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殘夜,隻有雨聲點綴,淅淅瀝瀝,如泣如訴。
花著雨用罷晚膳,弄玉吩咐宮女收拾瞭碗碟,為她沏瞭一杯茶便退瞭出去。姬鳳離今夜沒有來,往常無論他多忙,晚膳他都會來陪她一起用。
她斜倚在臥榻上,手中握著茶盞,淺飲慢品。隱隱約約中,有悠揚的笛聲傳來,夾雜在雨聲中,是那樣虛無縹緲,極為不真切。花著雨側耳聆聽,卻又似乎沒有瞭。她懷疑自己聽錯瞭,握著茶盞的手緊瞭緊,唇角勾起一抹縹緲的笑意。
她起身將茶盞放下,方要吹熄燭火,窗外笛聲隱約又起。她心中微微一顫,快步走到窗畔,將窗子打開。笛聲夾雜著疏風冷雨撲瞭進來,雨絲飄至肩頭,一片沁涼的冷意。
笛聲,絲絲縷縷,裊裊不絕,纏繞在她身周,鉆入到她心中。
《弱水》,姬鳳離譜的那首曲子。
天地萬物,風聲雨意,似乎都在這笛聲中緘默瞭。
外面雨絲蒙蒙,透過從窗子裡流瀉出去的光,花著雨看到不遠處的一株桃樹下,一道人影靜靜站在那裡,雙手執笛。
隔著蒙蒙雨絲和裊裊雨霧,雖然看不清他的容顏,但是,她卻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癡纏的目光。她關上窗扉,快步到門邊打開木門,忘記瞭拿傘,便快步向外走去。
等她奔到桃樹下,方才還站在那裡的人已經蜷縮著靠在樹幹上,好似在極其痛苦地顫抖。
花著雨心中猶若被重錘擊過,一陣驚惶,她提裙疾奔向他,發間玉釵墜地,長發如雲飄散,卻猶不自知。
“鳳離,你這是怎麼瞭?”她吃驚地俯身問道,她伸指撫上他的臉頰,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在指尖,濕漉漉的冰冷。
“寶兒,我好冷!”姬鳳離低低說道,抱著肩頭瑟瑟發抖。
花著雨心底生出一陣揪心的痛,她攬住他的腰,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攙扶著他慢慢向屋內走去。將他安置在床榻上,回身關住門,將淒風冷雨全部阻隔在外。
到瞭屋內,借著明亮的燭火,花著雨才發現,姬鳳離的臉上毫無血色,就連唇色都蒼白至極。
“你到底在雨地裡待瞭多久,怎麼會淋成這樣?”她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卻感覺到他的手抖得愈發厲害,冰涼得厲害。
花著雨察覺到不對,他怎麼可能因為淋雨而冷成這樣,她摸瞭摸他的額頭,並不燙。可是他,卻渾身顫抖著,好似忍受著痛楚。
“你發病瞭?”她初進宮時,姬鳳離奇經八脈受損,在昏迷中也曾經因為痛楚而難受得戰栗。上一次發病,便是她照顧他的。知道瞭病因,她心中微微一松。從櫃子裡取出幹絨佈,將他濕漉漉的頭發擦幹。再將他身上濕漉漉的外袍剝瞭下來,扔在地面上。
姬鳳離好似冷得失去瞭意識,闔著眼睛,隻知道瑟瑟發抖。她從櫃子裡拿出一件男式外袍,這還是她上次出宮時,從成衣店隨意買來的。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就買瞭一件男衫。她看著躺在床榻上的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動手。
“冷……冷……”姬鳳離喃喃低語著,修眉痛苦地攏在一起。
花著雨的心瞬間也好似揪在瞭一起,都到什麼時候瞭,她還顧得上害羞。她手指顫抖著解開他衣衫上的盤扣,將月白色內衫脫下,飛速地將幹凈的內衫披到他身上,他卻趁勢伸出雙臂,一把將花著雨緊緊摟在懷裡,抱得那樣緊,似乎要從她身上汲取暖意。
