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鬼物並非不可匹敵,隻是遇到的一瞬間,神魂動蕩,宛如閻羅索命,隻要以嬰火護住心神,便可立行反擊。”
元嬰就是元嬰,屍山血海中殺到這個位置,洞察力非同尋常。眾人向鬼城中央進發不久,便遇到一個落單的女鬼,數名元嬰同時出手,很快發現瞭這些鬼的弱點。
解決掉一頭鬼後,一個元嬰修士道:“好在老夫為保險起見,提前備瞭些辟邪咒符……隻是這些茅屋與木屋附近的鬼物可以極快解決,卻不知那城中央是何種惡鬼。”
眾人心頭不免憂鬱,但這份憂鬱很快被新的斬獲壓下。
轟開一處石屋後,元嬰修士們尋到瞭一份羊皮卷,有擅長鑒定的修士一看,大喜過望:“此物竟是一份上古功法殘卷,名為‘月魔舞’,看上去,倒是一份合適女子修煉的功法……”
“什麼,月魔舞?快給我!”厲綿一把將那功法搶去,惹得無相門的元嬰修士面露慍色。
有人冷哼道:“綿小姐雖是獄邪侯之女,可卻不見獄邪侯的風度。”
“剛剛滅殺這石屋裡的鬼物,是我天邪道的寒雷子師叔出力最多,發現瞭寶物自然我們先挑。”厲綿把那殘卷收入乾坤囊中,道:“前輩們和我這個結丹爭什麼,若前輩出力多,寶物自然是前輩的。”
她到底是獄邪侯的掌上明珠,無相門的元嬰雖多,卻也敢怒不敢言。
南顏無意於參與魔修間的爭鬥,而是趁此機會四處走動,將手中的鬼城地圖完善。走著走著,她發覺這地方有些古怪。
城中隻有鬼而沒有屍骨,這些房子看上去也並不像是給人居住的,因為……所有的房子,無論大的還是小的,都隻有一間,沒有灶臺、沒有臥廂、沒有茅房。
看上去,就……不像是活人住過的。
腦海裡劃過這一條信息後,南顏驀然想通瞭此地為何如此。
修界與凡人間不同,修士隕落後,魂魄散離天地,一般會選擇將遺體火化。而凡人的帝王殉葬,則會陪葬大量冥器,其中不乏縮小的房舍與陶土人偶,好讓墓主人死後,仍可延續生前的統治。
結合起每個屋子裡或多或少都會找到一些寶貝,南顏更加確定,他們在的地方正是一座巨大的陵墓。
而城中這些惡鬼,就是是負責為墓主人抵擋盜墓賊的。
旁邊人看著南顏一手撐在一座木屋邊,顯得神魂不定,道:“你可發現什麼瞭?”
“沒……”出於憂慮,南顏道,“隻是覺得此地不祥,取寶時還是十留其一,勿過於盤剝。”
其餘修士嘖瞭一聲,道:“落到這鬼地方,不見天日的,不取寶還有什麼意思?你這小輩,若不要就讓開,不要幹預我們。”
南顏被那些元嬰修士掃到一邊,抬眸四望,發現周圍的房子都被打開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些沒關好的房門裡,有什麼東西在靜靜窺伺。
“咦?這石屋有點奇怪,怎麼屋子裡還有口井?”
南顏剛剛所站的石屋是這附近最大最精致的,屋裡空蕩蕩地,唯有一口灰撲撲的玉井立在中央。
眾人神識莫能探入,厲綿撥開人群朝井裡一望,喜道:“寒雷子師叔快來看,這井中好似有寶石明珠在閃呢。”
她這麼一說,周圍的人頓時眼熱不已。
“綿小姐,剛剛這石門是我等合力打開的,這寶物看來數量不少,總要分我們一些。”
厲綿目光一陰:“從來沒人能從我眼皮下搶東西……”
“綿小姐。”被她稱為師叔的寒雷子暗中傳音提醒道,“老夫雖不懼這些螻蟻,但他們終究有六名元嬰,綿小姐有什麼想要的,待出去之後,率本宗修士殺上他宗門去要便是。”
厲綿冷哼一聲讓瞭開來,寒雷子先與他們約定三七分成,之後手一揚,放出一張晶瑩剔透的網。
“此物為我本命法寶纏鋒網,綿小姐素來喜歡爭先,待會兒無論撈上什麼,還請諸位讓她第一個挑選。”
無相門眾人悻悻然讓至一側,任那寒雷子放下纏鋒網。而南顏本來在門外繼續勘察地形,在那網子放下去一瞬間,猛然回頭看向那石屋。
她聽到一陣不尋常的窸窣聲從井下傳來,一邊後撤著把須彌戒中的所有防禦符咒與法寶拿出來護在周身,一邊急急出聲道:“那井下有東西,快躲開!”
