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恬懷著悲壯的心情,邁著沉重的步伐,重新來到瞭203的門口。
宋春香女士早在門口翹首以盼,見虞恬竟然從隔壁包廂出來,納悶道:“你怎麼從204出來瞭?走錯包廂瞭?”
虞恬磨磨唧唧不想進門:“媽,要不我還是別去瞭……”
“你這孩子,說什麼話呢!”宋春香的臉上露出瞭類似羞赧的神色,壓低聲音道,“人長得還不錯,而且很重視這次見面,他兒子剛值完夜班,他生怕自己兒子回傢休息後再趕來會遲到,愣是要求他直接提早來瞭半個多小時……”
“……”所以自己就更不能出現瞭……
虞恬氣若遊絲地垂死掙紮道:“要不你就說你喪偶單身無子女吧,這樣也比較方便再婚……”
宋春香女士怒目圓睜,狠狠拍瞭虞恬一掌:“早和對方說瞭我有個女兒瞭!”
“那就說女兒最近正巧也沒瞭吧……”
“你這死孩子說什麼呢?!”
隻有窗外的蟬鳴不畏懼此刻尷尬的沉默,放肆歌唱。
那也就是說,她和言銘有可能會成為一傢人!
相比他的冷然,他身邊的中年人就熱情多瞭。
“……”
虞恬幾乎是有些狼狽又慌亂地試圖穩住被吹起的發絲和裙擺。
“……”虞恬不死心道,“你、你是醫生嗎?”
虞恬不得已,就這樣再次進入瞭203。
心情也被連帶著吹得像是在風裡無處安放。
此前的那個男人還是坐在原位,鎮定,又冷漠,對虞恬的再次出現無動於衷。
如果有可能,虞恬相信自己會不惜一切代價,穿越回過去,然後消滅半小時前的自己。
所以會不會是……
言文華笑著應瞭一聲,然後看瞭眼自己身邊顯然不在狀態的人,微微清瞭清嗓子。
虞恬看到他隻微微抬瞭抬眼皮,瞟來冷淡的一眼,然後望向瞭窗外風來的方向。
“言銘。”
虞恬的臉漲得通紅,左手下意識捏著自己裙擺邊緣。
她變得無措而遲鈍,腦袋裡像是緩慢而生銹的機器,無法運轉。
一直坐著望著窗外發呆的男人這才轉過頭來,他沒站起來,也沒伸出手,隻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
幾乎是見到虞恬的瞬間,對方就下意識整瞭整衣襟,然後起身:“小魚你好,之前你媽媽給我們看過你們合照,你長得比照片裡還漂亮!”
是那個言銘!
虞恬下意識用左手撫摸著自己右手上的傷疤,原本因為受傷變得遲鈍木訥的手指此刻也在微微顫唞。
對方的聲音冷淡裡帶瞭一絲懶洋洋:“嗯。”
眼前的中年男人笑瞇瞇的:“忘瞭自我介紹,我叫言文華,你喊我言叔叔就好。”
虞恬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明明從不是安靜內向的人,然而這一刻,面對言銘,虞恬卻有種近鄉情怯的情愫,她在這一刻仿佛像是為瞭交換雙腿而失去聲音的人魚,因為交換瞭見到言銘的運氣,而被神明沒收瞭嘴,從此失去瞭語言功能。
確實如宋春香所言,言文華保養得當,沒有啤酒肚,頭發也很茂盛,雖然相貌也不錯,但如果他是A級,他的兒子就是S級,好在身材同樣高大,在這個年紀裡,如此狀態,算是佼佼者。
虞恬硬著頭皮,露出瞭乖巧的笑容:“言叔叔好!”
言文華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言銘他剛下夜班,人現在有些困糊塗瞭……”
她隻聽到瞭,對方剛值完夜班就趕來瞭……
虞恬看瞭眼中年男人身邊的人,原來媽媽給他們看瞭自己的照片,也難怪對面的男人見瞭自己就能叫出名字,以至於各種陰差陽錯下,虞恬把他錯認成瞭相親男。
風吹亂瞭虞恬的頭發,吹起瞭她的裙擺。
言銘擺弄瞭下桌上的茶杯,漫不經心地點瞭點頭:“嗯,是。”
她媽媽竟然和言銘爸爸在相親!
言銘?
虞恬愣住瞭。
這可是言銘啊!
虞恬的臉上青紅交錯,可宋春香女士一無所知,此刻正和言文華湊在一起看著菜單點菜,並沒有在意虞恬和言銘。
包廂內有足夠多的冷氣,然而虞恬卻覺得渾身蒸騰著熱意,就在她恍惚覺得自己都快如言銘茶杯裡的熱氣一般升華到空氣裡時,言銘懶洋洋地抬瞭頭。
而她剛才都幹瞭些什麼啊!