“鳳離,鳳離,你怎麼樣,好點沒有?”花著雨焦急地喊著,他卻不肯撒手,就好似抱到瞭火爐一般。
冰涼的唇忽然貼在她的唇上,明明是冰涼的唇,卻讓她感覺到像熾烈的火團。
她小心翼翼地推他,他倏然放開她的身子,躺在床榻上,痛苦地哆嗦著。她沖上去將他抱在懷裡,他身上冰冷的寒氣好似能透過衣衫滲入到她的肌膚內。
她的心有些慌瞭,起身就想出去叫太醫,姬鳳離卻低喃著說道:“酒……酒……”
花著雨猛然想起,上次太醫就是讓他喝瞭些酒暖身子的。她慌忙取瞭一壺酒過來,倒在酒盞中,捏住他的下巴,將酒灌入到他口中。姬鳳離卻連連咳嗽幾聲,方喝下去的酒全部吐瞭出來。
花著雨隻得灌瞭一大口酒,含在口中,俯身吻到他唇上。上一次在宣州她是哺藥,這一次是哺酒。
隻是,這一次姬鳳離可不像那次那麼乖,每次都趁勢吻住她,到最後,她也不清楚,這酒到底是喝到他口裡瞭,還是喝到她口中瞭。總之,她感覺到瞭輕微的醉意,眼前好似有無數個花朵在夜色中鋪陳。
“離,你還冷不冷?”她放下酒壺,上床抱住瞭姬鳳離,身子緊緊貼住他的身子,想要將他的身子暖熱。
姬鳳離翻身壓在她身上,呼吸漸漸轉為急促,微微瞇起的眼看入花著雨的雙眸,各種情緒在其中翻滾,好似困獸,欲解脫而不得其法,聲音裡夾雜著一絲痛楚。
“寶兒,嫁給我吧?”他問。
“好!”她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是因為喝瞭些酒有些朦朧的醉意,而是她真的願意嫁給他。
“寶兒,你說的,是真的?不許反悔……因為,我會當真!”話音一落,唇就已經落瞭下來,席卷瞭她的氣息,吞噬著她,淹沒著她……
花香和酒香彌漫的屋內,氣氛乍然變瞭。
“寶兒,我要你!”他微微喘息著低語,低頭看她,鳳眸深處黑得灼人,卻又仿佛有火在激烈燃燒。世間縱有千般風情,萬種芳華,可是能讓他動心的,卻隻有她一個。弱水三千,他隻取她這一瓢飲。
花著雨心中一陣恍惚,她不明白事情怎麼發展到這地步的,他隻是冷,而她隻想溫暖他。而如今,他說他要她。
漆黑如墨的深眸專註地鎖住她,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心中升起一種戰栗和膽怯。她想起瞭那一次,心頭更有些不安。
花著雨長久的沉默,讓姬鳳離的眸中閃過一絲黯淡。
“鳳離,我……”她方開口,他的吻就落瞭下來,“寶兒,不要拒絕我!”他低喃著說道。
“嗯!”花著雨低低答應道。
他蓄謀已久,因此做起來駕輕就熟,根本容不得她反抗。
他醇厚嘶啞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說道:“寶兒,我愛你。”
耳畔,是他的聲音,在喚著她的名字,一聲連著一聲,低啞的,疼惜的,渴切的……
窗外淒風冷雨,屋內紅綃帳暖。
這一夜,她在激|情的纏綿中忘記瞭所有的痛楚,所有的不快。
這一夜,她的世界隻有一個人的存在,這個人是姬鳳離。
清脆的鳥鳴聲將花著雨從睡夢中喚醒,她睜開眼睛,窗外的天空一片湛藍,雨早已停瞭。日光透過窗紗,暖暖灑在帳上,讓她的心也跟著亮瞭起來。
她想要起身,隻覺得渾身酸痛,忍不住又躺瞭回去。昨夜的一幕幕,瞬間風馳電掣般從腦中湧過,玉臉頓時羞紅,她竟然和他纏綿瞭一夜。
原來,愛一個人,莫過於身與心的交付,如此自然,如此美好。
花著雨躺瞭一會兒,便撐起酸痛的身子,穿好衣衫下瞭床榻。視線掠過繡花錦被,心微微一沉,昨夜並非她的初次,被褥上並無落紅。姬鳳離並不知軍營中那一夜是自己,不知他看到這幹凈的被褥心中會有什麼想法?弄玉將早膳端瞭上來,朝著她俏皮地笑道:“王爺臨走前吩咐,要王妃多睡一會兒,怎麼這麼早就起瞭?”
