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胤因傷勢很重不適宜乘馬車,一行人便決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著雨站在甲板上,江風很大,她朝著岸邊回望,可是直到大船起航,想見的那個人依舊沒有出現。她曾答應過他,絕不會隨蕭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毀諾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會出來阻攔。可是,沒有!
“風大,小心著涼!”泰拿來一件織錦鬥篷,披在瞭花著雨肩上。
“進去吧!”花著雨淡淡一笑,起身進瞭船艙。
江風凜冽,白浪翻卷,大船起航,一路向北。
青江一側的絕壁上,姬鳳離迎風而立,月色錦袍在風裡肆虐張揚,他遙遙望著大船愈行愈遠,心底深處,好似被一把利刃挖開一個洞,那種空,那種痛,好似翻湧的江水,瞬間將他淹沒。
她走瞭!走出瞭他的生活,甚至走出瞭他的生命裡。這一生,他或許再不會見到她的瞭。
她的笑靨,她的溫柔,她的蠻橫,她的吻,她的淚,日後隻能留在心中,出現在夢中瞭,再不會擁有瞭。
他會將她深深鐫刻在生命裡,而她,多年後,她不會再記得他。
半月後,一行人終於到瞭北朝,蕭胤如今已是皇帝,花著雨也隨他居住在北朝皇宮。
蕭胤的傷還沒有完全痊愈,這讓花著雨很疑惑。她知道蕭胤傷得很重,但他內力渾厚,按理說應當無事瞭。
“回雪,皇上的病,太醫怎麼說?”到瞭北朝王庭,回雪依舊被蕭胤派過來服侍她。
回雪輕嘆一聲道:“皇上的病,不光是因為受傷,還有以前走火入魔留下的病根。”
“走火入魔?”花著雨沉聲問道,蕭胤走火入魔過?
回雪清聲道:“有些事,現在想來,或許奴婢做得不對。有些事,當初,也許不該瞞著你。你可能還不知道皇上為何記得別人,卻獨獨會忘記你吧?”
花著雨點點頭,上一次在北朝她問過回雪,回雪不肯告訴她。
回雪淒然笑道:“皇上的失憶是因為修習瞭一種內功。這種內功是北朝皇族歷代相傳的,修習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使功力暴漲。但是,一旦功成,便會忘情,忘掉自己最愛的人,自此不會動情。皇上修習瞭內功,他忘掉的人,是你。”
花著雨心中驟沉,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在認識你之前,皇上對於情愛一直是排斥的,他認為男人應以霸業為己任,不應被情愛所困。所以,他自小就不排斥修習這種內功。從南朝回到北朝時,太上皇病重快要離世,臨去前將內功心法傳到他手上,並且逼他修習。因為皇上千裡追尋你到南朝,讓太上皇察覺到皇上對你有瞭異樣的感情,而那時,在太上皇心中,你還是北朝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不允許親兄妹相戀。所以,就逼迫皇上修習瞭這種內功。皇上那時也正在為喜歡自己的妹妹而苦惱。他大約覺得對你的感情或許不是愛,隻是兄長對妹妹的喜歡,就算是修習瞭忘情內功也不會忘記你的。誰知道,他修習七日後,從白瑪夫人那裡聽說,你不是他的妹妹。當時,他便要停止繼續練下去,可是很快便因此走火入魔,差點喪命。好瞭之後,他便再也記不起來你瞭。”
花著雨沉默不語,原來,這一切終究還是和她有關的。如若,她沒有冒充他的妹妹,或許他的父皇就不會逼迫他修習這種武功。或許,有些事情就會改變。可是,這世上沒有或許。
“可是,他又是如何記起來我的?當初你們又為何不告訴我真相?”花著雨有些不解地問道。
回雪苦澀一笑道:“你沒有發現皇上現在已經沒有內力瞭嗎?”
花著雨一愣,想起蕭胤替她擋皇甫無雙那一劍時,如果他內力夠強的話,完全可以躲開,而不是和她互換位置,替她挨上那一劍。
“這是怎麼回事?”花著雨凝眉問道。
“當初在北朝,你曾問過我,皇上為何失憶,當時我沒有告訴你。我就是擔心,你知道後會告訴皇上。但是,縱然我們誰也沒有告訴他,他卻知道自己曾經愛過一個人。當時,他書房中有一張溫婉的畫像,他便以為是溫婉。我們也沒有告訴他溫婉不是他所愛之人,就是因為怕他要去尋找你,怕他尋到你想要記起你。可我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瞭,皇上自從來到南朝,知悉你是女子後,他雖然沒有記起你,但卻篤定你是他所愛之人,因為他知悉你曾是和親公主。後來,他為瞭記起你,便廢除瞭內力。”
“廢掉瞭內力?”蕭胤竟然廢掉瞭內力,這讓花著雨不敢置信。蕭胤的內力,應該是自小修習的,至少要練二十年,可是,他就那樣說廢除就廢除瞭。
“是,因為隻有廢掉所有的內力,才有可能記起你,這就是我們當初擔心的事情。我們不願讓他和你接近,可我們,終究還是沒有能阻止。”回雪嘆息著說道。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徹底沉默。
蕭胤的傷勢時好時壞,他沒有內力護體,好得極慢。太醫說,需要一味血蓮方能安然好轉,否則,他還是有生命危險的。
雪蓮北朝並不稀缺,但是血蓮就不同瞭,極是難尋,且還是百年一開花。整整幾個月,北朝的禁衛軍一直在山中尋找血蓮。到瞭九月份,在雪山和連雲山交接處的一座山峰上,尋到瞭一株血蓮,可是卻不到開花之時。
就在眾人絕望之時,皇甫無傷攜帶一株血蓮到瞭北朝。皇甫無傷來北朝,一為送血蓮,二是為瞭向丹泓提親。七月份時,丹泓已經生下一名女嬰。皇甫無傷這個做父親的,無論如何也要將孩子她娘娶回去。
蕭胤倒是一口答應瞭,丹泓自從生下孩子後,一顆心就全被孩子系住瞭。皇甫無傷的求親,她也欣然同意。
花著雨很替丹泓高興,或許,連丹泓自己都不知道,她對皇甫無傷,也是有情的吧!
