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聲漸消,互相拉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寧淵抬頭看著全身掛彩的清河和臉上青紫相間的年俊,淡淡道:“分出勝負瞭?誰先出的洛府大門?”
年俊悶著不作聲,眼直直的朝下盯著。清河舔著臉走上前,‘嘿嘿’的幹笑瞭幾聲,直道:“小姐,我和年俊打瞭幾日,實在是分不出勝負,就停下來瞭。這傢夥喜歡出陰招,防不勝防的,您得替我做主。”
寧淵朝清河斜瞥瞭一眼,直到她臉紅得低下頭來才慢慢道:“戰場上就是這樣,你一直在禹山過著舒心日子,讓年俊提前教教你也好。”
聽這意思是準她去雲州瞭,清河一樂,拉瞭拉年俊的衣角。年俊難得的朝她翻瞭個白眼,抬眼朝寧淵看去,平時冷冷的臉上也露出瞭幾許期待。他畢竟來自雲州,如今兩國開戰在即,又豈能不擔心昔日同袍。
寧淵朝兩人看瞭看,暗暗挑瞭挑眉:“今晚我會讓凡叔向封祿請帥,你們一起去雲州就是瞭。不過……執帥之人是小皓,你們為將,好生幫著他便是。”
清河樂得直撇嘴,連連說好,不管誰為帥她都沒意見。倒是年俊愣瞭愣,直道:“小姐,小皓不過才十五歲,能服眾嗎?”
其實洛傢少年為帥的先例也不少,隻是向封皓這麼復雜的情況的還真是沒有,區區幾個月時間,雖說有石將軍幫襯著,但也未必能收攏雲州上下的軍心。
寧淵擺擺手,從袖擺裡抽出一封信遞給年俊道:“這是前幾日雲州送來的密報,北汗軍偷襲瞭良郡,正好小皓在那裡,以三千軍士大敗北汗。現在那裡情況不明,你們入雲州後先去良郡,聽小皓的吩咐便是。”
年俊一頓,接過寧淵手裡的信展開,暗自思忖,良郡乃是重鎮,正處兩國交界點,戰時重要,乃雲州最為危險的邊鎮,小皓居然能以三千將士保住它,確實長進不少。
這一戰定能讓他在雲州站穩腳跟,可是為帥……除非是天縱英才,否則又怎能敵得過當初大敗洛傢的玄禾?
瞧見年俊眼底的惆悵,寧淵微瞇起眼,定定的道:“當初破日弓是玄禾從大伯手裡奪去的,年俊,你們把破日弓帶去,交給小皓,他會明白的。”
當初洛傢大公子亡於漠北,如今由封皓執帥,確實應當,想清瞭寧淵的意思,年俊鄭重的點點頭。
“小姐,這戰役是在北汗三皇子身亡之前,可見北汗早有陰謀,刺殺元碩的刺客肯定不是九王爺派去的,恐怕是北汗內部出瞭問題。”年俊想到信上的日期,臉色凝重起來,如此公然挑釁,那生事之人擺明瞭是拿洛傢開刀。這次幸得小皓在那裡,否則北汗若是奪瞭良郡,雲州就危險瞭。
“今晚我讓凡叔進一趟宮,明日聖旨就會頒下瞭。”寧淵托著下巴神情有些明滅,右手半圈成圓在石桌上點瞭點,瞇著眼有些不懷好意的道:“想必外面守著的人都快急瘋瞭吧。”
清河聽見這話直點頭,笑呵呵的:“是啊,小姐,蹲在咱們府門外等我和年俊分出勝負的可是不少,聽下人來稟說外面開瞭盤賭我和年俊誰贏呢,不少達官貴人都下瞭重註。”
“哦?”寧淵來瞭興致,問道:“賭率是多少?”
“我的是一賠二,年俊的是一陪十,兩敗俱傷的是一賠二十。”清河高興的戳瞭戳年俊,眼底露出幾許俏皮。
“你們也去湊湊熱鬧吧,知道怎麼選瞭?”寧淵斜挑著眼,淡淡的吩咐,臨行前湊點零花錢給小皓捎去也行。
“恩,知道。”清河一邊拖著年俊往園子外面跑,一邊應承著。
洛府大開的第二日傍晚,在洛府門外等候消息的人終於聽到一聲期待良久的怒吼,緊接著便看到一青一白兩個身影同時從洛府裡飛出,相繼倒地,洛府的下人奔出來抬著他們連聲告罪,然後極快的抬瞭進去。
整個過程片息之間,但守著的人一瞧這明顯兩敗俱傷的結果,不由得面面相覷,頗為神傷。這些人大多是開盤下註瞭的,但極少有買對的,大嘆可惜後也隻得怏怏的散開瞭。至於其他各府打探消息的人也是皺皺眉就各自回府稟告瞭,洛傢打得兩敗俱傷,這執帥的人到底會是誰?
