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紅裙妒殺石榴花 第十三章 一眼萬年

花著雨從小巷內緩緩步出,用披風將身子團團裹住。眼前,不斷地閃現出她掉入地道那一刻,那雙帶著沉沉驚痛的黑眸,心中,竟生出無盡惆悵,晦澀酸痛。

納蘭雪如此待她,為什麼?

為什麼那眸光,竟讓她感覺到莫名的心痛?

會不會是他?

她靠在小巷的墻上,震驚地想著。

刑場上的一幕一幕,從眼前風馳電掣般掠過。

當日,她原本以為藍冰、唐玉他們會來劫法場,她便提前暗中疏通瞭刑場上的部分官員。可是,最終卻沒有人來。所以,她才不得已上前,刺瞭他幾刀,打算事後封住他的穴道和脈搏,以假死將他救出刑場。可是,她最終卻刺死瞭他。

如今想來,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以他的為人,怎麼會甘心赴死?藍冰和唐玉又怎會不去劫刑場?除非,是他有瞭萬全之策,可以安然逃離。

思及這一點,花著雨渾身忽然抖若篩糠。可是,似乎不可能!她明明親眼看著他失去瞭呼吸,失去瞭體溫!

她再將刑場上的點點滴滴回想瞭一遍,記憶忽然就定格在當日三公主皇甫嫣所賜的那杯酒上。

皇甫嫣對姬鳳離一往情深,當日,她到瞭刑場上,在賜給姬鳳離那杯酒之前,雖然悲傷,但並不見得多麼失控。直到姬鳳離被自己刺死後,她突然悲痛欲絕,歇斯底裡。

這麼說,她那杯酒是假死酒!是姬鳳離事先和她商議好要她賜給他的。

皇甫嫣未料到自己忽然出手將姬鳳離刺死瞭,所以,才如此悲痛。以至於事後,還跑到自己面前鬧騰。

可是,或許姬鳳離根本就不是自己刺死的,而是假死藥提前發生瞭藥效。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有可能沒死!

或許真的沒死!她從巷子裡跳起來,向外疾走出去。

街道上,一隊隊風雲騎掠過,他們倒是嚴守軍紀,不掠民,不燒殺,不偷盜。

“將軍!你果然在這裡!”兩道人影從小巷上面的屋簷上掠瞭下來,快速奔到瞭她面前,正是她的親衛平和泰。

“這裡危險,將軍還是快離開這裡吧!”平低聲說道。

花著雨淡淡望瞭他們一眼,頷首道:“好,走吧!你們怎麼找來的?”

“我們隱在宮中的探子打聽到你和皇甫無雙一起鉆進瞭地道,然後,看到風雲騎兵分兩路出瞭皇宮,我們猜測他們是找到瞭密道出口,所以讓康跟著一隊,我和平跟蹤瞭一隊。”泰低聲說道。

“這麼說,他們已經來瞭?”花著雨凝眸問道。

“是的,他們是騎馬從大街上過的,一邊走一邊尋找,看來這個出口他們隻是知道大致方位。我和泰是從房梁上施展輕功抄近路找過來的。他們,應該馬上就到。將軍我們趕快走吧!”

“泰,我問你,藥物在什麼情況下藥效會提前起作用?”花著雨忽然問道。

泰沉思一瞬,緩緩道:“這要看是什麼藥物?”

