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號傍晚7點的北京東三環,堵出瞭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羅曼坐在滴滴專車後排看向窗外,抑制住那種想吐的感覺。說不出是因為堵車,還是因為太過緊張興奮。
她擰開礦泉水喝瞭一口。
要去的這個飯局,並不是給她準備的,但她打定主意要去搶戲。
她打開微博點進經常訪問名單,短短三天,周慕孫的微博已經成為列表裡的第一名,她把那些已經能一字不差背誦的微博又匆匆掃瞭遍,確認自己精通瞭這個男人的日常、喜好和價值觀。
手機振動,是陳凱西的電話:“寶寶~你出門瞭嗎?我們都到齊瞭……你要是有事的話,下周我們再聚?”羅曼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是說好七點半嗎?”
“寶寶你記錯瞭~~我們約的是六點半,都等你半個小時瞭。”陳凱西的口氣一如既往軟軟的,而羅曼的火氣蹭地上來瞭——陳凱西明明昨天在電話裡說的是七點半。
電話當然沒有錄音,她現在無處對證。
羅曼把手機拿遠點,輕聲罵瞭句“婊子”:陳凱西故意讓她晚到一小時,顯然是要給鐘傾城和周慕孫創造獨處機會。
羅曼沒想到,她跟陳凱西,真真假假十年友誼,最後陳凱西才是最見不得她好的那個人。
但她隻是語氣輕快地說:“好吧,那寶寶你們先吃~我也快到瞭。”
三天前,羅曼在上午10點收到陳凱西的微信:寶寶你晚上來傢裡吃飯嗎?
直到下午4點,羅曼才回復說:“好呀。”
陳凱西是羅曼的大學室友,倆人一度形影不離。
大學四年,羅曼幫陳凱西上課簽到、復習時毫無保留地借給她參考資料;而陳凱西周末帶著羅曼逛街,手把手教會她化妝和打扮。她們上傳瞭很多合照到人人網上,有人喊她們是“中文系雙生花”。
但羅曼心裡清楚,她跟陳凱西完完全全是兩種人。
報到那天,羅曼一邊整理床鋪一邊問大傢:“你們是怎麼進中文系的?我上網搜過瞭,我們這個專業,畢業後沒什麼對口工作,要麼考公務員要麼去中小學當老師要麼讀研的時候改方向……總之很難混,我是因為高考失常被調劑,你們呢?”
睡她對鋪的女孩子隻有很少的行李,所以無所事事地在玩手機,聽到這話抬起頭:“我是大提琴特長保送的,我們藝術特長生就這麼幾個專業可以選。我媽說中文系最簡單,適合我,就來瞭。”
“你不怕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嗎?”
女孩笑嘻嘻地說:“那是四年後的事瞭,先畢業再說!”
這個女孩就是陳凱西。
如果要用這個詞來形容陳凱西,那就是“簡單”。
她是上海本地人,又有大提琴特長,所以高考隻要過一本線就能被錄取;除瞭戀愛和打扮,她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什麼都是跟著羅曼走;她拒絕一切復雜有深度的東西,現代文學史課上討論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陳凱西站起來說:范柳原一開始是渣男,不相信真愛,他跟白流蘇在戰爭中患難見真情,最後結婚瞭,說明愛其實深埋於每個人的心底,隻是等待一個機會。
老師站在講臺上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羅曼至今想起來還想笑。
隻是要很多年後羅曼才意識到,傻白甜外表的陳凱西其實遠比她聰明,用上海話來說,就是“拎得清”。