第二日清早,皇城裡擬好的聖旨就頒在瞭洛府,諭令洛清河、年俊為先鋒,另賜下瞭封皓執帥的聖旨,命洛傢人擇日啟程。
聖旨上絲毫未曾提到洛傢小姐洛寧淵,但也足夠惹得京城大亂。
封皓是誰啊?大寧王朝最尊貴的皇室子弟,但也是最無能的廢物,全天下能集這兩者於一身的除瞭他還真是沒有,若是隻在京城撒潑鬥狠也就罷瞭,如今將雲州十八郡的軍權交給他,豈不是等於大開國門等著北汗入侵嗎?
是以這道旨意一出,等著結果的百官一片靜默,接著便是滿朝的嗟嘆死諫之聲,這一次朝中各派倒真是有瞭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勇氣,但宣和帝卻硬是無視瞭朝臣的反對,連發三道聖旨入洛府,甚至將尚方寶劍也交給瞭監軍趙然以示皇傢威嚴,這樣一來,反對之聲倒是少瞭不少。
兩日後,便到瞭清河和年俊出征的日子,寧淵破天荒的起瞭個大早,天未亮便著瞭一身紅裝坐在瞭房裡沉思,待她聽到外面的窸窣聲打開瞭房門看見院子裡半蹲著的人影時,輕輕的嘆瞭一口氣。
“百裡。”
房門聲響,帶著頂瓜皮帽,穿著佈衣的百裡詢挑著眼朝這邊望來,待看到披著件披風的寧淵時,眼睛突然有神起來。他猛地站起身,看瞭看天色不好意思的道:“寧淵小姐,我是不是吵著你瞭?我本想遲些來的,可又怕他們走得早……”
許是因著天色過暗,又或是最近封傢、隱山的人相繼出現,寧淵看著努著嘴,急忙解釋的百裡詢,突然想起瞭當年的百裡瑞鴻,柔下瞭神色,朝他招招手:“進來。”
百裡詢一愣,接著大喜,把跨在身上的小佈包朝身後一緊,跟上瞭前去。
書房裡倒是比外面明亮瞭不少,看到站在軟榻邊上的寧淵,百裡詢湊上前去便道:“陛下下瞭聖旨,我本想做監軍的,可讓趙傢的小子搶在瞭前頭,老頭子不聞不問,讓我自己想辦法。洛傢軍一般不讓外人進,我要是不跟著他們去,就算到瞭雲州也沒用。”
百裡詢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說著,寧淵默默的聽,眉梢盡是柔和,直到百裡詢吶吶的說完瞭,才淡淡的開口:“你想去雲州?”
百裡詢使勁的點頭,瞧著寧淵的眼晶亮亮的,滴溜溜的轉著活像討好主人的小狗。
“為什麼?雲州兇險萬分,你在富貴鄉裡長大,能適應得瞭?”
“當然能行,我在南疆呆瞭三年,雖說沒上過戰場,可是守城器械全是我造出來的,去瞭一定能幫大忙。”年俊急忙站起來表忠心,一副著急的模樣,見寧淵不為所動,才低下聲音繼續道:“清河上瞭戰場就更遠瞭,我想幫幫她。”
聽見這句話,寧淵才‘嗯’瞭一聲,朝他招瞭招手,百裡詢走到她面前,低著頭不出聲。
寧淵把百裡詢頭上的瓜皮帽整瞭整,又把他身上的小佈包拿到胸前放好,看瞭半天才道:“你跟著他們去吧。”
清河這丫頭,也許百裡追到雲州真的會有點成效。
“真的?謝謝寧淵小姐。”百裡詢猛地抬起頭,咧開嘴笑瞭起來。
聽到這稱呼,寧淵眉角頓瞭頓,輕嘆瞭一口氣:“也不知道你這性子隨瞭誰,瑞鴻可是要穩妥多瞭。”
這聲音很輕,百裡詢沒有聽清,隻是隱約的聽到寧淵提到瞭先祖的名諱,疑惑著正準備詢問,卻被寧淵陡然說出口的話一驚。
“從今日起,你叫我師父吧。”
隱山收徒講究緣分,可她偏生瞧著百裡詢順眼,也算是瞭瞭一樁心願。
百裡詢有些怔怔的,看著寧淵沉靜的眼神,想到前兩日老頭子的交代,亮著眼睛點瞭點頭,卷瞭卷衣袖向寧淵行瞭一禮朝門外跑去:“我去尋他們瞭,師父保重,待我回來,定會抱個美嬌娘給您。”
