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黎非醒過來時,隻覺自己被擠到瞭床鋪邊緣,一手一腿都掉下床瞭,隻差一點便要翻下去。她回頭一看,愕然發覺百裡歌林居然睡在身邊,不單把被子全搶瞭,還把她逼得差點掉下去。
她是什麼時候跑來的?而且這睡相,可真糟糕……黎非打瞭呵欠,睡眼惺忪地正準備起床,床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沙啞聲音:“哼!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喝什麼酒!”
黎非一個激靈,便見那隻雪白的小小的狐貍蹲在自己的鞋子上,傲然抬頭瞪他,她激動得直接從床上滾下去瞭。
“日炎!你醒啦?!”顧不得腦袋摔得劇痛無比,她大叫。
還在熟睡的百裡歌林發出無意識的哼哼,嚇得她急忙捂住嘴,兩眼裡卻全是興奮笑意,笑吟吟地盯著這隻小狐貍。
日炎晃晃耳朵:“我要是不醒過來,還不知你要墮落成什麼樣!滿屋酒臭!”
“隻是偶爾喝一點嘛。”她伸手想摸摸他小小的腦袋,可惜手指再一次穿瞭過去,果然隻有在他的意識中,才能摸到他。
“你覺得怎麼樣?還有什麼不舒服嗎?會不會下次又睡兩個月?”她一口氣問瞭許多。
日炎淡道:“我的事你操心那麼多幹嘛?多管管自己吧,香氣提前溢出來瞭。”
香氣?她拉起衣服聞瞭聞,什麼香氣?
“叫旁人說給你聽吧,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日炎動瞭動鼻子,“誰叫你那麼作死,自己都顧不過來,管其他人死活?”
黎非曉得他是指自己救紀桐周的事,當即道:“反正救都救瞭,大傢都是同一組的人,我怎麼能見死不救?”
日炎哼瞭一聲:“讓他死掉有什麼?你年紀還小呢!一天到晚跟男孩子混在一處幹什麼?給我專心修行!要是胡想八想,我把你頭發都拔瞭!”
他這是提前操的什麼長輩心啊!黎非簡直無語:“我們四個人在一組,怎麼能不成天混在一起?”
這隻狐貍傲然把腦袋別去一旁,擺出懶得搭理她的樣子:“好瞭,少廢話,我這次睡瞭太久,先把上次禁地中的事情說給我聽,再把這次突然要脫殼的事詳詳細細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許漏!”
說罷他索性伏在地上,耳朵一陣亂晃。
他這是準備聽故事麼?黎非不由一陣好笑,當下還是原原本本把發生的事情都說給他聽。她不是舌燦蓮花之人,敘述也極為簡潔直白,本來可以說得高潮起伏的事情給她講瞭一會兒就講完瞭。
日炎晃著耳朵哼哼笑道:“便宜瞭那隻狻猊怪,十幾顆妖朱果,它做夢也要笑醒瞭!哼哼,書院創立者果然厲害,竟想聯合山海兩派對付海隕,此事倒也不是沒人做過,不過你們人心太過復雜,所謂聯手,到最後隻怕又是破碎支離猜疑不斷……”
說到這裡,他似是有些困瞭,淡道:“不說瞭,我去也。”
黎非愕然:“你才醒就睡?睡那麼多你累不累啊?”
“誰告訴你我是剛醒?昨天晚上我可就醒瞭,你睡得跟豬一樣!”
昨天晚上就醒瞭?那怎麼不叫她?黎非笑道:“日炎,你現在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真是太好瞭。”
他哼道:“我倒寧可多睡會兒,省得醒瞭總要收拾你這蠢貨的爛攤子。”
黎非想起在他意識中的九尾狐原身,他脊背上有個巨大的血紅的封印,應該就是他說的遭遇禍祟之年妖氣盡數被封印的那個封印瞭。她問道:“對瞭日炎,什麼叫禍祟之年?你的妖氣是被別人封存的嗎?能找人解開嗎?”
本來以為他不會說,誰知他居然答得很快:“不是被別人封存,而是修行時走瞭岔道,忽然妖氣盡數被封存。就像仙人時常要渡劫一般,妖亦有禍祟之年的說法。隨著修為逐漸高深,劫數也會變得非常難渡,今年便是我的禍祟之年。那個封印隻能靠我自己沖破,無法依靠外力。”
黎非奇道:“渡劫?我聽說仙人都是被天雷劈,你們不是嗎?”
