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善妒,是無情緒的人也會有的本能
連續的室外活動,和梁代文感情進度大概10%,段子素材攢瞭一堆。恐高又嚇破膽,還遇到瞭絕世帥哥的顧逸,覺得自己像個園丁,花園最近大豐收。密室回來那天,在電梯裡她毫無遮掩地盯著梁代文,從1樓盯到14樓,仔細在心裡琢磨密室裡的年輕男孩和梁代文誰更帥。無臉男都被看得有臉瞭,給她回瞭個攻擊力200%的笑容,顧逸向後縮瞭一秒,電梯門開瞭。她跟在身後:“你就是這麼嚇退女鬼的嗎。”
“以毒攻毒咯。她總是想讓我給點反應,我就跟她比試一下。”
顧逸好像嗅出瞭一些玩笑的味道。梁代文,一個從前毫無人情味的毒舌,現在變成瞭有人情味的毒舌,仿佛人工智能迭代升級。出電梯梁代文突然回頭問,你剛才看我幹嗎。
“我在想那個神父和你誰更帥。”
梁代文轉過身,和顧逸對調瞭個位置,顧逸靠在門上,幹嘛,壁咚嗎?
他緩緩開口:“不要拿我和別人比。”
“怎麼,發現別人更性感,更風情,更有人味?”
“你怎麼知道我不性感。”
說完開瞭門走進傢裡去。顧逸在門口血直往頭頂沖——騷話聽多瞭暴斃,保險公司理賠嗎?
沒有拿到年終獎的顧逸,想回傢都有點拮據。其實在傢過年也沒什麼好的,自從雲叔和媽媽搬到一起,她怎麼待都不自在,搬傢過幾次媽媽依然留著她的房間,她就一直呆在裡面睡覺,打遊戲,再把媽媽威猛的行事風格編成段子。今年她段子足夠多瞭,甚至都有點不想回去。
不孝。
年前的公司裡彌漫著無心工作的氣氛,唯獨傑奎琳雷打不動地在對工作死磕,要求內容部門把Q2的廣告和內容提前排期。Pony上次的文章後臺數據極好,還拿到瞭一個國產鉆戒品牌的合作——顧逸想不通那個畸形的愛情觀是怎麼套上的,直到看到鉆戒的廣告語:“配平,就是愛情最好的證明。”
傑奎琳完全沒有放過顧逸,要求顧逸把之前被否決的選題重做,細化成四篇,每周一期放在頭條,和一個日本的品牌深度合作。美妝是最舍得花錢的客戶,這個客戶尤其熱愛三十歲獨立女性話題,配合婦女節直接拿瞭七位數的預算,明擺著就是給顧逸漲工資的機會。
合著是對她有更高期待。顧逸摸著後腦勺,傑奎琳這算是友軍嗎?
戴著眉環的實習生又湊到她身邊:“傑奎琳好重用你哦。”
“那不是應該的嗎,我這個選題查瞭好多資料。”這話的確沒錯,梁代文在客廳俯臥撐的晚上,她坐懷不亂地在茶幾碼稿子,兩個人物理距離一步半,顧逸叼著支筆增增減減,活活把梁代文熬進臥室——她活該單身。
“但聽說你被男人包養?”
“啊?”顧逸時隔幾個月再次聽見這詞,真的開始懷疑自己有被包養的資質瞭。
“和Pony他們在MANNER等咖啡的時候我聽到的。說你住在一個帥哥傢裡,也沒談戀愛,兩個人是炮友,不當不正的。”
面前的實習生熱衷八卦,喜歡泡在女孩堆裡傳謠言。顧逸的確有次在開會前提到住在市中心的朋友傢,竟然已經傳遍瞭。室友都看到自己殯葬的脫口秀視頻,同事沒理由不知道。但同居?炮友?她連梁代文的擁抱都沒享受過好嗎!
