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局一平穩下來,每日報章上的重要位置就讓給瞭娛樂消息,其中最受矚目的莫過當紅影星梁曼琳的到來。她人還未到江寧,幾份報紙都已開始刊登她的大幅照片,還有小報挖出瞭之前虞浩霆在舊京時和她過從甚密,雖然不敢將虞浩霆的名字明白寫上去,卻也取瞭“疑與軍政要人鴛夢重溫”之類的香艷標題。
楊雲楓將手裡的報紙往郭茂蘭桌上一推:“四少身邊現在有瞭顧小姐,不知道還去不去找這位電影皇後瞭。”
郭茂蘭掃瞭一眼那報紙:“其實,倒是這位梁小姐省心些。”
“你說,四少這一回同顧小姐是認真鬧起戀愛來瞭嗎?”楊雲楓笑道。
郭茂蘭淡淡一笑:“認不認真又有什麼分別?”
“這個禮拜六的舞會,你們都得來,一個也不許少!”
陳安琪一邊說,一邊搖著手點著顧婉凝和蘇寶笙,“尤其是你們兩個,誰要是不來,我就再也不理她瞭!”
歐陽怡道:“你們傢裡怎麼突然想著辦舞會瞭?”
“還不是因為前些日子人心惶惶的,什麼事也做不成,母親原本是上個月安排好給我慶祝生日的,推到現在,也算不得是我生日瞭。”陳安琪嘟著嘴道,“所以你們都得來,我這次怎麼也要玩兒過癮瞭。”說著,狡黠地盯瞭一眼蘇寶笙,“父親請瞭許多世交同僚的子弟來,寶笙,說不定一個如意郎君就給你碰上瞭”
一句話說得蘇寶笙耳郭都紅瞭。她們四個人裡,蘇寶笙的性子最是嫻靜,她父親蘇兆良在教育部任職,寶笙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她又是庶出,在傢裡一向不得重視,母親便一心想讓她早早有個好歸宿,所以常在世交子弟裡留心尋覓。
顧婉凝見陳安琪正在興頭上,隻得先含笑答應,揀著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一面遲疑地跟虞浩霆說,一面暗暗打量他的臉色:“星期六晚上我有一個女同學傢裡開舞會,想要我一起去。”
虞浩霆坐在沙發裡翻著報紙,頭也不抬:“是歐陽怡嗎?”
“是陳安琪,她父親陳謹良在司法院做事。我不會很晚……”
“你去吧。”不等她說完,虞浩霆就打斷瞭她,“反正我也有事。”
到瞭星期六下午,顧婉凝一回到棲霞官邸,就有女傭抱瞭衣服鞋子進來,她還未開口,平日照料她的芷卉便道:“四少吩咐給小姐準備的。”
顧婉凝翻開來略看瞭看,見是兩套輕紗軟緞的西式晚裝,一身淺紫一身淡綠,另有兩雙鑲瞭水晶扣的緞面舞鞋,她懶得細看,就揀瞭那件綠色長裙,對芷卉道:“就這件吧。”
芷卉點點頭,和另一個丫頭手捧過兩個首飾盒子,黑絲絨底子上襯著兩套星輝閃閃的鉆飾。顧婉凝見一枚欖尖形的鉆戒就有約摸六七克拉的樣子,便搖瞭搖頭:“不用瞭。”
她挽著那條綠裙子出門,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坐官邸的車子,當班的侍從不好勉強她,隻得叫瞭輛黃包車送她去陳傢。
“就差你一個瞭!”陳安琪一見顧婉凝,就拉她上樓去自己的房間。顧婉凝見她已換瞭舞衣,極嬌艷的玫瑰紅裸肩長裙,唇上塗瞭鮮艷的蜜絲佛陀,連手腕上也用緞帶系著兩朵紅玫瑰,臉上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顧婉凝忍不住一笑:“你這樣急做什麼?”
“你快換瞭衣服,陪我跳一跳vales,她們兩個男步走得都不好。”
顧婉凝的父親是外交官,社交應酬極多,而她自幼喪母,六七歲起父親便常常把她帶在身邊,因此舞跳得極好。倒是陳安琪和歐陽怡一班人都是最近一年開始交際方才學跳,遠不如她從小耳濡目染的嫻熟。
歐陽怡正在房裡幫著蘇寶笙換衣服,見陳安琪帶她進來,兩人俱是嫣然一笑。歐陽怡穿著一件水藍色的魚尾長裙,立領無袖,愈發顯得高挑修長,渾身上下別無裝飾,隻在領口卡著一枚蝴蝶形狀的碎鉆別針,發際也夾著一個水藍色的緞面蝴蝶結發卡;蘇寶笙卻穿瞭件銀紅織錦的無袖旗袍,耳邊一對翡翠鑲金的墜子,雖然光艷照人,卻不像個妙齡少女,這樣艷麗的裝飾倒把蘇寶笙淡淡的眉眼都掩去瞭。
顧婉凝心裡輕輕一嘆,陳安琪已搶著道:“寶笙,你這件旗袍太老氣瞭!”
蘇寶笙苦笑道:“這是我母親選的,說要端莊富貴一點才像大傢閨秀。”
顧婉凝歪著頭相瞭一相,笑道:“寶笙,這副墜子……等你做新娘的時候再戴也不遲。”說著,伸手輕輕摘瞭蘇寶笙耳邊的墜子,“安琪,我記得你有一對硨磲貝的耳環,是不是?”
