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球找爸爸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歲月悠

妖,易嗔易怒,易動情。

作為珈藍古佛的衣缽傳人、佛門的至高修者,寂明也曾自認為看得透這紅塵。

“前緣即前愆,故生貪穢想。”

自那日後,無論南嬈說什麼,他都一言不發,身後的菩提樹每落下一片樹葉,他便在葉上寫下一句句晦澀的梵文,晝夜不息。

“……我已說瞭一萬遍對不住,當時情況緊急,渡情劫總比渡眾生劫容易得多,禪師就算不原諒我,也多少吱個聲呀。”在穢谷的第二個月,南嬈還是沒能找到出口,隻能回去企圖說服寂明,見他仍是沒反應,鳳眸裡竄出些許怒色,“更何況,當時腰酸背痛的可是我!”

寂明垂首撰寫經卷的背影立時便僵瞭僵,隨後頭垂得更低瞭。

南嬈氣得拿出蟬露悲灌瞭幾口,冷靜瞭一下,組織措辭道:“你不必看不開,我少不更事時是對你有過非分之想,但現在大傢都是幾百歲的老妖怪瞭,隔夜仇都記不得,隔夜……啊這個,事已至此,你就看開些吧。”

“……”

“好吧,壞人修行如殺人父母,你助我出穢谷,我便誓不再見你,如有違約,便同此酒。”說著,她將手中酒壇一摔而出,在其落地碎裂前,忽然轉瞭個彎,被一股柔力輕輕放在寂明身邊。

“寂明縱是佛心有動,也不會因此苛待因緣之人。”他說話向來是不溫不火的,唯有此時,隱約透露出一種無措。

菩提樹沙沙作響,南嬈看著他肩上已霜白瞭大半的發絲,皺眉按住瞭自己的心口,赤帝妖心是她九成性命,同理,佛骨禪心也一樣。

“……你為什麼走不瞭?”她第一次問起這個問題,“當年我父親予我赤帝妖心前,曾請托道尊歲寒子親自出手為我赤帝妖心加護防禦,單我一人,可抵百名化神修士一同出手。而應則唯出手時,我卻毫無反抗之力,所留下的傷口,亦蘊含周天劍意,恐怕十年難散。”

“我知。”

“你便是以佛骨禪心為我吊命,又能抵得瞭多久?我會累得你一年年虛弱下去,當年界壁之戰、修界上下追殺都殺不瞭你,在這裡為我不戰而亡,可值?”

寂明道:“與我而言,天地悠悠,何時何地何因往生,都不過一坯黃土爾爾。”

南嬈盯著他的背影道:“但我不願如此,我是赤帝後人,赤帝掃諸六合,威赫天下,便是死,也需得與仇敵一道淪亡。”

寂明微微嘆息,隨手一撥,他們上方迷蒙的紅色血霧四散而去,而上方亦是同樣被無形的大手撥開一隙夜空。

弦月高懸,一顆紫微星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修者大多粗通星象,南嬈微微色變:“紫微帝星出妖光,諸星晦暗,必有禍事。”

“道生天命星不墜,我永遠出不瞭這穢谷。”寂明眸光淺淡,“不是我執意阻你雪恨,實是道生天欲奪赤帝妖心,以你眼下之狀,踏出穢谷後,佛骨禪心便是你的奪命符。”

對方可是應則唯,他的心思,恐怕便是赤帝在世,都難以猜透。

“我今日方知,道生天這樣一個自詡天下諸道源流之聖地,竟也是一個玩弄人心之地。”

“由來已久。”寂明道。

南嬈盤膝坐正,請教道:“願聞其詳。”

“……”

南嬈:“禪師,你同小沙彌們講道時,也要背對聽者嗎?”

寂明沉默瞭足足十數息,方慢慢挪正,瞳仁裡映出南嬈鳳凰花一樣的面容,他的眼神仍是十分平靜,但捻動佛珠的速度卻加快瞭不少。

“我便同你講一個在我幼時……珈藍古佛告訴我的故事吧。”

“曾經在凡人間,有一個書生,因批判權貴而落榜歸鄉,一路上受盡衣錦還鄉的同儕譏笑,說他此番落榜,隻能回鄉教書做個貧寒的私塾先生,連自己都養不起,如何養得起妻兒,不如讓他們代養。”

“驛站入夜後,書生睡在最便宜的柴房裡,心氣難平,半夜提起柴刀,將譏笑他的同儕們全部殺瞭。”

