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不疑/一生歡愛,願畢此期(1)

今晚照例是江寧政府的新年酒會,康雅婕看著早就備好的幾套禮服首飾,卻有些心不在焉,剛滿周歲的樂蓁倒是很興奮,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媽媽妝臺上光彩粲然的珠寶,指指這個,點點那個:“媽媽,亮亮。”

邵朗逸從保姆手裡接過女兒:“有這麼難選嗎?來,蓁蓁幫媽媽挑——”

樂蓁“咯咯”笑著,拉起一件淡金色的無袖長裙,兩肩和背後都飾瞭十分精致的水晶金鏈,邵朗逸點頭贊道:“嗯,蓁蓁挑得不錯,就這件吧。”說話間,康雅婕的貼身丫頭寶紋低著頭進來,跟她悄聲說瞭兩句,康雅婕聽罷眉尖一顰:“他們怎麼會不知道?”

寶紋怯怯答道:“益新百貨的人說,霍小姐那件銀灰的禮服是三天前剛取走的,所以知道。顧小姐剛回江寧的時候,一次訂過六套禮服,後來又訂瞭三件,前後一共取過七件,有兩件拿回來還在改。取走的那五件裡頭一件鵝黃的,一件淺紫的,一件櫻桃紅的,還有一深一淺兩件綠的,所以他們也不知道顧小姐今天晚上穿什麼。”

邵朗逸聽瞭,淡然一笑:“不如你美的人,就算是跟你撞瞭衫,也是她吃虧。要真是比你美的人,你穿什麼也沒用。”

康雅婕剜瞭他一眼,嬌嗔道:“要你管?”

邵朗逸把蓁蓁交給保姆,翻瞭翻那幾件禮服,揀出一件水晶綠的衣裳:“我猜婉凝穿紅的,你穿這件怎麼樣?”

康雅婕奇道:“你怎麼知道?”

“你們剛才說她取走瞭五件衣裳。我記得聖誕節她在國際飯店穿過一件紫的,之前在美華劇院穿過一件淺綠的,鵝黃的顏色跟政務院禮堂的燈光不配。”邵朗逸不緊不慢地說著,閑閑一笑,“浩霆晚上一定是穿常禮服,她就不會穿深綠的,那就隻剩一件紅的瞭。”

康雅婕將信將疑地將那件水晶綠的晚裝拿在手裡端詳瞭一遍,卻擱下瞭,輕輕“哼”瞭一聲:“人傢是紅花,我就得做綠葉嗎?”說著,挽過那件淡金色的禮服進瞭衣帽間。

到瞭晚間,康雅婕一進政務院禮堂,隔著人群先就看見瞭挽著父親同人談笑風生的霍庭萱。

霍庭萱歸國不久,並不怎麼在尋常的社交場合出入,看來今晚是霍萬林正式介紹女兒和一班軍政要員相識。一件銀灰色一字領的緞面蕾絲禮服,一串凝光蘊彩的珍珠長鏈,雖然都是最簡單不過的樣式,卻被霍傢大小姐穿得儀態萬方,饒是康雅婕嘴上不肯服人,心裡卻也生出幾分贊嘆。

她和邵朗逸一到,剛從錦西回來升瞭參謀部次長的唐驤便偕夫人來同他們打招呼。唐驤是虞軍中有名的儒將,早年從教會大學畢業修的是哲學,卻不顧傢人師長的反對投筆從戎,在軍中既無背景又無資歷,全憑一己之身二十年間從尉官升到軍長,頗得虞浩霆倚重,如今錦西既定,龔揆則又一直稱病,他便接瞭參謀次長的位子。

而唐驤和夫人的姻緣,亦是一段佳話。

唐驤儒雅溫厚,唐夫人於之蘭卻是十分直爽的性子,她原是唐驤父親一位至交的掌珠,於小姐還未出世時,兩傢便指腹為婚。後來於傢舉傢遷往華亭,誰知等於小姐念完中學,卻不肯承認父母定下的婚約,隻身離傢,改瞭名字到一傢報館做記者。一次到軍中采訪,偶遇瞭同樣改名換姓在軍中打拼的唐驤,竟是一見傾心。

