

口渴焦灼的感覺幾乎要燒焦沈知離的理智,她禁不住一個側身勾住歌吹的袍角,卻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嘴裡在說什麼,隻是忠實於身體的需求,語調綿軟低聲道:“我熱、好熱……”

歌吹沉默瞭一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將她一掌拍回去,道:“我知道瞭。”

接著,他又出去瞭……

還非常順手的把門也帶上瞭……

一炷香後,趴在床上摩擦著絲被翻滾來翻滾去的沈知離看見兩個黑袍男子抬瞭整整一桶涼水進來……

“阿嚏……”

沈知離摸著紅通通的鼻子,使勁擤瞭一下鼻涕。

一晚上的涼水澡啊,怎一個悲涼瞭得!

“阿嚏……阿嚏……”

她軟綿綿的倒在馬車上,那股子悲涼直沖上心頭。

她真傻,真的。

她單知道不能留下來跟花久夜成親,到時一定會被花久夜折騰死的,但她不知道就連出來都能遇到這麼多是非,早知道她就不該跟著蘇沉澈出來的,不出來就不會想逃跑,不逃跑就不會遇到歌吹,不遇到歌吹就不會被灌春藥沖涼水澡著涼,而且還坐在這麼陳腐破舊的馬車上……阿嚏……

風從馬車的縫隙處灌瞭進來,混合著腐朽的酸臭味獵獵作響,把沈知離凍瞭個得瑟。

自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啊……

阿嚏……

不好,有點想吐!

趴著馬車壁吐得稀裡嘩啦,沈知離爽瞭,除瞭被迫不得不替她趕車和看管她的黑袍人,其餘人都離著她十萬八千裡,並且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

沈知離吐著吐著就想起瞭蘇沉澈,接著又想起那始終揮之不去的疑惑。

蘇沉澈竟然這麼容易就被屬下打暈帶走瞭麼,以他以往的性格,看到她衣不蔽體姿勢曖昧的和歌吹靠在一起,應該已經氣爆瞭罷?

時間倒退至前一晚。

青荇雙手緊縛,義正言辭:“主上,主上……你……嗚嗚……”臭襪子塞進去。

翟鳳背靠著青荇,努力的往後縮瞭縮。

蘇沉澈手裡剩下那隻臭襪子在她面前一晃而過,翟鳳頓時崩潰,聲音哀怨淒婉,語氣懇切真摯:“主上……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你就不要這樣瞭,我們也不是故意……主上、主上……而且暗……”

根本連聽都沒聽,第二隻臭襪子迅速塞瞭進去。

昏暗的光線下,翟鳳看見一臉血的蘇沉澈扯瞭扯唇,頗顯出幾分陰森之色。

“嗚嗚嗚……”

剛才那半柱香逆轉性攻擊真的好可怕啊……

蘇沉澈拍瞭拍手,又擦瞭擦臉上的血,提起輕功,轉身就走。

一把劍擋在瞭他的身前。

接著一個黑影閃瞭出來,兩人在空中迅速對招數次,身形快如閃電,肉眼幾乎分辨不清。

一瞬間隙,蘇沉澈定住,口氣略急躁:“別攔我。”

黑影口氣公事公辦道:“乖乖就范吧,主上。”

蘇沉澈嘆氣:“那還是繼續打好瞭。”

十二夜專司監督刑罰的暗部統領雷影,雖然平日他略勝一籌,但此時受傷又氣力不濟,勝負不過五五。

黑影卻驟然退開。

蘇沉澈一喜,剛想溜,突然耳朵被人揪住,用力擰瞭兩下。

……這種感覺好生熟悉。

毫不溫婉的女子聲音在耳邊吼道:“你個死小子,連裸—體畫像都威脅不瞭你瞭,是不是!長大瞭,翅膀硬瞭,覺得自己很厲害瞭?”

冷哼一聲,你信不信我把你十四歲還尿床偷偷藏床單的事情昭告天下!”

蘇沉澈僵硬,回頭訕笑:“姑姑……”

他要怎麼解釋那個真的不是尿床呢!

那明明是每個少年都很正常……

一巴掌拍下瞭,正中蘇沉澈腦袋上被判官筆砸中的位置。

劇痛,蘇沉澈咬牙悶哼一聲。

女子繼續喋喋不休道:“姑姑你個頭,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姑姑麼!真是白養活你瞭,小白眼狼,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蘇沉澈咳咳瞭兩聲。

女子頓瞭頓,又拍瞭一下蘇沉澈腦袋,氣急敗壞:“咳什麼咳!你什麼意思啊!雖然我的確是沒有怎麼照顧過你,但是是誰在你挨打的時候幫著你,是誰第一次帶你出門玩……”說瞭一句似乎想起什麼又頓住。

蘇沉澈默默忍痛。

對,第一次帶他出門,結果姑姑蘇婉之自己玩的太開心,把年僅五歲的他丟在青樓門口……

等找到的時候,五歲的他衣衫凌亂倒在床上,正被一群波濤洶湧濃妝艷抹的女人上下其手捏臉捏胳膊捏腿吃豆腐。

從此以後……蘇沉澈視青樓女子為洪水猛獸,打死不肯踏進青樓一步。

外傳十二夜公子品質高潔,從不沾染半點秦樓楚館的脂粉氣息,令全江湖的人為之欽佩……

蘇婉之打哈哈:“算瞭,讓你回明都就乖乖回明都不好麼,害得十二夜的人天天跟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丟不丟人啊……”

蘇沉澈霍然抬頭,琥珀色的眼眸閃亮如星子爍爍。

蘇婉之被那眼神一震,語聲戛然而止。

蘇沉澈握住蘇婉之的手,深吸瞭一口氣:“姑姑,我內急,先出去瞭!”

