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周

我們是不是做瞭一個錯誤的決定?|全職爸爸第三十八周工作報告

從市區開車回傢,車行駛在高架上,小孩在後排睡著瞭,我和小陳在前排,臉色混雜著心事重重,愁容滿面,五味雜陳……

你說,如果你現在還在上班,小孩讓我媽他們帶著隨便玩,是不是會好一點?我對小陳說出這句話,明顯有點後悔瞭,為什麼要叫他回來當全職爸爸?大半年前他剛開始上任的時候,我們興致勃勃,鬥志昂揚,相信這樣的安排對小孩是最好的。當時剛寫第一期工作報告,好幾個婆婆媽媽的人留言說:男人還是要出去工作,男人絕不適合帶孩子……

我呸。

對這種過時的言論,我嗤之以鼻,更懶得反駁。

但是現在,事情有瞭巨大的不同。

周一的時候,幼兒園發回體檢報告,說艾文的視力有問題,兩隻眼睛隻有4.7,4.8,在他這個年紀,應該達到5.0才對。周二,向幼兒園請假,一傢三口開車進城復查。

艾文從一臺機器,換到另一臺機器,來來回回爬上爬下,不下五臺視力檢查器。他還小,做視力檢查的時候,一會用左手指方向,一會用右手指,但是大部分時間,他都說:看不見。醫生一會叫他看遠處的熊貓,一會叫他看近處像螞蟻一樣小的圖形,最終,護士帶著他出去,我和小陳坐在醫生辦公室,聽他下結論:他還沒近視,但是現在他的遠視能力有問題,也就是說,他是近視高風險人群,一般人要到十八歲才達到的一個值,他已經快到瞭。

如果再不控制,他到一年級下學期就會是近視。

這麼小就近視,那他將來一定會是高度近視吧?

醫生點頭,對啊,所以一定要控制起來瞭。

我看瞭小陳一眼,伊坐在旁邊,垂著頭,一聲不吭。

這時候就像現場指認案犯一樣,恨不得用手指著小陳大喊:兇手就是他!是他讓我兒子天天都在看書做作業!

不不,我冷靜瞭一會,跟醫生探討:別人傢的小孩天天玩ipad,我兒子一天就用ipad上半小時課,別人怎麼沒事呢?

醫生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微笑著說:那是別人傢的孩子。他可能遺傳瞭你的高度近視,你是高度近視吧?

這下輪到我低下瞭頭,雖然還狡辯瞭一下,我小時候並不是近視,也是上瞭初中才近視的。

醫生很客氣,說:視力有兩種因素,先天因素和環境因素,一般小孩不容易近視,但是你的小孩,因為先天視力有攜帶近視基因,再加上後天用眼習慣不好,就變成瞭高風險人群。

我更著急瞭:怎麼辦啊,如果他變成高度近視,將來風險很高吧。

醫生又告訴我一個學界新發現:是呀,高度近視以前致盲率隻排在眼科疾病裡的第五六名,現在排到第一位瞭,人類太不珍惜自己的眼睛瞭。

那怎麼辦呢,他還沒上小學,也不可能以後都不寫作業吧?如果努力讀書,以後就可能會瞎?

醫生無奈地笑瞭下:這就是個取舍問題,我女兒上小學三年級,為瞭讓她保護視力,我從不讓她上任何補習班,成績再差也不補。

小陳全程垂著頭,如喪考妣一句話沒說,聽我和醫生討論高度近視到底會面臨什麼樣的人生。

從9月開始,艾文幾乎一直在忙著補課,為瞭補課,連運動都取消瞭,搬傢後一次車都沒騎過。醫生再三強調,一直看近的東西就會這樣,你得帶他出去玩。不過有的小孩出去玩一會,眼睛就恢復瞭,有的要玩好長時間,近視的程度才會回去。

他下瞭一個診斷書:看iPad要少於20分鐘,寫作業不超過30分鐘,保證每天1~2個小時的戶外活動。實在不能出去玩,在傢看看電視也好,電視放得遠,超過兩米,還可以幫助他恢復視力。

如果我媽這時候在現場,一定會把白眼翻出天際。她肯定會大罵我們:小朋友就是要玩的。

可小朋友也要上學啊。

當我在車上提出那個假設問題時,小陳沒有反駁我,隻回瞭一句:我不知道。

看得出來,他的職場自信已經被打擊得奄奄一息。

忙來忙去兜兜轉轉,隻有一所遠在南匯的學校,打電話來說小孩表現不錯,歡迎報考我校。夏天開瞭一個多小時車,去那裡看過一次臺風。我對那所學校萬分不中意,本來住在松江就夠邊緣瞭,現在竟然要住到長江入海口去,跟被流放有什麼區別?