“假死藥!”花著雨緩緩說道。

泰凝眉道:“這種藥極其珍貴,世間難尋,我從沒見過。不過,這類藥是抑制人的呼吸和脈搏的,如若受瞭傷,氣血流動,倒是會加快藥物的效用。”

花著雨心頭劇震,就在此時,馬蹄聲響,寂靜的小巷裡有馬奔瞭進來。

“他們來瞭,將軍,我們快走!”平和泰一左一右架起花著雨的胳膊,施展輕功,便躍到瞭小巷一側的屋簷上。

一陣馬蹄聲和喧囂聲從下方傳瞭上來。花著雨示意平和泰屏息斂氣,不要說話。平和泰不知花著雨何以到瞭此時,還不趕快離開,雖納悶,但還是照著她的意圖趴在瞭屋簷上,悄然向下張望。

昏暗的小巷一瞬間被無數火把的亮光照得通明,一隊隊風雲騎的兵士沿著巷子一寸寸地搜查瞭起來,銀亮的盔甲在火把下閃耀著刺目的寒芒。

花著雨迅速掃瞭一眼,目光忽然凝住。她借著火把的亮光,在屋簷上俯視著隊伍最前面的那個人——月氏國小王子納蘭雪。

玄黑的衣袍,魅惑的面具,孤傲而冰冷的氣質,他看上去確實很不像他。然而,花著雨還記得,當日在戰場上,猶如瀝血戰神的他,也和平日裡的溫雅完全不同。望著他那張冰冷邪魅的面具,一股強烈的渴望驅使著她將它拿下來。

花著雨伸足一點,如同夜鳥般從屋簷上躍瞭下去,徑直撲向納蘭雪。

納蘭雪沒提防她從屋簷上突然沖下,慌忙伸臂去擋,兩人在逼仄的小巷內展開一場激戰。花著雨的胳膊向前微探,纖細的手指從袖中伸出。納蘭雪躲閃不及,臉上面具被她一把揭瞭下來。

火把的光亮照亮瞭眼前這一張臉,眉目瀲灩,長睫濃密,眉間,一點朱紅。

不是他!失望如同深淵,瞬間將她吞噬。

為什麼不是他?這個人又憑什麼對她這麼好?失望之後的深深絕望,讓她痛不欲生,幾乎崩潰。

“將軍,你怎麼瞭?”平和泰也從屋簷上躍瞭下來,沖到瞭她面前。

“方才在殿內,你為何要救我?”花著雨痛聲問道。

面前之人手指勾著面具,唇角微微上彎,淡淡道:“我沒有救你,方才在殿內的,不是我!”

花著雨渾身一震,抬眸問道:“那是誰?你……”她這才發現,眼前這張臉,她是認識的。他是納蘭雪身畔的隨從月魄。

“你不是納蘭雪的隨從月魄嗎?”花著雨冷聲問道。

他唇角上彎,微笑著說道:“是的,我之前確實是月魄,但從現在開始,我將恢復納蘭雪的身份。”

原來,隨從月魄,才是真正的月氏國小王子納蘭雪。那麼,之前那個納蘭雪,在殿內救她的納蘭雪,又是誰?

“你是要見以前的納蘭雪吧,隨我來吧,他也在找你!”納蘭雪拍瞭拍袖子,伸手將面具重新戴到瞭臉上。

一場宮變,皇宮內氣氛肅殺。

納蘭雪領著花著雨穿過禦花園,來到一處宮殿內。這處宮殿,名“瑾華宮”,是一處廢棄的宮殿,花著雨在宮中待瞭多日,從不曾到這裡來過。縱然是夜色之下,也隱約可見瑾華宮景致很美,隻是,似乎塵封瞭許久,所有景致都沾染瞭一層寂寥的輕霧。

穿過回廊,便看到殿門口站著數個侍衛。花著雨在看清一名侍衛的臉時,臉色瞬間蒼白如雪,心更是狂亂跳動著。

前一刻,她還不能確定那人就是他,但此時,她卻不再有任何懷疑瞭。因為站在殿門口一側的是銅手。

銅手是他的侍衛,那麼,毫無疑問,裡面的人就是他瞭。他那無比清晰的面容瞬間好似烈火一般灼燙過心,牽扯出撕心裂肺的狂喜,他沒死!