他冷笑一聲:“這是什麼無知之人的傳聞?真有那麼簡單,人人都是仙人,鳥獸魚蟲個個都成大妖怪瞭!正因為劫數古怪不可預測,才可叫劫數,往往在不經意間到來,等魂飛魄散時,方能醒悟那是劫數。”
古怪不可預測?黎非有些緊張瞭,她成仙的時候會遇到什麼劫數?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日炎道:“還不會爬呢,先想著飛瞭!你這會兒擔心什麼劫數?隻怕頭發都白瞭,你還沒成仙呢!”
他這絕對是在咒她!頭發都白瞭還沒成仙,意思是她成仙後也隻能當個老太婆?她一下想起百裡歌林曾說過,不想做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婆仙人活一千年,那會兒還沒多想,現在想想,那確實怪可怕的。
正說著,突然床上熟睡的百裡歌林哽咽瞭兩聲,不知做瞭什麼噩夢,囈語連連,含糊不清。
日炎又是一哼:“看看,小小年紀心事太多!這蠢材將來即便成瞭仙,以她這種性子,也難逃情劫!你可別學她!”
“情劫?”黎非一頭霧水,“什麼意思啊?歌林怎麼瞭?”
日炎冷道:“所謂劫數,雖不可預測,卻往往映襯瞭心中最恐懼最在意之事,而諸般劫數以情劫最為兇險。你們俗話說,人心難測,人情亦難測,無論男女之情也好,友情親情也好,太過重情絕非善事。這丫頭小小年紀,心竅開得太早,又是個偏執的性子,過早沉溺男女之情中癡纏徘徊,絕非福兆。千年來我也見過無數驚才絕艷的仙人卻黯然而終,多半為情劫所誤。人既為萬物之靈,修行自有一段妖所不及的天分,然而人心太復雜,亦太脆弱,到最後成就大道者隻得鳳毛麟角。你若是想有成就,就少沾染這些東西!愛人朋友傢人哪裡比得上成就大道?”
怎麼感覺歌林被他說的很危險的樣子?
“那……怎麼能幫到她?”黎非問。
他又冷笑:“幫?人在愛欲中,猶如暗夜孤身逆風執燭,苦痛自知,誰能幫到?人之情,舉凡思慕、恐懼、依賴種種,不過是人心脆弱的緣故。你也不要對我產生依賴,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你助我隱匿,我助你修行,如此而已!”
又來瞭,又是什麼互相利用。
黎非低聲道:“你們都是我重要的人,人活著沒有傢人可以依賴,沒有朋友可以談心,甚至連怕的東西都沒瞭,就算成就大道也寂寞得很吧?怪不得成就大道的人隻有鳳毛麟角,有這種執著心的人肯定不多。日炎你老是強調什麼互相利用,我不想問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可我絕不是這樣想的,以後也絕不可能這樣想。”
他慘綠的小眼睛瞇起,怒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她笑道:“我這塊朽木,你不是雕得挺好麼?我修行很順利哦。”
“又在這裡甜言蜜語!”他尖尖的鼻子忽然一動,“她要醒瞭,我去也。總之你給我註意點!別跟那些臭小鬼靠太近!”
他的語氣倒像是操心外面的壞孩子帶壞自傢孩子似的,不甘不願地化作青煙消失瞭。
這隻狐貍總是神叨叨的。
黎非剛坐在床邊,百裡歌林便睜開瞭眼,她神情裡帶著茫然,看看她,再看看屋頂,呆瞭半天才道:“咦?我昨晚喝醉居然跑你這裡瞭?”
黎非佯怒道:“是啊!你不但霸占我的床,還把被子都搶走瞭。”
百裡歌林打著呵欠起身,忽然用力嗅瞭嗅,奇道:“好香啊!又是那股香味!我上次來也聞到的!”
香味?黎非一下想到方才日炎說的香氣開始溢出的話,她苦笑:“什麼味道?我怎麼沒聞到?”
