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隻要我沒有道德,你就綁架不瞭我
所以現在怎麼著,梁代文也是要給她印草莓嗎?血債血償到這個程度沒有必要。但……也行?顧逸還坐在地上,梁代文站在原地,兩條腿像鋼板一樣立著,沒有蹲下回吻她的意思,更沒有拉她起來的想法。有一瞬間她估算梁代文腦容量應該不大,理智和情感隻有一種能占領高地,理智在線的時候回背她回傢當她的守門人,感情(且很微弱)沖到頭頂連對女人最基本的體貼都沒有瞭嗎?抬起頭看他一眼,她有點想笑。
梁代文耳朵紅瞭!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果信號接收得正確,這位不欺暗室,清心寡欲的梁代文,正因為自己而羞澀。她也沒幹什麼,無非就是穿瞭短裙露著兩條小腿,毛衣領有點低,肩膀露瞭一半,他整個人正……無所適從。以往都會伸出手面無表情的男人,現在把臉別開,伸出隻手來:“你起來。”
顧逸有瞭點惡作劇的心思。被拉起身之後站在梁代文面前,裝作沒站穩靠近他又試瞭一次,梁代文果然躲瞭。她猜得沒錯,脖子那個草莓把他印出瞭化學反應,現在哪怕是自己的一縷頭發落到他身上,他也會退避三舍。這樣——她反倒不緊張瞭。
她轉過身去:“好瞭,知道瞭,不就是上課嗎。但是以後別假冒酒保瞭,對別人來說不公平。”
“對誰不公平,在警察局門口的出租車裡鉆出來的那位嗎。”
深吸一口氣,顧逸隻輕輕地說:“不止哦。”
說完她拉開幕佈走瞭出去。心裡何止是小鹿亂撞,簡直是小鹿被割喉,穩住,絕對穩住,不要在這個時候暴露,他會著急,會嫉妒,那就讓他再多感受一點。而剛才退後那一步讓她發出瞭疑惑——梁代文和之前的女朋友近距離接觸的時候也這樣嗎?動心瞭連頭發絲都碰不得,今後有點肌膚之親,他要怎麼辦……
腦子裡進度條還沒走滿,她一腳踢到凳子,疼出瞭痛苦面具。梁代文,一個神父屬性拉滿的男人,稍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立刻附贈現世報。
既然這樣,那就來主動找我。
顧逸接下來三天都沒有主動聯系梁代文。不光是要等梁代文主動,工作也煩得要命。傑奎琳分配下來的一份時裝周秀場特輯,Pony主動包攬瞭看展,文字發佈和客戶溝通都留給瞭她。虛榮的女人穿梭在時裝周的各個T臺,朋友圈小視頻刷屏瞭整三天,卻連完整的現場描述都沒給她。顧逸隻好順著她朋友圈的小視頻列表去比對,跟各個品牌要到秀場照片理好瞭編成瞭推送,才發現漏掉一個品牌,客戶直接report給瞭傑奎琳,沒等顧逸解釋,Pony直接發瞭郵件,把事情前因後果講瞭一遍,在她的版本裡,顧逸是擅自先把內容發瞭出去,沒有現場直擊的part,還漏掉客戶,太不嚴謹。顧逸看到郵件肺都炸瞭,明明是你微信不回電話也不接,客戶等著要推送……
整理瞭一下情緒,顧逸回復瞭郵件,把事情的時間順序又發瞭回去,還附上瞭攝影師的發圖時間,沒幾分鐘又收到瞭Pony的回復,還抄送瞭內容部和市場部,搞得異常羅生門。到這兒顧逸就煩瞭,隻要發瞭兩個人的微信截圖,環節缺失在誰身上立刻就能找到。但企業特色如此,工作郵件不是用來溝通工作,而多是用來問責,推諉,以及示眾。按流程和時間完全能順利完成的事情,非要拖到後面給整公司的人八卦,顧逸偶爾會冒出辭職的念頭,就是因為無效時間。
忙到晚上,信息來瞭,是許冠睿:“新加坡菜,走不走?”