但是並沒有人理會她,而那寒雷子一收網,撈上來一把細碎的骨頭,皺眉道:“小輩,大呼小叫什麼,不過是一堆骨頭……”
厲綿在一側催促道:“那佛修誆我們呢,師叔你再撈撈,綿兒明明看見有寶石在閃的。”
對方是魔修,南顏盡到本分瞭便不再糾纏,扭頭飛速向天上藍火的方向一路奔去,她甫離開兩百丈,便聽見後面傳來崩潰的驚呼。
“是老鼠!!!!”
厲綿的哭喊聲十分刺耳地傳來,片刻後,元嬰修士們同時出手,轟隆聲中,南顏感到一種仿佛沙暴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氣勢。
回頭一看,遠處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出現瞭許多幽綠色、亮如繁星的光點,待靠近後,卻發現那是一隻隻隻剩下骨頭的老鼠。
這些白骨老鼠見瞭活物就啃食,且速度極快,不亞於元嬰初期。
很快,一聲慘叫後,南顏就看到一個元嬰修士施展血遁,自斷臂膀逃開鼠群的啃咬,而他斷掉的手臂落在鼠群中,頃刻間被白骨老鼠爬滿,啃成骨渣。
南顏看得頭皮發麻,但速度並不是她所擅長,那白骨老鼠形成的潮水很快就追至她身後十丈處。
要死要死要死死死……
南顏不敢冒險浮空,沒命地跑瞭數息,已經有白骨老鼠撲在她體外的防護上。那些老鼠雖然隻剩下骨架子,但牙齒宛如精鋼,吱吱一通亂啃,轉眼就讓她周圍的防禦符咒破瞭七成。南顏正猶豫是否要耗費精血施展血遁逃離時,目光盡頭忽然出現一棵白色的樹。
這樹出現得十分突兀,形似榕樹,但葉似松針,通體銀白,在陰慘慘的鬼城中顯得極其聖潔美麗。
南顏毫不猶豫地施展瞬移,挪至樹下,抱住樹腰往上爬瞭一丈高,才低頭看向樹下,那些白骨老鼠已經鋪滿瞭視野中所見到的所有地面,正吱吱地圍著樹亂竄,但卻無法爬上樹。
……南顏摸瞭摸樹皮,那是一種冰玉般的質感,單單碰瞭一下就讓她心神一清,遂放下戒心,慢慢爬上樹幹坐好,發愁地看著樹下久久不退的鼠群。
此時離天亮應還剩下兩個多時辰,她既沒找到大哥二哥,也不曉得出去的方法。
樹下的鼠潮沒有要退的意思,極目望去,鬼城中所有的街道都被白色鋪滿,還徘徊著的隻有霧氣中茫然的鬼物。
南顏又等瞭片刻,見鼠群好似沒有起初時那麼暴躁,脫下右腳的芒鞋丟下去試探瞭一下,結果還是一樣,芒鞋掉到地上就被老鼠們撲上來用堅硬的牙齒撕碎。
實在沒有辦法,南顏便隻能順著這棵救命的樹繼續往上爬,待撥開最上方茂密的銀白樹冠時,驀然眼前一清,她看見本來很遙遠的藍火隱約露出瞭真正的輪廓。
那是一座漆黑的塔,這塔足有十八層,塔頂坐著一個鱷頭牛尾、似人似豹、背生蝠翅的六臂妖獸,那點幽藍的光正是從它口中發出的。
南顏瞇起眼細看,隱約看著那幽光閃爍中,包裹著一個圓環狀的物事。同時,她須彌戒中本來安靜下來的石盒在靠近那藍火後,又開始震動起來。
這一次的震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強烈,連那藍火跳動之下,一聲刺耳的嗡鳴傳遍八方。這嗡鳴聲一出,南顏隻覺神識裡被一枚錐子刺中,連忙收斂心神。
但樹下的鼠群好似同受這股共鳴刺激,吱吱亂叫的聲音連綿不絕,不多時,它們徹底瘋狂,竟宛如白蟻築巢般,一群摞一群地平地堆起三四個柱子,想向南顏攀咬過去。
