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驚聞

葉老將軍自從得知北汗大軍危逼京城後,就帶著幾個侍從趕回嶺南去瞭。如此巨變,南疆肯定會坐享漁翁之利,到時候若是那南疆大公主也趁亂發動戰爭,嶺南無人主持大局,大寧就真的是腹背受敵瞭。

京城大街上冷冷清清的,絲毫不見平常的繁華熱鬧,偶爾才有幾個百姓神色匆匆的趕著路。葉韓提著一大壇酒策馬在街上奔過的時候,看著這麼一副情景,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等騎著馬來到郊外的一處隱蔽山谷時,葉韓神情裡才劃過幾抹鄭重和悵然,他從馬上跳下來,手裡提著的酒壇仍是穩穩的,目不斜視的朝著山谷中間走去。

這裡被修剪得很整齊,中央有座衣冠塚,簡樸素凈,隻是偏遠地帶,難免很是蕭索。墓上面連個姓氏都沒有刻,隻是光禿禿的立瞭塊石碑在上面。

葉韓走上前,跪在墓前恭恭敬敬的磕瞭三個頭才重新站起來,他把酒壇上的封條撕掉,慢慢倒在墓前的土上,不一會,香醇的酒香便在山谷中飄散開來。

“父王,我來看您瞭。北汗大軍再有一日就到京城瞭,父親去嶺南前對我說……若是我不放下仇恨,您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風靜靜的吹過,隻能聽到沙沙的樹葉聲,這地方,竟是連動物都很稀少。

“他高坐皇位二十年,享世間權貴,君臨天下,憑什麼讓我去守住他的江山,大寧的困境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如若不是他寵幸文臣,也不會弄得如今的大寧連守城的將領都找不出來,若不是他薄待雲州洛傢一門,也不會讓大寧上下的將士寒心,諸王忌憚,焰池點燃後,到如今竟沒有一兵一卒來京援救。”

“父王,當初太子府幾百餘口人,他一個不留,到如今我也隻能為您悄悄立個衣冠塚,甚至連名諱都不能有,他憑什麼……讓我去救?”

低沉憤恨的聲音在山谷裡回響,葉韓仰著頭一眨不眨的盯著面前的無名墓碑,脊背挺得直直的。

“因為你要救的是大寧江山,是這全城百姓。無關皇室,亦……無關朕。”

身後的腳步聲慢慢逼近墓旁,最後停在瞭葉韓身後,但僅僅這麼一句話,整個山谷的氛圍都變得蕭肅起來。

葉韓全身一僵,握著的手緊瞭緊,又重新松開,他壓下眼底的暗光,轉過身回頭冷聲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望著宣和帝,眼神平靜無波,冷淡得如同陌生人一般。宣和帝見他這模樣卻笑瞭起來:“葉韓,你還是太年輕瞭,知道朕當初是怎麼懷疑到你身上的嗎?就是你這幅不屈不撓的樣子,這天底下還沒有人敢對朕這麼不客氣。”封祿的聲音頓瞭頓,像是想到瞭什麼一般擺擺手又加瞭一句:“也不全是,至少還有一人也是這樣。”

葉韓冷冷的看著他,並不搭話,既然宣和帝能找到這裡來,就說明他已經知道瞭自己的身份,狡辯亦無多用。

“你父王喜歡梅子酒你倒是打聽得清楚,隻是拜這個衣冠塚有什麼用,要拜就拜點像樣的,跟朕走吧!”宣和帝說完這句便轉身朝谷外走去,竟是理也不理身後站著的葉韓。

葉韓沉著眼,跟著他朝外走,行到山谷外,看到隻有安四牽著輛馬車朝他笑,心裡一驚,打量宣和帝的眼神便多瞭幾分詫異。

他這是真不怕死呢還是顯示一下他身為天子的勇氣,居然在這種時候帶著一個太監就出來瞭,先不說自己都能取瞭他的性命,恐怕北汗的刺客更是不少。

坐在馬車上的封祿回轉身看著明顯有些跑神的葉韓,瞇著眼喝道:“想什麼呢,上來吧。”

