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穎珊忍不住“撲哧”一聲笑瞭出來,急急用手去掩,顧婉凝卻已聽見瞭,連忙睜開眼睛,瞥見她和衛朔都在,立時不好意思起來。駱穎珊連忙給衛朔遞瞭個眼色,兩個人識趣地退瞭出去。
顧婉凝一抬眼,正對上虞浩霆凝望著她的一雙眸子,他滿眼的疼惜欣慰,眼底泛起瞭幾條細小的血絲。她恍然想起方才半夢半醒之間腦海裡閃過的畫面,立刻便垂瞭眼睛,避開他的目光:“我沒事瞭,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虞浩霆聽她的話音沙沙軟軟,又見她神色消沉,隻以為她是傷後疲倦,蜻蜓點水般在她額上吻瞭一吻:“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
他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臉上,眼中唯有她的影子,映在那固執的溫柔裡,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力氣,被他這樣望著愈發虛軟起來。
虞浩霆撫著她的頭發,輕聲問道:“要不要吃點兒東西?”見她點瞭點頭,便吩咐人把溫好的粥端進來,慢慢喂她吃瞭。
婉凝撐著精神吃瞭一些,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有事要跟你說,他們……要傷的人可能是小霍,那天……”
虞浩霆擱瞭勺子,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些事不要緊,以後再說。”
“不是的,可能是要緊的事。”
顧婉凝聲音雖弱,語氣卻頗為急切,虞浩霆還要勸她,郭茂蘭忽然在外頭敲門道:“總長,霍參謀來瞭。”
顧婉凝聽見郭茂蘭的聲音,有些詫異地望瞭虞浩霆一眼,虞浩霆安撫地拍瞭拍她,一面替她理著枕頭一面揚聲道:“你們進來吧。”說罷,笑謂婉凝,“小霍這一次可是嚇壞瞭。”
顧婉凝聽瞭垂著眼睛低低道:“沒有嚇著四少嗎?”
“我……”虞浩霆欲言又止,蹙眉望著她輕輕一嘆,“小東西。”說話間,霍仲祺已經走瞭進來,他神色憔悴,隻一雙眼睛異樣的水亮,壓低瞭聲音跟虞浩霆打招呼:“四哥,婉凝怎麼樣瞭?”
虞浩霆沒有答他的話,卻是溫言對顧婉凝道:“你怎麼樣瞭?”
婉凝抬眼看著小霍懶懶一笑:“我沒事。”
霍仲祺的肩膀不自覺地向下一沉,脫口道:“你以後再不要這樣瞭。”
顧婉凝微微抿瞭下唇:“算啦,你是為瞭救我才去廣寧的,我們算是扯平瞭。”說著,笑意閃爍地望向虞浩霆,“不過,總長大人可欠我一個人情。要是霍公子有什麼閃失,你回去就不好交代瞭。”
虞浩霆握著她的手苦笑道:“小霍說得對,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要再做這種事瞭。”
婉凝到底有些不服氣,卻沒力氣爭辯,抿瞭抿唇,倒想起剛才沒有說完的事情,便轉過臉對霍仲祺道:“你在廣寧見過的那個白小姐,和槍手是一起的。”
霍仲祺聞言一驚:“你是說白玉蝶?”
顧婉凝點頭道:“那天出事之前,我看見他們用莫爾斯電碼傳遞消息。”
“是什麼人?”
霍仲祺低聲道:“是廣寧的一個紅牌倌人。”
虞浩霆拍瞭拍顧婉凝的手:“那你怎麼不告訴小霍?”
“我聽李敬堯的人說小霍和她見過面,還以為她是你們的人。”
虞浩霆和霍仲祺對視瞭一眼,又問婉凝:“你怎麼知道他們用莫爾斯電碼傳遞消息?”
她說瞭這麼久的話,卻是倦瞭,閉瞭眼睛在他手心裡輕輕點瞭幾下:“我父親教我的,我小時候就會瞭。”
霍仲祺帶婉凝離開廣寧當晚,虞軍便破城而入,第二天中午,李敬堯的殘部向西潰退,第九軍軍長唐驤安排追擊清剿,而廣寧戰後的接收事宜卻是虞浩霆親令交給瞭就地休整的薛貞生。
聽瞭婉凝和瞿星南的話,虞浩霆和汪石卿都揣測當日在熙泰飯店行刺隻能是戴季晟的籌謀,若是小霍在廣寧出瞭事,虞軍和李敬堯固然絕無言和的可能,且虞浩霆此番縱是奪瞭錦西,回到江寧也難向霍傢交代。
然而這一來,汪石卿卻越發覺得顧婉凝匪夷所思瞭,一則,若她真的和戴季晟有關系,那何必要去替小霍擋槍?二則,這麼一個女孩子會用電碼原本是件十分可疑的事情,但她父親既是外交官,教瞭她知道也說得過去,她自己如此坦然地說出來,倒讓旁人無從疑起。
這女孩子究竟是真的清白,還是太聰明?
他一念至此,細細想來,越發覺得顧婉凝平日的行事有些小心得過分:之前在燕平鎮行轅裡,虞浩霆的辦公室她一步不進;此番在涪津養傷,虞浩霆時時陪在她身邊,前次他把江寧方面的戰況通報送去給虞浩霆過目,虞浩霆一接過來,她便從他肩上挪開瞭,倒讓虞浩霆趕忙擱瞭戰報,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靠枕上。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若是一派天真,心思無邪,卻不該這樣有意撇清。
那天他剛剛轉身要走,便聽見顧婉凝清軟的聲音:“等我好瞭,你教我用槍吧。”汪石卿聽到這一句,心裡“咯噔”一絆,不由站住瞭。
“你怎麼想起來這個?”虞浩霆握著她的手,溫言笑問。
“防身。”顧婉凝卻是一臉小女孩的正經,“要是下次你再叫人去救我,也方便點。”
虞浩霆神色一黯,柔聲道:“這種事絕對不會再有瞭。”
汪石卿心下警醒,面上卻是笑容和煦:“要是顧小姐真想防身,身邊最好還是不要帶槍。總長,您說呢?”