住在那種地方,還有什麼生活可言,我也不能真的一切都為瞭孩子吧?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跟小陳強烈抗議,但是他始終保持著一個想法:至少有一所學校瞭,不是嗎?那個學校也挺好的。

他又約瞭幾所學校,我再也不想聽到這種消息瞭,內心非常澎湃:不然就讓他上菜市場小學,也不會怎麼樣。

傢門口的公立小學,操場很大,20多年前我上小學的時候,操場還是煤渣的。好學生沒什麼事,差學生每次收到作業本,都是老師從課桌上飛下來的。坐在我隔壁的男生,因為常年考40分,經常尊嚴掃地,滿地撿他的作業本。

我受不瞭這些,一想到兒子以後要去撿作業本,比他以後去掃馬路還要受折磨。

但是這些跟瞎瞭比,也不算什麼吧?

說不定越挫越勇呢?

小陳開著車,聽著我絮絮叨叨說這些,偶爾還反擊一下:你也不能什麼都不讓他學,他總是要上學的。

我哀嘆一口氣:可能我一個人已經把全傢人看書的份額都給占瞭吧?

小陳從後視鏡看瞭一眼熟睡中的兒子,無可奈何說:臭小子你就是個玩的命。

茫茫夜色中,高架暢通無阻,一個想法在我腦中日益堅定:算瞭別整那些沒用的瞭,我就走老幹媽路線吧,老幹媽陶華碧以前做生意沒空帶孩子,就說多賺點錢以後留給小孩,後來她把老幹媽股權51%給瞭大兒子,49%給瞭二兒子,兩人分別成瞭貴州省排名第五第六位的富豪。你看這個計劃怎麼樣?

小陳坦白:不怎麼樣。

但是從這天開始,傢裡的畫風完全變瞭。

以前看到艾文在玩,小陳一定恨鐵不成鋼:數學作業做好瞭嗎?先做好作業再玩。

現在取消瞭所有的作業,當兒子拿起一本漫畫書的時候,我緊張兮兮跑過去:你怎麼又在看書?!你現在需要玩,你多看看遠的!

兒子大為不解,在他眼裡可能他爹媽跟神經病差不多,瞪大眼睛問我:以後我都不能看書瞭嗎?

是的,你最好別看,你還小呢,長大再看吧!

兒子“噢”瞭一聲,丟下書,開始在房間裡瞎玩瞭一陣,沒過多久,他又拿起一本書。

我再次大喊:不是跟你說瞭嗎?別看書!你不需要看書,保護眼睛就好瞭。

艾文若有所思,我把他拽過來,拽到窗口:來,看看對面的樹葉,欣賞一下大自然。

小陳在旁邊有點幹著急:也不是不能看,少看就行瞭。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小孩真的很愛看書,以前一直琢磨給他買瞭兩百本繪本,他怎麼整天都在玩火箭?現在說起要保護眼睛,立刻覺得這孩子太愛看書瞭,而且看得那麼專心致志,令人發愁。

小陳還在擔心著升學問題,我勸他,眼界不如放寬一點,不要僅僅局限在上海嘛。

你去申請個國外野雞大學的研究生,然後我們一傢去陪讀怎麼樣?找個樹多一點,綠化多一點,艾文可以經常看遠方的地方……這樣他就不會近視瞭。

小陳不置可否看著我,然後收拾收拾行李,帶著小孩回老傢瞭。

他賊心不死,還在行李箱給小孩塞瞭本數學題,我暗箱操作,半夜把數學題從行李箱裡拿出來扔瞭。

回去後的第一天,我隻關心一件事:小孩今天多看遠方瞭嗎?

看瞭看瞭。

回去後的第二天,我還是關心同一件事:今天怎麼樣,沒學習吧?

沒有,你放心,什麼作業都沒做,一直在外面玩。

我知道自己看起來跟個十三點差不多,但一年多前經歷過一次右眼出血,那時醫生就告訴我,你的問題是高度近視加上頻繁用眼。

瞎瞭能治嗎?