“什麼王妃,不許這樣稱呼!”花著雨輕聲糾正道,顯然這丫頭什麼都知道瞭。
弄玉笑吟吟道:“那好,不叫就不叫,反正不差這三天!”
“三天?什麼意思?”花著雨微微一怔,問道。
弄玉抿嘴笑道:“姑娘還不知道吧,王爺已經吩咐禮部籌備大婚瞭。三日後,你就是不讓奴婢稱王妃,也不行瞭。”
“大婚?弄玉,你說的是真的?”花著雨驀然想起,昨夜,她好像答應嫁他瞭。可她沒想到,他這麼快便去籌備婚事瞭。
“奴婢哪裡敢騙姑娘,內廷司的女官正候在外面,等候為姑娘量體裁衣,挑選珠寶,好趕制嫁衣,制作鳳釵。雖然此次大婚日子緊迫,但王爺已嚴令吩咐不能有絲毫紕漏,唯恐委屈瞭姑娘。”弄玉笑意盈盈地說道。
花著雨尚在震驚中沒有反應過來,弄玉已經吩咐小宮女過去傳女官們進來。這一日,花著雨就在挑選佈匹珠寶中恍恍惚惚度過瞭。
一直到瞭入夜,桃源居才總算清靜下來。弄玉吩咐小宮女在湯池備好瞭熱水,要伺候花著雨沐浴。
花著雨不習慣被別人伺候沐浴,尤其今日,她身上歡愛後留下的痕跡還沒有消去,更是不想讓她們看見。她淡笑著說道:“弄玉,你們不必伺候我,早點下去歇息吧。”
弄玉遲疑瞭一瞬,但伺候花著雨這麼些日子,她也知曉花著雨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是不會輕易更改的,遂帶領小宮女們施禮退瞭下去。
湯池內,一室的水汽氤氳,水面上漂浮著玉蘭花瓣,清雅的花香夾雜著淡淡的藥香。花著雨步下玉石淺階,將自己埋入到水中,熱水將身子重重包圍,好似綢緞一樣柔軟絲滑。
熱水繚繞,暖意熏人,一身的酸痛似乎有瞭紓解。隻是身上被姬鳳離留下的一朵朵印記,用力搓,還是不見變淺。
“再多泡一會兒就沒事瞭,這水裡我一早吩咐人放瞭藥草。”一道溫柔醇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花著雨驀然大驚,慌忙回首,卻見姬鳳離不知何時走瞭進來。他靜靜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默默望著她,漆黑的眸中,帶著某種說不出的專註。
一整日沒見到他,花著雨以為他今夜不會再來。此時乍然見到,她的臉瞬間羞紅,將身子埋入到水中,緊張地問道:“你……你怎麼進來瞭?”
姬鳳離緩步走到池畔,側身坐在玉階上,雙手撐在池沿,傾身俯視著她,唇角輕揚,一抹邪魅的笑意在唇角漾開,“怎麼?我不能來嗎?”他的嗓音低低的,帶著一絲濃重的濁音。
“不……不能!”花著雨緊張地說道,被他看,她非常不自在。
“為什麼?”他低低問道,唇角含著疏懶的笑意。
花著雨感覺自己的耳根都羞紅瞭,怎麼以前沒發現姬鳳離這麼無賴呢。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誰沐浴的時候,願意被別人看。
“不公平!”花著雨狠狠瞪瞭他一眼,恰與他灼燙的目光相接,那裡彌漫著絲毫不加掩飾的深濃欲望,隻一眼,便讓人心動神搖。
“怎麼不公平瞭?”他自上而下看著她,低低地笑道,“是不是我也脫瞭衣衫就公平瞭?”
花著雨頓時面頰滾燙,幾乎想整個人都鉆到水裡去。她伸手一把打落他的手臂,整個人埋到瞭水中。
姬鳳離懶懶笑道:“躲什麼?現在才怕我看,是不是晚瞭點?寶兒,你已經是我的人瞭。”
花著雨的臉再度紅瞭,這次不是羞的,是惱的。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越來越沒有戰場上的豪氣瞭,變得越來越女人瞭。
“誰說怕你看瞭!”她恨恨說道。
下頜一緊,被他以指輕輕勾起,花著雨抬眸,望進一雙清雋眼眸,此刻那裡映出她的容顏,那麼清晰。他靜靜凝視著她,在她唇角親瞭親,一股烈酒的醇香頓時襲瞭過來。花著雨輕輕顰眉,“鳳離,你喝酒瞭?”