男女關系,同事拿捏彼此的天平砝碼。Pony的八卦顧逸也不是沒聽過,二十九歲還在做新媒體編輯,和男朋友談戀愛六年終於結瞭婚,是因為黃浦區的婆傢瞧不上她是蘇北人。她也並非死心塌地認定這個老公,事業單位裡喝茶水上進心0,和工作七年換瞭十份工作的pony薪水完全不在一個量級。就像美妝永遠是最大方的客戶一樣,都市男人無論多相信愛情,都最傾心預算最多廢話最少的另一半。
八卦也有等級,雖說都是老娘舅倫理板塊老生常談,網紅富二代金融圈創投新貴這種活在微信合並轉發裡的八卦,總聽起來更newschool一些。人均年薪十萬的傳媒狗從來不在這個圈裡,梁代文這種男人被顧逸攀上,不是炮友說不過去。顧逸仔細研究瞭這其中嫉妒的內涵,這些人覺得自己工作能力不行,所以靠個人魅力征服瞭帥哥?
聽起來簡直像是在誇她。
但顧逸並不高興。“包養”這詞對外貌有惡意的揣測,又把她的努力輕易地都抹煞瞭。唯一能做的是多過選題,工作立住瞭,謠言隨便他人去講。
一個辦公室坐著同是女員工,刻薄對方,職場空氣就隻會更加稀薄。顧逸對著電腦越想越煩,抬起頭看見傑奎琳打卡進門,一身黑有些憔悴,臉蒼白得像紙。顧逸看見傑奎琳倍感親切,即便嚴厲卻隻以結果為導向,完全不屑員工的隱私……
她一定要寫好這次的選題!
需要把主題改得適配。之前的選題針對窮充青年,這次隻要改成想要獨立的都市女性就可以瞭,觀點增增刪刪,反倒變得有點老套。她之前給這個日牌寫稿子就遇到這樣的情況,喜歡的觀點很鮮明,但很刻板,鐘情“三十歲”“被社會冷落”以及“渴望真愛”。但女性真實的情況是,三十歲收入可能還很低,有些人的目標已經直接變成瞭“搞錢”;被工作傾軋的年輕人,戀愛隻能談快餐;被社會冷落不分年齡,看到逐漸壓低的天花板,已經直接躺平……唯一的共同點是,看到有關愛情的鏈接還會點擊,是因為心底仍會惻隱。
愛情,都市人心中最後一塊不願被輕易攻陷的城池。
陸叔在群裡約人一起來茸毛劇場看話劇。有上戲表演系的學生來排練——比起排練室,他們喜歡來陸叔的fuzzycorner,更有傢的感覺,排完大傢一道在院子裡喝咖啡,交換實習的見聞。陸銘租借一次場地會收取些費用,演出不收費,還會發在公眾號上吸引觀眾報名。這次幾個學生來排《玩偶之傢》,除瞭餘都樂都會到場。
餘都樂在ounce抽不開身,還在給一個新的有關脫口秀的網絡節目寫稿子。顧逸有所耳聞,但她更享受寫給自己,也懶得再給更多的甲方改稿瞭。和梁代文約在他的工作室門口碰頭,遠遠地看到梁代文和一個打扮精致的女人一同出來,梁代文臉上是禮節的丁海寅式微笑,女人頭發松散地梳在腦後,聊得暢快。在梧桐掩障的小洋房門外,真不失為好風景。模糊地聽到些內容,女人在惋惜梁代文不珍惜已經有的地位,反而去做吃力不討好的內容,對一些不那麼重要的東西有信念,略顯浪費。
梁代文不回答,顧逸讀得懂,他對不確定或者不想回答的事情都會沉默。
女人的目光有些灼熱。梁代文看到瞭遠處的顧逸,禮貌地把女人送上車,保時捷的帕拉梅拉揚長而去,梁代文毫無反應,微笑褪去像扔掉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等很久瞭嗎?”
“還好。”
“那可惜瞭,該讓你多等一會兒。”
顧逸滿臉狐疑,這人怎麼回事?她跟在身後:“剛才那個人是你的客戶嗎?”
“是我不同專業的校友,爸爸是個富商,她做一些外國傢居品牌的國內代理,偶爾來我這兒玩。”
“玩……嗎?”
“怎麼。”
“你還說自己沒什麼朋友……”
“哦。”梁代文伸手攔車:“我也有女性朋友啊,還有前女友。”
這氣味和以往散出的不太一樣。顧逸在車上品瞭半天,隨著堵車思緒卡頓,到瞭目的地才品出結論——去個密室沒被鬼嚇到,反而被帥哥激到瞭?
