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案果

裴文宣不想再與她當這面子上的夫妻,實際的朋友,而是真真正正,想同她當一對鴛鴦盟友。

裴文宣想娶她,想讓她心裡有他。

他會有這種念頭到也不奇怪,她在重生而來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想過他會有這樣的念頭。

畢竟和她捆綁在一起,有一堆的好處,裴文宣不知道她重生就想娶她,知道她也是重生的,知道她的手段,知曉她的未來,若非考慮感情,從利益角度,不鏟除她,自然就是要利用她。

而利用一個女人,最好的方式是什麼?就是娶瞭她,最好在讓她一心一意愛著自己,在女子出嫁從夫的世界裡,哪怕是一個公主,一旦心給瞭一個男人,這個女人的一切,就都歸屬於那個男人瞭。

隻是他們早早互相揭露瞭身份,裴文宣討厭她,便不願意,後來兩人就算和解,畢竟也是老朋友,也就消瞭這個心思。

而如今裴文宣突然想做這件事,圖的是什麼?

以著她對裴文宣的認知,這個人雖然心性中有三分率直,比著其他黑心爛肝的政客要好上許多,但他畢竟還是大夏開朝以來唯一一位尚書令的人,叫他一聲丞相,都是辱沒瞭他。

畢竟大夏尚書省歷來也不過左仆射右仆射,尚書令從來沒見過活的,可他卻坐到那個位置上,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麼一個人,要指望他心裡多少情愛,未免太過幼稚瞭。

所以他想娶她這件事,大約三分感情,七分衡量,籠統不過是他左思右想,怕她心裡有瞭蘇容卿,偏向世傢。

她若是個尋常公主,裴文宣怕也不會在意,可她偏偏是李蓉,還是已經建起瞭督查司,手握權力的李蓉。

如今一切都與前世大為不同,蘇容卿提前有瞭立場,還主動向她求親,這一切對於佈局在寒門的裴文宣來說都是威脅。

之前他或許還會因為前世與她的芥蒂不願走以情動人這條路子,而且想著蘇容卿與她的關系也要等他羽翼豐滿才有可能,所以出於朋友之誼,要幫一幫她和蘇容卿。

可如今相處下來,裴文宣大概也對她有瞭幾分好感,而蘇容卿立場越發明顯,她建立督查司之後權力越重,面對她可能倒戈的威脅,他也就不介意以色侍人,穩定一下她的立場。

這麼想裴文宣,李蓉知道也有幾分不公平,可是如果不這麼想一想,當真出瞭事,怕就不是自責於自己錯怪瞭他人,而是責怪於自己愚蠢瞭。

就像……當年一樣。

十八歲的李蓉,從來沒想過有一個人,能面上讓你覺得他喜歡你,卻又從不是百分百的真心。

就算後來裴文宣再如何解釋,可是意識到自己自作多情那一刻的狼狽和羞辱,卻成瞭李蓉永遠銘記在心的教訓。

這讓她學會,人可以相信這世上有好人,但凡事往最壞的地方想,更不會差。

因為這樣,她在詭譎萬變的政壇活下來,一直好好的,到瞭如今。

想到這裡,李蓉先前被裴文宣撩動得起瞭幾分波瀾的心也慢慢冷靜下去。

她感覺身後裴文宣抱著她勻稱的呼吸,推瞭推身後人,那人已經睡熟瞭,被她輕而易舉推開,她裹上被子,安瞭心神。

她無需理會這一切,裴文宣想當朋友也好,想當夫妻也罷,終歸都是他的事,與她沒有什麼關系。

她隻要裝作一切都不知道,按兵不動,看這老賊如何出招就是。

李蓉閉上眼睛,也不再多想,同裴文宣一起一覺睡到天亮。

李蓉睡得有些深,早上隱約就聽到外面靜蘭喚她起身,也沒真的清醒過來。

而今接近冬日,清晨要從暖洋洋的被窩裡起來,總多要幾分勇氣,李蓉就隱約聽到裴文宣先起身來,而後就點瞭燈。

她在燈光裡慢慢轉醒,而後便感覺自己被人用衣服披在瞭身上。

那衣服帶著暖意,裴文宣將她裹著,又扶她起來,李蓉適應瞭光線,就看見裴文宣披瞭件外套,正拿著她的衣服,幫她穿著衣服。

見李蓉醒瞭,裴文宣笑瞭笑:“殿下醒瞭?”

