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程傢的境況,要嫁個官宦子弟也不是不行,但要嫁得好就難瞭,庶出的姑娘嫁妝又有限,平白耽誤瞭她這份資質,還不如……她自己不就是個例子?她這個主意跟兄嫂都私下商量過,一傢人都沒有異議,隻是眼下不便對程傢明言。
魏南蕓盤算著和霍庭萱的容貌出塵、氣韻高華相比,程靜瑤的弱質纖纖、柔麗溫軟倒是別有一番情致。她本想著等霍庭萱嫁進虞傢,有瞭一男半女或者一直沒有消息,再尋個機會叫程靜瑤去親近虞浩霆,凡事務必不著痕跡。沒想到,霍庭萱還沒回來,卻冷不丁出瞭一個顧婉凝。
魏南蕓起初也不明白,虞浩霆為什麼對這女孩子這樣動心,一直到她見瞭顧婉凝和霍仲祺在花園裡的那一出,才忽然靈光一閃想起自己當日跟虞夫人說過的話來。顧婉凝是美,說絕色也不為過,然而最要緊的不是她美,而是她叫人心疼。
霍庭萱也好,程靜瑤也好,甚至連康雅婕也好……女人的美總不外是悅目賞心,而男人要的往往也是如此。虞靖遠這樣戎馬半生、重權在握的男人要的是她和許竹心這樣的溫柔鄉;她哥哥魏子謙那樣好志氣好教養,卻身世單薄的男人,最傾慕的莫過於霍庭萱那樣氣度出眾的名門閨秀。
但虞浩霆卻不一樣,生就的一個天之驕子,萬事予取予求,再艷異的佳人於他也隻是尋常,又能叫他歡喜到哪兒去?顧婉凝的別致不是她能叫他開心,反倒是她能叫他不開心。彩雲易散琉璃脆。朱顏辭鏡花辭樹。這女孩子身上總滲著絲絲縷縷碎人心防的疼。
若是別人也就罷瞭,人生不如意十之*,再碰上這樣的女子,著實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可她偏偏碰上的是虞浩霆。虞傢四少平生除瞭不痛快,什麼都應有盡有,且最是傲氣自負,像顧婉凝那樣拿捏他,霍庭萱不會,程靜瑤不敢,隻有這女孩子給瞭他一個新鮮。
小霍那個性子,多半也是一樣,從沒受過半點磋磨的公子哥兒,出瞭名的風流種子,這女孩子還是個可看不可碰的,恐怕更要心心念念瞭。
蜜是甜的,不會叫人上癮;酒是辣的,卻能叫人醉死。魏南蕓心裡也好笑,說好聽點兒,是一物降一物;說難聽點兒,一字記之曰“賤”。大約如今人也到手瞭,該折騰的也折騰得盡夠瞭,反而沒瞭意思。倘若如此,那最好不過。
顧婉凝離開悅廬別墅之後,並沒有回棲霞。起初,霍仲祺以為是她不想回去,虞浩霆便送她去瞭別處。沒想到過瞭幾天,謝致軒卻來跟他打聽,之前在悅廬是不是出瞭什麼事情,怎麼那兩個人如今竟像是分手瞭?謝致軒問他卻是白問,倒是霍仲祺反過來問瞭他許多。
霍仲祺顧不上想顧婉凝和虞浩霆是怎麼回事,隻想著她剛剛出瞭這樣的事,怎麼也不能一個人待在外頭。於是,謝致軒一走,他便去瞭竹雲路。
眼下陵江大學已經放瞭寒假,周圍冷清瞭許多,霍仲祺開車過來,一找到顧婉凝住的院子便眉頭一鎖。他在外面剛一敲門,syne便跑瞭出去,抵門嗚咽,卻並不吠叫,顧婉凝見狀便以為是歐陽怡,一邊問著:
“還沒有放假,你怎麼這時候來瞭?”
一邊開瞭門,待看見門外站的是霍仲祺,惑然道,“怎麼是你?”
霍仲祺一時也不好作答,見syne在腿邊蹭著,便蹲下身子拍瞭拍它,“你倒還記得我。”說著,抬頭對顧婉凝笑道,“我們就這麼隔著門說話?”
顧婉凝隻好往邊上讓瞭一讓,“霍公子有事嗎?”
“你和四哥鬧瞭別扭,不用連我一起嫌棄吧?”霍仲祺說著,四下掃視瞭一圈,“你這裡也太清寒瞭,我另找個地方給你住。”
顧婉凝雖不接他的話,卻也緩瞭神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霍仲祺回頭一笑,“致軒告訴我的。你一個人在外頭,四哥怎麼會放心呢?”
果然,她就知道沒那麼容易,可是他還想怎麼樣?反正她是不會再回去瞭。
霍仲祺見她沉吟不語,遂斂瞭笑意,溫言問道:“你和四哥是怎麼瞭?犯得著這樣嗎?”
顧婉凝淡然道:“我和他分手瞭。”
“分手瞭?”霍仲祺乍一聽這三個字,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訝然問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是為什麼?”
顧婉凝被他問得眉心一蹙,“那霍公子如今為什麼不和嬌蕊姑娘在一起瞭?”
霍仲祺不防她突然頂瞭自己這麼一句,臉色一變,這件事若是別人提起,他根本就無所謂,隨便一句玩笑就敷衍瞭,隻是此刻,雖然明知顧婉凝是為瞭堵他的話,卻也仍不免氣悶無比。
顧婉凝原也想著他是逢場作戲才有此一問,但此時見他神情氣苦,又想起此前種種,轉念間便以為他是真心對這位嬌蕊姑娘有意,但霍傢的門第必然容不下一個青樓女子,自己正戳中瞭他的傷處,心中一陣歉意,“對不起,你的事我不該亂說……是你傢裡不喜歡她嗎?”
