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紅裙妒殺石榴花 第十九章 是非成敗

花著雨出瞭宮,在路上遇到瞭鬥千金的護衛。他們攔住她的馬車,將她請到瞭東燕的驛館,說是鬥千金有要事和她說。正好,她也有些事要問他。

東燕驛館的大廳內,花著雨望著鬥千金,揚眉道:“是姬鳳離讓你來帶我走的?”

鬥千金一愣,隨即唇角微彎,綻放出一抹惑人的笑意,“非也,是我要找你的。”

花著雨顰眉道:“不知王爺找我有什麼事?而且,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王爺當日,何以一定要娶我?後來,為何一直在尋找贏疏邪?這件事,王爺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娶你,是因為知道你就是花著雨。尋找贏疏邪,是因為知道贏疏邪就是你!隻是,不管是贏疏邪還是花著雨,我都從來沒見過你的容貌。蕭胤那個傢夥對我不夠坦誠,不肯告訴我元寶就是你,否則,本王恐怕早就尋到你瞭!你也……不至於受這麼多苦!”鬥千金緩緩說道,一向戲謔的語氣,此時十分凝重,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那雙瀲灩的桃花眼中,此時也滿是憐惜。

“你怎麼知道贏疏邪和花著雨是一個人?”花著雨極是驚詫地蹙眉。

鬥千金意味深長地低聲嘆息,“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你是默國公主。”

“你說什麼?”花著雨驚得站起身來,“我是默國公主?”

鬥千金頷首道:“默國的皇後是我的姨母,當年默國覆滅,她身懷六甲逃瞭出來。原本我母後是要接她到東燕去的,她托人回瞭一封信,說自己剛生瞭小公主,不適合長途跋涉,日後再去。其後,就再也沒有瞭我姨母的消息。這幾年,母後囑托我尋找小公主。因為知曉當年是花穆將姨母救出來的,我就圍繞花穆身邊的女子尋找,結果都不是。直到知曉瞭贏疏邪原是女子,我才猜想你是小公主。我一知道,就立刻去尋你。後來打聽到你去瞭北朝,又無意從蕭胤口中知悉你就是贏疏邪,就知道是你瞭。可惜,我沒見過你的容貌,自從你逃婚瞭,就再找不到你瞭。去歲,在南朝,我可是追尋瞭那個假的贏疏邪好久啊,誰知道,真的你卻上瞭戰場,誰又知道,你搖身一變成瞭太監!不過現在找到你也不算晚,隨我到東燕吧!”

“我怎麼會是小公主呢,我爹爹是花穆,這怎麼可能?”花著雨還沒從她是公主的身份中回過神來。

“這件事,你可以去問一問花穆。或者,隨我去一趟東燕,我母後定然能認出你來。”

花著雨靜靜瞥瞭他一眼,勾唇道:“我還是去問爹爹吧,而且,有些事情,還是必須要解決的。抱歉,我不能隨你到東燕。”

“真的不去?”鬥千金倒好似料到她會如此回答,並沒有多少驚訝,隻不過,語氣裡隱隱有些失落,“我希望你早日能叫我一聲表哥。”

花著雨笑道:“你難道還缺妹子?”

“自然缺瞭,尤其是你這樣的妹子。”鬥千金笑嘻嘻地說道。

“我要去煙都,日後有機會,我會去東燕的,告辭!”花著雨拂瞭拂衣袖,轉身離去。

鬥千金把玩著手中的金幣,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心頭湧上一陣落寞,他沒有告訴她,其實,他們一早就有婚約的。隻是,恐怕,這一生他都不會說瞭。如果,默國不曾滅亡,或許,她就是他的王妃呢。隻是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花穆和皇甫無雙是在南朝東部的重鎮煙都舉事,同時揭竿而起的還有東南部幾個邊防城鎮的守將。花穆籌謀多年,他的部下鎮守著南朝不少重要市鎮。一夕間,狼煙四起,民不聊生。

花著雨穿過一座座相連的帳篷,在安的引領下,徑直走向最大的青灰色軍帳。一張床板,一隻矮幾,上面攤著一張行軍圖,花穆的軍帳依然和以前一樣空曠簡陋。隻是裡面的人,身份和以前截然不同瞭。

花穆看到花著雨進來,抬眸淡淡掃瞭她一眼,瞇眼道:“你回來瞭?”