“泄憤之後,書生看著滿地屍骸清醒過來,想到這些同儕傢裡也有父母妻兒,一時悔恨交加,正要自刎之時,驛站外一夥強盜闖入驛站裡大肆殺掠。而書生心想,左右都是死,不如死之前帶走一個殺人如麻的強盜,也算是彌補。”

“但怪事發生瞭,就在書生憑著一股血氣殺瞭第三個強盜時,窗外一縷青光飛入,數息間,所有的強盜都死光瞭。書生抬頭一看,隻見門前立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

“老人說,你剛剛所作所為我都看到瞭,見你資質不差,想收你做個弟子,從此舍下這些紅塵,隨我成仙成神。”

“書生造業在前,贖業在後,起伏跌宕間,心中隻想逃避,便跪請老人收他為徒,引他入道。”

“老人又說,可你一身因果未斷,就算修仙也難以入道,需得斬盡塵緣。書生不懂,再次向老人請教,老人便直言道,塵緣最重者,莫過情緣親緣,你若隨我離塵,你今次屠殺同儕的惡果就會落在你妻兒頭上,何不讓她們早早解脫?”

“書生大驚,說妻兒何辜,老人笑笑拿出一本書冊,說這上面記載瞭修真妙法,你今日將妻兒的因果斷在自己手上,他修煉得道、成仙成神,去酆都大帝的椅子上坐一坐,揮揮手便能讓妻兒起死回生。”

“書生半信半疑,回鄉路上輾轉難眠,兜兜轉轉回到傢鄉,卻看到自傢門院被聞訊趕來的同儕傢人燒瞭一半,妻兒抱著孩子躲在後院的枯井裡瑟瑟發抖。”

“同他一道來的老人揮揮手,便將那些上門尋仇的人都震退瞭,書生看著老人的能為,眼熱不已,對老人的話篤信瞭十分,用老人相贈的金銀好生待瞭妻兒數日後,將妻兒也殺掉,並投入井裡用石頭掩蓋。”

“但是,書生跟著老人入道煉氣後,修為一日千裡,不出兩年竟直接築基,這時他已知曉修界的真相——所謂成仙成神,隻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那個老人,也隻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魔修而已,誘哄他殺妻殺子,隻是為瞭收集他妻兒的怨魂煉寶。”

“故事的最後,是書生痛悔中殺瞭老人,自以為為妻兒報仇後,繼續踏上瞭修仙大道。”

寂明說到這裡,便看見南嬈靠著菩提樹半闔著雙目,評價得十分毒辣。

“這書生起意殺同儕,是為瞭泄憤;為逃避罪責,又聽信魔修之言,殺瞭妻兒;為避免自己良心譴責,又殺瞭引他入道的魔修好圓滿其道心,縱心中仍存一絲仗義之心,但細數而來,樁樁件件均為自己精打細算,此人若在世為大能,必是魔頭之輩,你說的這人是魔師森羅?”

寂明道:“……是道尊。”

南嬈坐直身子睜大瞭眼,啞然半晌,又重重倒回在菩提樹上:“難怪道生天之人,知情知心,又不耽溺於情,反而當斷即斬,說他們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絲毫無差。”

應則唯從頭到尾沒用過什麼刻意的手段,隻不過瞭解他們而已。

他知道南頤愛姣娘,便會因嬈娘之死心性失控進而屠城;

他知道她放不下親人,必會與辰洲背道,受天道碑重創後,他再取得她的信任;

他知道寂明不會看著她死,就把她丟下穢谷,待寂明以佛骨禪心相救後,他既少一個大敵,又可輕松取得佛骨禪心。

他從頭到尾,利用的都隻不過是一個情字而已。

可到頭來她知道瞭又如何,紅塵莽莽,眾生皆迷,唯他一人觀棋不語,心中取勝之道分明,他不是贏傢,誰是?

“自惡始源,便收惡果。懸空山上講道,滿目盡是無情書,即便本心有情,也是當斷則斬。”

南嬈道:“這樣的人,佛門會渡嗎?”

寂明道:“苦海無邊,他沉溺得太遠,佛祖亦凡人,肩上所系為眾生,不為魔羅。”

南嬈:“那我呢?我放不下仇,放不下恨,恨不能殺上道生天,不分青紅皂白地血染懸空山,如是我者,你會怎麼渡我?”