霍仲祺一聽就知道她是誤會瞭,心裡越發氣惱,急道:“根本就沒有!你別亂想。”
霍仲祺對她一向最是珍重不過,從來都是軟語溫言,唯恐殷勤呵護得不夠,顧婉凝隻道他是個好脾氣的,不料今天竟是惱瞭,更加自悔失言,低頭不語。
霍仲祺見她這個形容,知道她是誤會得深瞭,一面懊惱自己從前太過荒唐,一面連忙轉瞭笑意想要逗她開心,“我那些事都是鬧著玩兒的。”
說著,一聲長嘆,正色道,“不過是惦記我的女孩子太多,我不把名聲鬧得壞一點,還真的吃不消瞭。”
顧婉凝聽瞭,不由莞爾,“你沒聽說過女孩子都是不喜歡好人,偏喜歡壞人的嗎?”她話一出口,便想起這句話是當日虞浩霆對她說過的,面上的笑容便淡瞭。
霍仲祺揚眉一笑,“既然是這樣,那我以後就一心一意隻做好人。”他說罷,復又對顧婉凝道,“這都到臘月瞭,你住在這兒不行的,我給你另找個住處。”
顧婉凝搖頭道:“我也沒想在這裡常住,過些日子我就回傢去瞭。”
她說到這裡,抿著唇猶豫瞭一下,抬頭望著霍仲祺道:“我不會再回棲霞瞭,也不想和虞四少再有什麼瓜葛。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瞭。”
霍仲祺聽得心如鹿撞,遲疑道:“可是四哥……”
“他難道還會抓我回去?”
霍仲祺蹙瞭蹙眉,“那自然不會。可是……婉凝,你是真的不願意和四哥在一起?還是……因為虞伯母?”
顧婉凝猜度他今日來多半是受瞭虞浩霆的吩咐,才有此一問,便鄭重其事道:“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不關別人的事。”
霍仲祺此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憂是喜,許多話都湧在胸口,隻怕多在這裡耽擱片刻,就要忍不住……他連忙穩瞭穩心神,強自鎮定著向顧婉凝告辭:“那我先走瞭。你一個人在這裡,有什麼事情就找我。我……回頭再來看你。”
顧婉凝見他聽瞭這一句便突然要走,更認定他是來替虞浩霆問話的,靜靜說道:“我和虞四少以後再沒有瓜葛,霍公子也不必再來瞭。”
霍仲祺卻是滿腹心事,渾然沒有察覺她話中的決絕之意,他隻想說,你若真的再不回棲霞去,我就天天來看你。
霍仲祺思緒萬千,開著車轉出瞭竹雲路,卻沒有留意路口另一邊一直停著一輛車子,車裡的人遠遠看著顧婉凝在門邊一閃而過的側影,輕輕一嘆:“這樣冷的天,穿得這麼少。”
霍仲祺此後並沒有天天到竹雲路來,他去見瞭顧婉凝的當天晚上,就被虞浩霆叫到瞭棲霞。
他二人自幼相識,情逾手足,霍仲祺又是飛揚灑脫的性子,在虞浩霆面前亦是隨意不拘,然而這一餐飯,卻是兩人有生以來在一起吃得最悶的一餐——虞浩霆心事滿懷,霍仲祺滿懷心事,彼此似乎都在等著對方開口,又像是都不願意說話。偌大的餐廳裡,隻有細碎的刀叉聲響和用人來回走動佈菜換盞的輕微動靜,繁復明亮的水晶燈盞照出璀璨的冷光,愈發顯得一片空冷。
一直到一餐飯吃完,虞浩霆才終於開口動問:“你今天去見過她瞭?”
“嗯。”霍仲祺心緒蕪雜,隻點瞭下頭便不再多說。
“她怎麼樣?”虞浩霆蹙著眉問道,霍仲祺微張瞭張口,卻沒有出聲,虞浩霆看瞭他一眼,“怎麼瞭?”
霍仲祺低著頭不敢看他,遲疑著說:“四哥,要是婉凝不想和你在一起,你打算怎麼辦?”
虞浩霆眸中冷光一閃:“她跟你說的?”
霍仲祺沒有接他的話,深吸瞭一口氣,接著道:“我知道你喜歡她,可她要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勉強瞭她,又有什麼意思呢?”
虞浩霆臉色一變,繃著臉一言不發。
“她一個人待在外頭,無非是怕你不肯放手,讓她傢裡人也不得安寧。”霍仲祺橫瞭橫心,既然開瞭口,索性一次說個明白,“四哥,有些事情勉強不來的。我不知道你和婉凝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你回頭想一想,自從她到棲霞來,有多少日子是真正開心的?”
虞浩霆聽霍仲祺這樣說,知道顧婉凝必然是對他說瞭十分決絕的話。
她真的不願意和自己在一起嗎?
他不信,也不願意信,她如今隻是傷心罷瞭,她總會回來的。
“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放不下她。”虞浩霆緩緩說著,唇邊掠過一抹寥落的笑意,“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可我既然遇見她瞭,那就沒辦法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會逼她,我隻等著她就是瞭。”
霍仲祺看著他這樣神色寂然,便想起那天在淳溪的事,心中一陣酸熱。
當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