花著雨默然不語,奇怪的是,心裡並沒有多少憤恨或者埋怨,有的,隻是淺淺的哀傷。

“那九五之尊的寶座真的那麼誘人嗎?”良久,她低聲問道。

花穆沉聲道:“爹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你。”

“別說是為瞭我!”花著雨靜靜說道,勾唇淡淡笑開,笑容慘淡到極處,反透出冷冽逼人的美,“我隻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父親?”

花穆直視著她,終於重重嘆息一聲,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

“為什麼不說話?”花著雨再問,“當年默國皇後生下的到底是男還是女?”

花穆嘆瞭口氣,沉默瞭好一會兒才開口回答,“雨兒,事到如今,爹也不想再瞞你,當年皇後誕下的確實是一個小公主,那個小公主便是你。爹為瞭號召默國舊部,才聲稱皇後喜獲龍子,爹費盡心機,將無雙送入宮中,就是想讓他日後登基為帝,再娶你為後。那麼,我默國的骨血便可重獲江山,日後,再改朝換代,還默國國號。”

“你的父皇雖然懦弱,卻是一位仁愛的君王,隻是可惜,他的仁愛扶不起將傾的大廈。叛軍四起,處處狼煙。終於他們攻破瞭紫燕城,你的父皇端坐在昭陽殿內,下瞭平生最後一張詔書。他要我帶你的母後逃走,要我光復默國,你的父皇卻活生生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

花穆冷峻的黑眸瞇瞭瞇,原本波瀾不驚的眸中風雲際會。花著雨仿佛看見他的眼睛裡前塵往事疾速閃過,從歌舞升平到國破傢亡,鼎盛瞭幾百年的默國在一夕間傾覆。

花著雨心底深處,好似被人用利刃劈過一番,那死去的,畢竟是她的生身父親。她雖沒有親歷這些,然而,還是從花穆的淡淡敘述中,感受到當時的慘烈。

花著雨凝眉,目光泠泠,眸清如水,“當年在默國,爹爹是什麼身份?”

花穆側首,冷峻的臉上浮起一絲慈愛,“雨兒,無論我是誰,都是這世上最疼你的人。”

花著雨驚愣地望著花穆,到瞭此刻,他還不願說出自己的身份。但她直覺,他絕不是默國臣子那麼簡單。

“一定要復國嗎?戰火四起,又將會有多少無辜百姓命喪鐵蹄之下。何況,天下早定,百姓思安,我們是起事復國,可南朝百姓會認為我們是打著復國旗號犯上作亂,謀逆篡位。時局不會容我們。暫且不說兵敗,就算是攻入瞭禹都,登上瞭帝位,那又怎樣,隻會令南朝群雄並起,舉旗討伐,這位子,我們又能坐多久?南朝內亂,狼煙四起,北朝、東燕或者西涼若是再趁亂侵入,那爹爹,你豈不成瞭千古罪人?”花著雨清聲說道。

一番話說完,室內一片死寂。很顯然,這些話花穆是聽在心裡瞭。但是,讓一個畢生以復國為信念的人接受卻又談何容易。花穆猛然起身,面色冷峻,目中滿是怒痛,“你這孩子,真是令我失望透頂!你以為爹爹願意起事?若非計劃失敗,讓姬鳳離登基為帝,爹爹也不會起兵!”花穆仰天長嘆,冷肅的身形四周縈繞著無可奈何之意,沉聲道,“爹累瞭,你出去吧!”