不能,但是你可以領一張殘疾證。

我???我已經時刻走在致盲的高壓線上,我的兒子絕不能走這條路。

最後一個工作日,小陳忽然發消息來,說:a校老師剛剛打電話來,說歡迎艾文去報考,很大機會可以進。

如一顆石頭墜地,a校是艾文最早去報名的學校,一所中不溜的民辦,一所我以為很容易進的學校,他從學校出來的時候,說很開心地做瞭遊戲,捏瞭瓢蟲。

考瞭什麼?什麼也沒考啊。艾文確定:我們就是在一起做遊戲。做遊戲也是考試嗎?

後來老師打電話來,表達的意思截然相反,孩子學過英文嗎?外教找他互動的時候,他比較沉默啊。

我有點著急,哎,我兒子隻是警惕性比較高。

他被扔進瞭待定名單,跟他去的幼兒園同學紛紛收到瞭歡迎報考的通知。

正是因為這一次,我和小陳開始被幼升小的車亂狠狠碾壓。小陳帶著小孩補英語,我給小孩補常識,以後看到外國人,你要拼命說話知道嗎?

沒想到結果也還行,希望很大!相比起南匯那傢,a校看起來也不錯嘛。不過,如果b校能給機會就好瞭。

B校在雙語學校裡熱門程度一般,但小陳去聽瞭一次校長講座,深受感動,覺得這個學校太好瞭,他很想去。

活動那天我去瞭,校園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中產味道,傢長們聚在一起,談論著各個民辦學校的風格,校外的補習班情況,小孩不吵不鬧,個個乖乖坐好。活動內容是帶小孩上一堂課,然後提提問題。操場上好幾個傢長,使勁踮著腳往教室裡看,指望能看出點什麼。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小孩出來,照舊問他,考瞭什麼?

他說,考吃餅幹,小朋友坐在一起吃餅幹。

兩周後B校打電話來,說:小孩外語不錯,就是語文數學有點弱,我們再看看吧。

他又被扔進瞭待定名單。

這事毫無疑問,對小陳是個打擊,這是他的心儀選項。我們早就放棄瞭最前排的學校,小孩的確還小呢,但是後排的都考不上,小陳的職業生涯,未免太不順利瞭。

2018年最後一個工作日,上海冷得要命。

小陳和兒子離開後,房子裡空空蕩蕩,我走路回爸媽傢吃飯。

走在馬路上,收到一個電話。

b校向兒子敞開瞭大門。

難以置信,我兒子,起步這麼晚,比別人小大半年的兒子,竟然同時被三所學校通過瞭初步考核,隻要願意報,都有機會進。

走在馬路上,開心地要旋轉瞭,小孩沒問題,他真的沒問題啊!

他不是墊底的那種,他是學校歡迎的小孩呢!

在此之前,我甚至已經絕望到想瞭無數種辦法,去清邁讀個國際學校,去馬來打聽打聽,要不聽說印度基礎教育很強,實在不行,好多人偷偷告訴我,你花個幾十萬,買個名額吧。

真的,不是沒想過,要不是心疼錢,早就……

小陳在電話那頭格外興奮,這一年,他和艾文終於終於,辛苦努力沒有白費。

我把好消息告訴幾個媽媽,大傢都在幼升小的統一戰線上。

群裡七嘴八舌一會問,學校怎麼申請的?推薦信怎麼準備的?到底怎麼預約開放日活動?

以上問題,我都一無所知,在幼升小問題,我隻做到瞭焦慮,從來沒想到具體的解決辦法。

有個媽說:小陳同志還是不錯滴。另一個媽說:你老公可以啊,我老公除瞭挺屍什麼也不會。

果然,任何工作都是需要有實質上的成績的,沒有成績,一切辛苦都顯得很多餘。我一邊不停地復制問題給小陳,一邊感慨:苦盡甘來,幸好有小陳。

在小孩的入學問題上,小陳認為,這多虧瞭他大半年來的有效指導,不僅趕上瞭車,還很大機會能成功落地。

我媽認為,是因為她這個月初一去上香,專門拜瞭拜保佑升學的菩薩。

我認為,應該還是小孩的基因問題吧,他比較像我,天資聰穎。

我兒子艾文一定認為:不知道你們在瞎著急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們瞭嗎,面試很簡單的。

他受到瞭肯定,小陳的工作也保住瞭。

至於近視,大師告訴我,小孩肯定會近視,早發現早預防吧。

心態放平。

恭喜小陳,焦頭爛額的2018年,終於過去瞭。

恭喜我,9個月前的一個決定,並沒有錯。

誰告訴我男人不適合帶孩子,我肯定還是那兩個字:

我呸。

《全職爸爸(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