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用計

第二日清早,封皓留下一萬將士留守晉漢城,率著大軍浩浩蕩蕩朝北前進。寧淵一行人換瞭一輛漆黑的馬車跟在軍隊中間,待大軍第三日到達通運河安營紮寨時,陪都的戰報也正好送到。

圍攻陪都的北汗大將呼延展大意輕敵,中瞭石中聲東擊西之計,於林海沙漠裡白白耗損瞭大半兵力,最後被突然加入戰場的洛傢伏兵伏擊於沙漠外緣,全軍覆沒。自此一戰,通運河以南廣裘的北汗國土,全部落入瞭大寧之手,這是北汗自立國以來最大的失敗,當消息傳來時,通運河上的防守的兵力比平時多瞭幾倍。

“姑姑,戎族民風彪悍,即使是百姓之力也不可小覷,我剛才已經下令讓石將軍將十五萬大軍全部散於各城中用於穩定民心瞭,並未讓他來增援我們。”封皓把後方送來的戰報整理後向寧淵說瞭自己的安排。

寧淵點點頭,站在地圖面前察看通運河附近的地勢,聽著封皓回稟陪都的戰況有些訝異:“呼延展至少率領著十萬精銳,這才半個月就全軍覆沒……石中是個穩妥的人,這樣領兵作戰倒是不常見?”

封皓把手中的戰報放下,有些感慨的道:“姑姑,這場仗說起來確實有賴石將軍對北汗將領的熟悉……不過,他日石將軍入朝領封,還真的要好好感謝您!”

“此話何意?”寧淵挑瞭挑眉,問道。

“派去雪山的將領在山上搜尋年大哥的時候遇到瞭顧先生,他手上有您給的令牌,非要和我們一起出征,我原本還以為隻是個文弱書生,卻沒想到他不僅熟知雪山地形,還對林海沙漠的氣候變換及路線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他領著,石將軍的軍隊不可能這麼簡單的拿下陪都,我看前幾日的這場仗也是多賴於他才是。”封皓想起那個在雲州軍營裡傻愣愣卻分外硬氣的書生,笑瞭起來。

寧淵回憶瞭一下,記起確實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得知顧易的本事,也微有幾分訝異,沉思瞭一下道:“我倒是低估他瞭,小皓,以後若是他願意留在雲州,你必要好生厚待……但若是他要回京,你也隻管隨他,不必阻攔。”

封皓點點頭,明白寧淵話裡的含義。這種人才,一旦戰亂停息,必會為皇傢重用,甚至入閣拜相也極有可能。再加上顧易是那種心懷天下之人,胸中丘壑萬千,若是回京入仕必為天下萬民福祉。

“小皓,你打算怎麼渡過通運河?”既然南部已定,那拿下通運河後的祈天城就變得迫在眉睫起來,否則一旦北汗恢復元氣,就前功盡棄瞭。

“通運河水流湍急,寬約十丈,現在河上的鐵橋已經斷瞭,強渡的話隻能白白耗損兵力,讓將士處於敵軍長弓的射程之內。現在的天氣十分惡劣,我軍扛不住長久的嚴寒……再加上老將耶律齊領著二十萬北汗騎兵嚴守河道,根本找不到一絲空隙。”

封皓苦惱的抓瞭抓頭發,眼底現出一絲挫敗來,元離將大軍撤守通運河不是沒有道理的,隻要大寧軍隊渡不過河,就根本傷不瞭北汗元氣。耶律齊用兵老練,威名赫赫,和當年的洛老將軍齊名稱雄天佑,極少吃過敗仗,他想要贏……除非——用大寧將士的屍骨在通運河上開辟出一條血路來。

封皓搖瞭搖頭,極快的把這個念頭否決掉,作為統帥,若是隻能以此為勝,那和戰敗又有什麼不同?