花著雨淒然搖頭,快步從帳篷內走瞭出去。有些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但她知道,花穆絕不是置天下百姓於水火而不顧之人。

外面月色正好,一片清明。不遠處一人背著月光而立,看不清面貌,月色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孤立在那裡,身前身後並無一個隨從。

花著雨頓時怔住瞭,緩緩駐足,心弦悄然繃緊。

皇甫無雙來瞭多久,是否聽到瞭她和花穆的談話?不過,看距離,他似乎還沒有走過來。

花著雨快步走上前去,皇甫無雙聽到腳步聲,抬眸看她,雙目熠熠生輝。眉目神情,因著背光,顯得混沌而模糊。

“小寶兒,你終於來瞭,想死我瞭。”他轉過臉,長眸微翹,眸中帶笑,那笑如夜蠱惑,如花燦爛。

三日後,幾路大軍在煙都會合,花穆和皇甫無雙整軍向距煙都最近的雍城攻去。花著雨並未隨軍前去,而是留在煙都鎮守。

十日後,傳來大捷之報,大軍攻下雍城,向寧都進發。隨著大捷而來的,還有一個消息,姬鳳離已經登基為帝,整肅兵馬,禦駕親征前來平叛。

花著雨凝立在煙都的煙雨之中,四月的花雨漫天飛舞,仿若一卷水墨畫,又仿若無聲的韻律,撥動她的心弦。

這些日子,她刻意不去想他,刻意忽略他的消息。但他的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入她的耳中。

姬鳳離登基為帝。沒有人比花著雨清楚,這個消息背後代表的意義瞭。她不會忘記納蘭雪那日的話。他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姬鳳離卻遲遲不肯登基,隻因為一旦登基便要遵守他母後的諾言,封溫婉為後。

如今,他終於登基,那說明他終於決意要封溫婉為後瞭。

她倚在樹幹上,眼前的明媚春光,也似籠瞭一層淒哀的紗。

他曾說過,無論上天入地,他都不會放開她。

他也曾說過,他愛她。

他更說過,要用他的生命來守護她。

可到頭來,一切不過是煙花碎落,瞬間的璀璨過後,帶給她的是無盡的虛空和黑暗。

他為何如此待她?為瞭刑場上那幾刀,還是為瞭當日女扮男裝的欺瞞?可花著雨直覺,姬鳳離絕不是這樣的人。

抑或,真如他所言,他在乎她前朝公主的身份。是啊,這樣的身份,她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那大火中葬身的親生父親,那血流成河中覆滅的王朝,將是他們之間永遠的溝壑,終生無法填滿。

花著雨縹緲而笑,內心深處,無悲無恨也無怒,隻餘慘淡到極處。

一朵落花在風裡飄零,她伸手將花抄在手裡,閉目輕嗅瞭一下,淡淡的花香撲鼻,胃裡忽然一陣翻騰,她扶住樹幹,抑制不住地嘔吐起來。胃裡翻江倒海,到最後似乎連膽汁都吐瞭出來,口中一片苦澀的味道。

她扶著樹幹撐著站起身來,喘息瞭好久。

好端端的,為何吐瞭呢?

腦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她好似被魘住瞭一般,驚得臉色煞白。

她曾經在戰場上救過一個婦人,彼時那婦人有孕兩月,每日裡都是吐啊吐的。聽那婦人說,女子有孕,大多會有孕吐。

花著雨想起婦人的話,心中頓時懷疑。難道說,她有瞭孩子?她細細一想,才乍然發現,自己這個月的月事似乎已經遲瞭好久還沒有來。

“泰,你隨我來!”花著雨冷然說道,衣袂飄飛間轉身進瞭帳篷。

泰忙跟瞭進去。花著雨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腕,讓泰為她診脈。泰手指搭在花著雨腕上片刻,濃眉乍然擰瞭起來,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

“怎麼樣?”花著雨瞧著泰微微變色的臉,顫聲問道。

“將軍大概已經猜出來瞭吧,是喜脈。”泰低低說道。

花著雨放下衣袖,笑瞭笑,“知道瞭,你先出去吧!”

泰擔憂地看瞭花著雨一眼,緩步走瞭出去。

有瞭孩子,便是喜脈。當日,姬鳳離說,要她有個孩子,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他。為此,他假意稱病也要接近她。可如今,這喜脈於他而言,恐怕是算不得喜瞭。

她站起身來,快步出帳,吩咐平、康、泰道:“備馬,隨我去寧都。”

寧都不算大城,但卻駐有重兵,隻因寧都扼守著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無雙攻下寧都,大軍便可一路順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著雨抵達寧都時,正是黃昏。天空中陰雲密佈,眼看著一場雨便要來臨。她一拉韁繩,馬兒追電便向大營中奔去。剛到營中,便感覺到大營中氣氛極是肅穆,莫非是吃瞭敗仗?