畢業那年,陳凱西嫁給瞭男友陳勉。
陳勉高她們三屆。外地人,跟幾個朋友在創業,沒房、沒車,但是“有一顆愛她的滾燙的熾熱的心”,工資卡一早就交給她,自己每個月除掉租房隻花2000塊錢。
“我媽說沒關系的呀——房子車子這些東西,等過幾年總會有的呀,他對我好最重要。”婚禮的小化妝間裡,陳凱西一臉甜蜜地跟羅曼講:“我媽說,現在很多男孩子花頭精十足的,不可靠的呀,找老公就是要找陳勉這樣,聰明、上進、對老婆好。”
羅曼不置可否。她心思全不在這些事情上,參加完這個婚禮,她就要搭最便宜的晚班機,從上海去北京。
她要當編劇。
羅曼跟陳凱西畢業後失散瞭好幾年,去年又聯系上,原因是陳凱西搬來瞭北京。
羅曼做東,請她在1949全鴨季吃飯。
陳凱西的穿衣風格從以前的古靈精怪變成瞭氣質路線:全身莫蘭迪色,絲質背心、闊腿褲,腳上是愛馬仕拖鞋,除此之外,臉沒有任何的變化,還是那麼飽滿、甜美。
她一臉崇拜地看向羅曼:“寶寶,你現在是大編劇瞭!去年你寫的那個網劇特別爆,我身邊人都在追!我都特別驕傲地跟她們說,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寫的!你讀書時候就特別優秀,如果沒有你我肯定沒法畢業!”然後又說:“雖然咱們倆好多年不聯系,但我經常會看你朋友圈,我還是你的死忠粉。”
羅曼眼神柔和地看向她:“你呢?你從不更新朋友圈,我都不知道你這些年怎麼樣。”
陳凱西扁扁嘴:“我沒什麼東西好發的呀。哎,我特別羨慕你,我真是結婚結早瞭,又生瞭孩子……一輩子就這麼被綁住瞭。”
羅曼剛想安慰她,陳凱西又說下去:“陳勉這些年越來越忙。去年他們公司被收購,好不容易休瞭兩個月假,又說要去做新的業務瞭,還要常駐北京。那哪能辦啦。我隻能跟過來,又是裝修又是給兒子找幼兒園,忙得一天世界。今天才能溜出來找你玩……”
陳凱西繼續訴苦,而羅曼敏銳地捕捉到瞭關鍵詞“收購”。
或許——壓根也用不上羅曼的敏銳,陳凱西的語氣裡,三分嗔怒,七分喜悅。
羅曼借著上洗手間的機會,迅速搜瞭陳凱西老公的名字陳勉,跳出來的第一條資訊就是:XX平臺,先後獲得國內多個頭部基金的多輪融資,估值達9000萬美元;2019年11月,被國內互聯網巨頭以1.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
……羅曼往下翻,在聯合創始人那一欄裡看到瞭陳勉。
羅曼拒絕承認自己是嫉妒,她覺得自己是……就好像龜兔賽跑,兔子一直很拼命在跑,結果發現烏龜趴在大雁背上直接空降終點,那兔子是不是能氣死?她就是那隻倒黴兔子,氣喘籲籲跑在路上的時候,聽到天空傳來親切的打招呼聲,來自一隻憨態可掬的烏龜。
羅曼在備忘錄裡打下這段話,備忘錄是她的素材庫——萬一寫劇本的時候用得上。
就這樣她們仿佛恢復瞭少女時代的友誼。
陳凱西每周都會邀請羅曼去她傢吃飯聚會,羅曼一般每個月挑一次去。除她之外,在場的隻有其他貴婦們。
她們聊的話題很固定:去瑞士/日本打各種各樣國內拿不到批號的針;抱怨傢裡的阿姨和孩子;說不在場的那個貴婦的壞話,混久瞭會發現她們也互相看不上——爸爸有錢的看不上老公有錢的,嘲笑對方在傢裡沒有話語權;老公有錢的,在背後吐槽爸爸有錢的找軟飯男,花老婆錢還要在外偷腥。
羅曼是例外,她不夠有錢。
剛認識的時候,太太們翻看羅曼的朋友圈,說哎呀寶寶你也常去日本呀。
羅曼有點自喜:她朋友圈是設置的全部可見,她也不懂為什麼大傢要把朋友圈鎖起來,這些美圖可都是她用真金白銀的旅行換來的呀!