陳安琪聽瞭,便去妝臺裡翻瞭出來,顧婉凝和歐陽怡一邊一個替蘇寶笙戴瞭,純白微暈的兩朵梅花襯著蘇寶笙清淡的一張瓜子臉,顯出幾分清新來。顧婉凝又撿起自己那條綠裙子上搭的一件白色披肩,替寶笙扣上,雪白的流蘇垂在腰間臂上,行動間很是綽約,蘇寶笙從鏡中看著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
陳安琪見蘇寶笙已收拾妥當,連忙去推顧婉凝,“哎呀,你自己倒是快一點!”
顧婉凝換瞭衣服出來,微抱著兩臂道:“安琪,你的絲巾借我一條吧!”
陳安琪一看她,便叫起來:“婉凝,你這件裙子真美,在哪裡做的?”
顧婉凝那條芽綠色的長裙顏色很是嬌柔,層疊的薄紗裙擺卻是不規則的,在右膝處短瞭上去,站著的時候不覺得什麼,人一走動輕紗掩映間便會若隱若現地露出一截小腿來。陳安琪走過來,撩起她的裙擺細細一看,隻見裙擺薄紗上鋪著許多細碎的水鉆,專為在夜晚燈光之下引人目光。
“這樣好的一件舞衣,我怎麼都沒見你穿過?”陳安琪走過來邊看邊說。顧婉凝剛才換衣服的時候,已經發覺這衣服極盡精美,心裡不免後悔沒有仔細查看就挑瞭這一件,轉念一想,既是虞浩霆叫人準備的衣服,另一件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隻得穿瞭出來。聽陳安琪這樣問,隻好說是之前自己從英國帶回來的,就是因為太隆重瞭些,所以沒有穿過。
她這件舞衣上身是抹胸樣式,肩帶極窄,原來搭配的披肩借給瞭蘇寶笙,此刻,鎖骨下一片瑩白露在外面,便有些不好意思。陳安琪打量瞭她一眼,笑道:“你就這樣才美,還要什麼絲巾?”顧婉凝道:“舞會還早,我總不能就這樣走來走去。”陳安琪道:“好啦,我去找一找有什麼搭得起你這條裙子。”
陳安琪剛一走開,歐陽怡便拿著一個長條盒子走瞭過來,遞給顧婉凝,顧婉凝打開一看,見是條光華潤澤的珍珠項鏈,便明白歐陽猜想以她的傢境恐怕沒有合適的首飾,就專門帶瞭來給她。她對歐陽怡盈盈一笑,道:“多謝你瞭!”說著,轉過身子,“你幫我戴上吧。”
歐陽怡也笑道:“我不知道你要穿什麼,隻想著這樣的鏈子是什麼都好搭的。”一面替她扣上項鏈,一面又順手將她一頭長發宛轉盤起,挑出幾縷碎發細細繞於頸間。
樂知女中的學生大半非富即貴,顧婉凝能插班進去讀書,全是因為她英文、法文都極好,插班試時一篇賞析葉芝詩歌的文章被幾位教中西文學的老師傳看,因此才破格錄取瞭她。她人極美,又聰明,一到學校就奪瞭幾個“校花”的風頭,所以朋友並不多,隻和歐陽怡一見如故。歐陽怡喜歡她心思獨到,機敏慧黠;她喜歡歐陽怡不驕不矜,溫婉磊落;且兩個人都是極為別人著想的性子,相處久瞭,彼此又添一份敬慕,遂成莫逆知己。顧婉凝也是因瞭她,漸漸地同陳安琪和蘇寶笙也熟絡起來。
陳傢的這場舞會,籌備得頗為盛大。不僅專門從國際飯店楓丹白露餐廳訂瞭餐點,滿臺的粉紅香檳也特意從法國訂購,賓客名單更是遍邀親朋故舊。華燈初上,陳公館已處處花團錦簇,專待客人到來。
“婉凝,那個馮廣瀾來瞭。”陳安琪忽然急急跑上樓告訴顧婉凝。
“那我待會兒等人多瞭再下去。”顧婉凝道。
她數月之前偶然在學校附近的書店碰上瞭這個馮公子,此人便隔三差五地到學校去約她。陳安琪點點頭,剛要下樓,又回過頭笑道:“不過,跟他一起來的一個年輕人倒很英俊。”歐陽怡聽瞭,忙笑道:“那你還不快介紹給寶笙。”陳安琪飛出一句“我也不認得呢!”人已跑下樓去瞭。
顧婉凝和歐陽怡又在房間裡聊瞭半個鐘頭,她幾次想跟歐陽怡說虞浩霆的事,話到嘴邊,卻都咽瞭回去。歐陽怡也覺出她似乎頗有心事,想著她身世飄零,難免心中有所鬱結,便催她下去跳舞。兩個人攜手下樓,玉立婷婷,登時便吸引瞭不少目光。顧婉凝和歐陽怡習以為常,也不以為意,兩人剛剛站定,恰是一曲終瞭,一身紅裙的陳安琪正攜著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朝她們走過來。
顧婉凝遠遠看著這年輕人,便覺得有些眼熟,待他和陳安琪走近瞭再看,顧婉凝卻是一驚,這人正是前些日她在陸軍總部門口碰到的霍仲祺!隻是那天他是軍裝打扮,今天卻換瞭西服,此時要避開已是不及,隻聽陳安琪嬌脆的聲音已響在耳邊:“我來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政務院霍院長的公子霍仲祺。這兩位是我頂要好的女同學,歐陽怡、顧婉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