迎面安牽馬而出,看到花著雨,快步奔瞭過來。安面色青白,看上去驚魂未定,就連說話都隱約帶著哭腔,“將軍,你來瞭,不好瞭!”

花著雨從未看到過安如此驚惶的樣子,心下一驚,平早已開口問道:“安,出什麼事瞭?”

“侯爺出事瞭!”安話未說完,已經哽咽。

花著雨滾鞍下馬,疾聲問道:“出什麼事瞭,侯爺在哪裡?”

康痛聲道:“在帳篷內,隨行軍醫說,說侯爺可能不行瞭。”

花著雨一把甩開馬韁繩,疾步奔瞭過去。

天空中下起瞭綿綿細雨,衣衫盡被雨水浸透,冰涼得刺骨。她在雨裡發足狂奔,一路趕往花穆的帳篷中,奔到帳篷門口,她卻忽然駐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無雙從帳篷內沖瞭出來,看到花著雨立在外面,顯然吃瞭一驚,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到瞭帳篷內。

“我爹呢?”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無雙的手臂。

皇甫無雙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滿佈著疲憊和傷痛,他輕聲道:“小寶兒,你別著急。他在帳內!恐怕……”

花著雨慢慢松開緊抓著皇甫無雙的手,挪動著好似灌瞭鉛的腿,緩步到瞭內帳。

帳篷內燈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佈血污,正中胸口處,插著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顯然這支箭刺中瞭心肺部。軍醫們沒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會斷瞭氣息。

泰尾隨花著雨快步入帳,查看瞭一番花穆的傷勢,又診脈,眉頭緊鎖在一起,搖瞭搖頭,神色淒涼。

“你們都出去吧!”花著雨冷冷說道。

“小寶兒!”皇甫無雙上前一步,痛聲道,“你別太難過!”

“出去!”花著雨平靜地說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結成冰。

帳篷內的人頓時退得幹幹凈凈,花著雨走到床榻前,將花穆扶起來,伸掌拍在他後背上,將綿綿內力輸瞭過去。片刻後,花穆從昏迷中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著雨,幽暗的眸子閃過一絲亮光,顫聲道:“雨兒,這些年爹對不住你……讓你受苦瞭……日後,你隻需過你要的日子。無雙……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處的箭尾顫動不已,他每說一句話,便有鮮血從他口角淌出來。

“清……心……庵。”花穆說完,劇烈咳嗽兩聲,一口鮮血噴濺而出,眸光漸漸渙散,意識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瞭一抹溫柔的笑意,“阿霜……你來接我瞭嗎?”

阿霜。默國皇後的閨名,看樣子,爹爹是戀慕默國皇後的。

花著雨握緊花穆的手,臉上,淚水緩緩滑落。

帳篷內的火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轟隆一聲雷響,天地間全是風雨之聲,冷風從半開的帳門中灌進來,渾身徹骨深冷。

一生征戰,一世籌謀,沒有享受過片刻安寧,到頭來,是非成敗轉頭空。

她擦幹臉上的淚珠,起身朝中軍帳而去。皇甫無雙,平,安,康,泰,以及領兵大將早已齊聚在帳內。

“事情經過到底是怎樣的?我爹征戰半生,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敗!”花著雨凝著一張冰顏,冷冷問道。

皇甫無雙抬眸炯炯看向花著雨,幽幽說道:“自從姬鳳離禦駕親征,南朝軍隊士氣大增,今日又擺瞭陣法,由藍冰指揮著,侯爺被困在陣中,征戰多時,體力不支,才沒有躲過姬鳳離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確實是姬鳳離所射?你們可曾看清?”花著雨抬眸,眸光冷厲。

幾名大將點頭道:“屬下當時都在征戰,沒有註意到,似乎是的。”

花著雨點點頭,“明日,我要披掛上陣!不打入禹都,誓不罷休!”言罷,她毅然轉身離去,衣袂飄飛,帶起清寒的氣息,冰冷透心。

花著雨回到臨時所居的帳篷內,展開行軍地圖看瞭好久,將平、安、康、泰召進來,指著地圖悄然道:“距此處不遠的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們兩個,明日以護送侯爺棺槨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問道:“將軍,這個時候,我們去清心庵做什麼?”