“小王子,主子還未曾醒來,太醫吩咐過,這段日子不能打擾他!”銅手大步走上前來,壓低瞭聲音說道。

納蘭雪憂心地說道:“這個我知道,我帶個人進去看他,或許對他養傷是有好處的。”

花著雨聽到兩人的對話,心頭方升起的那絲喜悅,轉瞬化作飛煙,唯有她此時此刻的念想,是那樣強烈。她抬足踏上臺階,一路向殿內沖去,銅手伸臂要攔住她,卻在看清她的容貌後,瞬間化為冰雕泥塑。恍惚間,花著雨已經如一道疾風,從他身側刮瞭過去。

一入殿內,湯藥濃重的苦澀之味便充斥鼻間。這樣的味道,讓花著雨腦中瞬間空白,腳步也猛然慢瞭下來。她望著掛在內室門口的珠簾,忽然有些不敢上前,大殿內打磨得光可鑒人的地磚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纖細飄逸的身影。

“你竟然還敢來這裡?”突如其來的一道清音,打破瞭殿內的寂靜。

花著雨驚愣抬眸,看到溫婉從內室掀簾走瞭出來,柳葉眉微顰,冷冷打量著她。能在此時此地見到溫婉,她原本應該驚訝,但是很奇怪,她竟絲毫沒有動容,或許,她已經習慣瞭溫婉總是以令人驚異的方式出現吧。

“我來看他!”花著雨冷冷說道,掀簾便要走進去。

“你還要害他嗎?你害得他還不夠嗎?”溫婉淒聲說道。

花著雨頓住瞭腳步,一顆心像是被鈍器劃過,鈍鈍地痛。確實是她害瞭他,可是,溫婉有什麼資格在此說她。這一刻,花著雨猛然醒悟,原來,溫婉一直都是姬鳳離的人。或許,掛墜確實是溫婉送給皇甫無雙的,但隻不過是姬鳳離將計就計罷瞭。

她無視溫婉的質問,掀簾走瞭進去。

內殿光線極昏暗,窗子都被簾幕重重掩住,縱是如此,花著雨的目光還是一眼就看到瞭躺在床榻上的他。他闔著眼睛,面頰蒼白得近乎透明,隻有鼻翼輕輕翕動著,胸口輕緩地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心就跳動得快一分。她走到床榻前,緩緩坐下,俯身,靜靜地望著他,忽然就淚流滿面。她顫抖地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他的臉。蒼白無血的唇,透明如白紙般的頰,深深糾結著的修眉,一點一點,靜靜地撫摸著昏睡中的他。

他沒死,真好!隻是,為何他會昏迷?昨夜,他明明很好。

一隻纖細的戴著玉鐲的手腕從斜裡伸瞭過來,握住瞭她的手,將她從他的臉上強行拉開。

花著雨抬起水霧氤氳的眸,看到溫婉站在床榻一側,臉上神色清冷,唇角帶著一絲淡淡的說不出意味的笑意。

“他現在不能被打擾,如果無事,你就先出去吧,我要喂藥瞭!”溫婉淡淡說道,轉身從身側的桌案上端起一碗藥,用勺子輕輕攪拌著。

“我來喂吧!”花著雨站起身來,清聲道。

“不用瞭!”溫婉朝著花著雨淺淺一笑,客氣地說道,“小王子,你帶她出去吧。”

“我哪兒也不去,我隻想留下來照顧他!”花著雨冷冷說道,一雙眸子極亮,淡淡地掃過溫婉。

“我怎麼放心你照顧他呢,天知道你是要照顧他還是要害他?”溫婉挑眉靜靜說道。

納蘭雪低低嘆息一聲,坐到床榻一側的椅子上,朝著溫婉為難地說道:“就讓元寶照顧主子吧!我想你傢主子應該是願意讓她來照顧的,不然昏倒之前,也不會特意囑咐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瞭。”