李蓉又把眼睛閉上,似乎是很困的模樣,點瞭點頭道:“早。”

裴文宣將她的手放進衣服裡,像是幫個孩子穿衣一樣,他動作很輕柔,李蓉忍不住有瞭一種想靠上去的沖動,但她克制住瞭自己,讓自己打起精神來,由裴文宣扶著下瞭床。

裴文宣喚人進來,伺候著李蓉洗漱,裴文宣同她一起洗漱完畢,隨意吃瞭點東西,李蓉便精神瞭很多,而後讓靜蘭取瞭折子,便同裴文宣一起走瞭出去。

冬日清晨的冷風讓李蓉徹底清醒過來,裴文宣見著李蓉手裡的折子,緩聲道:“殿下今日做好準備瞭?”

“嗯。”李蓉抱著折子,低應瞭一聲。

裴文宣扶著她上瞭馬車,隨後跟瞭上去,將素凈的手伸向李蓉:“殿下不妨給我看看?”

李蓉猶豫瞭片刻,裴文宣笑起來:“怎麼,殿下還怕微臣說出去不成?”

“倒也不是。”李蓉笑瞭笑,將折子遞瞭過去,“就是怕你不同意。”

裴文宣得瞭這話,也沒多說,他展開折子,將目光掃過去。

李蓉一共準備瞭兩份折子,一份秦氏案,一份軍餉案。

秦氏這個案子,李蓉在北燕塔囚禁期間,上官雅已經和荀川一起查瞭個清楚。

荀川雖然不算聰明,但是執行力極強,上官雅領著,倒是從人證口供到物證都清理瞭一個幹凈。

對於秦氏案,李蓉沒有留半點餘地,上下之人一個不留的參瞭,為首的三名官員處以極刑,上官旭等高官待查,其他參與的官員,貶官流放,各有詳細處理。

而軍餉案這個折子,主要內容則是裴文宣帶來的證據梳理的。裴文宣的證據和口供多而雜,但昨晚一夜裡,她已經梳理清楚,配合瞭上官雅那邊給到的一些證據相互印證,李蓉倒也差不多梳理出個七八分來,一連串列瞭一堆待查官員的名字,請求嚴查。

裴文宣靜靜掃過這份折子,緩瞭片刻後,他有些猶豫道:“這份折子……陛下大概,不會同意。”

“我清楚。”

李蓉敲著手心,低聲道:“但我得參。”

“秦傢蒙冤,又涉及軍餉,如果就這麼不痛不癢的過去瞭,那些作惡之人,日後怕是更加猖獗。我如今參得狠,陛下肯定會猶豫,到時候我再和陛下爭執,和朝臣爭一番以後,總不會有個太差的結果。若我一開始就手軟,他們還是會和我爭,”李蓉說著,翻開茶碗,裴文宣抬手替李蓉沖茶,李蓉看見茶水灌入湯碗之中,淡道,“到時候,要是連流放幾個官員都做不到,我豈不是白白受瞭這一場欺負?”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隻道:“人數怕是多瞭些。”

大夏開朝太祖崇尚精簡官制,不允許太多官員,整個華京上下,從一品到九品的正式官員不到六百人。正式官員之外,如果人手再不夠用,另外再請一部分‘雜事’幫忙做事。

雜事與官員地位懸殊,不納入品級范疇,也不會有升遷的希望。

而李蓉這一張折子上面的名單,便包含瞭將近五十多人,六品以上近二十位,對於華京來說,這樣五十多人的大變動,可說是大洗牌。

李蓉聽瞭裴文宣的話,笑笑不言,隻道:“報十分,他給我七分就行。”

裴文宣沒有說話,點瞭點頭,思索著不出聲。

兩人到瞭宮裡,一進宮門來,官員便都看瞭過來,李蓉也沒理會,自己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裴文宣就站在她旁邊,李蓉不由得有些奇怪:“你站我這兒做什麼?”