百裡歌林巴在她身上嗅瞭半天,笑道:“好香啊,黎非,我聽說有體香的人可是很少見的!你之前沒有,現在忽然有瞭,一定是天賦異稟!”
黎非實在不想多討論這件事,索性跳下床:“起床吧,應該快卯時瞭,可別遲到。”
兩個女孩匆匆梳洗一番,剛推門要出去,便見院中雷修遠和紀桐周也約好瞭似的一起推開瞭房門,四人打個照面,紀桐周奇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百裡歌林笑道:“我昨天喝醉瞭,跑來蹭瞭黎非的床。你們也剛起?那正好,一起走吧。”
四個孩子有說有笑地禦劍趕往特殊演武殿,如今,他們這四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四人組,再無往日的芥蒂紛爭。
“薑黎非,這個給你。”紀桐周忽然遞給黎非一本薄薄的簿子,臉上神情有些忸怩。
黎非翻瞭翻,上面的字體居然甚是工整漂亮,齊齊整整地寫著一些嶄新的修行要點,她不由愕然:“這是?”
“你睡瞭五天,為瞭不讓你拖後腿,我特意寫瞭這五天中先生教的要點,給我好好看看。”紀桐周抱著胳膊,又擺出四人組老大的樣子瞭,“一定要看!”
想不到這小王爺居然也有細致的時候,黎非有些感動,小心把簿子放懷裡,笑道:“好的,謝謝你紀桐周,我一定好好看。”
他老氣橫秋地點點頭,禦劍一個人飛在前面。百裡歌林朝他的背影做個鬼臉,嘀咕:“他肯定對你有意思,哈哈。”
黎非簡直失笑:“你在說什麼啊?難得大傢關系近瞭,可別再鬧什麼糾紛才好。”
百裡歌林正要說話,忽然後面有個男孩殷勤地叫她:“歌林!我給你帶瞭豆沙包!”
眾人回頭,便見歌林魔掌下的那個姓趙的男孩紅著臉飛來瞭,他遞給她一個冒著熱氣的紙袋,一面又道:“那個……今天要是你們組的先生還罰你們抄書,我會幫你抄的!”
百裡歌林笑靨如花:“真的嗎?謝謝你啦!你吃瞭早飯沒?來,包子我們一人一個。”
她遞瞭個包子給他,兩人並肩而飛,有說有笑邊吃邊聊地飛遠瞭,留下默默無語的黎非在原地發呆。
總覺得歌林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厲害的姑娘,嗯,非常厲害的。
可日炎說的情劫,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趁卯時還沒到,你先看看修行要點吧。”雷修遠忽然禦劍與她擦肩而過,“我先走瞭。”
黎非趕緊追上去:“雷修遠,昨晚是你送我回去的吧?謝謝你。”
他瞥瞭她一眼,輕道:“你好重,害我胳膊到今天還在痛。”
黎非頓時無語瞭,跟這孩子說話,真的需要強大的忍耐力才行。昨天晚上不是挺正常的嗎?今天又開始犯老毛病瞭,前一刻還和顏悅色文質彬彬,後一刻就突然說一句叫人氣得想炸的話。
她淡道:“我跟你說,你再這麼下去,當心沒朋友。”
“你腰帶上還沾著飯粒。”
“好吧……先不說這個。其實我剛才的意思是……”
“辮子紮歪瞭。”
“……”
說話聲漸漸遠去,風雪漸止,今日或許會是個晴天。
第一卷算是完結瞭~關於感情問題我倒覺得沒啥呢,十二歲其實不算小瞭,他們也不是生活在平穩傢庭中的孩子,一早就獨自生活求生存,比很多大人應當還懂事,考慮到這樣的設定,所以歌林的感情路線就稍稍加重瞭點色彩。除瞭歌林,其他人的感情路線其實都還在曖昧中,葉燁和唱月是官配早已定下瞭,其他孩子,比如黎非有師父帶著,好歹有個大人照看,就會比歌林他們在心事上少一些,再到紀桐周,那就更是天真瞭。十二三歲,在普通孩子也是對異性產生朦朧好感的時候,古代的話,小姑娘十三歲就可以嫁人瞭。成年人的感情還會多出各種性方面的欲求,相比較來說,小孩的感情會比較柏拉圖,初生萌動的感情總是那麼純粹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