蘇婉之:“……”

不等蘇婉之反應,蘇沉澈立時便走。

剛走到門口,溫柔的男聲響起:“你這是要去哪?”

語氣裡卻隱隱有幾分不怒自威。

蘇沉澈彎眸無害的笑:“姑父怎麼也來瞭。”

門口處站瞭一個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氣質卻極其出眾的男子。

他的姑父,北周皇帝陛下,曾經的北周第一美男子姬恪。

他回瞭蘇沉澈一個更加無害的笑:“要帶你回去你姑姑一個人怎麼夠?

院子外面已經圍滿瞭禁衛軍,你大可以沖出去試試看。”

蘇沉澈:“多少人?”

姬恪道:“不多,一萬二。”

蘇沉澈:“……為什麼比上次多瞭一倍?”

姬恪笑道:“難得帶你姑姑出來玩,安全最重要。

隻多瞭一倍而已,去吧,姑父看好你!”

蘇沉澈反手握劍,閉眼,往外沖。

蘇婉之走出門擔心道:“會不會有事啊?”

姬恪攬住自傢妻子的腰,在她的發梢輕吻:“不用擔心,最多躺半個月而已。

正好我們可以到處逛逛。”

蘇婉之靠著他的肩膀,幸福的“嗯”瞭一聲。

就算沒有蘇沉澈,日子還是要繼續過,馬車也還是要繼續行駛。

蘇沉澈對她而言,不過隻是個過客,沈知離默默的想。

可是……再沒有人在她面前撒嬌耍賴無恥賣萌吃豆腐,她默默透過破落的窗戶望向馬車外,為神馬覺得有點寂寞呢,才不過幾天而已啊……

一定是習慣作祟。

嗯嗯!

改掉就好!

但是不想蘇沉澈她好像也沒什麼可想的,看管她的人壓根不會漢話,雞同鴨講無法交流,卻又守得死緊,半句話不讓她和別人說,什麼都不讓她觸碰,弄得她連本醫書都弄不到,整天吃瞭睡睡瞭吃。

不想蘇沉澈,難道去想花久夜,要不,還是去想師父好瞭?

沈知離反復糾結,坐在馬車上默默的回憶,那點破事半天不到就回憶完畢,第一次她開始為自己狹隘的交際圈感到羞慚。

終於,在沈知離已經無聊到數手指的時候,南疆到瞭。

雖然是被迫,但這也確實是沈知離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隻可惜,坐在馬車裡她還沒欣賞夠南疆的風光,就被歌吹一聲令下塞進瞭蠱王殿裡。

蠱王殿很大,隨便一間房間裡住下沈知離都綽綽有餘,但是,蠱王殿就是沒人。

歌吹暫時沒有虐待她的打算,可也沒有帶她出去的打算,簡而言之,她被徹底軟禁。

沈知離撓墻,雖然衣食無憂但是真的好無聊……

而且,她很清楚,歌吹留著她的原因是為瞭引花久夜過來,無論如何,她不想連累花久夜。

虧欠太多,總歸需要還。

默默記下監視她的人換班時間順序,沈知離裝病騙瞭幾種藥汁,收集藥渣整理配藥。

守瞭幾日,萬事俱備,用藥弄翻替她送藥的小丫頭,換上她的衣服打扮,沈知離偷偷摸瞭出去。

過去多日,畢竟她不算重犯,守備也漸漸松懈,她的逃跑計劃意料之外的順利。

低垂頭輕手輕腳走出殿外,大口呼吸,似乎也空氣都清新瞭許多。

擦過人群沈知離悠然的朝外走,卻沒留意到身邊一個黑袍行事匆匆的男子。

裹著黑袍的男子手抱木盒,大半容貌被黑袍遮掩,隻露出不自覺緊抿的薄唇。

遙望著不遠處的蠱王殿,男子的眸危險的瞇瞭起來。

單唇角一個弧度,便顯得妖異非常。

往事兮,不可追。

上一次從南疆回來的狼狽他還記得,用慘烈都不足以形容的代價。

在緊接著而來的五個月追殺裡,他幾乎不敢入眠,生怕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開,每天都有新傷,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害怕被抓到,也害怕身體裡的蠱毒反噬,然而一閉上眼睛,那些殘忍而血腥的景象又再度浮現。