他嘻嘻哈哈的朝外跑,倒惹得寧淵彎起瞭眉角,這傢夥,和當初的瑞鴻真是兩個極端的性子,雲州是個磨練人的好地方,等他回來,應該能有瑞鴻幾分風采瞭。
洛傢人出征在大寧早已不是什麼稀奇事瞭,隻要漠北硝煙起,洛傢的人定會趕赴戰場。但是時隔十六年的旗幟再次在京城裡拉起的時候,趕著去看熱鬧的百姓還是濕瞭眼眶。
鬥志高昂的士兵,鐵血剛硬的戰戟,殷紅鮮艷的旗幟,還有不怒自威的將軍。
延綿數裡的隊伍經過午陽門的時候,喝彩鑼鼓聲震天,挺直瞭脊背的軍士默看瞭一眼身後的故土和親人,慢慢的跟著遠征的部隊遠行漠北。
這一戰,不知生死,馬革裹屍之日,便是回歸故裡之時。
圍著的人慢慢散開,但仍有不少望著遠行軍的百姓遲遲不願挪開眼。
這場戰爭也許是北汗挑起,也許並非百姓所願,也許會為出征的將士帶來榮光,也許會讓大寧再次威震天佑,可同樣也會帶來無法避免的犧牲和死亡,悲傷和遺憾。
寧淵站在城頭上,長長的披風拖瞭一地,洛凡站在她身後,沉著眼望著遠去的隊伍,眼瞇瞭瞇露出幾分惆悵來。他轉眼看著從城頭上走過來的人,眼底劃過幾分驚嘆,暗自退瞭下去。
“若是三年前有人告訴我,墨寧淵會對著遠征軍悲傷春秋,我還真的不信。”
清朗的聲音帶著幾分穿透心神的笑意,寧淵瞇著眼,慢慢回過瞭身。
雲州良郡。
城外三裡遠駐守著遮天蔽日的北汗軍,叫陣辱罵聲不停的從裡面傳出來。其中一頂帳篷格外華麗,自從三日前北汗軍將裡面關著的人拉出來示眾後大寧的將士個個都跟打瞭雞血似的,成日裡紅著眼爭相請戰。
不為其他,隻是因為大寧的瑜陽公主,並沒有和北汗中軍一起,而是不知為何被玄禾送到瞭良郡城外。
守城的副將站在城門上朝下面吐瞭口痰,轉過身看到在地上塗塗畫畫的少年,灌瞭一口酒喊道:“阿皓,你在地上畫什麼呢?這些格老子的北汗人,上次奇襲不成,這次居然把公主給綁到咱們良郡來瞭,呸,真是下作。”
漫天的風沙吹過,刮得發黃的旗幟不停的晃蕩,也讓副將的聲音多瞭幾分粗獷之意。
封皓抬起頭‘嘿嘿’一笑:“周大哥,我昨日出城勘探瞭一下周圍的地勢,你去把石將軍叫來,咱們演練演練,好讓他們吃個悶虧。”
周爽在封皓肩頭拍瞭拍,一雙眼笑得瞇成瞭一條縫:“臭小子,多讀瞭幾本書就是好啊!你爹娘真是有遠見,看你才來幾個月,都當上千夫長瞭。你又想到什麼鬼主意瞭,這都是誰教你的?你這出息,嘖嘖,在咱們雲州還真是頭一份啊!”
封皓愣愣神,想起瞭遠在京城的寧淵和那些厚得可以堆滿書桌的洛傢《戰書》,翹著眉眼晶亮晶亮的:“是我姑姑教的。”
封皓入雲州並沒有以真名現於人前,而是裝成瞭石將軍遠房的親戚,但他在三個月裡屢立奇功,升到這個位子也讓人心服口服。
周爽瞧著封皓那股歡快勁,‘哼’瞭一聲打擊道:“就是你這身板不行,你說我都這麼訓練瞭,你咋還是不夠瘦呢?”
其實封皓比起剛來的時候瘦瞭一大圈,已經依稀可見清秀俊逸的面貌瞭,連石將軍都覺得是不是操練得過狠瞭,偏這周副將口無遮攔慣瞭,一個不留神就喜歡拿這事打趣他。
封皓不驕不躁的瞥瞭他一眼,神氣的喊瞭一聲:“我姑姑說瞭她不介意。”
十足的小孩子樣,可偏偏對敵的時候又是個小煞星,狡猾得很。轉身去請石將軍的周爽聽到身後的這聲叫喚,腳一踉蹌差點摔倒,這小子,哪裡來的怪胎!
他這姑姑到底是個什麼活神仙,說的話這傢夥跟奉著聖旨似的,下次有機會老周定是要好好的和她切磋切磋,讓他瞧瞧咱們雲州兒郎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