“等一會兒我再回去,”裴文宣淡道,“萬一有人上來找麻煩。”

李蓉聽這話便笑瞭,抬扇子指瞭指他:“看不起我瞭。大庭廣眾之下,他們還敢打我不成?隻要別動手,”李蓉嗤笑出聲來,“我就看誰潑。”

裴文宣有些無奈,但還是沒走,隻道:“那微臣替殿下擋風吧。”

裴文宣一貫這麼體貼,過去李蓉未曾察覺,隻當習慣,然而明白他的心思後,她莫名就有瞭一份關註,她頓瞭頓,想說什麼,終究是滑瞭過去,假作什麼都不知道,隻道:“行吧,你開心就好。”

沒瞭一會兒,李明便來瞭,遠遠看見李明的禦駕,裴文宣自己回瞭自己的位置,李蓉偷偷瞧瞭一眼裴文宣,見這個青年的背影,清直如一把孤劍,同他面上帶著笑意時那份溫和截然不同。

其實這或許才是真正的裴文宣。

面上看著再溫和,脾氣再好,但本質上,裴文宣從來都是一個帶著鋒芒、不肯折腰半分的人。

李蓉瞧瞭他背影片刻,直到他要回頭前一瞬,她才意識到自己過長時間的註視,悄無聲息將目光挪移開去。

李明禦駕在太監唱和聲中入內,所有人跪著行禮,李明進去之後,眾人又在唱喝之聲中魚貫而入。

入瞭大殿,所有人跪下行禮,高呼萬歲,等禮儀之事都完畢後,李明便按著慣例,詢問過各地近來天氣,而後確認瞭北邊冰災,商議瞭一會兒解決的方案,最後才問向李蓉道:“讓你查的案子,有結果瞭吧?”

“是。”

李蓉早有準備,她恭敬出聲,將昨晚準備好的折子拿瞭出來,跪下呈上道:“稟告陛下,秦氏一案基本已厘清,此案源於兵部,兵部保管行軍日志不利,致使日志缺頁,一官員無意發現黃平縣此戰不似平常,便隨口說瞭出去,而後有好心人匿名到溫平溫禦史處檢舉秦氏,溫禦史與刑部崔書雲崔侍郎聯合查案,過程中兩人玩忽職守,以至錯辦冤案。如今秦氏沉冤得雪,還望陛下重罰兵部郎中王希,禦史臺溫平,刑部崔書雲,以及其他相關人員。”

說著,上方的福來便走下來,將李蓉的折子取走,交瞭上去。

李明在李蓉的報告聲中打開折子,他目光掃過去,面色就有些不好看,李蓉偷偷打量瞭李明的神色,等著李明接下來的問話。

她已思量過,李明不可能發得太重,但既然李明建瞭督查司,自然是要殺雞儆猴,給世傢一點顏色看,那也不可能罰得太輕,所以李蓉要做的,就是給李明遞一個梯子,把所有責任推到她身上。

不是帝王要罰他們,是她平樂公主不依不饒。

隻有這樣,才能真的動這些盤根錯節的世傢子弟。

她已經準備好瞭一串說詞,也準備好瞭文臣死諫的姿態,就等著李明同她你來我往的做一場戲,然後商討之下把所有的罪責定下。

“除瞭秦氏案,秦氏案所牽扯的軍餉一事,兒臣也已經做瞭梳理,相關涉案人員名單也都奉上,懇請陛下允許兒臣徹查。”

李蓉說完後,便開始等著李明的回應。

然而等瞭許久之後,李蓉便聽李明輕咳瞭一聲,隨後高興道:“辦得好!”

說著,李明看向旁邊的臣子,對案子的事隻字不提,隻道:“你們看看,之前朕要建督查司,你們攔著不讓,說平樂年輕,成不瞭事兒,如今這案子,辦得如何?”

朝堂上沒有人說話,李明冷笑瞭一聲:“朕覺得辦得極好!查得清清楚楚,沒有半點紕漏。把你們的小辮子一個個兒的揪出來,要不是平樂,朕都不知道,你們有這麼大的能耐!”

李蓉聽著李明一直在談督查司的事兒,不由得皺起眉頭,心中有幾分不安,李明見眾人不說話,笑道:“所以督查司正式建下去,平樂殿下任督查司司主,各位沒有異議瞭吧?”

《長公主(度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