“清心庵一定住著什麼人,我猜應該是教習我舞藝和琴技的萱夫人,你們務必把她接過來。”

安沉聲問道:“此時,為何讓萱夫人來戰場?”

“你們隻管請來即可,她若不來,你們就將她劫來。總之,三日後,我要在這裡見到她!”若非今日她來到寧都,恐怕就見不到爹爹花穆這最後一面,也不會知曉清心庵。

安和康頷首應下。

“將軍,侯爺的死,您到底怎麼看?”平沉聲問道。

花著雨微微冷笑道:“你們還記得當日在朝堂上,聶遠橋是怎麼死的嗎?”倘若沒有聶遠橋當日的死,花著雨可能也不會想到,花穆的死會和皇甫無雙有關。花穆在臨死前,說讓她以後過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實他已經對於這次舉旗造反有些猶豫瞭。但皇甫無雙卻絕對不會猶豫,而且,花著雨可以肯定,皇甫無雙已經知道他並非默國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說出這個事實,他在軍中便再無權力。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權力如今都握在皇甫無雙手中。他並不怕失去花穆這一員大將,因為花穆去瞭,還有她花著雨,銀面修羅贏疏邪。皇甫無雙也沒有料到她會突然來到吧,所以初見她時,才會那麼緊張。

“將軍,明日你真要出戰?”泰低聲問道。

花著雨點點頭,唯有如此,才不會引起皇甫無雙的懷疑。

鐵蹄聲聲,踏破清晨的寂靜。刀光劍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寧都的城樓上,盤龍華蓋下,一道明黃色身影坐在那裡,是南朝新帝姬鳳離。

寧都城下的風,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連花著雨身上的戰袍都不能夠吹起。然而,不一樣的風,不一樣的城,但卻同樣是打仗。

當年,她是年少輕狂的西修羅,可以義無反顧勇往直前。而今,她卻有瞭諸般牽絆,前進一步是地獄,後退一步是沉淪,進退兩難,舉步維艱。

皇甫無雙策馬而來,一身高貴的玄黑色戰袍,前襟處繡著金線蟠龍,輕風掠過他純凈無邪的臉,唇角微彎,但那抹笑意卻無端令人生寒。

“來人,拿弓箭來!本太子今日要為花將軍報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語氣,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上,蝕骨地涼。

立刻有人遞上弓箭,皇甫無雙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樓上的姬鳳離射去。

“慢!讓我來!”花著雨揚聲說道。

她一拉韁繩,撥馬上前,伸臂從平手中接過弓箭,抬手,搭箭,五指緊扣,緩緩將弓弦拉滿。

她清眸微瞇,凝視著城樓上的人,箭尖上一點寒芒,對準瞭城樓上的姬鳳離。

她隱約看到他在笑。

花著雨的手抖瞭抖,心底滑過一滴涼涼的冰晶。她知道,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間所有的愛恨和恩怨都將一筆抹去。事實上,自從知曉她便是默國公主的那一刻,他們之間就應該一刀兩斷瞭。

花著雨覺得腹部似乎有些鈍鈍的痛,心底也隨著痛瞭起來。輕風揚不起沉重的戰袍,強大的真氣卻將她的衣衫鼓蕩起來。

姬鳳離,我會為你做完最後一件事,我會讓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後,上天入地,你我永絕。

花著雨雙眸微瞇,手輕輕一松,一箭流光,帶著破空的風聲,到瞭城樓上。有人欲行去擋箭,被姬鳳離一把推開。

箭至,他應聲而倒。

“攻城!”皇甫無雙一聲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瞭三日,寧都駐守的重兵倚靠城堅墻固,閉門並不應戰。據傳,姬鳳離因傷病倒在床。但花著雨卻知曉,那一箭,其實並沒有傷到他。因為,她根本不想傷他,所以,並沒有用多少內力。

三日後,安和康終於遵照花著雨的吩咐,將萱夫人接到瞭軍營之中。

在花著雨十八年的人生歲月中,花穆對她而言是重要的,但萱夫人的重要性絕不亞於花穆。萱夫人教她琴技,授她舞藝……可以說,對她是傾囊相授。她和花穆一樣,對她是極其嚴苛的,但,花著雨敢和花穆親近,卻不敢和萱夫人親近。

