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戰亂

宣和帝下棺的這一日深夜裡,整個大寧王朝迎來瞭自建國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道禦旨,當然,也包括那班在金鑾殿翹首以盼餓得雙腿發虛的老臣。

嶺南統帥葉韓正式以宣德太子遺脈的身份被載入宗碟,但卻並未冠以皇室之姓。和封顯約定以天下之爭來定下新帝人選,並且隻憑軍功,不以兵力為籌碼。

眾所周知,葉韓手握嶺南數十萬大軍,而封顯則隻有區區幾萬禁衛軍,若是以此為起點,封顯必輸無疑,是以兩人約定由封顯接掌嶺南大軍興兵南疆,而葉韓則跟隨洛傢軍出師北汗,誰先奪下敵國江山,誰便為大寧新的帝者。

此言一出,整個王朝皆是嘩然,帝位爭奪從來都隻是一國之事,如今卻扯上瞭整個天佑大陸的未來,著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金鑾殿上言之鑿鑿的封顯卻是一副若不如此、誓不罷休的模樣,也讓一班老臣無可奈何,這大寧天下本就是封傢的,封氏子孫如何來定奪,為人臣子根本不好多言,再加上寧都城外十萬洛傢軍的威懾,就更是讓這有些胡鬧的決議變得無比自然起來。

雖然朝上不少大臣保持緘默,但剛剛經歷瞭一場大戰的大寧禁衛軍卻是磨刀霍霍,紛紛鼓足瞭士氣準備奔赴戰場,這些禁衛軍多是氏族子弟,他們的贊成和擁護也變相的為封顯做足瞭輿論。

寧都城外一戰死傷無數,骨肉血親嗟嘆離別,鮮血鑄成的仇恨頭一次壓下瞭朝堂上的黨派之爭和利益糾葛。

這一戰,雖不說正義凜冽,但至少在大寧上下卻是人心所向、眾望所歸。

也正是因為這一場鬧劇的上演,才讓第二日得知大寧皇室巨變的老臣子都變得淡然起來。

葉韓於洛府養傷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是以皇親宗室的一應安排便落在瞭宣王封顯身上。一夜之間,他就將整個皇室逾滿十六歲的子弟全都送上瞭疆場,包括他嫡親的兄長——大寧王朝碩果僅剩的幾位年輕親王。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如若行差險錯,大寧上下將面臨皇室子息斷絕的威脅,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朝堂上下都看出瞭封顯破釜沉舟的決心。

此一戰,不成功,則成仁。

隻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宗室竟然默許瞭這幾乎斷絕皇室血脈的行為,對各府子弟被打包送往沙場不置一詞,未保後方穩定,這些最直系的皇室子弟被送到疆場上雖然是最實在的方法,但居然沒有半點怨言倒真是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瞭。

第二日,百裡世傢族長百裡正在封顯拜請下正式監國,封顯率著由禁衛軍和五萬洛傢大軍整合的軍隊朝南疆行去,而在洛府養傷的葉韓也在同一時間乘著一輛馬車離開瞭大寧京都。

至於……為什麼會對他離開的工具如此清楚,是因為除瞭京城上下熊熊燃燒的忌憚之心而對葉韓閣外關註外,便是那輛載著他離開的馬車實在太過出名招搖瞭。

洛傢小姐自禹山而下時招搖入世的黃金馬車,終於在塵埃落定之後將大寧王朝最古老悠久的兩位過客送離瞭京都。

此時,距洛寧淵下山入世已近半載,而……離封凌寒重生醒來不過區區幾日而已。

從寧都傳出的消息還來不及被送上兩國朝堂,雲州洛傢軍蟄伏千裡,越過林海沙漠突襲北汗陪都和旭陽城的洛傢守軍拿下北汗邊疆平遙城的戰報就先一步到達瞭兩國皇者的手中。

林海沙漠,近百年來都無人敢闖的絕境之地,數萬大軍就這樣無聲無息越過占領瞭北汗陪都;而平遙城,乃是北汗門戶,從未落入過敵國之手,是以當戰報傳來之時,不僅北汗、南疆兩國朝臣百姓難以置信,就連大寧上下也都是一片恍惚之感。畢竟,大寧已經很久沒有打過如此酣暢淋漓的仗瞭。