浴房裡花香藥味很濃,她竟沒有註意到他滿身的酒氣。姬鳳離聽到她問,水墨黑瞳微微瞇起,眸底好似縈繞著朦朧的霧氣,“喝瞭,不過我沒醉,一點也沒醉!”語音醇厚蠱惑,極具磁性,蕩人心魄。
喝醉的人一般都會說自己沒醉。這更讓花著雨確定,姬鳳離是真的醉瞭,而且,還醉得不輕。
她有些擔憂,想從湯池中出來,無奈衣衫掛在他身後的衣架上,她如果想要拿,勢必要從水中出來,繞過他去拿。可是,他坐在那裡低頭看著她,鳳眸深處黑得嚇人。“你,你先出去一下!”花著雨咬唇說道。
姬鳳離不僅不走,反而朝著池畔俯身。花著雨本能地後退,足下一滑,人已經跌倒在池水中。或許是心中緊張,或許是水中的藥味太濃,她竟然被嗆到瞭。身子忽然一輕,整個人已經被攔腰抱住。他用他的披風裹住她,抱著她向內室走去。她埋頭在他胸脯上,鼻間,全是濃鬱的酒香和他身上清貴的男子氣息。
“寶兒,不管以前你心中有誰,以後,你心中隻能有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著,簡單的話語裡,卻深埋著不容人忽視的犀利。爾後,他將她放到床榻上,毫不客氣地俯身狠狠吻住她。
燭臺上火苗劇烈地撲閃,帶得滿室光影散亂,曖昧糾纏。
“寶兒,叫我的名字!”他是真的醉瞭,在她耳畔強硬地要求著。
這一夜,他不知饜足,似乎想要將這難得的甜蜜延長再延長……
第二日,花著雨醒來時,身畔是空的,隻有那金線所繡的錦繡花被被揪得皺成瞭一團。花著雨心中些許失落,她多麼想,一早醒來,身畔有他。
四周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隻有她的呼吸,在這寂寥的清晨,那樣清晰可聞。隨後兩日,花著雨再沒見到姬鳳離,而他們的大婚之日,終於到瞭。
或許是婚事太快瞭,一直到瞭大婚那一日,花著雨還有些難以置信,以為自己在做夢。
床榻上,放著火紅色流彩錦緞嫁衣,燈光照耀在嫁衣上,猶如雲蒸霞蔚,灼灼爍目。這嫁衣,也不知是多少人趕制出來的。
“姑娘,時辰快到瞭,該梳妝瞭。”弄玉輕聲提醒道。
“姑娘,玄承宮的小公公傳太上皇口諭,有事要召姑娘到玄承宮去一趟。”小宮女在門外低聲稟告道。
玄承宮住著的是太上皇炎帝,顯然是炎帝要見她一面。花著雨沉吟片刻,摘下頭上鳳冠,帶著弄玉快步而去。她也恰好有許多事,想要問一問他。
兩人到瞭玄承宮,常公公快步迎瞭上來,躬身道:“太上皇有些私事要和王妃說,請其他人在外面候著。”
花著雨快步走向殿內,空氣裡浮動著熏人的藥香,在重重垂地的明黃色煙羅後,曾經叱吒風雲的炎帝病懨懨地躺在軟榻上。常公公快步過去,攙扶著他靠在瞭軟榻上。
炎帝回首看到花著雨,示意隨侍的宮女和太監全部退出去。
“原來,你是花穆的女兒?”炎帝瞇眼問道,眸中閃過一絲鋒銳。
“不錯,我正是花穆的女兒花著雨,您曾經命我去北朝和親,也曾經想將我毒傻的花著雨。”花著雨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炎帝冷聲道:“不錯,如若他當初真的將你毒傻,很多事情就會不同。他連這些都告訴你,可見對你倒是真心。”
花著雨清冷一笑,淡淡問道:“太上皇這一生可有真心?”她從袖中將謝皇後那張畫像掏瞭出來,緩緩問道,“她可是太上皇的真心?”
炎帝臉色乍變,一雙眼睛癡瞭一般望著畫像上的謝皇後,嘶啞著聲音說道:“拿來!”