“姑姑,我再去看看外面的地形……”封號說完沒等寧淵答話就跑瞭出去。他肩著數十萬將士的性命,如今萬事都得步步為營,馬虎不得。

寧淵看著封皓的背影,神情欣慰。沒有以將士的屍骨來堆砌戰爭的勝利,單憑此點,封皓就已經是個合格的統帥瞭。

正想著,還沒回過神,寧淵就被抓著站瞭起來,她看著面前放大的一張臉,神情有些錯愕,什麼時候……被人近身到這種地步也察覺不到瞭?但是明明別人一靠近就能立刻感覺到……

“你找我何事?”寧淵擺瞭擺葉韓抓著的手,見他毫不放松,面上微微有些怒意。

“想不想知道怎麼渡過通運河?”葉韓直接無視瞭寧淵話裡的怒氣,抬著眉懶洋洋問道。

寧淵挑瞭挑眉,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你有辦法?”

“當然。”青年神情裡的倨傲一閃而過,拿起椅上的大裘披在寧淵身上:“跟我走,我就告訴你。”

寧淵沒有答話,抬步跟著葉韓朝外走去。葉韓要靠洛傢軍隊來奪下皇位,想必不會妄言。

湍急的河水自上留下,寧淵跟著葉韓一路行到通運河邊,看著數丈外的祈天城,不免感慨,祈天城巍峨雄偉,易守難攻,占天之地利,比之北汗國都亦不遑多讓。據她所知,北汗匠人鮮有機關構築之才,這祈天城多半是由瑞鴻所建,隻是子孫無德,竟將祖先遺留下來的城池天險拱手讓於蠻夷之手數百年,著實可恨。

寧淵想著,隱隱覺得有些可惜,打下北汗之境時她早已喪生東海,如若不然,定能知道當初封凌寒是用什麼法子拿下的祈天城。

葉韓看寧淵眉頭微微凝住,暗笑瞭一聲,朝一旁跟著的大黑馬招瞭招手:“別想瞭,我說瞭……隻要你跟我去個地方,我就教你傢的小子破城渡河之法。”

他一邊說著一邊跨上瞭戰馬,朝寧淵伸出瞭手。

逆光之下,寧淵有一瞬間的閃神,青年俯下身時的目光,竟似跨過瞭千古一般靜謐蒼涼。她抬手握住,微微一笑,問:“此話不假?”

“當然。”葉韓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驚喜,伸手一拉,寧淵便進瞭他懷裡。

河邊防守的將士本就不少,再加上跟在兩人身邊的侍衛,這裡的動響一出,不少人就駐足朝這邊張望,眼底多少帶瞭絲探尋。

百裡詢和清河帶著一對士兵外出查探回來,遇到守在營外的封皓正準備稟告,一匹黑馬如電掣般朝營外跑出,黑紋金繡的披風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圓弧。看著兩人漸漸消失在視野裡,回過神來的幾人面面相覷。

隻有司宣陽懶懶的倚在中軍大營的木樁旁,手裡攛弄著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雜草,嘴角噙滿瞭笑意。

大黑馬奔跑得極快,似是明白主人此時的心情,甚至得瑟在路上轉瞭兩個圈,待葉韓笑罵著拍瞭它一掌後才不甘不願的朝前跑去。

愈行愈遠,越過瞭大寧士兵的封鎖線,來到東面的一處荒山中。

葉韓引著馬在山外面來回的打瞭幾個圈才曲曲繞繞的進得深處,最後停在瞭一片碧綠的湖泊面前,寧淵看著蒼涼的大山裡突兀出現的好景致,眼底露出瞭些許詫異,從馬上跳瞭下來。

“你來過這裡?”她走近湖泊,轉頭問道,語氣十分肯定。

青年點點頭,盤膝坐在瞭湖邊,朝寧淵招招手:“來,坐下。”這種態度和當初葉韓的小心謹鎮完全不同,寧淵瞇著眼看瞭他半晌,一聲不吭的走過來坐下。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來過北汗?”湖邊帶瞭些濕氣,比幹燥的中軍大帳裡要舒服上不少,寧淵一邊接過葉韓遞過來的碧草一邊問道。

葉韓眉角頓瞭頓,帶瞭絲懷念的語氣道:“以前為瞭打仗來過這裡,已經很久沒來瞭。這是北汗特有的凝碧草,你嘗嘗。”