經過歲月和見識的大浪淘沙,羅曼留下來的每一條朋友圈都經得起審視:有她在裡斯本單手遮擋陽光的隨性街拍,有她在新西蘭自駕遊的四張組圖,還有她在非洲追逐動物大遷徙的照片。
這些圖都沒有定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在哪。
無論是多麼費錢的旅行,羅曼都堅持隻發一組照片,而且最多曬六張。她覺得定位或者發九宮格都太小傢子氣瞭,至於每次出去旅行就刷屏的,那更是沒見過世面。她中學時代就看遍亦舒的小說,深深信奉那句“真正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別人她讀過什麼書,去過什麼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麼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
當然,照片還是要發的,但她會強調自己不是“炫耀”而是“分享”:光是去年一整年,她就發瞭三組在日本的照片,分別是在東京表參道喝咖啡逛街,在千與千尋的取景地銀山泡溫泉,在本州島最北端的青森賞楓。
吳太最先伸出友誼的橄欖枝,她說哎呀親愛的,你拍的照片真好看,你聖誕節有安排瞭嗎,要不跟我們一起去二世谷滑雪吧。
羅曼一愣,說可是現在已經12月18號瞭……我怕來不及瞭。
吳太說我給你查一下,酒店還有沒有空房。
羅曼心裡一陣打鼓:她雖然一年去三趟日本,但都是在工作日買特價機票去小眾目的地,也就是所謂的花小錢裝大逼,像二世谷這種冬季熱門旅行地,還要專挑聖誕節去……她都不敢想機票酒店價格得離譜成什麼樣。
“寶寶,還有一間房!”吳太興奮地把手機遞給她看。
羅曼一看價格,7600/晚,她心裡的石頭落瞭地,沉穩地跟吳太說謊:“我聖誕節……可能要跟約會對象一起過。”
吳太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給瞭羅曼臺階下:“我都忘瞭。人傢是有約會的,不像我們,隻有婆婆媽媽的聚會。”
那個聖誕節,羅曼一個人在傢看《真愛至上》吃垃圾食品順便刷朋友圈。她看到吳太一晚上發瞭好幾組圖,還定位瞭二世谷的酒店。羅曼一邊搖頭嘆息中國沒有貴族,一邊努力回避尷尬的事實:吳太不需要什麼朋友圈形象管理,一個已婚富婆,站在世俗鄙視鏈最頂端,當然有放飛自我的權利。而羅曼如此精心地打造朋友圈人設,是因為她既沒有那麼多錢,又處於擇偶期末端,所以整個人緊繃到像上高三。
羅曼相信,陳凱西不至於笨到發現不瞭她的格格不入,卻還鍥而不舍地邀請她,隻有一種解釋:陳勉公司被收購也是這幾年的事,乍富的陳凱西需要更低一級朋友的襯托,更需要觀眾。
當太太們七嘴八舌聊高定珠寶的時候,羅曼根本不需要說什麼,她插不進話這個事本身,就提供給她們極大滿足感瞭。
三天前,陳凱西又喊羅曼到傢裡吃飯。
收到微信是上午十點,羅曼正把助理編劇喊到傢裡,苦口婆心地開會:“為什麼要做甜寵劇?因為容易寫,又好賣呀。”
“開發成本低,影視公司願意做;有固定受眾,平臺願意買;寫作周期短,你做個職業劇你得做個一兩年實地調研最後觀眾還要罵你胡編亂造呢。這個活四舍五入等於躺著賺錢。”
剛畢業的助理撇嘴,一臉不屑:“你看過國產的甜寵劇嗎?這麼說吧,我2倍速跳著5分鐘一集都覺得浪費生命。”
“你看不上這個,可你也寫不出大明王朝啊。不要眼高手低好吧?”
停頓一會,羅曼想起這個助理便宜好用又有年輕人特有的熱情,不想太刻薄逼走她,於是把語氣往回收瞭收:“寶寶,你知道觀眾為什麼喜歡甜寵劇嗎?”
“因為想要被愛是所有人的剛需,但絕大多數人是沒有戀愛談的,所以大傢想要從電視劇裡尋找那種虛幻的溫暖的感覺。你覺得甜寵劇傻逼,是因為你用專業眼光在看它,但假設你就是一個996上班族,晚上9點下班,坐地鐵回到五環外的傢,沒有男人,沒有真朋友,除瞭工作之外沒有人找你,你點瞭份麻辣燙外賣當夜宵,這時候,你是想看漂亮的男男女女談戀愛,還是想看燒腦懸疑劇律政劇?嗯?”
助理沉默。
“做劇本跟做產品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一個toC的項目,所以你一定要站在用戶角度想,他們想要什麼,不要自以為是,好的創作者是把自己放低乃至隱形的——哪怕是做你看不上的爛劇本。”
羅曼看到助理的臉上露出心悅誠服的神情,覺得這個談話進行得差不多瞭,拿過擺在茶幾上的手機準備看未讀消息。
“但是羅曼姐——”
“嗯?”
“你覺得甜寵劇很好寫嗎?我覺得好難啊。要有那麼多男女主角的互動細節……還要甜得自然、合理,不能尬。你能給我打個樣嗎?”