花著雨將畫像放到他面前,冷眼看著炎帝伸出手指,小心翼翼撫摸著畫像上的人,良久不發一言。她曾經不止一次想要手刃炎帝,可如今,她悲憫地凝視著炎帝,縱然一生戎馬,得瞭天下,卻失瞭和自己榮辱與共的畢生摯愛。這份悔、這份痛,勢必將糾纏他一生,於他而言,這比死還要痛苦。
“太上皇又何必如此悲傷呢,當初若非您親手殺瞭謝皇後,鳳離又何必這麼多年隱姓埋名,縱然宮變得到這個天下,也不願意認你這個父皇。”花著雨靜靜說道。自從聽納蘭雪說瞭謝皇後的事情後,她便猜測到,謝皇後很可能是被炎帝親手殺的,若非如此,姬鳳離也不會這麼多年不認這個父皇。
炎帝聞言,猛然抬首,眸光犀利地凝視著花著雨,狀若瘋癲,嘶聲道:“你怎麼知道?”隨即慘然笑道,“是瞭,你是花穆的女兒。”
“這麼說,這件事我爹爹花穆也知道瞭,所以這麼多年,不管他立瞭多大的功勞,你也不容許他回京?待西疆一旦安定,你就要設計將花傢滿門除掉?”花著雨問道。
“你錯瞭,之所以想要除掉他,並非因為此事。有些事,無襄沒有說,所以孤也不方便告訴你,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不知道。如果你是真心喜歡無襄,希望你不要再為花穆做事。孤這一生失去瞭摯愛的女子,不希望無襄也失去。”
花著雨能夠從炎帝的語氣裡聽出來,他對爹爹花穆深惡痛絕,對她亦是沒有絲毫好感。不過,他顯然對姬鳳離極是疼愛,所以並未阻止她和姬鳳離的親事。
花著雨淡淡一笑道:“我沒有為他做事。”
炎帝目不轉睛地望著花著雨,似在分辨她話裡的真假,良久,方緩緩說道:“如此甚好。你回吧,孤要歇瞭。”
花著雨看著他狀若珍寶般捧著那張畫像,目光癡迷,她心中百感交集,緩步向殿外退去。
“還有一事,當初,要你去北朝和親,並非無襄的主意,而是……無雙的主意。”炎帝低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花著雨頓瞭一下腳步,唇角扯起一抹苦澀笑意。這個事情,其實她早就猜到瞭。
回到桃源居,姬鳳離迎親的鸞轎已經到瞭,宮女們匆忙為她換上大紅廣袖霞帔,戴上華麗繁復的鳳冠,最後再細細為她整理瞭一遍妝容,便攙扶著她向門外而去。
花著雨心頭一片恍惚,任由她們攙扶著走瞭出去。
屋外,鼓樂喧天,熱鬧非凡。
不到半個時辰,花轎就已經到瞭乾慶殿,鸞轎落地,鼓樂暫停。寂靜之中,轎簾被掀開,一雙修長的手朝著她伸瞭過來。
略一恍惚,就聽得姬鳳離低低說道:“寶兒,從此後,你就是我的妻,日後,無論生死禍福,危機險境,我都會用生命來保護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花著雨顫抖著伸出手,手指相觸的那一瞬,心慌亂地跳個不停。十指交疊的那一刻,一顆心終於平定下來。
頭上被大紅喜帕遮蓋著,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任由他執著她的手,沿著華麗綿延的紅毯,一步步走進瞭慶安殿內。在禮官的唱喏聲中,跪拜行禮。
“慢!”就在兩人正要行禮時,一道冷冽的聲音悠悠傳來。
花著雨心中一滯,雖然看不到來人模樣,但聽聲音便知曉是北帝蕭胤。
姬鳳離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將花著雨輕輕攬在懷裡,笑語道:“北帝前來觀禮,本王很是榮幸。來人,請北帝喝一杯喜酒!”
“王爺,朕今日不是來喝喜酒的,朕是來尋妻的!”蕭胤朗聲說道。
一瞬間,花著雨感覺到大殿內無數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喧鬧的大殿內霎時安靜下來。
姬鳳離低低一笑,淡然重復道:“尋妻?”