與此同時,兩國也得知瞭大寧天子將以軍功擇出新帝的震撼消息,北汗、南疆隨之朝野震動,舉國嘩然。

雖說前段時日大寧以雷霆之姿滅瞭進犯寧都的二十萬北汗大軍,但在兩國眼底,這場戰爭多少也憑借瞭隱山殺陣的威力,大寧的威脅並不比以往增強多少。近百年來,大寧安於和平,從未主動出兵進犯過兩國,久而久之,他們也就忘瞭這個五百年前一統天佑的古老王朝潛藏的威脅和鋒利的利爪,直到這一聲公告天下的宣言和北汗陪都之上的大寧旗幟夾著迅猛之勢陡然降臨,才讓兩國猛地有瞭種石破天驚的感覺——這一次,三國絕對是不死不休瞭。

大寧帝位之爭他們是知道的,但卻沒想到早已失瞭血性、一向喜好踩著血親之骨登上大位的大寧皇室這一次居然用如此蠻橫原始的方法來擇出新帝。

若是成功,大寧新帝即位之日,便是天佑統一之時。

南疆長公主楚鳳染執政鐵血,一向霸道嚴苛,甫一聽到此消息,未免外患之下內憂發作,首先做的便是將二皇子軟禁在府裡,奪瞭監國大權,然後才將二十萬私兵全數撥赴戰場,讓嫡親皇妹三公主楚鳳熙掛帥以迎封顯之軍,自己獨掌大權鎮守後方。

而北汗自三皇子元碩命喪沼澤後,一直碌碌無為的九皇子元離逐漸贏得瞭北汗王的信任,成為北汗炙手可熱的繼任者,其威信在玄禾亡於大寧之後更是如日中天。

北汗南部人口稀少,洛傢軍拿下北汗陪都和平遙城後,他便下令讓陪都附近的十萬鐵騎成合圍之勢夾擊石中率領的洛傢軍,隨之放棄瞭南部寬廣的戈壁之地,在北汗天險通運河上駐下重兵嚴陣以待。

當洛寧淵和葉韓悠哉的在馬車裡搖晃著進入雲州地界、一路朝北汗而去時,洛傢軍在封皓的帶領下正肅清著被元離棄掉的城池。

北汗國都烽池城。

從宮中奔出的快馬停在瞭謹王府大門前,侍衛上前拉住馬頭,元離一個縱身便從上面跳瞭下來,身子搖晃瞭兩下,但還是在內侍的攙扶下定住瞭身子。他眼神一黯,朝府外抬眼望瞭望,不動聲色的走進瞭王府大門。

謹王府守衛森嚴,十步一哨,三步一崗,渾厚的王府格局透著北方戎族的粗獷,元離進的越深,守衛越少,待靠近書房時,更是連伺候著的下人都不見瞭蹤影。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書房,隔著木窗看著裡面的素衣女子握著筆塗塗畫畫,焦慮的神色也緩緩平靜瞭下來。靜靜站立瞭一會,連眉角都柔和瞭下來,直到元離受不住寒猛地咳嗽瞭幾聲,餘光瞥見裡面的女子微微蹙起的眉,才訕訕的走瞭進去。

“玄玉,陪都和平遙城失守,父皇已經答應將皇城以外的兵力都歸我調動瞭,這次被困於陪都的洛傢軍絕對有來無回。”

他這話說得十分大言不慚,若是憑過往這些年的戰況倒也說得過去,但若是洛傢自寧淵掌控後暗地裡訓練的私兵一旦介入戰爭,就絕不隻是如此簡單瞭。

元離隨手拿起椅上的披風,系在瞭墨玄玉身上,話語裡透著幾分討好之意。

墨玄玉點點頭,放下手中的筆,揉瞭揉手腕,朝窗戶邊移動瞭兩步,冷聲道:“還是查不到洛寧淵的消息?”

元離朝她看瞭一眼,有些訝異,老老實實道:“沒有,自從雪山隧道被毀後,京城裡關於洛寧淵的消息半分都傳不回來,我猜著應該是有人刻意阻擋……”

“還能有誰!除瞭司宣陽,天佑之上還有誰能把人藏得這麼嚴實,他還真是寶貝那個洛氏孤女!”墨玄玉沉下瞭聲音,眼底劃過一抹暗色。

元離顯然不是第一次從她嘴裡聽到司宣陽這個名字瞭,當即也隻是苦笑的抿瞭抿唇,勸慰道:“玄玉,洛傢軍兵犯北汗我倒不怕,洛傢早就沒什麼能稱得起傢門的將領瞭,這次能拿下陪都和平遙也隻是兵走險招而已,隻要能守住通運河的天險,等一入瞭冬,大寧將士定是難以抵禦北汗的天氣,到時候根本不用我們動手,他們必亡,隻不過我怕……”