眼眶裡仿佛也是一片陰鬱的殘紅。

花久夜深吸一口氣,轉身進瞭客棧。

蠱王殿太大,他不怕進去和歌吹硬碰硬,怕的是萬一找不到沈知離。

客棧裡人來人往,花久夜壓低帽簷,進房間才將木盒放下。

從木盒裡抱出巨蟒,花久夜的指尖觸到剩下的東西,顫瞭顫才將它們也都一一拿出來。

沈知離的簪子,沈知離的外衫,沈知離的裡衣,沈知離的……

最後是一張質地特殊的信箋。

上面隻有三個古怪的漢文:來南疆。

花久夜的手指緊握幾乎到變形,頹然松開,信箋已經被捏碎,紛紛揚揚落下。

歌吹。

他輕聲念這個名字。

果然也還是要殺掉他。

同一時間。

沈知離看著街面上琳瑯滿目各具特色的南疆小玩意,眼睛不由瞪大,這看看那看看,什麼都愛不釋手。

也怪不得她,身子不好,師父自小就很少讓她出谷,後來接手回春谷更是忙的沒有半分精力,能得空在回春谷附近的鎮子逛逛就算不錯瞭,哪裡有機會這樣逛街。

看的眼花,沈知離一摸口袋……才憶起自己如今是身無分文狀態。

好死不死,肚子又不識相的叫瞭起來。

無論什麼時候溫飽都是第一考慮的問題,深思瞭一下,沈知離決定還是重操舊業。

站在南疆最大的醫館前,沈知離整瞭整身上偷換的侍女服飾,又調整瞭一下面部表情,才大步邁瞭進去。

一進去,就被猶如長龍一樣的隊伍震住。

沈知離不坐堂,倒不知外頭的醫館會是這麼個模樣。

剛想往前走,就被人攔住:“喂喂,小丫頭你是想插隊麼,到後頭排隊去!”

沈知離擠出笑容:“我不是來看診的,是來應征的。”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進來:“應征?

應征大夫?”

沈知離回頭,見一個打扮古怪的老頭正看著她,前頭那人忙道:“趙大夫好!”

口氣很是恭敬。

知道他是同行,沈知離不由生出幾分親切感,應道:“我是來應征大夫的。”

趙大夫剛收瞭一傢大戶公子的禮金,心情頗好,好心問:“那你都會些什麼?”

沈知離:“望聞問切,看診開方針灸……”考慮到在別人的地盤,還是內斂點好,頓瞭頓才道,“都會一點點。”

都會就是什麼都不會。

看這姑娘傻呆呆的樣子,約莫是沒見過什麼世面,醫館裡像她這個年紀的還都在認草藥,看診什麼,開玩笑瞭吧。

不過她要是真肯學,收做個學徒倒也不是不行……

趙大夫:“那這樣,你要是願意就先留下來打掃後院……”

打掃後院……

沈知離愣瞭愣:“我是應征大夫來的。”

趙大夫循循善誘:“我知道,但是……”

沈知離簡單道:“老先生,給我個桌子板凳,我現在立刻馬上就可以看診。

診費的話,呃,十兩銀子一次?”

趙大夫:“你說多少?”

沈知離:“十兩……怎麼瞭?”

趙大夫眼睛圓瞪,胡子都吹起來瞭:“我看明白瞭,小姑娘,你是來找茬的吧!來人,把這小丫頭給我丟出去!”

沈知離還是頭一回被人從醫館裡丟出來,往日回春谷名下的醫館三請四邀,沈知離都一一婉拒,一則走不開二則懶得去。

可曾想會有一日堂堂回春谷神醫會被人從醫館丟出來!

簡直,簡直……

“簡直是沒有人性!”

沈知離還沒說出口,倒有人先說瞭話。

她側目,卻見地上倒著兩人,女子護著緊閉雙眼滿目痛苦的女孩,怒斥道:“你們怎麼能打孩子!我都說瞭,我會努力賺錢補上診費的……”

醫館中走出一人,語調冷冷:“不是我們心狠,你都拖欠多久的診費瞭,而且你孩子的病治不好瞭,與其這麼耗著,不如早些準備後事。

快走快走,別在門口惹晦氣。”

女子抱著女孩,淚水不自覺落瞭下來,周圍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沒一個人上前幫忙。

沈知離腳步定住,突然那一瞬間,眼前場景,熟悉的讓她不自覺紅瞭眼眶。

那時候,她艱難的抱著病弱不堪的養母,跪在醫館門前,希望能得到哪怕一點的施舍,可是……那麼多的達官貴人,沒有人肯施舍哪怕一個銅板。

她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學醫,又為什麼要斂財,說到底……隻是希望不再看到這樣的場景……

“等等。”

醫館的人掃瞭一眼沈知離,冷淡道:“有什麼事麼?”

沈知離:“她的診費我幫她付行麼?”

醫館的人:“你有銀子麼?”

沈知離:“沒有。”

醫館的人怒道:“那你說什麼……”

沈知離打斷,義正言辭:“但是我有知識!”

蠱王殿。

黑袍人恭敬垂頭:“那女子出瞭殿中。”

歌吹仍舊盯著新制的蠱蟲,道:“哦。”

黑袍人:“是否需要人跟著?”

歌吹面癱道:“為什麼要跟?

她身上有我的蠱,又跑不掉。”

《公子無雙(公子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