溫婉臉色一白,貝齒狠狠咬瞭一下唇瓣,冷然道:“那好,我走!”她將藥碗放在桌上,瞥瞭花著雨一眼,快步走瞭出去。

花著雨扶起姬鳳離,將藥一勺一勺地喂到瞭他口中,所幸他並未昏迷到完全不知吞咽的地步,不一會兒,一碗藥便見瞭底。

花著雨照顧瞭姬鳳離一日兩夜,其間從納蘭雪口中知悉,那一夜,她和皇甫無雙摔落到地道中後,姬鳳離便昏迷瞭過去,因為他在牢中被穿瞭琵琶骨,經脈受損,不能輕易用內力。那夜,他和皇甫無雙爭鬥,後來又替她擋下那一刀,都動瞭內力,傷瞭經脈,所以才會昏迷不醒。

她還從納蘭雪口中知悉,姬鳳離便是皇甫無襄,炎帝的大皇子。這讓她很震驚。

她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是她將刀刺入到他的胸膛。他說,他愛她,可也要永遠忘記她。

那時,她聽到這句話,以為他說的忘掉,就是他的離世。他離開瞭人世,自然就忘掉瞭塵世間的一切。可是,現在想來,他那時說的忘記,大概是真的要忘記她的。

如今,他死而復生,從曾經的左相,搖身一變成瞭天朝貴胄。而她,卻從太監變成瞭女子,還差點成瞭皇甫無雙的皇後。

有時,她真不知,她和他要如何面對彼此。

到瞭第二日,花著雨感覺到姬鳳離體內的真氣開始慢慢遊走,太醫也說他很快就會醒過來。她心中一松,兩日來的疲憊向她襲瞭過來,便到偏殿去歇瞭一會兒。她似乎睡瞭很久,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隱約聽到有說話聲傳到耳畔。

姬鳳離這些日子一直在瑾華宮養病,伺候的宮女和內侍也不多。而且,無論情況多急,也無人敢大聲說話,都是輕手輕腳,細聲慢語。

聽到說話聲,花著雨心中焦急。以為姬鳳離出瞭什麼意外,來不及尋到絲履便赤足奔瞭出去,卻在奔到殿門口時,乍然駐足。

在大殿內坐著的,是姬鳳離。

花著雨有些恍惚,一陣熏風拂過,揚起曳地羅裙,飛旋著,翩舞著。

她望著他。天地間,似乎隻剩下眼前這張蒼白憔悴,卻依然俊美的容顏。她以為姬鳳離還在內殿養傷,卻未料到他竟然在正殿內端坐。他傷的是奇經八脈,暫時不能用內力,但行動卻不受限制。此時,他坐在那裡,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隻是臉色稍顯蒼白些。

殿內並不隻姬鳳離一人,還有蕭胤和丹泓。一張幾案擺在他們中間,三人正在飲茶。剛才她聽到的說話聲,似乎便是蕭胤的聲音。

花著雨的乍然出現,吸引瞭姬鳳離的目光。他抬眸朝花著雨望來,他的表情是震驚的。他蘇醒後,北帝蕭胤便過來拜訪,宮女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花著雨在這裡。他一直以為自己昏迷時,是在做夢,夢到瞭她在照顧他。相信是夢,比相信是真的要可信得多,因為那對他而言,實在太美好,確實不像真的。

丹泓看到花著雨,提著裙子從屋內沖瞭出來。

“你沒事吧?這幾日,我一直在擔憂你,後來才聽說,你來到瞭宮裡,所以,我和大哥才匆忙尋瞭過來。”

花著雨撫瞭撫丹泓的手,安慰道:“我沒事,你怎麼樣?何時回北朝?”

丹泓眼圈瞬間紅瞭,她垂首道:“你跟我們一起走吧。這裡,你還能待下去嗎?”