梁代文隨意地和陸銘坐在角落,因為關醒心拉著顧逸:“女生之間講悄悄話,你們不要跟過來。”
小演員的排練非常認真。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歲,卻腔調十足;偶爾忘詞會可愛地說“什麼來著”,紅著臉掏出小本子敲自己腦袋。關醒心一邊看一邊聊天,“萊拉”賬戶要重新啟用,盡管依舊有人在私信裡辱罵,她還是決意要在賬號裡重新開始。音樂博主去音樂節,寫新歌評論,還帶上明星的超話和hashtag,依舊賺著流量的錢;至於他堅決不肯離婚的老婆,開小號揪著關醒心罵,因為博主和她離婚瞭。
顧逸光是聽瞭都捏一把汗。關醒心說,好像他最近又搭上瞭新的年輕女孩,在微博上看到瞭合影。但女孩的微博有點哀怨,經常在酒店見面卻一直沒有變成女朋友。顧逸問,那豈不是很可憐?關醒心笑瞭:“眼見著夏天一到音樂節就都來瞭,他離瞭婚怎麼能放棄這種機會,恨不得鉆進‘死墻’中心等妹子簇擁他吧。怪就怪滾圈是個好圈子,樂評人都是star,離婚算什麼,骨肉皮多著呢。”
“那你這是算高興還是不高興……”
“當然高興,我就等著他離婚。出軌被分一半,他這種愛財的人,不就是賠瞭夫人又折兵嗎?”
話劇正好到最高潮,關醒心笑著鼓掌,松瞭口氣說:“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他不能什麼都得到。對朋友不會的,你別害怕。”
臺詞正好到瞭海爾茂:“娜拉,我願意為你日夜工作,我願意為你受窮受苦。可是男人不能為他愛的女人犧牲自己的名譽。”演娜拉的女孩說,千千萬萬的女人為男人犧牲過名譽。
關醒心隻微笑著看臺上。過瞭一會兒,她換瞭個話題:“我能不能問問,餘都樂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啊。喜歡開玩笑,腦回路稀奇古怪的。我們是在電視臺實習時認識的,我先離職,他多堅持瞭一年半。轉正不太容易,熬到編制也不過五六千塊的工資,隻是名字說出去好聽。他和我抱怨,在威海路上班,低頭俯瞰延安高架和南北高架,就像看到自己的未來——和幸福生活看似交疊,實際上根本沒在同一層。”
“這話是他說的?”
“嗯。”
她被逗得流出眼淚:“他怎麼不和我講。”
“那他都和你說什麼。”
“講的都是倒黴事,什麼電瓶車的頭盔摔壞瞭,比他腦袋還脆弱什麼的。”
“那是拿你練段子呢。”
“但我喜歡。我很少能感覺到一個人單純想逗我笑瞭,他就是沒有過大壓力,但經歷過小傷痛的男孩。從重癥監護室出來大病初愈,看著那些擦破瞭皮的人貼著創可貼跟你笑,就會有一種‘活著真好’的悸動——餘都樂就是這樣的。”
顧逸沒回答,眼睛看著梁代文。梁代文和陸銘也在聊天,目光不經意地略過她,又很快移開。關醒心說,前幾天我去公司幫其他的號做直播,一點鐘才結束,晚上我不敢回傢,餘都樂騎著電瓶車來接我,頭盔裡熱熱的,還有香味。我們倆吹瞭夜風吃瞭燒臘,送我上樓本來要等我睡瞭再走,但還是先告辭瞭,害羞。他走之前說,真不知道顧逸在梁代文傢是怎麼住的,他明明多一分鐘都待不下去。天哪,你不覺得這太可愛瞭嗎?”
媽的,這些愛嚼舌根的男男女女。顧逸一咬牙,年後一定要自己租單間。她忍不住多問瞭一句:“但好像陸叔也喜歡你?”
關醒心眨瞭眨眼睛:“陸叔這個大塊頭安安穩穩,但他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對不對?”