到底30歲瞭,到底看過那麼些劇,羅曼三言兩語糊弄完瞭助理,關上門的那刻才呼出一口長氣——觀眾想看熒幕情侶發糖,所以編劇要勤勤懇懇造糖。
但編劇的生活也沒有糖啊。愛情很均勻地在都市裡,寸草不生。
所以三天前的晚上,羅曼足足遲到半小時才到陳凱西傢。
出乎意料的,客廳裡沒有嘰嘰喳喳的太太們,而是一個陌生的側影,大卷發,前凸後翹。
她站起來,羅曼發現她很高也很年輕,上身穿的是BM風的針織短袖,這個牌子的衣服因為隻賣s號所以被無數少女追捧,它便宜且強調身材,比如眼前女孩穿的這件,就露出小半個平坦緊實的腹部,不知道是因為就那麼短還是被她的大胸脯撐得更短的。五官艷麗,皮膚不算白但繃得緊緊的,對於這種漂亮得太有攻擊性的女孩,羅曼看瞭兩眼就不自覺移開目光——移到她放在沙發腳的包上,是一個完全認不出牌子的皮包。
如果對方拎的是佈袋子,還有可能是想走文藝路線,但這種包……就隻能說明她沒什麼錢。
往常陳凱西傢的太太們都是一個類型的:比她更有錢、發跡更早、年紀更大。陳凱西喜歡在一群平均年齡40+的闊太堆裡當最嬌俏的那一個。
羅曼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更改瞭選擇朋友的趣味。
“哎呀寶寶你總算到瞭!我讓阿姨開飯!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最好的朋友,羅曼,大編劇!她可是有頂流微信的女人!”陳凱西熱情洋溢地吹捧羅曼:“你下部戲什麼時候開拍!那個誰真的會演嗎!那你要帶我去探班!”
然後無縫銜接地介紹那個女孩:“這是我在健身房認識的姑娘。太好看瞭,我一個女的都移不開眼睛,所以忍不住搭訕瞭。”
羅曼在心裡感嘆,陳凱西的“簡單無心機”人設真是永遠不倒。
跟同性關系搞得劍拔弩張的都是低級婊。而陳凱西對同性異性都是一視同仁的誇獎,男人覺得她大度不嫉妒,而隻有女人知道,她的不吝贊美裡另有一種微妙的優越感——我早就結婚上岸,你們都不再是我的對手瞭。
女孩大大方方地做自我介紹:“我加你個微信吧。”
“哦,好。”羅曼把自己的微信二維碼頁面打開遞過去。
好友申請裡,女孩寫著:我是鐘傾城。
那麼……容易被嘲笑的名字,但因為是安在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身上,隻覺得,很襯她。
這是羅曼在陳凱西傢吃得最沒勁的一頓飯。
鐘傾城是一個中戲畢業,參演過十多部戲,但合計出現時間不會超過120小時的女演員。
這兩年娛樂圈不景氣,她窮則思變,搞直播賺點錢。
陳凱西跟她親親熱熱地聊羅曼寫的劇,聊圈裡八卦,好不容易聊到護膚,羅曼精神一振,覺得陳凱西終於要假抱怨真顯擺她化妝臺上的“不能線上購買隻能去那麼幾個全球大城市的線下門店而且店員會高冷地跟你說隻能allin全套不然就沒效果”的護膚品牌瞭——然而陳凱西隻是親昵地捏瞭捏她的臉,說哎呀年輕真好,什麼都不用做就那麼美。
羅曼難以置信陳凱西突然變成瞭這麼靈魂有香氣的女子。
但最震撼的,是陳凱西接下來說的話:“傾城你有男朋友嗎?”
看到鐘傾城搖頭後,陳凱西迅速接上:“我認識一個男的——準確地說是我老公的朋友,是我覺得條件最好最可能配得上你的。38歲,離過一次婚,沒有小孩。具體做什麼的我真說不準,因為他好像什麼領域都有涉及一點,什麼地方都有房子,反正肯定是一早財務自由瞭的。人也很有修養,本科是港大的,關鍵是樣子很好——”
羅曼噗嗤一笑:財務自由、未婚、名校畢業的30+男性,還長得好,這種設定比她的甜寵劇本還扯。
但陳凱西既然拿出手機來翻照片,她還是忍不住湊過去看一眼:
照片上的那個男人足以讓一切女性躍躍欲試,而羅曼的眼神瞬間冷下來瞭。
陳凱西也給她介紹過男朋友。
但要麼是老公手下格子襯衫配雞心領毛衣的程序員,要麼是穿著人字拖頂著雞窩頭來約會請她吃“馬路邊邊”串串店的大學教員。陳凱西還要時常給她灌輸“不要隻看現階段收入,你看陳勉當年娶我的時候也是一窮二白,最後都會有的”的觀念。
而手機照片上的這個男的,陳凱西從未跟她提起過。
陳凱西很踴躍地替鐘傾城拉群,敦促他們定下初次約會的時間地點,還給鐘傾城當軍師,說周老板在北京有個私人會所,他收藏的好些酒都擺在那,菜也好,還安靜私密,你們可以就去那。
陳凱西之前給羅曼科普過,現在曬米其林餐廳定位早就過時瞭,流行的是去吃大眾點評上搜不到的私房餐廳,沒有明碼標價的菜單,隻有人均大幾千吃什麼主廚當天說瞭算的的套餐,就這樣還要提前定位子。貴婦們發完朋友圈以後一定會加一條統一回復:不好意思大眾點評上沒有(捂臉表情),十幾年瞭習慣瞭x師傅的手藝,今天和老朋友又見面,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多人問。
看陳凱西那麼興興頭頭的,羅曼於是輕聲地,用那種跟陳凱西熟識十年、耳濡目染的天真語氣發問:“我還沒去過私人會所呢。能帶上我一塊嗎?”