花著雨明白丹泓的意思,她爹爹是花穆,而花穆現在是南朝要犯。她抬眸瞥瞭一眼殿內,隻見姬鳳離靜靜坐在那裡,如今,他並未登基做皇帝,但在奪下皇宮那一夜,炎帝的詔令便下瞭,要他攝政,不日登基。其實就算沒有這一紙詔書,南朝的大權也已經握在瞭他手中,他如今所缺的,也不過是那一身明黃色龍袍而已。

“王爺,朕今日來,是請王爺開恩,讓寶姑娘隨朕一起走,朕的皇妹和她是好姐妹。”蕭胤低低說道,側眸朝著花著雨懶懶一笑。

姬鳳離還在看著花著雨,目光好似黏在瞭花著雨身上,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王爺,請允朕帶寶姑娘一起走。”蕭胤再次問道。

姬鳳離這才回神,不經意地將眼瞇起,玩味一般彎著,“也好,既然如此,那就請寶兒過來,你當面問問她,是不是願意隨你們走!”他執起茶盞,慢慢品瞭一口,氤氳水汽朦朧瞭他滿面笑容之後的犀利。

花著雨顰眉,其實,她很不願意加入到兩人之間,不過,問題既然涉及瞭她,她卻不得不去。早已經忘記瞭足下未著絲履,雖然裙袂曳地,但在她走動間,纖白的足尖還是在裙中若隱若現。

蕭胤以手托著下巴,望著花著雨曼步走瞭過來,紫眸中慢慢掠過一絲不知名的深幽。丹泓隨著她進瞭屋,坐在蕭胤身側。花著雨坐在姬鳳離身畔,她抬眸,目光從姬鳳離臉上掃到瞭蕭胤臉上,隻覺得周遭氣氛甚為詭異,雖然沒有刀光劍影,可是卻充滿瞭濃烈的肅殺之意。

蕭胤朝著花著雨笑瞭笑,從袖中掏出來兩塊羊毛帕,遞到花著雨手中,溫言道:“怎麼不|穿絲履呢,地板這麼涼,用這個暖一暖!”

花著雨臉色一僵,頓時有些尷尬,這才感覺到方才赤腳走過冰涼的地面,腳底確實有些冷。隻是,沒想到被蕭胤看到瞭,這樣柔情脈脈的蕭胤,讓她幾乎懷疑他已經記起瞭她。

姬鳳離聞言怔瞭怔,他舉起杯子,淺嘗一口,慢條斯理地對身側侍女道:“來人,拿一雙絲履來。”

“不用瞭,我自己過去穿!”花著雨起身隨著宮女走瞭出去,不一會兒穿瞭絲履回來。

“你可願隨我們走?”蕭胤薄唇微揚,笑吟吟地說道。

花著雨掃瞭一眼姬鳳離,隻見他薄唇微抿,黑眸愈顯幽暗。她笑語嫣然道:“我自然是很想到北朝的,我也舍不下卓雅,隻是眼下,恐怕由不得我說走就走瞭。”

“是啊,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姬鳳離深邃黑眸中的淡定轉瞬化為冷冽,視線銳利掃過蕭胤。

“為何不走?你留在這裡是危險的!隨我們到北朝吧!”丹泓忍不住焦急地說道。

姬鳳離薄唇彎成瞭微笑的弧度,隻是那笑容卻並未到達眼底,“北帝,你們何日起程,屆時本王一定會去相送!”

蕭胤望著花著雨和姬鳳離,沉默瞭片刻,他抬手將手中茶杯擱下,朗笑道:“日子還沒定,不知王爺何時登基,朕倒是想留下來恭賀一番!”

姬鳳離朗聲一笑道:“不知北帝將國事交由誰管理,可以如此放心地在外閑遊!”

蕭胤朗聲道:“趁著皇叔賢王還不老,朕也樂得清閑兩年!”

