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對峙

偌大個書客居,整個大堂情況入目可見,元碩既然鐵瞭心想進來,自然是直奔看起來最為別致雅靜竹坊,店裡小廝不敢攔他們,隻得眼看著他們大模大樣走瞭進來。

前面打頭陣侍衛撇著嘴傲慢朝四方抬瞭抬眼,伸手就朝竹簾拉去,卻被一雙手給攔瞭下來。

一個身穿儒服、看起來極具市井氣息中年人不知何時閃到瞭竹坊面前,他朝元碩方向行瞭個禮,面帶難色恭聲道:“齊王殿下,小人是這書客居掌櫃祁征,實非本店不懂禮數……隻是小店也有規矩,每日竹坊隻招待兩位客人。今日客已滿,若是您不介意,改日定為殿下您空置著。”

“哼。”元碩身邊侍衛朝中年人吐瞭口口水,罵罵咧咧喊道:“咱們殿下來這是看得起你,你居然還要趕我們出去,這是個什麼道理!”

這話就說得有些胡攪蠻纏瞭,驅趕別皇子——一個小小茶樓掌櫃又怎麼擔得起這麼大罪過。祁征朝元碩看瞭一眼,見他神色不動,便堆瞭個笑容又行瞭一禮道:“殿下,本店規矩傳瞭幾百年,實乃情非得已啊。”

他面色也有些發苦,如果這裡面兩個人是好相與,他怎麼也不會得罪北汗三皇子,可偏偏……他哪頭都得罪不起!

元碩見堵在竹坊外掌櫃格外堅持,臉色微沉沒有出聲,他也不過是在大寧京城隨意走走,哪知隨便進瞭一間茶樓都會惹出這種風波。但現在他還真是對裡面人有瞭好奇之心,居然在知道他身份後還能不動如山坐在裡面,大寧王朝不知死活人難道就這麼多?

想到前幾日居然在葉韓算計下給洛傢孤女讓瞭路,他心裡火頭頓起,聲音也一並沉瞭下來。

“祁掌櫃,本王在漠北素聞大寧上下極是好客,這次本王遠道而來,難道還不及你店中這點規矩重要?更何況這竹坊有兩間,騰出一間來想必不是難事。”

元碩說得極是有禮,倒也讓祁征接不下話來,畢竟是北汗皇子,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真把元碩掃地出門,更何況那些滿是煞氣侍衛也讓他冷汗直流。

祁征接不瞭口,隻得轉過頭朝身後兩間竹坊看去。一時間書客居裡格外安靜,平日裡喜歡高聲肆談仕子也停住瞭聲朝這個方向看來。竹坊裡人不隻是讓元碩不解,也勾起瞭他們好奇心,畢竟也不是誰都敢和北汗三皇子叫板。

“老頭子沒別嗜好,就是喜歡占著大地兒飲茶,掌櫃,再上一壺墨飄香。”透著渾厚和囂張聲音從其中一間竹坊裡傳瞭出來,祁征一愣,苦笑著搖搖頭,也不出聲,隻是朝傻愣在一旁小廝擺瞭擺手。

大廳裡人俱是一愣,看向竹坊眼神裡都帶瞭些許不可思議,盡管不喜北汗人,可這是不是也太大膽瞭!

元碩怒急反笑,抬手朝滿是怒色準備拔刀侍衛長打瞭個手勢,瞇起眼朝第二間竹坊看去,他倒是要看看,第二間竹坊人又能說出什麼話來?

但是竹坊裡卻長久安靜瞭下來,一直到大堂裡看著客人脖子都望得發酸,裡面還是悄無聲息。

祁征看元碩漸漸開始不耐煩,急忙轉身對著竹簾行瞭一禮,輕聲喚道:“小姐……?”

他這聲喚得極是鄭重,讓人聽來更是錯愕萬分。難道裡面是一個女子不成?書客居老板一向極會做人,可對一個女子做到這種地步,倒真是頭一次見到。

“祁掌櫃……”如罄竹一般悅耳優雅,但又好似帶著十足漫不經心,沉寂瞭良久,祁征才聽到裡面悠悠響起聲音,忙不迭走上前兩步。

“我點茶呢?”