隻有一輛馬車,葉韓朝遠處的愛馬看瞭一眼,悶不作聲的登瞭上去。

漫天煙霞掛在洛府上空,端是難得一見的奇觀,要在平日裡恐怕還有大臣向宣和帝報個吉像,討個封賞什麼的,但這時候人心渙散,就沒什麼人拿這事去膈應宣和帝瞭。

但洛府裡還是一片安寧景象,是以當洛管傢領著眾人在院子裡嘮嗑著欣賞時,還拉上瞭歇在房裡不曾出門的寧淵。

寧淵懶懶的踏出房門,心不在焉的隨口附和老管傢的心意後便朝書房走去。

那裡還佈著一局殘棋,是她上次左右手對弈玩剩下的,今日正好可以打發一下時間,當她拖著木履踏進書房看到半靠在榻上的青色人影後,一雙鳳眼便不客氣的挑瞭起來。

“司宣陽,自大門而入是千古不變的禮節,我看山上的那些長老越發不長進瞭。”司執者的教養一直是隱山的長老管著的,雖說到現在為止已經不知道換瞭多少代,可這規矩總是不變的。

司宣陽訕訕的摸瞭摸鼻子,面上難得的顯出瞭幾分無措來,但很快又變得平靜無波,他站起身,朝寧淵行瞭一禮:“山主,我想著洛傢眾人都到雲州去瞭,便來陪陪您。”

他說得有禮,又是個小輩,再說這日子也確實有些無聊,寧淵輕輕‘哼’瞭一聲,抬步坐在榻上另一邊,指著桌上的殘棋道:“替我收瞭它吧,書桌上有些瓜子,把殼去掉,裝滿這個就行瞭。”

寧淵一邊說著一邊變戲法似的從小幾下拿出個木盒來,雖不大,但若是要用此物來裝滿瓜仁,也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司宣陽一開始聽著寧淵聲音放緩還有些受寵若驚,待看到寧淵拿出的木盒後便有些呆滯瞭,他在隱山學的東西不可謂不多,涉獵不可謂不廣,學問不可謂不大。可也絕沒有一樣本事是能用在這項活計上的,他細細的打量著寧淵的神色一聲不吭的收瞭棋譜,從書桌上端著一盤瓜子步履遲緩的走過來重新做好,隻是這一次身子倒直瞭不少。

書房裡靜悄悄的,司宣陽開始一搭一搭的找著話題:“山主,今日煙霞遮天,定是個好兆頭。”

寧淵斜斜的瞥瞭他一眼,應道:“恩,北汗大軍逼近京城,的確是北汗的好兆頭。”

司宣陽面色一頓,神情僵硬,被寧淵的話一下就給噎住,吞瞭吞口水抬手將桌上的空杯添滿茶水後,眼眨瞭幾眨才狀似無意的道:“山主可會出手?”

“關我何事?”

“這大寧……畢竟是山主所創。”甚至連國號也是為你而立……見寧淵明顯有些錯愕,他默默的隱下瞭後面這句話。

“守得住大寧是封傢子孫的本事,守不住……歷朝興衰本是常事,隱山中人不介入世事這你是知道的,不過若是你要幫忙我也不會攔著。”寧淵淡淡的回瞭一句,見司宣陽瞬間有些興奮的眼神,頓覺詫異,難道他真的想幫助大寧,該不會他下山也抽中瞭那個倒黴的試煉題目吧?

這一想,詫異的眼神也升華成瞭同情,如今三國鼎立的局勢可是比五百年前的諸侯混戰麻煩多瞭!

司宣陽還在為寧淵的那句‘隱山中人’暗喜,等他回過神看著寧淵詭異的眼神時,頓時覺得背心有些涼颼颼的。

“隱山並無意摻合三國之事,隻是山主您將洛傢令牌交給顧易,再加上您和太祖交情頗深,所以宣揚才會猜測您準備幫助大寧。”

“我的確欠瞭封凌寒不少人情,可是和封祿沒什麼關系,這些你就不用操心瞭。封祿是個識大體的,在這種時候一定會用葉韓,既然擔瞭南疆戰神的大名,想來也不是個花架子,他怎麼都能撐上半個月,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各地的勤王之師入京瞭。”