兩人雲淡風輕地說著閑話,花著雨端著杯子瞇眼傾聽兩人的唇槍舌劍。

“涼瞭吧?!”姬鳳離忽然伸手,將她執在手中的杯子拿走,又遞瞭一杯溫熱的茶。花著雨有些渴,端起來飲瞭一口,方要咽下去,他才驀然發現,這杯子是姬鳳離方才用過的。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滯,抬眸看到丹泓眸中的失落,她才意識到瞭姬鳳離的意圖,他明明是故意的。

“怎麼瞭?”姬鳳離伸出手拍瞭拍花著雨的後背,將她咽不下去的茶順瞭下去,笑吟吟地說道,“喝茶也能噎住你?”

“既如此,朕也就不勉強瞭。卓雅,如此,我們也算是盡力瞭。走吧!”蕭胤說得雲淡風輕,看來,他果然是沒有記起她,隻是因丹泓的請求,才來打算帶她走的。

“那本王不送瞭。卓雅公主,你就放心吧,寶兒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這兩日,她口對口地喂我藥,恐怕我早已入瞭鬼門關。就算全天下人都想殺她,本王也不會動她一根頭發的!”姬鳳離慢悠悠地說道,笑容就如同冬日陽光一樣慵懶。

他絕對又是故意的!這一次,她可沒有口對口地喂他藥!

蕭胤意味深長地瞥瞭花著雨一眼,快步走瞭出去。花著雨一直目送著蕭胤和丹泓的身影出瞭殿門,再出瞭院子。

大殿內的宮女內侍已經悄悄退去,隻餘下她和他兩個人。

殿內的氣氛變得和方才不一樣瞭,而突如其來的靜謐,令花著雨有些心慌。她慢慢轉首,正對上姬鳳離的眸子,湛黑湛黑的,似乎有勾魂攝魄的力量,無盡深邃,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讓人似乎略一失神,便迷失在那片神秘的黑色裡。

花著雨張瞭張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腦中似乎有很多話在盤旋,又似乎隻是一片空白。

最後一次相見時,她和他,還一個是監斬,一個是囚犯,是彼此對立的仇敵。如今,她和他之間,又是什麼呢?

花著雨有些尷尬。

沒日沒夜的照顧瞭他兩日,可當他終於醒瞭,她忽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瞭。其實,她那夜來宮中尋他,當時什麼想法也沒有,一心隻想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如今,他安然無恙,她那顆因他離世而死去的心重新活瞭過來,隻是,滿腔的感情卻忽然患得患失起來。

她記得,他當日在刑場上說過“我愛你,可我也要永遠忘記你!”。

他或許已經決意要忘記她瞭。

“我在做夢嗎?”姬鳳離側身上前,握住瞭花著雨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這纖細修長柔若無骨的手,雖然手心處有些薄繭,但卻毫無疑問是女子的手。

花著雨的心跳突然快瞭起來,一下比一下快,一顆心,似乎要跳出胸腔。所有的處變不驚,所有的淡定如雲,在這一瞬間盡數被摧毀。風從院外吹來,帶著初春的熏意,撩起她的墨發,掩住瞭腮上悄然騰起的紅暈。

“為什麼進宮?”姬鳳離低聲問道,那熟悉而又內斂的氣息在她身周縈繞,似乎無處不在,要將她包圍,進而吞噬。

花著雨側首望向殿外,極力用最平靜的聲音道:“我想知道納蘭雪是否就是你。”

“為什麼照顧我?”他接著再問,聽上去淡定如風的嗓音,隱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我……我想照顧,怎樣?”花著雨語氣霸道地反問。

“為什麼想?你……不是恨我嗎?”姬鳳離再問。

恨他嗎?恨他恨得他死瞭,她也差點去追隨他嗎?心口處好似被什麼東西堵著,她有些想哭。

她轉身向殿外走去。

“去哪裡?”他低聲問道,明明依然是那樣淡若熏風的聲音,可是卻似乎帶著一絲難言的蒼涼。他腳步一錯,轉瞬便擋在瞭她面前。

“寶兒,我不會讓你走的!”他低聲說道,聲音裡暗含著誰也撼動不瞭的堅定。

“我若偏要走呢?”花著雨清聲說道,繞過擋在身前的他,快步出瞭大殿。一陣風拂來,寬大的裙袂在風中翩躚舞動,斜陽的最後一抹光映照在她臉上,長睫扇動如蝴蝶的翅膀,當那翅膀垂下,幾滴晶瑩悄然滑下。花著雨慌忙垂首,淚珠無聲滑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姬鳳離心中巨慟,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碎瞭。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裡,雙臂牢牢縮緊,深邃的眸中,盡是讓人心驚的溫柔和心疼。