這句話一出來,就讓祁征打瞭個踉蹌,弄瞭老半天,裡面這位小姐壓根就沒把北汗三皇子挑釁放在眼底。他抬眼朝旁邊看瞭一眼,果然瞧見店裡小廝端著滿盤茶盅站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祁征眼一沉就喝道:“還不快給小姐上茶。”

小廝面色有些發苦,隻得頂著無數道詭異視線朝竹坊這邊走來,天知道他現在隻想從那些侍衛惡狠狠怒視下盡快完成這莫名其妙命令,可是他一雙腿卻該死使不出半點力來。

等他端著滿盤茶盅走到竹坊門口時,甚至聽到一連串不約而同呼氣聲。

竹簾一掀,雖隻有一瞬間,但裡面光景也落入瞭眾人眼底。

簡潔利落純白色常服淺淺自竹椅上散落在地,端著茶斜背著門口女子全身素樸得找不出任何可以證明身份配飾,但偏偏頭上挽著黑發簪玉卻在不經意間折射出靜美高雅,她細細把玩著手裡瓷杯,光潔白瓷印得手腕肌膚晶瑩剔透,大方高貴。

看不清裡面那女子模樣,但是她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隔世悠遠和深沉。這兩個詞本不適合用在一個大傢閨秀身上,但滿堂人卻硬是覺得無比契合。

裡面瓷器磕碰聲音不停傳出來,祁征朝臉色不善元碩看瞭一眼,嘆瞭口氣正準備開口,卻被裡面響起聲音陡然打住。

“祁掌櫃,你剛才為何事喚我?”

這聲音雖說聽著散漫,但讓祁征是打心眼裡高興,有啥事還是讓他們雙方去解決好瞭,他一個小小茶樓掌櫃,可擔不起這麼大責任。

“洛小姐,外面站著是北汗三皇子,他希望我們能給他讓間竹坊出來,老頭子我一向喜歡寬敞地兒,就不湊這個熱鬧瞭,你倒是可以和他合計合計!”

祁征還來不及開口,隔壁竹坊裡那老者聲音又給岔瞭出來,他這聲如洪鐘一般,不僅讓滿座客人臉色大變,就連元碩臉也立馬給沉瞭下來。

“老丈,這可不好說,桌子就這麼點大,我叫茶盅都擺不下,可沒地方招待貴客。古話說得好,陋室乃是德馨處,齊王殿下要是真有雅興,不妨去離書客居十步遠空地上試試品茶,也許會別有一番風味。”

離書客居十步遠地方,不就是叫花子聚集地嗎?一聽這話,眾人看元碩眼光都帶瞭點戲弄意味來,滿京城裡姓洛小姐除瞭雲州洛傢洛寧淵,倒真是不作他想。而洛傢和北汗恩怨,就更是……罄竹難書瞭,也難怪人傢洛小姐會故意刁難到這種地步。

元碩盯著面前小小竹坊,眼中幽光一閃而過,他朝前走瞭兩步,竟然徑直坐在瞭離竹坊最近一張桌子上。

眾人都不解其意,卻見他朝祁征招瞭招手:“祁掌櫃,既然你們書客居有規矩,那本王就入鄉隨俗。不過……”元碩話鋒一轉,朝臺上看瞭一眼慢慢道:“聽說你們書客居規定誰若勝瞭當日試題,都會有些彩頭,今日你不妨把這彩頭換一換。”

祁征一愣,朝元碩拱瞭拱手低聲道:“殿下意思是……”

“就以你這書客居竹坊為彩頭,本王若是贏瞭,書客居接下來一個月內都不能接待任何客人,當然……”他朝寧淵所在竹坊看瞭一眼,嘴角勾起瞭一道莫測笑容:“也包括今日。”

就是因為洛傢和北汗血仇不共戴天,他才不能在洛寧淵面前落瞭面子,尤其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不等祁征搭話,元碩便徑直問道:“你們今日試題是什麼?”