十一月初,迎親隊伍到瞭北朝。蕭胤的傷已經痊愈,花著雨便要求隨瞭和親隊伍一道回南朝,因為她是在臘月臨產,總不能將孩子生到北朝吧。雖然蕭胤萬般挽留,花著雨還是拒絕瞭。
他和她之間的過往,終究成為最美的花,風幹在心中,永久珍藏。
這一日天色晴好。
上京城外是一望無垠的草原,可以看到很遠。蕭胤沿著迎親隊伍所去的方向,策馬奔瞭很久。海東青在他頭頂的雲層裡盤旋滑翔著。
大黑馬奔得很快,風呼呼地吹著,墨色大氅在身後肆意飛揚。一人一馬,從草原上奔馳而過。
他不知道,自己要隨著他們走多久?但是,他現在除瞭送行,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在連雲山腳下,他終於勒住瞭身下的駿馬。
他的妹妹,已經遠嫁。他所愛的女子,已然遠行。
他勒馬在一處高坡上,身後護衛不敢上前,在離他百步遠處肅然凝立。
晚風淒厲,落日無聲。血紅的殘陽將他修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長很長……
回到南朝,花著雨便暫時住到瞭清心庵中,花老夫人已經一心向佛,在清心庵修行。清心庵距禹都並不遠,但是她卻沒有去禹都。
清晨,天色有些陰沉,氣溫驟降。花著雨窩在所居的廂房內,給即將出世的寶寶縫制衣帽,一針一針,繡得極是用心。這些活,往日她是不會做的。這些日子,為瞭孩子,倒是學得有模有樣瞭。
“雨兒,別忙瞭,和奶奶說說話。”花老夫人緇衣素服走瞭進來。
花著雨放下手中活計,起身攙扶著花老夫人坐下,斟瞭杯茶,放到幾案上,笑道:“奶奶,今日不用上早課?”
“雨兒,奶奶不放心你啊。你這麼憔悴,心中是有事吧?我聽丹泓說瞭,你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的吧?”
花著雨點點頭,輕聲道:“是的!”
花老夫人長長嘆息一聲,慈愛地撫摸著她的頭,眼神裡流露出憐惜,“你這孩子,自小就這樣,心裡苦,也不肯說出來。來,坐下,關於默國,我有些話要和你說。”花老夫人握緊花著雨帶著涼意的手,微笑,“奶奶隻是想要告訴你,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無論你曾經有過怎樣的身份,如今又擁有什麼身份,其實根本都不算什麼。默國,已經亡瞭。它不是因為炎帝而亡,也不是因為南朝而亡,而是如同一個耄耋老人,確實到瞭該亡的時候。你父皇慕夜的死,默國的滅亡,怪不得別人。你爹爹花穆他太偏執,也是我的疏忽,我竟不知,他一生都在謀劃著復國。”
“奶奶,你真是這樣想的?”花著雨低聲問道。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爹爹花穆的謀劃,奶奶是知情的,完全沒有想到奶奶這般想得開。
花老夫人慈愛一笑,“是的,奶奶也曾經疼痛過,也曾經憤懣過,也曾經怨恨過,掙紮瞭很長一段時日,才將過往放下。如今,奶奶和佛結緣,更是將一切都看開瞭。雨兒……”花老夫人頓瞭一下,緩緩說道,“雨兒可能不知道,奶奶也曾經是默國的公主。”
“奶奶,你也曾是默國的公主?”花老夫人的最後一句話,讓花著雨心中掀起瞭層層波瀾,她忍不住再問瞭一句。
原本,她就感覺,爹爹花穆絕不是默國一般的臣子,卻原來,奶奶也曾是默國的公主。
花老夫人輕輕點頭,“是的,我是你父皇的姑姑,你爺爺的妹妹,是你的太皇姑。”花老夫人臉上泛著柔和而淡定的微笑。
花著雨心中感慨良多。當她知曉花穆並非她的親生父親後,她以為她和奶奶之間,再沒有瞭血親關系。卻原來,她們依然流著一樣的血。奶奶親歷過國破傢亡,她心中的傷痕肯定比她要深。
“雨兒,既然愛著他,就去找他吧。”花老夫人輕撫花著雨的臉,“終有一天,你會忘記自己是默國公主,不要背負太多仇怨,你隻要幸福地活著,而非背負著沉重的包袱,去重整那無望的江山。把一切都忘記,隻按照自己的心去做。”
花著雨輕輕頷首,其實她從來沒有太多仇怨。她和姬鳳離之間的問題,至今她都有些迷惑。曾經那麼愛她,那麼強勢地要把她留在身邊的男人,忽然有一天放手瞭。他說因為她是前朝餘孽,可是,姬鳳離真是如此之人嗎?他會在乎她是前朝人嗎?