虞浩霆自然明白汪石卿的意思,點頭道:“要是真出瞭這樣的事,你身邊還是沒有槍的好。”
“為什麼?”
“你一個小丫頭,別人不會防備你,你才安全。要是你身上有槍,反而容易出事,明不明白?”
虞浩霆眼波溫存地看著她,“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這種事不會再有瞭。你想玩兒,回頭我教你。”他一說,顧婉凝也明白其中關竅,隻是嘴上不肯服氣:“你就是小看我。我在廣寧的時候,用硯臺都砸暈過人。”
虞浩霆聞言眉心一蹙:“你砸瞭誰?”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李敬堯的一個什麼連長。”她說著,便望向郭茂蘭。
郭茂蘭連忙解釋:“是李敬堯的警衛連長曹汐川。”他說到這裡,苦笑瞭一下:“曹汐川的姐姐就是李敬堯的原配夫人,這小子有點紈絝……”
不等他說完,虞浩霆便問顧婉凝:“你怎麼砸的他?”
顧婉凝自覺這件事情頗有幾分勇氣,便欣然道:“我剛到廣寧那天,聽見他和茂蘭在外面爭執,就躲在門後,他們不知道我已經醒瞭,那人一進來,我就砸瞭他……”
汪石卿在一邊聽著,就知道這個曹汐川是必死無疑瞭。果然,虞浩霆當著顧婉凝的面還是和顏悅色,當笑話一般聽瞭,晚間郭茂蘭就給唐驤和薛貞生掛瞭電話,說李敬堯的警衛連長曹汐川,如果抓到就地槍決。
另一樁叫汪石卿擔心的事卻是霍仲祺。
這些日子,小霍整日魂不守舍,好在別人也都忙著公事不曾留意,按理說,他這樣七情上面,心思縝密如虞浩霆早就該有所察覺,隻是他自己待這女孩子百般的珍而重之,身邊的人如何緊張慎重,他都不覺為過,小霍和他兄弟情深,顧婉凝又多少是因他受的傷,這樣的態度他隻覺得是理所當然,再不做深想。所謂“當局者迷”莫過於此!
顧婉凝在行轅裡養傷,不必虞浩霆開口吩咐,醫生護士也都十分盡心。一周之後,醫官來為她縫合傷口,虞浩霆擔心她害怕,攬瞭她在懷裡,不讓她去看醫官的動作。不想醫官做瞭麻醉剛要動手,顧婉凝突然回過頭來,欲言又止地叫瞭一聲:“大夫……”
那醫官以為這女孩子是嬌氣怕痛,連忙安慰道:“小姐不用怕,兩個小時以後麻醉才會失效,痛感不會太強。”
卻見顧婉凝垂著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大夫,麻煩你幫我縫得好看一點。”話未說完,臉已紅瞭。
醫官聞言一怔,軍中外傷極多,他處理過的傷患有粗口罵娘的,有抱怨醫生婆媽的,連油嘴滑舌調戲護士的都有,顧婉凝這樣的要求卻是頭一回碰上,不由好笑:“小姐放心,這個傷口將來也就比櫻桃大些。”
顧婉凝聽瞭,不再言語,輕輕點瞭點頭,把臉埋在虞浩霆懷裡,虞浩霆見她神情索然,想瞭想,笑道:“你喜歡穿旗袍,這裡看不到的。”
卻聽顧婉凝幽幽道:“穿禮服裙子就看到瞭。”
虞浩霆低低一笑,他從前隻覺得她在衣衫修飾上頭都不怎麼上心,想不到對一點傷痕也這樣介懷;可那笑容未盡,心頭便驀地一酸:她本來就是個妙年韶齡的女孩子,又這樣美,當然愛惜容貌,他該是把她捧在手心裡呵護疼愛的,卻叫她出瞭這樣的事,他還好意思笑?
醫官縫合得很快,隻是傷口怎麼縫都不會“好看”,當著醫官的面,顧婉凝還沒什麼,等他一走,婉凝對著鏡子看瞭看,眉心就曲瞭起來:“也不知道醫官吃的櫻桃有多大。”她往日總喜歡擺出一副事事瞭然冷淡的態度,唯此次到瞭錦西,常常露出小女兒的嬌態,這次受傷之後尤是,虞浩霆看在眼裡,又是心愛又覺心疼,把鏡子從婉凝手裡抽開,替她扣瞭襟邊的紐扣,娓娓笑道:“你這裡留一處疤也未必是壞事,中國人有句話叫‘天妒紅顏’,你知不知道?”顧婉凝搖瞭搖頭,等著他往下說。
“是說一個女孩子如果太完美,連上天也要妒忌,必然命運多舛,你這裡傷瞭這麼一下,以後一定一生平安,事事順遂瞭。”虞浩霆說著,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婉凝知道他是刻意哄自己開心,撇瞭嘴角笑道:“你連這個也信?”
兩個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葉錚在外頭敲門,聲氣裡分明帶著笑意:“總長,孫熙平有事要見顧小姐。”顧婉凝聞言有些訝然,虞浩霆卻笑道:“肯定是朗逸讓他來的。進來!”
房門一開,先跑進來一隻黑白毛色的小狗,顧婉凝見瞭,十分驚喜,立刻便笑著伸手:“syne!”虞浩霆怕她牽扯到傷口,連忙起身將syne抱瞭過來,婉凝一邊撫弄一邊奇道:“它居然肯給你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