這些老鼠連元嬰期的法身都能頃刻間破滅,南顏權衡瞭一下,覺得命比較重要,正要把那石盒拿出來丟出去時,遠處蕩來一聲琴響,幽幽如太古回音,讓那刺耳的嗡鳴聲驟然一靜。
隨後,南顏看到白骨老鼠眼中瑩亮的綠光一一離開,骨身堆就的小山瞬間崩塌成一地骨末,一片白色砂礫中,那些綠火宛如夜螢般在整個鬼城中升騰,詭美得直讓她看怔瞭去。
被吸引的不止有她,鬼城四處也漸漸走出一些拖曳著鎖鏈的鬼影,它們分明是沒有實體的,走在滿地的骨末上,卻沙沙地帶出無數腳步聲。
這讓南顏想起凡人城鎮中冬日初雪的早晨,而在這其中,有一道腳步聲和周圍的鬼物相比有著明顯的不同,聽起來悠然又頗帶目的性。
鬼魂們對他視而不見,有些甚至還會遠遠躲開。
等到這人走到樹下,還未開口,迎面叮叮當當砸下來一堆木魚、金剛杵、佛珠、香爐等物。
“……阿顏。”嵇煬接住其中一隻木魚,無奈地抬頭道,“本想著此地危險,不想讓你進來,不過既然來瞭,就先下來吧。”
南顏坐在樹幹上目如冰霜地俯視他:“別急,你先告訴貧尼,你有沒有殺人放火陰謀顛覆修界?”
嵇煬:“殺人放火偶爾有,陰謀顛覆修界子虛烏有。夜風清寒,菩薩還是先下來渡塵吧。”
南顏掃瞭一眼樹下,旁邊不遠處便有鬼物拖著鎖鏈路過,壓低瞭聲音道:“這些鬼物怎不傷你?”
“一時說來話長,我們離開這片百鬼巡街的所在再說。”
南顏警惕地看著四周,發覺隻要她碰著這棵樹便不會受到那些惡鬼的註意,於是抱著樹幹慢慢滑瞭下來,沒穿鞋的那隻腳剛觸到地上的骨頭渣,旁邊一個女鬼便忽然轉過頭來,嚇得她立馬蹭蹭爬上去一截。
嵇煬看她像頭熊一樣抱著樹幹不動,道:“不累嗎?”
南顏:“……你就現在說吧,我剛剛鞋掉瞭,不好走路。”
她說完,背後傳來一聲輕笑,再一回頭,看見嵇煬背對著她半蹲下來。
“你上來吧,我背著你便是。”
“……”
糾結瞭半晌,南顏從樹上下來摟著他的脖子讓他背起,隨後便發現那些鬼即便是擦肩而過,都不會看他們一眼。
南顏讓他背著走過長長的街道,竟有一種奇異的錯覺,兩個人就像是天亮前出門去看雪的凡人。
不過終究還不是,下雪天也沒有這樣綺麗的漫天螢火。
沉默地走瞭許久,南顏終於忍不住沒話找話:“……這地方太鬼瞭,進來後我還指著大哥二哥來救我呢,傳訊符都快捏碎完瞭,一個人也沒回我。”
“你遇到難處時,怎就不想想我。”嵇煬忽然道。
南顏:“我想瞭你能聽到?”
“阿顏怎知我就聽不到?”嵇煬頓瞭頓,道,“也許……你早些想起我,我一早便來瞭。”
又走瞭片刻,南顏忽然輕咦一聲。
嵇煬道:“怎麼?”
南顏耳力好一些,豎起耳朵一聽,隻聞遠遠傳來兩聲鬼哭狼嚎,那叫聲之淒厲,讓她瞬間起瞭一層白毛汗,不確定道:“你有沒有聽到有一陣很是淒慘的叫聲?”
嵇煬點頭:“嗯,還有點耳熟。”
南顏再聽,就沒有聽到後續的聲音瞭,嘆道:“大哥二哥也不知道去哪兒瞭,這鬼城中想來隻有那棵白樹和空房子裡才算是安全的,那些一來就被傳送到街上的修士怕是大多兇多吉少。”
嵇煬仍是笑笑不說話。
這個時候,南顏忽然覺得腳上搭上一隻冰涼的小手,她一扭頭,隻見身邊站著剛剛在茅屋外見到的那個焦黑的小孩。
小孩瞪著大眼睛,一隻同樣被燒焦的小手抓在南顏腳踝上,沙啞的聲音傳出:“大哥哥,我好餓,你背上的姐姐能讓我吃一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