她恨他也好,她厭惡他也好,她想殺瞭他也好,總之,他不會再放手。就算是囚禁她也無妨,他不要她再出去受苦。

“我偏不放你走!”他緊緊擁著她,就算此時她再捅他一刀,他也決計不會放手。

花著雨整個人伏在他胸前,傾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她覺得仿若在夢中。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這一刻,火紅的落日也似乎黯然失色。天地萬物似乎都在他們這一抱中隱去。整個世間,似乎隻餘她和他。然而,終究並非隻有她和他。身後,忽傳來一聲刻意壓低的咳嗽聲。

花著雨的臉頓時燙瞭起來,她側眸向外望去,隻見多日不見的藍冰在殿門外悄然佇立。

姬鳳離軒眉一皺,一股寒意頓時從眸中閃過,他冷冷說道:“你最好有急事!”

“王爺讓屬下探查的事情已經清楚瞭。”藍冰靜靜說道。目光悄然從花著雨臉上淡淡掃過,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亮光。

花著雨唇角輕勾,淡淡說道:“相爺……”他早已不是什麼相爺,而是攝政王,她不該再稱呼他相爺,忙改口道,“王爺,我先下去瞭。”她緩步向偏殿走去,身後,隱約感覺到幾道目光,深深淺淺地落在她背上。

直到花著雨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內,藍冰方低低說道:“王爺的猜測果然沒錯,元寶正是花穆的千金,王爺曾經休掉的夫人,花傢小姐花著雨。”

姬鳳離身子微微晃瞭晃,撫額問道:“如何查到的?”

“當日和親前,為花小姐梳妝的清絡姑姑,她說花小姐臉上有一塊很大的黑色胎記,根本看不清模樣,但是,一雙眼睛卻和寶公公很像。以前元寶是太監,她沒往那處想,如今看來,定是一個人瞭。”

姬鳳離靜靜聽著,思緒,卻早已飛到瞭當日成親那一夜。那合巹毒酒,那休書,那碎掉的琉璃盞,好似瞬間化作支支利刃,生生刺在他心上,漾出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來。

藍冰兀自在絮絮說道:“王爺,屬下知道你對元寶的心意,但還是有幾句話想要對王爺說。聽小王子說,你是聽說她要和皇甫無雙洞房才提前逼宮的,如若我們沒有攻下禹都,現在,她就已經是皇甫無雙的皇後。那夜,她和皇甫無雙一起從地道中逃走,皇甫無雙離開瞭,她卻留瞭下來,還主動暴露瞭行蹤,自願跟隨小王子回宮來見你。那時,她應該已知王爺還活著,她也清楚王爺你愛她,所以,她才故意留下來的吧。她是花穆的千金,顯然是在幫著她爹在害王爺的,刑場上,若非她那一刀,王爺也不會……”

“夠瞭!”姬鳳離驟然出聲打斷瞭藍冰的絮絮而談,狹長鳳眸中滿含倨傲冰冷,“你們下去吧。關於她的身份,不要泄露半句!宮人清絡,打發她出宮去吧,走得越遠越好!”

“是!”藍冰躬身退瞭下去。

落日從西天隱退,殿內一瞬間暗瞭下來。姬鳳離依然維持著負手凝立的姿態,他的身影看上去倨傲而孤絕。清雋的臉龐有一大半被陰影遮掩瞭,越發顯得一雙瀲灩的鳳眸在幽暗之中深邃逼人。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