“夫人,康王妃前來拜訪。”門外,小尼姑低聲稟告道。皇甫無傷如今再次被封為康王,而康王妃正是丹泓。
花老夫人起身道:“雨兒,你好好陪一會兒丹泓,奶奶去上早課瞭。”
花著雨點點頭,將花老夫人送出門去,迎面便見丹泓披著狐裘快步走瞭過來。
“這天可真冷瞭,怕是要下雪呢。”丹泓一進屋,跺瞭跺腳,將狐裘掛到瞭衣架上。
花著雨抿唇笑道:“這麼冷你不在府裡好好待著陪孩子,跑出來做什麼?”
丹泓搓瞭搓手,“將軍,你不想進宮去看看皇上嗎?”
“看他做什麼?人傢怕是和皇後郎情妾意,我若前去,豈不是煞風景?”花著雨淡淡說道。
“什麼皇後,姬鳳離沒有封後啊!”丹泓蹙眉說道。
花著雨有些驚異,這些日子,她從沒有主動打聽過姬鳳離的消息。她還以為,他已經封溫婉為後。
丹泓嘆息一聲,秀美的臉上隱隱帶著一絲淒色,“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昨天,我想瞭一日,和無傷商量瞭好久,還是覺得不該瞞著你。”
“什麼事?”丹泓凝重的神色,令花著雨心中一沉,一種恐慌瞬間抓住瞭她的心。
“你自己看吧。”丹泓從袖中掏出來一個卷軸,遞到瞭花著雨手中。
“這是什麼?”花著雨疑惑地問道。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來,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是和姬鳳離有關的。她抖著手,將手中的卷軸展開,原來,這上面謄寫著的,卻是一道聖旨,不過,卻是遺詔。
上面有許多字,花著雨懶得去看。隻看到最後寫著:朕為攝政王時之王妃花氏人品高貴,文武兼修,必能克承大統,繼朕帝位……後面還寫著,她還可以再嫁,可以改國號,要文武百官鼎力輔佐她。
花著雨不由眩暈,瞪大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又看瞭一遍,沒錯,就是讓她繼位。
“還有這個,你看看。”丹泓又拿出來一卷書冊,封面上寫著三個大字《帝王紀》。花著雨知道這是記述歷代皇帝生平的書冊。
丹泓翻到最後幾頁,讓花著雨去看那上面的記述。那上面寫得全是她用奇謀平定西涼,擊潰北朝的功績。
姬鳳離將所有的戰績都歸到瞭她身上。花著雨再翻瞭一頁,卻是記述著姬鳳離在位期間的功績。嚴格說,不是功績,而是過錯。言他在位期間毫無建樹,昏庸暴虐,嗜殺忠臣,薄情寡義,罪無可恕……最後,百姓忍無可忍,推翻瞭他的暴政,擁立她花著雨為帝。
“這,這什麼意思?”花著雨顫聲問道。姬鳳離,他讓她繼位,而且,為瞭給她這個繼位者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他不惜自貶清名,在史書上留下一個昏庸暴君的形象。
“皇上將無傷救回去後,就給他看瞭遺詔,讓他日後鼎力輔佐你。無傷早就沒有瞭為帝的念頭,自然是欣然同意。這次我回到南朝,無傷便將此事告訴瞭我。我感覺,此事既然和你有關,還是應該讓你知道。所以,便央求無傷將這份遺詔默寫瞭下來,拿給你看。皇上是要你做女帝,要將這天下還給前朝,他根本不會在乎你是前朝人。”丹泓低低說道。
“姬鳳離怎麼瞭?”花著雨腦中疾如電閃,便感覺到姬鳳離有事,不然,他不會寫這樣一份遺詔。她瞇眼再看瞭一遍遺詔上的日期:太平元年四月十八日,子時。
四月十八?
花著雨仔細回憶,這才驚覺四月十八是姬鳳離登基的日子,登基的當晚,他便寫好瞭遺詔。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來,一張臉早已經褪盡瞭血色,渾身顫抖不已,一手扶住身旁的桌案才站穩。胸口氣血翻騰,氣息阻滯,竟是無法喘息。
“帶我去見他!”她冷聲說道。
丹泓被花著雨的樣子嚇住瞭,她心疼地說道:“將軍,你怎麼瞭?”
她的話還不曾說完,花著雨已經奪門而出。丹泓來時坐的馬車正停在庵門外,她徑直上瞭馬車,吩咐車夫向禹都而去。甚至,沒有顧上去告訴住在山下的平、安、康、泰。
一路上,她一言不發。馬車車簾遮住瞭外面的風景,而她絲毫沒有看風景的心情。人一旦心有掛礙,就什麼都入不瞭眼,入不瞭心。
不知走瞭多久,當馬車停下來,花著雨掀開車簾走出去時,天空陰沉得看不出是晌午還是傍晚。
有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一片,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好似飄飛的利刃,刺痛她的眼,刺痛她的心。
風凜冽,雪紛飛,樹上與地上漸漸白瞭一片。
她駐足,看清此處正是桃源居外的桃林。
在春日,這裡一樹樹的胭脂火,似要拼卻一生一般盛放。如今,花落成泥,枯枝上落滿瞭白雪,到處白茫茫一片,很美麗,美麗得令人心中頓生淒涼,美麗得令人擔憂,似乎隨時都會消融不見。
丹泓命馬車將她送到這裡來,難道說,姬鳳離住在桃源居?