祁征朝高臺看瞭一眼,眉宇有些糾結:“今日試題是憑色彩和香味猜出茶葉種類。”他說完神色有些遲疑,這北汗三皇子擺明瞭就是和洛傢小姐爭個輸贏。可是從剛才洛傢小姐點茶行徑來看,根本就是個不諳茶道,這麼一來,洛傢小姐必輸無疑。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洛小姐,本王今日有幸和你同處一堂,倒也是個緣分,小姐不如湊個熱鬧?”元碩這話倒是直直對著竹坊裡女子開口而說,他神色更是倨傲張揚,想必也從洛寧淵剛才點茶裡察覺到瞭裡面人不善茶道。

但他敢肯定,洛寧淵絕對不會在他面前說‘不’,對於洛傢一門倔強過去這些年來他也領教得不少。

“齊王殿下相邀,洛寧淵……卻之不恭。”

竹簾後低沉韻雅聲音傳瞭出來,讓大堂裡一幹仕子齊松瞭口氣。若是洛傢和北汗皇子對峙,就不僅僅隻是為瞭一個茶樓竹坊這麼簡單瞭。

“那好,殿下您先來。”

祁征一揮手,隱在高臺後少女端著一個托盤娓娓走瞭出來,少女碧綠長衫,姿顏脫俗,硬是讓滿是緊張大堂多瞭幾分柔和氣息。

“今日第一件茶品為四葉形,碧綠色,其香若春雪化風。”

清麗聲音從端著托盤少女口中慢慢道來,大堂裡人齊皆望著元碩,沒有一個人開口。元碩來自北夷蠻地,應該是不懂茶道,他們此舉也有些看笑話意思。

哪知元碩端起桌上茶杯輕輕一抿,隨意便開口答道:“殘葉雪,長於西邊珊瑚海底。”

他眉宇間滿是輕松,祁征聽得一愣,忙接口道:“殿下說得極對。”殘葉雪是書客居獨有茶種,認得出來並不奇怪,可知道它長於何地卻是極少瞭。

堂中人不由得朝竹坊看去,一共四道茶種,現在北汗三皇子還把產地給說瞭出來,行伍世傢洛小姐真能贏嗎?

“第二件茶品為圓形,鮮黃色,其香如春日桃花。”

元碩轉頭朝竹坊看去,聽著裡面半天沒有聲息,嘴角微微勾瞭起來,果然不出他所料……

“此茶名為香君,長於北汗雪嶺。”這聲音一出,整個大堂都松瞭口氣,元碩臉上笑容微微僵瞭一下,他摸瞭摸衣擺,眼底劃過一道暗光。

“洛小姐也說極對。”祁征滿臉笑容,聲音也高瞭起來。不同於剛才元碩答對驚訝,他這次倒真極是歡喜。要知道作為書客居試題出題者,他每日最大愛好就是在堂裡看著別人答不出題目滿臉窘相。

等到元碩答出瞭第三道茶品後,最後一道也被端瞭上來。

最後上來少女著一件紅裝,極是打眼,她微微服瞭一下慢慢開口:“第四件茶品為針葉形,血紅色,其香若冬梅花開。”

祁征摸瞭摸額頭冷汗朝竹坊看去,這是書客居剛剛從南疆引來新品種,還是第一次在大寧面世,本來今日是要引個噱頭……

“靜思,產於南疆。”

隨著這聲音響起,一旁苦著臉祁征完全卸下瞭心神,洛傢小姐真是有點門道,連南疆新茶都識得出!

瞧著掌櫃面色,眾人知是猜對,臉上都顯出瞭幾許愉悅來,看向元碩眼神也多瞭幾分揚眉吐氣,畢竟和一個女子打成平手,這北汗三皇子面子上也過不去。

元碩像是早就猜到瞭會有這個結果,他拂瞭拂衣袍,神色不變抬抬手:“洛小姐果然學識淵博,本王佩服。但行事總要有個輸贏才是,本王手中有一異茶,本來是要送給貴陛下。小姐若是也能猜到,本王立刻向小姐賠禮,並以此物相贈,如何?”

“你說。”

竹坊裡面聲音透著幾分不耐煩,元碩也不惱,從袖子裡拿出一方墨盒,勾瞭勾唇角道:“此茶纖絲若蒲,晶瑩剔透,無色無味。”

隨著這聲音,桌上放著墨盒被緩緩打開,見到裡面置放東西,大堂裡人俱是一驚,確是晶瑩剔透,極其罕有。

祁征看著也有些不可思議,他出身茶道世傢,傢中孤本曾有關於此物記載,隻是這東西早已絕跡在五百年前瞭……

‘叮’一聲輕響,竹坊裡傳來瓷盞敲擊木桌聲音,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便看到一隻纖白如玉手極快扯開瞭懸於竹坊之中竹簾。

《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