青年唇角帶笑,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寧淵感到奇怪。葉傢統領嶺南,和北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麼會為瞭戰亂北上?但葉韓說完這句就收住瞭口,顯是不願多談。寧淵把凝碧草放進嘴裡吸允,發現凝碧草果然如傳言所說清亮甜潤,愉悅的瞇瞭瞇眼。

不一會,湖邊周圍的凝碧草就被拔瞭個光,葉韓訝異的看著毫不節制飛快掃光凝碧草的素手,喃喃道:“寧淵,這些東西可是靠天生養的,沒個百八十年,可長不成這麼個樣子……”凝碧草具有凝神聚功的功效,生長極其緩慢稀少,整個天佑都找不出幾個地方有這東西。

“哦?是嗎?”寧淵一聽這話,想著至少不能讓這東西絕瞭跡,念念不舍的停住瞭手:“你不是說知道怎麼渡過通運河?”

“祈天城的城主商冠,你對這個人知道多少?”葉韓並沒有直接回答寧淵的提問,反而說起祈天城的情況來。

“此人心性堅忍,忠於皇室,但剛愎自用、善妒記仇,不是結交之輩。”寧淵慢慢回憶起密信中對於商冠的打探,搖瞭搖頭。

“不錯,正因為此人對皇室極為忠心,才會被派鎮守祈天城,隻不過元離不知道他和耶律齊有很深的過節,此一戰,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過節?我怎麼沒有聽說過?”寧淵皺瞭皺眉,若是真有過節,元離怎麼也不會讓此二人一同鎮守北汗門戶。

“當年商冠有一旁支子弟入得耶律齊帳下為兵,本來英勇年少,前途無量。但一次醉酒後誤殺瞭良民被人當場擒住,耶律齊一向治軍嚴謹,聞訊大怒,親自將此人斬首於三軍之前以正軍威。商冠遠在千裡,攔之不及,後來隻得派人將少年的屍首接回瞭封城厚葬。”

“隻是一個旁系族枝而已,如今國難當頭,商冠豈會為瞭此事記恨耶律齊?”寧淵聽著有些不解,望向葉韓問道。

“商冠年少時傢貧,後因妻族扶持才能平步青雲,原配隻生瞭一女便再無所出。他忌憚妻族勢力,並不曾納妾。那個少年……乃是他與婢女所生,放於遠房族兄中寄養。”

寧淵聞言一愣,如果這樣說,那死於耶律齊手中的少年豈不是商傢唯一的骨血?

“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連商冠的原配也不得而知,葉韓遠在嶺南,又是如何查到這些世傢辛密的?

“這個……是我年少時做出的一些部署,北汗三品以上的官員,所有軟肋我都瞭如指掌。”葉韓摸瞭摸鼻子,倒也坦白。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逐鹿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暗地裡做下的部署更是令人心驚,那個在東界裡安安穩穩長大的小皇子比起來可真是差得太遠瞭。

“即使如此,如今商冠也不會為瞭一己之恨和耶律齊翻臉……”

“如果他知道大寧即將退兵……而耶律齊又有心取他的性命呢?”

寧淵聞言一愣,意味深長的看瞭葉韓一眼,淡淡道:“你做瞭什麼?”

“走吧,我帶你去看場戲。至於這邊的事,交給司宣陽就行瞭,他會處理好的。”葉韓站起身把長袍往腰間一系,解下寧淵身上的披風,朝一旁的湖面指瞭指道。

寧淵看向湖中心,見隱隱有氣泡自湖中逸出,神情裡劃過些許瞭然:“這湖底下……是活水?”

“不錯,而且連通著祈天城內。當初為瞭拿下這座城池,我可是費瞭好大一頓功夫……如今倒是便宜封皓那小子瞭。”

“你說什麼?”葉韓嘟囔的聲音很小,寧淵走近湖邊,轉過頭問道。

“沒什麼……跟我來。”葉韓聳瞭聳肩,神情一僵,眼中眸色驟深,一個縱身朝湖裡跳去。

水花蕩起,隨後湖面又恢復風平浪靜,站在上面,還可以看到湖底清澈的沙澗和青年緩緩沉下的身影。

寧淵瞇著眼,站在湖邊一動不動,隔瞭半晌,突然笑瞭起來,神情狡黠,愉悅清朗。

《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