“不錯,王爺不會如此善忘吧。花穆之女花著雨已經被你在洞房之夜休掉,被太上皇炎帝封為暮雲公主,和親到我朝。朕聽說,寶公公便是女扮男裝的花著雨,她既是朕的妻,便不能再嫁給王爺瞭吧!”蕭胤劍眉肆意斜飛,霸氣凜然地說道。
姬鳳離臉色變瞭變,鳳眸瞬間幽深如寒潭,隻是唇角笑意卻不減,淡然道:“北帝所言差矣,暮雲公主確實是花小姐沒錯,隻是,當日送親隊伍在連雲山上遭到瞭劫殺,所以,她並未和您行禮,也算不得是您的妻吧!”
蕭胤沉默一瞬,朗聲道:“無論如何,她既是當日的和親公主,就不該再嫁給王爺!”
花著雨萬萬沒料到蕭胤會出現在婚禮上,難道說,他已經記起瞭她?
“和親一事未成,如今寶兒願嫁,本王願娶,有何不該的?”姬鳳離溫煦地笑道,隻是擁著花著雨的手卻越來越緊。
“她真的願意嫁嗎?朕想親自問一問。”蕭胤朗聲說道。
花著雨隻聽得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低眸看大紅喜帕下一雙羊皮靴突現。她盯著他的腳,心頭一片恍惚,不知他究竟要對她說什麼。
“丫頭……”一聲低低的呼喚。這一聲,飽含瞭無盡的絕望與刺骨的傷痛。隔著一層紅色蓋頭,她依然能感覺到蕭胤灼|熱如火的目光,那目光裡也似乎掩藏著錐心之痛。
他已經記起她瞭。
花著雨眸中瞬間水霧氤氳,為何,不徹底地忘掉她,為何要記起來。
這一世,她終究是要辜負他瞭,辜負他的一腔深情。
“大哥!”她低低喚道,渾然未覺自己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丫頭,隨我走吧!”蕭胤顫聲說道,眸光灼亮而逼人,含著深深的期待。
花著雨眼眶微微發熱,低低說道:“大哥,謝謝你,可我不能走!”
蕭胤紫眸中劃過深深的絕望。他早已料到她的回答,可真正聽到瞭,心中還是會痛,令人幾乎窒息的痛。
“丫頭,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歡迎你來。我等著你!”蕭胤一字一句說道,其實他更想說的是,他的懷抱永遠等著你。
姬鳳離面色深沉的令人難以看透,但黑眸中卻情緒翻湧,待蕭胤說完,他淡淡地瞥瞭蕭胤一眼,冷然道:“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蕭胤瞇起眼,臉上浮起一抹酸澀的冷笑,“姬鳳離,倘若沒有你,她會嫁給我。”
姬鳳離神色微頓,面上笑意漸漸斂去,冷冷說道:“那可不一定。”蕭胤低聲說道:“姬鳳離,今日你能將她娶回去,總有一日,我會讓她心甘情願離開你。”他說完,也不待姬鳳離回答,深深凝視瞭花著雨一瞬,轉身離去。
滿堂賓客的喜堂內竟鴉雀無聲,姬鳳離身上,散發出一種氣勢,讓人戰戰兢兢不敢太放肆的氣勢。
花著雨心中五味陳雜,她剛想說話,姬鳳離唇角一揚,一絲似有似無的矜傲笑意從唇角漾瞭出來,“繼續行禮。”
“王爺,東燕的瑞王前來恭賀王爺大婚。”一個內侍上來稟告道,聲音微顫。
姬鳳離眉心微凝,深眸中劃過一絲犀利,他淡淡吩咐道:“請!”低沉的聲音裡,很明顯透著一絲冷意。
“攝政王大婚,本王怎能不來!”肆意的笑聲從殿外傳來,轉瞬間,一道紅影緩步而來。
一襲濃鬱到極致的紅袍穿在來人身上,襯以金冠華纓熠熠生輝,直照得人眼睛幾乎晃瞎。
“瑞王遠道而來,本王深感榮幸!”姬鳳離淡淡掃瞭一眼鬥千金,不徐不疾地說道。
“本王不來也不行啊。本王聽說,王爺娶的王妃就是本王曾經的王妃,所以特地趕瞭過來。”鬥千金一直走到花著雨面前,駐足打量她,末瞭,勾唇笑道,“本王當日也是瞎瞭眼,竟沒有想到寶統領就是本王的王妃!”