“你怕這次北汗的軍隊也會重蹈玄禾的覆轍?”墨玄玉抬眼接過瞭元離的話,神情有些莫測。

元離點瞭點頭,並不言語。數十萬大軍無聲無息的亡於寧都城下,除瞭知道是死於當初大寧太祖留下來的隱山殺陣外,根本連一點可靠的消息也沒有傳回來,若是此次大寧軍旅中還有人懂得佈下如此逆天陣法的話,北汗根本就毫無勝算。

“放心吧,隱山殺陣若是沒有數年之功,絕難佈成,況且當今天下根本沒人能啟動得瞭,我猜寧都城下的殺陣應該是封凌寒當初留下瞭啟動之法,這才會現於世間。”墨玄玉對此倒是半點都不懷疑,若是隱山有啟陣之人,當初司宣陽也不會收留她瞭。

“如今葉韓、封顯爭奪皇位,以我們兩國為籌碼,我怕這次兵戈之爭未必會輕易退掉,不如還是由我親自掛帥吧!”

墨玄玉轉過身,朝元離虛弱的身體看瞭看,眼底劃過一抹不贊同:“不用瞭,你身子弱,本就受不瞭舟車勞頓之苦,更何況現在汗王病危,你若是離京,萬一出瞭岔子,烽池肯定不穩。洛傢孤軍深入北汗,補給定會不足,你明日便對各地守將頒下命令,凡是洛傢軍前進的方向,所有城池一律堅壁清野,別說糧食衣物瞭,我連一根草也不會留給洛寧淵!”

元離一愣,但隨即無奈的點瞭點頭,北汗南部本就貧瘠,此令一下,數年內定當難以恢復元氣,但這的確是阻擋洛傢軍隊最好的辦法。

隻是,作為北汗的掌權者,玄玉竟能對北汗子民漠視到如此地步,著實讓人心寒,他朝墨玄玉看瞭一眼,暗暗嘆瞭口氣。

“我讓你準備的人怎麼樣瞭?”墨玄玉見元離不反對,贊許的看瞭他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圖紙上隨即問道。

“全都準備好瞭,這些人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無傢無室之輩,你什麼時候想用都可以。”元離斂神應瞭一句,見墨玄玉心情尚好,小心翼翼的道:“玄玉,今日簡丞相向我提及你瞭,問你何時有空回相府一趟?”

“叮”的一聲脆響,桌上的硯臺被掃落在地,登時裂開瞭縫隙,墨玄玉曲起手指慢慢把玩,嘴角略帶嘲諷:“他不過是想為那幾個嫡出的兒子在朝上謀得一官半職罷瞭,也不看看那幾個酒囊飯袋都是些什麼東西。你去告訴他,隻要我母親的靈牌好好地安放在他們簡傢的祠堂裡,我墨玄玉必然保他們簡傢富貴榮華,一世無憂!”

凜冽的聲音帶著深切的痛恨緩緩而至,元離看著神情陰鬱的女子,沉沉的嘆瞭口氣。

天下雖無不是之父母,但……如果當初那位權欲熏心的簡丞相能留有一絲惻隱之心的話,華裳也許……就不會變成如今的這個模樣瞭。

當那輛黃金馬車不緊不慢的越過雲州,跟上封皓率領的洛傢軍時,已是半月之後瞭。與此同時,封顯與南疆三公主之戰正式開局。

馬車遙遙的出現在瞭一片狼藉的城池之下,四周寸草不生,唯有一座孤城屹立在戈壁之中。守城的將士隔著老遠就挺直瞭脊背等著這位從未踏入過雲州地界、但卻僅憑一己之力就守住瞭雲州百年威名的洛傢傢主。

待馬車穩穩的停在城門下時,一雙雙炙熱而恭敬的眼便恍若實質般的放在瞭鎏金色的幃佈上。

翹首以盼下,深黑色的步履緩緩自馬車上踏下,還來不及細看,城上將士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城內而出,齊皆抬頭朝下望去。

刺目的翠綠色袍子迎風而擺,踩著旋風腳步殺出的少年緊緊抱住剛走出馬車的女子,軟軟糯糯的聲音在安靜的城池下閣外清晰……刺耳。

“姑姑,你看,我瘦瞭這麼多,是不是能娶第十九房小妾瞭!”

《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