她偏過頭,刻意忽略陳凱西的眼神:“可以嗎?傾城?”
6月26號傍晚7點的北京東三環,羅曼坐在車裡,用喝水來紓解想吐的感覺。
她手心微微冒汗,屁股發酸,心跳加劇,坐立難安。
她很熟悉這種感覺:讀書時候每次大考,前排開始傳發試卷的時候,她就會這樣。
過去三天,她已經復習完瞭有關這位“周老板”的一切。
百度隻能搜到周慕孫,本科港大建築系,還有他名下相關的公司。除此外關於他的消息寥寥。這很正常,有錢人都愛低調,陳凱西還跟她說過,陳勉的一個企業傢朋友為瞭不上福佈斯榜而花錢的故事。
當然這個八卦的重點在於,陳勉擁有這個財富量級的企業傢朋友,而且說瞭人傢不想上榜,那麼這個朋友或者這筆財富是否真的存在,就變得無從證偽。
可惜瞭,羅曼喟嘆,甜寵劇本用不上這麼活色生香的素材。
讀書時候,羅曼是那種連課本上的註釋、結尾的參考文獻都會仔細瀏覽一遍的人,所以她不會滿足於百度上這些泛泛的資料。
她沒有周慕孫的微信,有也沒用,周慕孫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見毫無內容,她要想辦法挖出他其他的社交網絡賬號。
她在微博上搜周慕孫,顯示“抱歉未找到相關結果”;她翻找跟自己互關的陳勉的關註列表,也沒有可疑的ID。線索似乎斷瞭。
這時手機振動,是陳凱西的消息,她發來周慕孫那個會所的大眾點評鏈接,另附冷冷淡淡的兩個字:地址。
羅曼噗嗤一笑,覺得陳凱西還是替周慕孫裝逼瞭。這個會所是他名下的,但並不是不對外營業啊——
等等,羅曼突然來瞭靈感,既然會所營業,那麼可能有官微,官微應該會關註老板。
她迅速在微博搜索會所名字,果然有官微賬號,可惜關註的37個人裡,無一例外都是耳熟能詳的名人,沒有周慕孫。
羅曼不死心,在實時微博裡搜。好在這個會所確實接待人數不多,減少瞭羅曼的工作難度。
幾乎所有的打卡微博格式都是一樣的:環境、菜品的照片,另附聚會照和自拍,沒有人提到老板。
羅曼罵瞭句臟話。
睡前,羅曼又再搜瞭一次會所名字,一條條微博翻過去當消遣,這次看得細,把照片都一張張點開來看。突然她看到瞭一張熟悉的臉——是周慕孫——由於她的用功,也仰賴周慕孫經得起隨手拍,羅曼已經可以從人堆裡輕松辨認出他來,她再看微博配文,寫的是“好兄弟,一輩子!”
羅曼激動得手都有點抖。
她點開評論區,果然看到一個名為Daniel_Chow0503的賬號,回瞭一個抱拳的表情。
點進去,才823個粉絲,最新的幾乎都是新浪硬塞的僵屍粉,微博內容轉發為主,沒人評論,零星幾個贊——羅曼更確信自己找對瞭。
羅曼如饑似渴地閱讀周慕孫的微博,他的轉發、點贊、微博下面的評論、乃至他不多的關註列表。
所以當她好不容易到達、下車、侍者引領著她來到“周老板的會客廳”,替她推開門的剎那,周慕孫覺得自己見到瞭這幾年碰到的最自信的女人,朝他露出瞭一個隻能用運籌帷幄來形容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