穿行在桃林中,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林子裡很靜,隻能聽到她的腳踩在雪上沙沙作響。
經過湖畔時,忽聞縹緲笛聲,遙遙飄來。熟悉到骨子裡的曲調,在漫天飛雪中聽來,卻是說不出的淒婉和悲涼。
轉過幾棵桃樹,便看到閃著雪光的湖面。
鵝毛般的雪片,在乍起的風裡,如蝶般旋轉飛舞。
他凝立在湖光雪色之中。白雪浸染下的身形那麼消瘦,寬大的袍袖隨風輕舞,衣袂飄飛,似乎整個人隨時都能被風吹去。
那背影透著深入骨髓的蕭索和冰冷,讓她的心霎時間痛瞭起來,雙腳好似被定住瞭一般邁不開。
雪花,隨著婉轉纏綿的笛音飄零著。
花著雨默立良久,抬足緩緩向他走去。
笛音驟止,他頭也不回,冷冷說道:“說瞭不要來打擾朕,沒聽到嗎!”令她刻骨銘心的聲音,帶著沉沉的清冷,悠悠傳瞭過來。
花著雨心中一痛,腳步頓瞭頓,繼續向前走去。
“怎麼,當朕的話是耳旁風……”他霍然轉身,卻在看清來人後,身形陡然一晃,話語戛然而止,鳳眸中一瞬間佈滿復雜情緒,有驚,有喜,有痛。
花著雨凝視著他,心中忽然大慟。
姬鳳離,他這是怎麼瞭?從未想到,幾月不見,他的面色竟蒼白若斯,襯著一襲白衣,竟是如此清冷,如此憔悴。
兩人目光癡纏,似乎經歷瞭一番滄海桑田,再也不願移動半分,似乎要將彼此的容顏刻入心底,永不磨滅。
姬鳳離猶若恍惚瞭一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前,顫抖著伸出手,手指撫上她的面頰,輕柔地一寸寸撫過,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在懷裡。
兩人在風雪中緊緊相擁,很久很久,誰也沒有言語。
雪花在兩人身旁飛舞,風在兩人身旁縈繞。此刻,這個世上除瞭彼此,再也沒有旁人。
“我在做夢嗎?”他啞聲說道,伸指撩開她額前的碎發,手指挪移,輕撫她的眉眼。
“不是做夢,是我,我來瞭。”花著雨以一種狠絕的姿態,緊緊抱住他的腰。
姬鳳離忽然渾身一震,伸手一把將她狠狠推開,冷聲喝道:“走開!誰讓你來的!”
花著雨踉蹌瞭幾步,方穩住身形,再看他時,卻見他大力喘息著,一絲血跡從唇角蜿蜒淌下。
“你怎麼瞭?”花著雨一把扶住姬鳳離,焦急地問道。
姬鳳離沉重地喘息著,臉色由蒼白轉為青黑,額角一滴滴冷汗不斷淌下,似乎痛苦至極。他生怕花著雨擔憂,唇角極力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寶兒,我沒事,你走吧。”他劇烈咳嗽瞭幾聲,按著胸口竭力忍耐著,卻終究憋不住一口血噴瞭出去,慢慢閉上瞭眼睛。
“來人啊!快來人啊!”花著雨大聲喊道。
姬水和姬月不知道從哪裡冒瞭出來,看到姬鳳離昏倒,除瞭悲痛外,似乎並不意外。兩人將姬鳳離背到屋內,阿貴早聞聲而到,點住瞭姬鳳離的幾處大穴。
“貴太醫,他到底怎麼瞭?這是什麼病?”花著雨急急問道。
阿貴面上神色復雜,飽含悲痛的雙眸凌厲地凝視著花著雨,“你真的不知皇上何以重病?”
花著雨搖瞭搖頭,強自斂定心神,寬袖中手指一直在顫抖,自己卻渾然不知,“請貴太醫告訴我。”
阿貴忽地悲涼一笑,低聲道:“王爺是中瞭一種蠱毒,此蠱毒每一次發作,蠱蟲不僅會噬心,還會噬咬奇經八脈。發作時,整個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花著雨心頭猶如被重錘擊過,那痛,從心頭開始,一直蔓延到指尖發梢,哪裡都痛。
“此蠱毒要如何解?”花著雨一把抓住阿貴,淒聲問道。
“若是有解,皇上也不會讓你離開他瞭。此毒無藥可解!”阿貴沉聲說道。
最後一句話,猶若海面上的巨浪,那巨大的沖擊力太過強悍,一下子就將花著雨的心擊打的七零八落。
花著雨緊緊閉上眼,整個人似乎浸入到冰窖中,徹骨寒冷。胸膛中,似乎生出無數利刃,不斷凌遲著她的心,她覺得自己像是死去瞭一半。
原來,他知悉自己身中蠱毒,所以才放她走。他知悉蠱毒無解,所以將她的事情都安排好瞭。
他以為他不在瞭,送給她一個天下,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他以為她會那麼輕易忘記他嗎?