當時唐驤不過是個中尉,隨著部隊轉戰南北,兩人魚雁傳書瞭兩年,唐驤升到上尉的時候駐軍隴北,於小姐擔心軍中生活艱苦,變賣瞭從傢裡帶出的隨身首飾,買瞭奶粉朱古力和冬衣寄給唐驤。

不想於傢循著首飾找到瞭女兒,一定要她回去同唐傢完婚,唐驤接瞭於小姐的電報,連忙告假趕到華亭,帶瞭於小姐私奔回傢,跪求父母成全,一番詢問之下才弄清瞭事情的原委,兩傢人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嘖嘖稱奇。二人既有婚約前定,又是一見鐘情,識於微時,結縭十數載始終伉儷情深,人皆稱羨。

邵朗逸正和唐驤談起錦西善後的趣事,唐夫人忽然笑道:“顧小姐倒比在錦西的時候更漂亮瞭。”

康雅婕回頭一望,顧婉凝正挽著虞浩霆進到大廳。她身上穿的果然是件櫻桃紅的晚裝,內裡不過是條最尋常的抹胸長裙,隻用兩寸寬的緞帶在腰際疊出一個雙層的蝴蝶結;上身卻多瞭一層輕薄的緞邊立領紗衣,樣式極像男裝襯衫,一頭長發也編緊瞭發辮斜斜壓在耳後,如同燙過波紋的齊耳短發一般。蓬起的長燈籠袖籠在瑩白的肩臂上,綽約嫵媚,又透著點男孩氣的俏皮,叫人耳目一新,看罷一遍,猶覺不足,忍不住又要再看一遍。

康雅婕見瞭,剛想跟邵朗逸說“你猜得倒沒錯”,忽然心思一轉,低嗔瞭一句:“平日裡我穿什麼你都未必在意,怎麼她穿過什麼,你記得這麼清楚?”

邵朗逸聞言,不動聲色地湊到她耳邊:“你不穿什麼的時候,我記得比較清楚。”康雅婕剎那間臉上一燙,連看他一眼都不敢,張瞭張口,到嘴邊的話全都咽瞭回去。

虞浩霆一路跟人寒暄著進來,直走到霍萬林面前,兩人仿佛也相談甚洽,不知內情的人自然不覺得什麼,財政總長謝維倫這樣深知內情的面上也隻作若無其事,唯獨康雅婕這樣有心看戲的不免有些失望——一時舞會開場,她還沒來得及去看虞浩霆要帶誰去跳第一支舞,卻見陪著他叔父過來的謝致軒竟搶先去請瞭霍小姐。

康雅婕抬手在邵朗逸肩上輕輕一搭,低聲笑道:“你們男人這麼懂得互相幫襯,是天生的,還是商量好的?”

邵朗逸遙遙往謝致軒那邊看瞭一眼:“那你們女人總喜歡互相為難,是天生的,還是商量好的?”

“哎,虞四少這是什麼意思?他真不打算娶霍小姐瞭?”

邵朗逸攬著她往自己身上一貼,閑閑笑道:“你整天這麼關心浩霆的事,就不怕我吃醋嗎?”

康雅婕秋波瀲灩,仰望著他:“邵三公子會吃醋,非上瞭明天的報紙頭條不可。”她隔著鬢影衣香,看看霍庭萱,又看瞭看顧婉凝,沉吟道,“你姨母一定不樂意,不過,我倒是願意他娶那個姓顧的女孩子。”

“為什麼?”

“不為什麼。”康雅婕隨口一答,卻見邵朗逸眼中盡是瞭然的淡笑。

一曲終瞭,婉凝剛跟著虞浩霆走到場邊,忽然聽見一個嬌脆的聲音叫她:“婉凝!”