雖然言銘的眼神裡哪怕一絲困倦和糊塗也沒有,但虞恬根本沒時間去深究這些瞭。
虞恬的心裡交雜著無法言喻的難堪、緊張以及一些稍縱即逝的慶幸和興奮。
也不知是誰開瞭一扇窗,一陣風過,窗口的香樟樹葉便猶如尋到節奏般互相推搡著舞動起來,在蟬鳴裡發出撲簌簌的聲音,猶如一隻隻蝴蝶展翅,綠色的,折射著不同角度的陽光,帶來瞭新鮮的氣流,也帶進瞭屋外夏日的熱意。
她盯著對方的臉,聲音有些顫唞道:“語言的言,座右銘的銘?”
虞恬媽媽從來雷厲風行,還沒等虞恬表明其中利害,她已經推開門,大力把虞恬給推瞭進去,笑盈盈道:“我女兒虞恬剛才走錯包廂瞭,在隔壁等著呢,其實也早到瞭!”
“速度真快,這麼快把衣服都換好瞭。”
“……”
他笑瞭笑:“剛才不是穿得挺清涼?明明快到中午氣溫都升高瞭,怎麼越穿越多瞭?”
虞恬看瞭看自己身上此刻乖巧風的裙裝,還是硬著頭皮解釋道:“可能這就是傳說中的腎虛吧……”
她偷偷看瞭言銘一眼,補充道:“腎陽虛。”
腎陽虛怕冷,腎陰虛則是煩熱。
很好,很縝密。
面對言銘,虞恬不自覺有瞭一種小學生面對期末考試的嚴陣以待。
不過言銘並沒有在意,他隻是隨意而散漫地笑瞭下:“你的貓呢?不是難產嗎?”
“……”虞恬的內心很崩潰,但臉上倒是越發平靜起來,“剛剛才發現不是難產。”
言銘沒什麼表情地看著虞恬。
虞恬心裡發毛,明明這時候安靜然後轉移話題才是上策,但她越是緊張,就越是想要解釋挽救對方對自己的壞印象。
“是因為吃太胖瞭,所以被誤以為是懷孕瞭,其實、其實隻是便秘,但看它費勁的樣子,以為是難產……”
可惜就在虞恬暗自為自己的急中生智贊嘆之時,宋春香女士卻像是捕捉到瞭什麼關鍵詞一樣轉過瞭頭來。
她一臉疑惑地看向瞭虞恬,慢半拍道:“你沒養貓啊,不是貓毛過敏嗎?”
“……”
虞恬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做表情管理才能安然無事瞭,她死命咬著嘴唇,索性不說話瞭,手足無措到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多餘。
巨大的尷尬面前,人的自我保護機制反而會讓人的所有反應都慢上一兩拍。
虞恬的自我躲進她意識的殼裡,用麻木的蘸醬包裹猶如被油煎炸的內心。
她決定無視對面言銘帶瞭嘲諷意味的不置可否。
虞恬原本希望眼前的言銘正是那個言銘,但如今內心又生出一點僥幸和祈求,希望這隻是恰好一個同名並且同職業的陌生人。
全容市的言銘那麼多,也未必……
然而這種猶如開啟可樂時湧出的氣泡一樣虛幻的期待,很快被現實戳破。
點好菜後的言文華,非常熱情地介紹起瞭自己兒子的情況。
“我們傢言銘雖然有點悶,話不多,但是挺有主意,初高中連續跳瞭好幾級,十六歲就被容市醫科大錄取瞭,本碩博連讀,現在二十八歲,但已經在容市附一院眼科工作四年瞭。”
真的是他……
在多少個日夜裡,言銘的履歷就被貼在虞恬書桌的前方,陪伴她度過每一個困倦但仍舊埋頭學習的夜晚。
虞恬的心像是一顆泡在蜂蜜裡的檸檬,明明周遭都是甜蜜的夢想成真的氛圍,然而都化不開她內裡的酸澀鼓脹。
言文華顯然很為言銘驕傲:“你們以後要是眼睛有什麼不舒服的,找他就行瞭!”
虞恬想提醒自己媽媽,然而已經來不及瞭。
“這麼巧呀!我們小魚也是容市醫科大畢業的!”
言文華來瞭興趣:“小魚的年紀是本科畢業吧?是打算繼續深造還是直接去醫院規培啊?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找我們言銘問問,真是挺有緣分,他還算你的學長呢!”
提及容市醫科大畢業,一直漫不經心的言銘也帶瞭點意外地抬頭看向瞭虞恬。
這是曾經虞恬多麼夢寐以求的相遇。
然而……不是時候。
宋春香臉上露出些遺憾和心痛。
好在搶在她開口前,虞恬就徑自搶過瞭話頭:“不打算深造瞭,也不去醫院。”
言文華的臉上露出不解。
“打算轉行,自己創業,做自媒體。”虞恬笑起來,露出酒窩,聲音輕巧,表情俏皮,“女生學醫太累瞭,還是希望輕松一點。”
“也是。”言文華笑呵呵的,“言銘就忙的半死,至今連個對象也沒有。”
言銘抬瞭抬眼皮,唇角很平,但沒有反駁。
好在話題很快被帶瞭過去。
此次畢竟是宋春香和言文華的相親會,兩人相談甚歡,氣氛倒也不錯。
言文華顯然對宋春香也很中意,一場飯畢,還邀約瞭對方去附近的電影院看新上映的文藝片。
可惜虞恬媽媽對文藝片興趣不大,表示想去附近新開的露天集市逛逛,言文華一聽,當即欣然表示陪同前往。
他把電影票往言銘手裡一塞:“你下午反正沒事,別浪費票,你帶小魚去看,看完把小魚送回傢,知道沒?”