她不知該怎麼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很憤怒,憤怒的想要罵他,可是更多的是心疼和心酸。
小腹中忽然一陣墜痛,花著雨忙伸手撫上自己的腹部。孩子你也是感染瞭娘的痛苦嗎?你也知道爹爹病瞭嗎?她淒然垂淚,頭腦眩暈,眼前一片黑暗襲來。
花著雨醒過來時,天色已黑。窗外依然大雪紛紛,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屋內生著爐火,溫暖而靜謐。她一醒來,便要下床去探望姬鳳離。一起身,方覺自己的手被一雙大手握住瞭。
床榻前,姬鳳離趴在那裡睡著瞭。燈光透過琉璃罩,輕柔地映照在他臉上,低垂的長睫在眼下投下暗影,掩住瞭他那雙波光瀲灩的黑眸。
花著雨屏住呼吸,緩緩抬起手臂,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她不知他竟中瞭這麼嚴重的蠱毒,想起他一直以來承受的痛苦,她的心就好似撕裂一般難受。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她並沒有陪在他身邊,相反卻去瞭北朝。那時,他心中一定難過至極,可是他卻隻能一個人默默承受。
姬鳳離動瞭動,伸手抓住花著雨的手腕,慢慢睜開眼。
“寶兒!”他蒼白的臉上浮出淺淺的笑,如夜深邃的眼睛剎那間波光瀲灩。
“離,還痛不痛?”花著雨抬手,纖細的手指挪移到他的額角處,輕輕按揉著。
“每日裡痛一痛,我早已習慣瞭。”他低低說道,聲音裡隱含著一絲苦澀。他起身將她輕輕摟在懷裡,伸手撫在她隆起的腹部,一遍一遍地撫摸。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瞭他的撫觸,開始胎動瞭。姬鳳離嚇瞭一跳,揚眉說道,“寶兒,我們的寶寶在動。”
花著雨看著姬鳳離如孩子一般的笑臉,心中一陣酸澀,“寶寶知道你是他的爹爹,寶寶也想你瞭。”
姬鳳離微笑頷首,鳳眸中水霧氤氳,更加輕柔地撫摸著花著雨的腹部。
“離,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懷有身孕的?”花著雨輕聲問道。
姬鳳離輕聲道:“我到北朝去看過你幾次!”
他不會忘記,當他看到她臃腫的身形時,他是怎樣努力地壓抑,才克制住要沖上去抱住她的渴望。
花著雨一怔,怪不得在北朝有時候出門會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原來,是他到北朝偷偷看她瞭。
“你真可恨,你是個騙子。”花著雨極力不去想不去提他身中蠱毒的事情,可是最後終究沒有撐住,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為什麼?”她淒聲問道。
姬鳳離愣瞭愣,面上表情仍是慣常的沉穩,隻是眸底卻滑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寶兒,你真的不知道我身中蠱毒?”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她恨恨地說道,為他這麼久的欺瞞。
“寶兒,不要哭。”她的淚,似乎滴落到他的心中,讓他整顆心都疼得碎掉瞭。
“我怎能不生氣?就因為你病瞭,你就趕我走?為什麼不讓我留下陪著你?你以為你將整個南朝留給我,我就會高興瞭嗎?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偎在他懷裡,她緊緊地抱著他,像即將溺死的人抱住最後一根浮木。
“寶兒,別難過。”他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柔聲哄著她。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淺淡,似乎,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的心中,卻是那樣的苦澀。他的確看淡瞭生死,可卻在重見她的那一刻,心弦劇顫,萬般不舍。天知道,他多麼舍不得離開她。
“寶兒,我沒事,就算我走瞭,你也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自己。”他揚唇說道,一縷淡淡的笑意自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極慢地漾出來,溫潤淡雅。
花著雨閉上眼睛,好似有什麼東西從胸腔內掉落,碎成瞭幾瓣。
姬鳳離的蠱毒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沉睡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每每看到他在床榻上睡著瞭,她都生怕他一覺醒不過來。
這一日,雪後初晴,花著雨搬瞭軟椅,扶著姬鳳離在桃林中曬太陽。日光,透過落滿瞭積雪的樹丫,千回百折地照在姬鳳離蒼白的臉上。他長睫微翹,眸中含著淡淡的笑意。
“寶兒,這個時候禦花園中的梅林風景一定很美,我們去梅林走走。”姬鳳離微笑著說道。
花著雨凝眉道:“禦花園離這裡很遠,我去吧,我去折幾枝梅花插到花瓶裡,放到屋中。”
“也好!”姬鳳離含笑道。
花著雨頷首道:“那我去瞭,你在這裡乖乖地曬太陽。”
姬鳳離微笑起來,狹長的丹鳳眼彎成瞭漂亮的月牙狀。花著雨轉身而去,姬鳳離深深地凝視著她的背影,目光灼灼帶著刻骨纏綿。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他的眸光一點一點變得黯淡。
“藍冰,唐玉,你們出來吧!”姬鳳離淡淡說道。
桃林中,藍冰和唐玉緩步走瞭出來。
“皇上,你真的要離開?”藍冰凝眉問道。
姬鳳離點瞭點頭,深邃的眸中滑過一絲決絕。他不能讓她眼睜睜看著他死去,這樣她會痛苦,他不願讓她痛苦,那樣就算他死瞭,他也會心疼的。
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穿過桃林,駛到瞭桃源居門前。就在姬鳳離要上車時,安和泰從林子裡快步走瞭過來。他們從花老夫人處打聽到花著雨來瞭皇宮,早在兩日前已經到瞭。
安上前一步,沉聲說道:“皇上,你就這麼離開嗎?您不覺得這樣做她會更難過嗎?”