坐在店裡,顧逸已經忍不住在便利店買瞭酒對瓶吹:“誰不知道展好看,但是那麼多牌子偏偏漏瞭一個。LeFame這麼多明星穿,都不拍個小視頻嗎?”餐廳桌子很小,聲音嘈雜,兩個人為瞭聊天湊得很近,顧逸皺著眉頭:“現在傑奎琳的處置結果是,因為推送是我做的,還是由我出面道歉——人傢品牌認不認還難說。”
“畢竟很緊急,你們也要靠客戶吃飯的。”
“簡直是道德綁架。”
許冠睿隻微笑著吃面,沙茶的味道飄進顧逸的鼻子,工作再煩也敵不過許冠睿公司樓下的沙茶面。她和許冠睿相約,誰的工作不順,就到對方的樓下去吃飯——制造局一期和二期直線距離一公裡,完全是可以相約午餐晚餐的關系,而且,相隔三條街區,很難遇到自己的同事。這都是她在出租車那次之後知道的,許冠睿所在的公司租瞭創意園三棟,經常有明星過來掃樓,隔壁就是知名的計生用品的agency,內涵文案非常有名。許冠睿是非常好的佐餐夥伴,顧逸喜歡吃鹵肉飯,他可以吃雙人套餐裡的鴨腿叉燒雙拼;想吃披薩,兩個人可以買一份大尺寸外加可樂去天臺避開他人;顧逸討厭香茅,卻總是忍不住想嘗一口,許冠睿碰巧對香茅鐘愛有加……從前苦於一個人不知道該吃什麼,隻能選擇去便利店吃盒飯的顧逸,現在每天上班都愉悅不少。尤其許冠睿特別擅長聊天,似乎什麼都懂,也總有和別人不一樣的觀點冒出來。晚上吃瞭飯兩個人繞到附近的清吧,並排坐在沙發上聊日本的流行音樂,許冠睿,年輕時喜歡X-Japan和視覺系的男人,現在時不時地還買AKB48的專輯和乃木坂46的寫真。顧逸覺得這人簡直有趣透瞭,聽到他為瞭給渡邊麻友的總選舉怒買100張專輯時,顧逸終於忍不住搖頭瞭:“你還真是隻摘身邊的星星,這種可以進拍手會去看演出的互動,要的都不是愛是金錢,我還是摘遙遠一點的吧。”
“平時我也都白嫖的,但那次看她被指原莉乃追票,氣不過。”
顧逸快笑出眼淚瞭。許冠睿連著吃飯瞭幾天,終於還是開始瞭試探:“所以我看到瞭,那天在派出所門口,你喜歡的就是那個一身黑的男人吧。”
“嗯……”
“是做什麼的?”
“是個無障礙設計師,為殘障人士做設計的那種,手機上的會做,實體的也會做。這個行業的從業人員好像國內還沒有幾個,他挺有性格的……”
許冠睿挑挑眉毛:“知道瞭。你是真的挺喜歡他的,我看出來瞭。”
“啊?”
“正常介紹的話,就說無障礙設計師就好瞭,你這後面一大段,明明都是我不感興趣的東西,但你還是講得興致勃勃的。”說完他抽瞭抽鼻子:“我覺得他怪怪的,就好像和正常人不太一樣,說不上來。”
不能把述情障礙說出來,顧逸隻回答:“就是不太擅長表達感情的人。”
“啊。”許冠睿思考片刻:“你是受虐狂嗎?”
“啊?”
“還是說你隻是饞他的身子?”
“啊?”
“不然你這麼喜歡他幹什麼,這不是自討苦吃嘛。這世界上有這麼多正常人,喜歡一個有反饋又回贈的人不是更好。”
“他的感受不到也是一種回贈呀。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些獨特的信號接收方法,之前機緣巧合走得比較近,就知道他雖然不表達,但反而比其他人善良。他……不太在意別人給他添麻煩,也不會趨利避害。”
雖然誇得很生動的,但顧逸說完心口還是有些堵,她為什麼沒有在許冠睿面前說,自己住在梁代文傢……
許冠睿笑瞭:“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不善於表達,你善於理解,兩個是兩塊拼圖,一塊是凸出來的,一個是凹進去的。”
“這話……深瞭。”
許冠睿被逗得嗤嗤地笑:“我沒有這個意思。隻不過用盡心思去調教一個機能失靈的東西,為什麼不直接找健全的一步到位,是有什麼喜歡殘缺東西的癖好嗎。”
顧逸像是來勁:“大傢怎麼都喜歡成品,半成品改出的不是更好嗎。”
對方不說話瞭。耳邊是《LaLaLand》的電影原聲,一時間誰都沒說話。顧逸覺得尷尬:“所以,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但我瞭解的不多,隻知道名字,平時元氣滿滿,跟生活較勁,跟以往見過的女孩不一樣。但我覺得,她絕對不會喜歡我的,畢竟——”許冠睿嘆瞭口氣:“我比她嫩太多瞭。”
說到最後一句顧逸松瞭口氣——“嫩太多”,不是自己。她拍瞭拍許冠睿的後背:“苦命的單戀陣線聯盟。”
“為瞭慶祝一下,接個吻吧。”
“什麼……”
“字面意思。”
“接吻不是喜歡的人之間做的事情……”
“你和我接吻瞭就會喜歡上我嗎?”