話劇結束瞭,演員連同觀眾擠在一起吃外賣,院子裡嘰嘰喳喳。顧逸借機把選題的手伸向瞭大學生,想聽聽年輕人對愛情的觀念,而聽完立刻焦慮瞭。這些名校表演系的學生都是人中龍鳳,剛入學就有各種賺錢的辦法:接戲,做模特,劇本殺兼職,當藝考輔導老師,變身網紅……最有錢的是給抖音的視頻做模板的一個男孩,年入一百五十萬,隻穿瞭一件灰綠色的棉襖,低調,排戲一絲不茍。而把談戀愛單拎出來問,和她想要的答案完全不一樣。還在享樂年紀的男孩女孩,除瞭一兩個考慮結婚,剩下的對戀愛都很灑脫,誰也不會為瞭愛情尋死覓活。高中就有戲接的女孩說,身邊都是上鏡的帥哥,值得心動的那麼多,根本來不及心痛吧。
關醒心在一旁激情鼓掌。顧逸有點悲戚,被過度苦難化的選題壓久瞭,以為人生到處都是困境,而人上人的困境隻是,金湯匙和銀湯匙哪個顏色更好看。
更吵的是梁代文身邊——女孩子嘰嘰喳喳地圍著他,不停地發出“啊”“真的嗎”“太厲害瞭吧”的感嘆,還有人在說,這麼帥,我以為你是個演員,結果是個理科大神,你這個文化課分能夠兩個藝術生上學瞭……
這麼受歡迎?
等人終於散開,顧逸才湊過去:“所以你是理科生哦……”
“我雙專業,人機交互和信息系統。”
“那我上次看到你畫的椅子”
“那個是外快,給意大利一個傢具品牌設計的,費用比較高。現在國內做無障礙設計的公司太少瞭,基本都靠大廠,有錢才能談理想,所以我私下接一些畫圖設計的工作。”
“這和計算機完全兩回事?”
“我學過畫畫,小時候太淘氣瞭被我媽送去拜師。後來到瞭初中,我逐漸感受不到靈感,逐漸明白瞭別人說,藝術‘虛無縹緲’是什麼意思,身體裡沒有東西抓得住它瞭,基本功留到瞭現在。大學就想學一些務實的東西,結果現在做的工作在我爸眼裡也不算務實。”
“我以為你是那種在大廠旗下脾氣古怪的設計師,結果是個GEEK?”
“損我呢。我做無障礙設計,不愛笑,又不代表我是個傻子。太先進的技術會把殘障人士和老男人拒之門外,並不是很人性化的東西。”
不帶表情的連環炮把顧逸打蒙瞭,有些卡殼:“你,你說太快瞭,我消化一下……”
“沒關系啊,隔行如隔山。你每天在電腦前寫的那些我也看不懂。siri用過嗎?Googleassistant還有小愛同學都是;隻不過產品做得足夠優秀已經變成普通人都在用的產品瞭。”
“還有呢?”
“我曾經參與過一個國內的自動聽寫變字幕的軟件;挺有意思的,正常人也用得上,這個算嗎。”
“我早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優秀……”
“因為你太在意我是個病人瞭。沒有答案的問題,就是因為問題出瞭問題。”
顧逸怔住瞭。
“這個社會給大傢的文化形塑是,有疾病的人很可憐,要麼很慘,要麼身殘志堅。影視劇裡的病人全在克服絕癥和心理負擔,媒體的報道全都是勵志雞湯,為的是鼓勵正常人更內卷。”梁代文緩緩轉過頭來:“所以我才不想給人知道述情障礙。這也不是什麼絕癥,沒必要刻意關照我。”
梁代文站起身,去和陸銘討論劇本。在四男四女的本子裡拿中一本認真地翻閱,還不時地和陸銘開玩笑,伸出兩根手指卡在嘴角時引得旁邊的關醒心破功,笑得前仰後合。關醒心對著顧逸伸出兩根手指:“顧逸,這是你教他的?”
動瞭心的人,就是“人”而已。那場密室在黑暗裡微妙的變化,並非是她的揣測,梁代文有什麼東西變瞭,是不願被人奪走囊中物的慳嗇——善妒,是無情緒的人也會有的本能。梁代文看著她,隻隨音樂微微晃動身體,像是又翻開從未見過的一面,意思是,他也並非是靜物,不是那麼容易獲得。
要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