言銘看瞭票一眼,然後睫毛微顫,朝虞恬瞥瞭漫不經心的一眼。
虞恬以為他會推脫,但出乎意料,他接過瞭票。
“嗯。”
言文華帶著宋春香先行離開瞭。
言銘則去結賬。
虞恬站在不遠處等待,看著不遠處收銀臺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內心終於漸漸又瞭些實感。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虞恬沒忍住,還是拿起手機偷偷拍瞭一張言銘的側臉,發給瞭齊思浩。
齊思浩幾乎秒回:“?你看上瞭?”
“長得確實還行,勉強和我不相上下。”這傢夥不正經道,“我批準這門婚事瞭!”
虞恬的心情好瞭一些,她笑瞭下,發道:“別放屁瞭,跪下磕頭吧。”
“?”
虞恬賣起瞭關子:“你知道這是誰嗎?”
齊思浩發瞭個目瞪口呆的表情包:“你是我的異性兄弟,要我都得跪下的輩分……難道是你未來爸爸?”
“……”
虞恬的無語卻加深瞭齊思浩的確信:“這是你媽的相親對象啊?這麼年輕?小魚,你老實交代,你傢最近是不是買彩票中獎發瞭橫財沒告訴我?金錢是不是腐蝕瞭你們的價值觀,連宋阿姨這麼實在的人,一變成富婆,都開始相親小白臉瞭?”
“……”
虞恬覺得孟母三遷的故事確實值得效仿,因為如果宋春香女士當初早點搬傢,自己就不會認識齊思浩這個鄰居瞭。
“這是言銘!”
“???”這下齊思浩果然發瞭一連串驚呆的表情包。
“這個這麼像男模的,是言皇?”
虞恬有些驕傲:“當然!”
言銘是容市醫科大學的傳說,正如言文華所言,他十六歲進學校,八年本碩博連讀畢業,成績永遠第一,理論和實操都沒落下,進瞭醫院後也是一路披荊斬棘,成瞭最年輕的主治醫師,開的幾臺眼科精細大手術幾乎成瞭能直接做成教學資料的范本。
醫學院本科的學制是五年,虞恬和齊思浩正好和言銘差瞭五屆,他們兩人剛進學校那時,言銘已經進入研究生階段,幾乎都在醫院裡輪轉,不會在學校出現瞭。
兩人從老師們的嘴裡不斷聽聞著言銘的傳說,在學校宣傳欄裡看到言銘金光閃閃不似凡人的履歷,然而都沒見過言銘本人,更沒看過對方的照片。
齊思浩崇拜之餘,又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不都說言皇不愛拍照平時連個照片都沒留下嗎?我還以為是因為醜,畢竟一個男人,隻有足夠醜,才會沒有情愛的幹擾,能專心學業,達到他這樣的境界,哪裡像我,因為長得頗有幾分姿色……”
虞恬對齊思浩的言論嗤之以鼻:“你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瞭!我的偶像才不是長得醜才不拍照呢,他是天下最德藝雙馨的人!長得也就比你好看一百倍吧!”
準確來說,言銘其實並不是沒在醫科大留下照片。
他在學校裡留下瞭傳說,也留下瞭一個外號——言皇。
一到期末,就會流行起拜言皇逢考必過的封建迷信活動來。
因此,學校宣傳欄裡言銘留下的那張證件照,早就不知道被哪個妄圖走歪門邪道通過考試的傢夥給扒走拿去拜瞭,如今都隻剩下空蕩蕩的照片欄。
虞恬原本不覺得,如今對那偷走照片的人簡直恨之入骨。
但凡自己早點知道言銘長什麼樣,至於弄出這樣的笑話嗎?
簡單敘述瞭自己得以見到言銘的緣由,虞恬虎著臉,在聊天裡做瞭總結陳詞——
“以後我不是你的異性兄弟瞭,也不要沒大沒小亂叫我小魚瞭,以後我媽和他爸再婚瞭,言銘就是我哥哥,他是言皇,那我就是長公主!”
虞恬又朝齊思浩發瞭一些以後自己讓他高攀不起,建議他現在多拍自己馬屁的言論,才終於收起瞭手機。
言銘排隊結完賬,已經朝著她重新走來瞭。
他仍然非常冷感,朝虞恬看瞭眼。
“走瞭。”
虞恬因為偶像濾鏡,根本不在乎言銘的冷淡,隻內心雀躍又忐忑緊張地跟瞭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