“不會……”
“那不就是瞭,都是單戀的人,把對方想象成喜歡的人,認真地去接吻不就好瞭。閉上眼睛,嘴唇感受到的都是柔軟的溫熱的,對方是誰反而不重要。”
燈光暗黃,近距離凝視許冠睿,眼睛和頭都有些痛。許冠睿看著她,身體慢慢靠過來,酒精的氣味漫到她臉頰,已經入瞭戲,的確是把她當成瞭喜歡的女人,眼睛裡卻幹凈又疲倦,仿佛為瞭到喜歡的人面前,他已經在雲端穿梭瞭好一陣子,現在,亟待迫降。而顧逸始終閉不上眼睛,身邊像氣壓在變,引得她耳膜疼痛。許冠睿壓低瞭聲音:“別有負罪感,我們都是不會變心的人,親過瞭也就快樂瞭,對單戀的苦悶說不定也會消解一些……”
溫熱的觸感越來越近,顧逸剛閉上眼睛,想到梁代文通紅的耳朵,猛地向後縮瞭一寸,避開瞭許冠睿的嘴唇:“差點被你的邏輯給繞進去。都已經對著星星許願這麼久瞭,多少再虔誠一點,儀式感留給喜歡的人吧。”
許冠睿像是早有預料,也笑著站起身,坐回瞭對面的位置:“逗你玩兒的。”
顧逸回傢卻沒睡著。不是接吻覺得背叛,畢竟並沒有親到,但如果接吻,真的能像許冠睿所說的,排解單戀的痛苦嗎?
一時半會兒她想不出問題的答案,而ounce的演出她先抽到瞭。看瞭一下臺下沒有梁代文,酒保也在吧臺正常賣酒,顧逸心想,別的不知道,梁代文和ounce這緣分算是盡瞭。
“我從小很容易被一些犧牲題材的東西所感動。小學有個課文叫《羚羊飛渡》,就是一群斑羚被獵人追到瞭懸崖邊上,一幫獵人為瞭皮毛和羊肉準備開槍。母羊在懸崖旁邊迷茫恍惚,領頭羊咩瞭一聲把她驚醒瞭,兩隻羊一起飛越懸崖,然後一隻踩著另一隻越到一邊,一半的羊活下來另一半墜崖,領頭羊落單自殺瞭。小時候我什麼都不懂,感動得眼淚打轉,哇一群羊有如此的頭腦和氣節,具備犧牲的品質,能把這群拿著槍的人驚訝到半個小時不開槍。現在回頭一想這裡面很有問題,這群羊到懸崖邊上有這麼豐富的心理活動,不如跟獵人拼瞭,搞不好也能活一半;還有一些人在山下給山上的人發號施令,人和羊在這期間都在傻等,大概就是為瞭看羊多麼有道德?”