姬鳳離淡淡道:“我就是怕她難過。我不要她看到我最後的樣子,這樣她可以很快忘瞭我。”
安聞言,忽然笑瞭出來,“你以為她這一生還會忘記你嗎?你難道不知道,上一次,你設計假死,她差點隨你而去嗎?她買通瞭刑場上不少官員,想要讓你假死以救你出去,沒想到你自己早安排瞭假死。她以為你真被她所殺,唐玉帶人殺她時,她連躲都沒有躲,掉到水中,她甚至都沒有掙紮一下。我救她上來時,她在昏迷中,一直喊著你的名字。”
泰沉聲說道:“當日她抱瞭必死之心,若非我救得及時,恐怕她早就不在人世瞭。後來,如若不是為瞭洗清你的冤屈,我想她不會活下去。皇甫無雙大婚之時,你可知蕭胤為何指出丹泓才是北朝公主?是為瞭洗清你謀逆的罪名。那是她求他那麼做的。”
唐玉聞言,慌忙跪在姬鳳離面前,“皇上,屬下罪該萬死。”當日報仇心切,如今想來,那時她確實是沒有躲閃。
“難道真是如此?那一次,屬下也發現我們從刑場上離開得比我們想象的要順利。”藍冰低低說道。
姬鳳離卻恍若未聞一般,他閉上眼睛,內心深處,炸開一種痛楚,比蠱毒的折磨還要痛。他一直以為她是恨他的,一直認為她留在宮中,是為瞭花穆。尤其是知悉她是前朝公主後,他更是認為她留下是有所圖謀的。
她說過愛他,還說過不止一次。可他從未相信過她,他始終認為她愛的,另有其人。他一直以為她在利用他,他也願意被她利用,不管她為什麼留下,隻要她留下就行。但是,他還是時時刻刻感覺到恐慌,因為他怕她離開,所以他禁錮她,也傷害瞭她。也因為如此,當他知悉自己深中蠱毒時,他才毫不猶豫地趕她離開。
一直以來,他覺得都是自己在強求,一心要抓住那些本不屬於他的幸福。
他從來不知,他做夢都渴求的感情,他認為他這一生都不會得到的摯愛,原來早就已經降臨到他身上瞭。
他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瞭幾聲,隻覺得心跳得越來越激烈,如同火焰在燒灼著一般。
“我要去見她!”他一字一字說得很慢,漆黑的鳳眸閃著一抹異樣的光,深邃逼人。
花著雨立在梅林之中,眼前,千百樹梅花,競相盛放。輕風掃過,處處都縈繞著疏梅的幽香。
阿貴說瞭,泰也說瞭,宮中所有的太醫也說瞭,蠱毒已深,怕是熬不過這個冬日瞭,他恐怕連他們的孩子都見不到瞭。
為什麼會這樣?
你說過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說過要陪我生生世世。你說過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可是如今,你卻要丟下我和孩子瞭。
她在一塊古拙山石上坐下,仰望著滿林子的梅花出神,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眼眸中流出,沿著臉頰肆意流淌。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前方響起,花著雨抹去淚水,恍惚抬頭。隻見前方的梅樹下,多日不見的錦色淡然凝立。她身形單薄,衣裙在風裡飄揚,好似風裡一朵落花。
花著雨想不到會在這裡看到錦色。隻是,這還是曾經的錦色嗎?臉色蒼白憔悴,表情淡漠無情,和過去判若兩人。
花著雨掏出錦帕,悄然抹去臉上的淚。
“錦色,這麼久以來,你都在哪裡?”她望著錦色,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錦色,說到底,也不過是花穆的一個棋子罷瞭。
“在哪裡?自然是一直被他囚禁瞭。”錦色苦笑著說道,她的視線從花著雨的腹部掃到她的臉上,忽然盈盈一笑,然而,那笑裡的淒楚,還是狠狠地刺痛瞭花著雨的眼。
花著雨萬萬沒有想到,錦色一直都是被姬鳳離囚禁起來瞭。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當初,和皇甫無雙互換的那個公主,被花穆抱走的公主,會是誰?
“錦色,你如今是在皇宮裡嗎?”花著雨緩緩問道。
“是,我是在宮裡,住在宮中的佛堂裡,那裡有一個人,她剛剛告訴我,她是我的母親。”錦色勾唇,一抹嘲弄的笑意慢慢漾開。
花著雨心中一凜,住在宮中佛堂中的,是聶皇後。
“錦色……”花著雨望著平靜得好似一抹幽魂的錦色,忽然沒有瞭言語。此刻,無論說什麼話,都是蒼白無力的。
“其實,從一開始,相爺他就沒有真正地相信我。不過,當他知悉整個計劃後,他並沒有殺我,而是派人將我囚禁瞭起來。當時,他以為我懷瞭他的孩子。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給他解媚藥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錦色淒楚地說道。她的眸光從花著雨的臉上掠過,最後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原來,小姐有瞭他的孩子。這麼說,他的蠱毒是小姐下的瞭。我還以為,小姐是真的愛他,卻原來,你也不過是為瞭害他!”錦色仰面長笑,淚水從眸中滑落,“可憐他那麼愛你!”
花著雨心中一凜,上前一步,抓住錦色的手急急問道:“錦色,你說什麼?”
錦色盈盈笑道:“說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花著雨搖搖頭。
“你真的不知道?”錦色揚眉不可置信地問道,隨即淒然笑道,“你不要裝瞭,除瞭你,還有誰能在他身上下這樣的蠱毒?你還記得當日在軍營他所中的媚藥吧?那不是一般的媚藥,那是青絲繞,是一種連續吸入七七四十九日後,才會發作的藥,因為劑量很小,所以隱在火燭中,根本不會被發覺。但是,一旦中瞭青絲繞,便必須要用女人來解。”
“那一日,我押送糧草到瞭軍營,並非是巧合,我原本打算要為相爺解毒的。可惜的是,我去得晚瞭,反倒被你解瞭毒。當時我心中既傷心,又慶幸。因為花穆在我身上下瞭一種蠱毒,名叫魅殺。一旦我和男子同房,這種蠱毒便會導入男子身上。聽名字你就知道這種蠱毒多麼厲害瞭吧?”