司宣陽淡淡一笑,原本以為寧淵什麼都不在意,卻不想她倒把局勢看得通透。隻是戰場之事瞬息萬變,他這幾日夜觀星象,發現老皇帝是個活不長久的,恐怕以封祿的手段,絕不會讓山主在這三國戰局裡置身事外。

“看來山主也知道瞭葉韓的身份。”這句話雖是疑問,但卻帶著肯定。

“頂著那麼一張臉,稍微一查就知道瞭。隻不過封祿能認出我,卻認不出葉韓我倒是沒想到。”

寧淵仍是懶懶的,但司宣陽卻從她話中聽出瞭幾分悵然來,神情微微一變,眼底劃過幾抹深意。看來,那個大寧太祖真的對山主有些重要,否則她也不會如此善待葉韓瞭。

隻是若是連他都能因寧淵的態度而猜到,宣和帝又豈會不知?

日頭漸漸落下,等寧淵從小寐中醒來時,司宣陽還在老老實實的剝著瓜子殼,隻是恐似擾著她似的,動作很輕。印著餘暉,這副景象倒使書房中多瞭幾分暖意。

“好瞭,這些夠吃瞭,你回去吧。”雖仍是淡淡的聲音,卻是迄今為止面對司宣陽時最柔和的語氣。

司宣陽眼神一亮,把手邊盛著瓜仁的木盒推到寧淵面前:“山主,那我就先走瞭。”

他本能的朝窗戶邊靠近,感覺到寧淵斜過來的眼神後訕訕的摸著鼻子正兒八經的朝門邊走,待完全退出瞭房門往後看時,寧淵仍是靜靜的坐在榻上,慢悠悠的吃著木盒裡的瓜仁,神情閑散溫和。

這時候,司宣陽突然覺得,也許什麼都來不及知道,也是一種幸福。隻是,這個人……真的毫不在意五百年前的歷練嗎?

如果真是這樣,又豈會因一個洛傢去教養封皓來駐守雲州拱衛大寧,又怎麼會把洛傢的令牌交到顧易的手上,而且……大寧京城到底能不能守得住,其實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馬車停在瞭皇陵邊上,葉韓跟著宣和帝一路走進去,暢通無阻,而且越來越深,他的眼神慢慢變得幽黑起來。

太祖當初留有遺志,封氏一族的子孫不準耗民力來修建陵墓,故者皆要埋在此處,隻是地位越高埋得越深罷瞭。

走到皇陵深處,宣和帝才停瞭下來,陵墓裡很冷清昏暗,一旁跟著的安四打瞭個燭火便不聲不響的退瞭下去。

宣和帝背著手,對著上面的一塊靈牌道:“你也知道我們封傢的規矩,死瞭埋著的也就陵園裡的一點地方,和尋常人傢其實沒什麼兩樣。你要祭拜也好,發泄怨氣也罷,當著這個來吧,總比對著幾件衣物強。”

小小的靈牌上沒擺著什麼尊號,隻是簡單的刻上瞭名字而已,也因為如此,葉韓知道這靈牌並非是如今為瞭他才擺上的。

他淡淡的看瞭宣和帝一眼,眼底帶上瞭幾分嘲諷:“陛下倒是看得通透,怎麼,您也有虧心的時候?”

“哼,朕平生便不信這些鬼神之說,自古成王敗寇本是常事,宮闈之中更是如此,朕自信做瞭個好帝王,有什麼可虧心的!”

葉韓點點頭,附和道:“陛下說的沒錯,既然看也看瞭,拜也拜瞭,那臣告退瞭。”難道宣和帝以為這麼一塊小小的靈牌就能抵得過幾百口人的性命嗎?簡直可笑。

他轉身就欲朝外走,卻因為宣和帝淡到有些冷清的話停住瞭腳步。

“你也別恨我,害死你父親的也不全是我一人,如果不是你的出生,我們兄弟也走不到這個地步。”

葉韓聞言猛地一頓,回轉身看著宣和帝漆黑的眼珠裡劃過的陰沉,陡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在這一瞬間,他能感覺到,封祿並沒有騙他。隻是……他才是害死父王的人,這怎麼可能?

《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