“前一陣我因為工作對接瞭一些服裝品牌,實習生都是1998年開外的,但現在的小孩子不但不叛逆,甚至還自帶道德準繩捆綁前輩。在老實這件事上,他們已經遠遠走在我們前面瞭。”
“父母也會說,我是第一次做父母,你要原諒我。但這話很有問題啊,很多人第二次做父母可能還是會這麼做的,重要的是要改正。但大多數人第二次做父母也會這樣,說不定還更隨意瞭。”
“我的一個朋友講過一個理論,遊戲是窮人的奶嘴,手機是都市人的襁褓。他可能不知道奶嘴裡有沙子,襁褓裡有疙瘩。遊戲遇到豬隊友是要罵人的,你這個豬頭,有本事開語音,我給你奶嘴打掉——就是圖個把對方打得慘敗,服從才是最終目的;明星早年不是喜歡發微博嗎,現在,他們除瞭廣告什麼都不發瞭,也不是怕泄露隱私,他們能有什麼隱私,他們是怕道歉。普通人也會遇到這種情況,想要快速在網上被銷號,不要找微博客服中心,直接去明星粉絲群,發表一些不恰當言論,拆cp啊人身攻擊啊,半小時就可以讓你銷聲匿跡。”
“但人也是會變的,道德遇到錢也會萎縮。我一個朋友養柴犬,粉絲數還行,最近發瞭個梳毛視頻,被人傢質疑瞭好幾條,狗沒有那麼多毛,擺拍,梳子有問題,虐狗瞭。她一條條澄清,最後因為語氣太橫還是道歉瞭。在那之後我以為她就不分享瞭,她第二天發的更多瞭,因為——抖音用戶3億人均停留時間70分鐘,推薦分類精準,流量越高越吸引人註意,收入越多,櫥窗還能帶貨小廣告——收入無上限。她本來覺得被罵很難過,現在覺得趕緊罵,上熱搜最好,流量就是錢。道德已經被資本收買瞭。”
都說法律是人類行為的下限,道德是人類行為的上限,漸漸的一個越來越高另一個越來越低,我們的活動范圍越來越窄,逐漸磕到瞭天靈蓋,什麼都沒做竟然都是頂天立地的人瞭。看似挺舒服的,被直接框瞭也不需要琢磨怎麼再發展一下;但逐漸發現不是這麼回事,我怎麼縮起來瞭,活動也受限瞭,說句話做件事都要先想想會不會被反噬。長此以往就很痛苦,怎麼打破這種僵局。後來我坐地鐵遇到對母子,孩子大概六七歲,她就站在我面前,等著我給她兒子讓座。我摸瞭摸肚子,正好剛吃飽進地鐵,我說,姐,你兒子也不小瞭,我這個還沒出來呢,最近有點不穩定,我有羊癲瘋。她怕看立刻就走瞭。隻要我沒有道德,你就綁架不瞭我……”
最近顧逸特意鍛煉瞭“氣口”——脫口秀在換氣時要口齒清晰,並且盡可能留下有趣的梗,傳達度會更好,給觀眾留足笑點。她本身有點東北腔,但在盡力抹掉“東北”的刻板印象。她和餘都樂聊過這件事情,脫口秀之所以小眾,是因為在國內,整體的段子水平還沒有拔上去,演員的氣質不夠年輕,不夠從傳統的曲藝裡脫離出來,觀眾自然不會對脫口秀有獨特的記憶。很多東北的脫口秀演員用得還是東北方言的搞笑和熱情好客的一套,這樣很難從“小品”和“二人轉”的珠玉中脫穎。
演出結束,難得看到關醒心在,剛想去打招呼,顧逸看到瞭坐在旁邊的陸銘。出於對餘都樂的偏袒,顧逸跑到關醒心身邊親昵地摟瞭一把:“陸叔,能不能先借用她一點時間?我和她有些悄悄話要聊。”
陸銘溫柔地說瞭再見,下樓離開。顧逸拋瞭個直球:“聽說餘都樂被你從傢裡趕出來瞭?”
“沒有,前幾天我爸媽來瞭。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傢裡有男生,我傢人……比較傳統。”
顧逸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在都市待久瞭,顧逸早就默認年輕人都是個體,已經忘記瞭還有父母的管束。她八卦地多說瞭一句:“餘都樂很傷心的,你要不要等父母走瞭再把他叫回去。”
“當然,他每天會給我買花,我舍得他也會舍不得花的。”
依舊是迷人的微笑。顧逸被這一笑搞得心頭癢癢,跑著下樓去瞭。身影從樓梯消失,關醒心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卻愈發陰沉。她其實很想和顧逸當朋友,講一講自己父母來瞭,直接扔掉瞭她過短的裙子,還給她帶來瞭靈隱寺求來的姻緣符。媽媽在離開時還在叮囑:“心心,快三十歲瞭,一定要趕緊找到結婚對象,不要談沒用的男朋友。沒有陳媽陳爸你哪能租這麼大的房子,越早結婚,你能得到的越多,明白嗎……”
但她實在沒法解釋“陳媽陳爸”是怎麼回事。而且她還分得清楚,顧逸是餘都樂的朋友,不是自己的;她還沒準備讓餘都樂知道她更多秘密。
出瞭門,顧逸下樓正好碰到許冠睿。他似乎在因為上次的事慌張,又不願表現出來:“去喝酒嗎?”
“明天還要上班”
“住得近沒關系,我送你回傢。”
沒等顧逸回答,梁代文背著雙肩包從身邊走過,對著顧逸說瞭句:“你下嘴太狠,這個草莓印終於淡掉瞭。下次能不能輕點?”
這番話講出口時還有觀眾從ounce裡走出來,顧逸晾在原地被起哄,腦子嗡嗡地響——梁代文,可真有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