“花穆他早就知道他是皇甫無襄,一心要除去他。但當時正值南朝和北朝大戰,他並不想相爺立即就死,所以才用魅殺,因中瞭這種蠱不會即刻就死。但我身上的蠱毒並沒有派上用場,依然存留在我身上,因為他一直沒有動過我。可是,我不知道,你身上原來也有魅殺這種蠱毒。不過,算算日子,相爺身上所中魅殺並非是在軍營那一夜,看來,你身上的蠱毒是後來才中的。他那麼愛你,你竟然還狠得下心去害他!”
花著雨不由眩暈,一顆心像被利刃刺穿,痛得無法呼吸。
魅殺!
原來,他身上的蠱毒是她下的?怪不得,她問他,問阿貴,問藍冰,他到底是怎麼中的蠱毒,卻無一人肯告訴她。
原來,是她身上早就被下瞭蠱毒,然後,傳到瞭他的身上。
她可以想象,當初,他知道她是默國公主,又知道被她下瞭蠱毒,他心中,該是多麼痛苦。或許,他一直都以為她留在宮中,甚至嫁給他,都是為瞭害他!
可是,到底是誰將魅殺這種蠱毒下在她身上的?既然,當初在軍營中那一夜,他沒有染上蠱毒,那麼她身上的蠱毒就是後來被人下的,是誰?無雙?花穆?可他們都已經不在人世瞭。
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錦色的胳膊,扣住她的脈門,冷聲道:“既然你知道魅殺這種蠱毒,那你告訴我,有沒有解毒之法?”
淚水從錦色眸中滑落,她淒然道:“無藥可解!”
無藥可解!
都說無藥可解!
日光透過疏斜的梅枝,映照在她臉上,臉色蒼白近乎透明。風,鉆入她的體內,刺骨地冷。原來,是她害瞭他!
他就算認為是她害瞭他,可是他卻隻是默默承受,從未責難過她。甚至,知曉瞭這種蠱毒無解,他對她依然不怨不恨,還要將天下奉給她。她心中五味雜陳,竟然品不出到底是一種什麼滋味。
原來,是她害瞭他!
她讓他承受瞭這麼久的痛苦,想起他每當蠱毒發作,那痛不欲生的樣子,心口處一陣陣發冷。她靠在一棵梅樹上,整個人猶若被抽去瞭靈魂。
日光透過枝椏照在她的臉頰上,照在她已經哭得幹澀再也流不出淚的雙眸上。
錦色忽然輕輕“啊”瞭一聲,臉色煞白,挺直瞭脊背。
花著雨回首望去,一瞬間,如遭雷擊。
姬鳳離就站在不遠處的梅樹下,蒼白的臉隱在陰影裡,唯有眸底閃耀著奇異的光亮,定定落在她的臉上。
那樣的目光,帶著鉆心刺骨的疼痛。那樣的目光,又帶著驚心動魄的深情,就那樣,直直看著她。
他是何時來的,在這裡又站瞭多久?
他靜靜走來,一步比一步走得快,最後,在她面前站定。漆黑的鳳眸中情緒波動翻卷如浪,最後盡數化作無形無色的痛楚,深入骨髓。
關於那一夜的模糊的記憶,卻如刀刃般刺入到他腦中,他想起當夜他是多麼的冷情,又是多麼的無情。
他當初到底是怎麼對她的?第二日便將重病的她趕到瞭虎嘯營,還和別人成親,還讓她帶著虎嘯營去戰場冒險。
那一夜,原來是她!是他的寶兒!
“寶兒……”他低低喚道,無限心疼。
他伸手一把將她攬在瞭懷裡,似乎是用盡瞭所有的力氣。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那一夜是你?”他閉上眼睛,眼角有濕潤的液體緩緩淌下。
花著雨緊緊貼在他懷裡,隻想讓這一刻天長地久。可是小腹內忽然一陣劇痛襲來,像是有鋼針在腹內劇烈翻攪,她痛得不停痙攣。眼前陣陣發黑,冷汗涔涔,浸透瞭重衣。
“寶兒,你怎麼瞭?”姬鳳離嚇得臉色煞白,他驚惶地攬著她。
花著雨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喘息著說道:“離,我……我可能要生瞭!”