她循聲看去,笑容一亮:“安琪。”

陳安琪穿著一件淡紫色的v領蛋糕裙,燙瞭波紋的過肩長發上側夾著一枚葉形的碎鉆發卡,幾乎是雀躍地“跳”瞭過來,拉住她的手,嘟著嘴抱怨:“你回來怎麼也不……”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對,連忙矜持瞭下神情,同虞浩霆打招呼,“虞總長。”

“陳小姐。”虞浩霆微一點頭,知道自己在這兒不大方便,和婉凝低聲說瞭兩句,便帶著衛朔走開瞭,郭茂蘭亦請瞭駱穎珊去跳舞。他們一走,陳安琪又活潑起來:

“那天看《茶花女》的時候,我就看到你瞭,可是沒能跟你打招呼!”說著,吐瞭下舌頭,“我也不敢把電話打到總長官邸去問,怕惹出什麼麻煩。你怎麼也不來找我?之前歐陽寫信給我,說你在錦西受瞭傷,嚇死我瞭!你真的是中瞭槍嗎?”

安琪講話常常語速極快,一串一串說下來,叫人不知道答哪一句才好,顧婉凝隻好聽她說完,點瞭點頭——先從最後一個答起:“喏,就這裡。”說著,撩開一點衣領。

陳安琪看著那個新愈的傷痕,皺眉道:“很疼吧?”

婉凝卻笑著搖瞭搖頭:“都不記得瞭。”從經過的侍者手裡拿過兩杯香檳,遞給安琪一杯,“我不是不想去找你,我是怕你傢裡……”

陳安琪輕輕和她碰瞭下杯:“我還不知道你回來,我父親就聽說瞭,還來問我你是不是要和虞四少訂婚。多勢利!我說他,他還不承認。”

婉凝笑容婉轉地呷瞭口酒:“你傢裡也是為你好。”

“嗨!等我結瞭婚,他們就管不瞭我瞭!”安琪頑皮地笑瞭笑,又刻意上下打量瞭顧婉凝一遍,“不過,你一定比我早。”

婉凝垂著眼睛微笑道:“我等你。”

安琪瞪圓瞭眼睛,連忙擺手:“千萬別!我可不敢得罪你那位總長大人。”話一出口,兩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一斂,默然瞭片刻,顧婉凝才開口:“下個月我們一起去看看寶笙吧!”

“嗯。”安琪點瞭點頭,一眼瞥見轉到近旁正在跳舞的一對男女,倒想起一件事來,“哎,那個穿藍裙子的女孩子你看見沒有?”

顧婉凝看瞭一眼,卻是韓小七:“她叫韓佳宜,是小霍的表妹。她哥哥叫韓玿,在教我學昆腔。”

陳安琪一怔:“你認識她?”

婉凝微微一笑:“我和她在燕平是同學。怎麼瞭?”

“你和她……要好嗎?”

“她那個小姐脾氣,我可不大吃得消。”

陳安琪見她說起韓佳宜,態度很是漫不經心,皺眉想瞭想,道:“那……她和虞四少的事,你知不知道?”

婉凝聞言,唇邊的笑意滯瞭滯:“什麼事?”

陳安琪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換瞭杯酒,連著喝瞭兩口,才說:“本來虞四少好像是和她六姐走得很近,不知道後來怎麼回事,倒常常跟她在一起,我聽思慧說她還在愛麗舍碰見過他們一次……”她說到這裡,見顧婉凝神色如常,依舊笑微微地抿著杯裡的酒,也放瞭心,“這個七小姐很風流的,聽說她十六歲的時候,就有個男人為她割脈自殺……不過,虞四少這樣的人,你還是盯緊一點好。”說著,促狹一笑,“你要不是我的好朋友,說不定我也要打他的主意的!”

《一身孤註擲溫柔(追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