“你的王妃?”姬鳳離渾身一震,聲音嘶啞地問道,空氣中一瞬間風雲暗湧,氣氛緊張。
“是啊,當日,她扮作北朝的卓雅公主,本王和北朝和親,迎娶的便是她。”鬥千金一雙似醉非醉的琉璃桃花眼瀲灩生波。
花著雨沒想到鬥千金會出現在這裡,還一來便說自己是他的王妃。其實,說起來,她當日也是利用瞭鬥千金,她原本就沒想要嫁給他,隻不過要借著大婚,從北朝逃離出來的。這件事,對於鬥千金,倒是有些不公平。而北朝收瞭鬥千金不少聘禮,也是事實。沒想到,躲瞭這麼久,終於還是被他找瞭出來,知曉瞭自己便是當日假扮卓雅的人瞭。
姬鳳離聽到鬥千金的話顯然很震驚,但他很快便恢復瞭平靜,淡笑道:“寶兒,瑞王說的可是事實?”
“哎,你可不能賴賬啊,你可是收瞭我很多聘禮的。”鬥千金唇角輕揚,勾著邪魅的笑意對花著雨說道。
花著雨對鬥千金道:“王爺,當日我們的婚事,恐作不得數,你要娶的是北朝公主,而我不是北朝公主。何況,我們也根本沒有行禮。”
“如此說來,那便是沒有嫁給瑞王瞭,既然如此,禮官,繼續行禮!”姬鳳離冷然吩咐道。今日,就是天王老子來,也不能阻止他們行禮。
“夫妻對拜!”就在禮官最後的唱喏聲響起時,隻聽得殿外有渾厚的鐘聲驀然響起,“當當當當……”徹底打亂瞭禮官的唱喏聲。
八聲,這是喪鐘。
是國喪的規格。
花著雨心神俱震。
國喪!除瞭太上皇炎帝,再沒有別人。她上轎前才剛去見過炎帝,難道說,這才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已經薨瞭?
禮官的聲音早已被喪鐘聲淹沒,再也不聞。大殿內瞬間亂瞭起來,已經有不少太監和宮女腳不沾地地飛奔瞭出去。
今日這大婚,真是一波三折啊!這一次恐怕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行禮瞭。
便在這騷亂之中,姬鳳離的聲音壓過瞭一切聲浪,悠悠傳來。
“繼續行禮!”他說,語氣低沉,沒有任何情緒,令人難辨喜怒。
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呆住瞭。
禮官半晌才反應過來,尖著嗓音喊道:“夫妻對拜!”最後拖長的尾音竟帶著不可遏制的顫意。
“王爺,不能再行禮啊。太上皇薨瞭,是被人刺殺而亡的。她可能是兇手啊,最後一個見過太上皇的人,是她啊!”一人撲倒在殿內的紅毯上,不斷地磕著頭。這人的聲音,花著雨聽得出來,是太上皇炎帝身邊的常公公。
花著雨伸手將頭上的大紅喜帕揭瞭下來,纖瘦身形決然挺立,目光高傲疏離地掃過眼前一眾大臣,最後凝註在咫尺天涯的姬鳳離身上。
一身吉服,燦若火蓮,燒得她心口灼燙,燒得世間萬物都煙灰飛散,燒得她眼裡隻有他。
那雙深邃的墨色鳳眸,依然是一貫的淡定從容,隻是眸底,卻隱隱透出一抹絕望。
最後一次相見,還是那一次他醉酒後的纏綿。短短兩日未見,她早已有些想他瞭。原以為再相見,會是洞房之夜,卻不料,會是在此時此刻。
“姬鳳離,我沒有殺他!”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靜靜說道。
姬鳳離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黯沉,他一言不發,從花著雨手中扯過來大紅喜帕,手指顫抖著蓋在她頭上。
“繼續行禮。”他一字一句好似從齒縫裡擠出來一樣,仿若將一生的力氣用盡。
“禮成,送入洞房——”禮官扯著嗓子,顫聲喊道。
“王爺,您不能包庇這個弒殺太上皇的疑犯啊,王爺,您這是罔顧我朝律法!”是溫太傅痛心疾首的聲音。
“即使是疑犯,本王就不能娶瞭嗎?本王有說要包庇她嗎?來人,送王妃入牢房!”冷冷的聲音,好似沉著冰,又好似凝著火,使人聽起來有一股莫名的冷肅之感。
乾慶殿好像一下子變得很空曠,空曠的聽不到一絲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