姬鳳離愣瞭一瞬,似乎才明白她說得是什麼。
“來人,備轎攆,讓接生嬤嬤準備到桃源居待命。”他靜靜吩咐道,聲音裡有著明顯的慌亂。
花著雨身形一直纖瘦,這些日子隨著他提心吊膽,身子極是羸弱。所以,他對她的生產極是擔憂,早已下瞭聖旨,讓宮內的接生嬤嬤隨時候命。
花著雨被抬回到桃源居時,接生嬤嬤早已經到瞭。幾個小宮女過來將她攙扶到屋內,將房門緊緊關住。
隨之而去的姬鳳離被阻擋在門外,侍衛搬瞭椅子過來,他卻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他在廊下走來走去,阿貴擔憂地說道:“皇上,您還是歇歇吧,千萬莫讓蠱毒發作。”
可姬鳳離如何能歇得住,當第一盆血水從屋內端出來時,他的心好似猛然被人揪住瞭一般,一種莫名的恐懼從心頭油然而生。接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屋內端瞭出來,姬鳳離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瞭。
“不好,難產!”屋內,接生嬤嬤的聲音透著不可抑制的驚惶。
“娘娘痛暈過去瞭。”
姬鳳離心中一緊,無論如何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門口走去。幾個小宮女見狀,慌忙攔住他,“皇上,您不能進去啊,產房是污穢之地,不吉利啊。”
“走開!”姬鳳離冷聲喝道,鳳眸中戾氣滿漾。
幾個小宮女嚇得慌忙躲開,姬鳳離不顧一切地推門沖入到屋內。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沖入鼻端,眼前一片血紅,刺得他眼睛生痛,呼吸凝止,頭腦瞬間空白得無法思考。
她怎麼流瞭這麼多的血,浸濕瞭她的裙子,浸濕瞭被褥,向床榻下淌去。
“寶兒……”他疾步走到床榻前,低聲喚著她。
花著雨臉色蒼白如紙,額前的發已盡數被冷汗浸濕,緊緊貼在她額頭上。這樣的她幾乎嚇掉瞭他半條命。他顫抖著掏出來錦帕,將她額前汗水擦去,他坐在床榻上,緊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細細低語著。
花著雨挨過一輪陣痛,漸漸從昏迷中蘇醒瞭過來,一眼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他,她虛弱地笑瞭笑道:“你怎麼進來瞭,快出去。”
“不,我要陪著你。”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俯身在她臉上吻瞭一下,朝著她溫柔一笑,“寶兒,你要不要聽曲子。”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可還是抑制不住的輕顫。
花著雨緩緩笑道:“我要聽弱水。”話音方落,新的一輪陣痛再次襲來。
伴著陣痛而來的,是他的笛聲。悠悠揚揚,纏纏綿綿,在屋內流水般流淌。陣痛,似乎在笛聲的撫慰下,變得輕瞭。
意識越來越模糊,唯有笛聲在耳畔縈繞。當痛楚達到極點時,她憋著一口氣使力,有什麼東西從體內擠瞭出去。
“再使力,再使力,還有一個……”她聽到接生嬤嬤齊聲道。
她拼命地使力,當再一次的劇痛過去後,她頹然軟倒。她感覺到自己被抱住瞭,睜開眼睛看到他蒼白俊美的容顏。
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劇烈顫抖,呼吸也漸漸變得急促,她隱約感覺到不好。
“離,你怎麼瞭?”花著雨焦急地喊著。
“我沒事。”姬鳳離朝著她溫柔一笑,俯身無限眷戀地吻著她。
“寶兒,你好好歇息,好好照顧寶寶。”他起身慢慢地走瞭出去,花著雨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壓抑著身上的疼痛,他不想讓她知道他蠱毒發作,那她就裝作不知道。
她微笑著看著他離去,他一出門口,就撲倒在地。
花著雨記得,阿貴那天說過,再次毒發,恐怕就難以救過來瞭。這一瞬,她隻覺得方才身體上的疼痛似乎轉移到瞭心上,讓她痛得不能呼吸。
疲累交加的她,陷入到黑暗之中。這一次,她不想再醒過來,隻想就此沉睡,和他一起,生死相依,永不分離。這一次,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她在黑暗中浮沉,她想她可能死瞭,她感覺到姬鳳離似乎就在不遠處,可是無論多麼努力也抓不住他。
不是說,兩個人一起死瞭,可以在黃泉路上相見嗎?為何她見不到他呢?不知過瞭多久,隱約間,她聽到有人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說話。
“寶兒……不要再睡瞭……快醒來!”
“寶兒,我在這裡,就在這裡!”
“寶兒,你若敢死,我便是到陰曹地府,也要把你追回來。”
“寶兒,求求你,醒來!”
是誰的聲音,淒楚哀慟,在她耳畔一遍遍祈求?
是誰的懷抱,溫暖有力,帶給她安心踏實?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姬鳳離俊美蒼白的臉龐。
她愣愣地望著他,幾乎無法呼吸,她終於找到他瞭。望著他那雙光華瀲灩的眼眸,她唇角微彎,綻出一抹春花般燦爛的笑意,嫵媚動人。
她伸指,慢慢撫上他的臉,夢囈般說道:“上天入地,我們都要在一起。你在哪裡,我會跟到哪裡,但我在這裡,你便決不能走。離,這是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可我記得,所以,你休想丟下我。現在我來瞭,黃泉路上,我們一起。”
他俯身將她一把摟入懷裡,“寶兒,我沒死,你也沒死!”他的聲音,在她耳畔柔柔說道。
花著雨睜大眼睛,伸手,順著他的胳膊,摸上瞭他的臉頰,使力捏瞭捏,他真的沒死!她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胸膛,感受著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他真的沒死!
“寶兒,我的蠱毒解瞭!”他在她耳畔低低說道,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十指緊扣,再也不分開,“有一個人找到藍冰,告訴他,蠱毒可以用我們孩子的臍帶血解去,阿貴就試瞭試,沒想到,是真的!”
蠱毒是從她身上傳到姬鳳離身上的,沒想到孩子的臍帶血竟然是解藥。
“那個人,是誰?”花著雨低低問道。這種蠱毒,恐怕也隻有真正的下蠱者,才會知道解蠱之法吧。
“說是一個和尚,僧衣芒鞋!”姬鳳離輕聲說道。
“是嗎?也許是一位高僧吧。”花著雨低低說道。
那個人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卻誰也沒有說出來。
姬鳳離攬緊瞭花著雨,像是要將她就這麼嵌入懷裡,讓人沉醉的溫暖從他懷抱裡透出來,讓她昏昏欲睡。
就在此時,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屋內。
花著雨猛然一驚,她推開姬鳳離,急急說道:“寶寶,我們的寶寶哭瞭!”
姬鳳離摟緊她的腰肢,低語道:“沒事,寶寶哭是在說話。”
“哇!”又一聲嬰兒的啼哭,似乎在抗議爹娘對他們的無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