菩提樹的沙沙聲一時間靜瞭下來,南嬈身上依稀帶著一絲清冷如月的酒香。

“寂明。”她看著人時,隻要這雙眼沒有帶著笑,瞳仁深處便恍若燒著一團侵略的火,“你自己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看得出寂明投來詢問的目光,南嬈道:“我是個惜命的,你既執意不收回,我便隻當欠你一條命,你壽元盡前有什麼願望,我盡力為你達成。”

“那你不如……”好像什麼話到瞭嘴邊,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來,寂明轉過頭去,慢吞吞道,“皈依我佛。”

……我衣服都準備開撕你跟我說這個?

南嬈的親朋好友們大多都曉得,寅洲之主多數時候是個暴躁老姐,仗著長得好看又能打,半輩子為所欲為。

雖然後來大瞭點,看著穩重瞭,實則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寂明詫異間,就見南嬈伸手扯瞭他的佛珠丟在一側,欺身上前在他耳邊問道:“你的心在我這兒跳得很快,它說,它其實想做一個月的凡人,你說我該不該答應它?”

修行本無歲月,但之後一個月好似過得很慢,慢到後半生都足以回味,卻又過得好似很快,快得轉瞬即逝。

那一日,穢谷上空掠過十數道靈光,來接南嬈的,好似是一些聞訊而來的寅洲修士。

南嬈走時,將她慣常披拂的長發以菩提枝盤起,連日來偽裝的假象一一散去,以恢復大半的靈力沖出穢谷結界的剎那,她撫著小腹無聲道:“南嬈生來不欠別人性命,此話當真。”

可事與願違,寅洲的隊伍甫出穢谷,便露出些端倪。

“南芳主打算回寅洲之後如何?”寅洲來的修士們圍在蛟馬車外,面帶微笑地問道。

“應則唯沒告訴你們?也對,憑你們在赤帝瑤宮暗藏多年本座還記不住名字,想來道生天給你們發的工錢不多。”一抹紅脂抹過下唇,梳妝臺上映出的面容,殺意凜然,“他敢做得出來,也該承擔後果。本座回去後自會聯合諸州,將其前愆昭告天下,不日便會開戰,而本座這裡,殺父之仇,唯以血清。”

“那南芳主可註意瞭,您……已不再是不死之身瞭。”

這一戰極其慘烈,南嬈以半殘之身,連斬十名化神同階,最終自爆境界跌入元嬰期脫逃入凡人界,從此銷聲匿跡。

……

一年後。

某個凡人都城街頭,有個少婦抱著一個女嬰在街頭叫賣,這少婦雖荊釵佈裙,但仍掩不住容貌奇美。

“賣孩子瞭,賣孩子瞭,一百文錢就賣。”少婦道。

路過的大嬸:“哎呀我還沒瞧見過這麼漂亮的娃兒呢,正好給我兒當個童養媳!來我買瞭!”

少婦瞥瞭一眼:“不賣,你兒顯老,配不上我女兒。”

路過的大嬸:“你這人都淪落到賣兒賣女的地步瞭,憑什麼這麼說話?!”

少婦:“憑我和我女兒好看。”

路過的年輕公子:“姑娘,你看本公子怎麼樣?本公子連你一起買瞭,從此吃香的喝辣的!”

少婦:“你眼濁牙黃,雙頰虛浮,膝蓋微彎,必是酒色煙鬼,滾。”

路過的霸道王爺:“美人你成功引起瞭本王的興趣……”

少婦:“你媽媽在傢裡喊你調解婆媳糾紛,不送。”

路過的微服帝王:“小生年少有為,後宮三千隻願取一瓢飲。”

少婦:“老娘招寄養,不招男寵,也不招女婿。”

黃昏後,少婦抱著女嬰慢慢晃悠著,女嬰不哭不鬧,小臉粉嘟嘟的,玻璃球一樣的眼睛懵懂地看著她。

“哎呀閨女,本以為你娘我就夠不靠譜瞭,沒想到凡人裡也難找出個靠譜的呀。算瞭,把心渡給你後,娘也就放心瞭,雖說就剩下這麼幾年,咱娘倆湊合著過吧……對瞭,給你娶個什麼名好呢?”

女嬰咯咯笑起來,少婦看瞭,一頓猛親後,戳著她的小臉道——

“你爹到最後也沒敢說出口一句喜歡我,這麼難說話,你就叫難言吧。”

《我有三個龍傲天竹馬(四海顏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