在花著雨八歲那一年,她被花穆送到瞭隱居在香拂山的萱夫人身邊學藝。她一見到萱夫人,就對她極其依賴,但萱夫人似乎並不喜歡她。她雖然年幼,卻也感覺到這一點。不過,對於自小缺少娘親疼愛的花著雨而言,有這樣一個女師傅,她還是很歡喜的。總是有事沒事去找萱夫人,直到有一夜。

那一夜,對於花著雨而言,每每想起來都是噩夢。

那夜,她是睡著的,因為自小隨花穆修習內功,雖是酣眠,但隻要有一絲聲響,她都會被驚醒。她聽到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偷眼看出去,便見萱夫人悄然進瞭她的屋子。她下意識閉上眼睛裝睡,隱約感覺到她坐在床榻一側,感覺到她的目光透過無邊夜色,落在她身上。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讓小小的她極不舒服。有一瞬,她終於忍不住想要起身瞭,忽然就感覺到脖頸被扼住瞭。

花著雨慌忙睜開眼,朦朧的夜色中,她看到萱夫人那雙漂亮的眼睛,深幽灼亮得如同兩汪深潭,似乎要將她扼斃。她嚇呆瞭,拼命掙紮,但畢竟年齡極小,哪裡鬥得過大人,而且,還是似乎發瞭狂的大人。當夜,若非花穆及時趕到,花著雨或許就被萱夫人扼死瞭。

後來,花穆告訴她,萱夫人其實是有病的,就是偶爾會發狂。花穆的話,花著雨並不全信。因為,萱夫人平日裡看起來很正常。不過,自那以後,她再不敢對萱夫人親近瞭。

正因為有瞭這件事,讓花著雨很難相信,萱夫人會是她的母親。

在安和康的引領下,萱夫人來到瞭花著雨的帳篷之中。

“萱師傅。”花著雨上前攙住她,扶她坐到瞭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著挺好的,你讓我到這裡做什麼!”萱夫人清聲問道,她的聲音很美,舒緩而魅惑。想必她的容貌也是極美的吧,隻是,花著雨卻從未見過,因為她臉上常年戴著面紗,隻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師傅,徒兒這次得罪瞭。實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請師傅來。”花著雨使瞭一個眼色,安和康忙退瞭出去,在帳篷門口守候著。

“師傅,當年,都說默國皇後死於大火,但是,這些活下來的默國士兵都已經知道,死去的不過是一個替身,而您就是皇後。爹爹也告訴我瞭,皇後當年生下來的,是一個女娃。皇甫無雙根本不是默國太子,是嗎?”

萱夫人抬眸靜靜看著花著雨,一言不發。她臉上蒙著面紗,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閃過萬千表情。

兩人默默對視很久,誰也不說話,一室靜謐無聲。

她忽然嘆息一聲,緩緩說道:“事情不是這樣子的。無雙他,確實是我的孩子。”

花著雨聞言有些不解,難道說,爹爹花穆說的不是實情。

“你是說?無雙真是默國太子?”她猶自不相信地重復道。

萱夫人頷首笑道:“自然是瞭!”

“可是,爹爹花穆說,您當年生的是一個女孩,而且,東燕的瑞王也說,您當時往東燕去過一封信,也說生瞭一個女娃。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萱夫人微微蹙眉,淡淡笑道:“你爹爹是不是說你就是皇後的女兒,是默國公主?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的。這麼多年,你爹爹為瞭復國籌謀多年,他一心要讓你成為無雙的皇後。他之所以說你是公主,可能是生怕無雙不肯娶你為後。你放心,這件事我會為你做主的!”

花著雨蹙眉道:“師傅不用,我不會嫁給無雙的。您遠道而來,我讓人為您準備帳篷,早點歇息吧!”

萱夫人執著花著雨的手,含笑道:“好,那師傅就過去瞭。”

花著雨將萱夫人送出帳篷,回身在幾案一側坐下,伸指輕輕敲擊著桌案,心中思緒萬千。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