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毒鴆/她是埋在他心裡的一顆種子(2)

霍仲祺打量瞭他一眼,約摸明白是怎麼回事,拍瞭拍他笑道:“是摔死的,不是你打死的。以前沒跟著你們連長打過土匪嗎?”

那小兵愣愣搖瞭搖頭,還是那句:“我給我們連長打兔子。”說完瞭也覺著自己有些不著調,又總結性地補充瞭一句,“這個……比兔子好打。”

接連弄掉瞭兩個居高臨下放冷槍的傢夥,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多瞭,“擲彈手”一板一眼集中火力配合步兵,不單土匪沒見過,就是那連長也沒見過,其餘的人看在眼裡,聲勢一盛,膽氣也壯瞭許多。在此處打埋伏的土匪原想著涇源的官軍素來疲沓,遇此一伏,不潰亦退,待重新點足人馬再來,那邊早已“砸窯”得手;卻沒料到這班官軍亂過之後竟真排開瞭個“剿匪”的架勢。他們原本人數就少,裝備亦遜,眼見拼之不過,彼此一打商量,放著槍要退,卻已然來不及瞭。

前後也就是一刻鐘的工夫,林子裡拖出二十多具屍體,另有七八個活口,那連長竟是面帶喜色,霍仲祺冷眼看著,心道我眾敵寡打瞭這麼一陣,他還真是有臉。

“長官!”霍仲祺回頭一看,卻是方才那姓賀的排長,沖他“嘿嘿”一樂,“長官是見過大世面的吧?您看著這是蒼蠅腿,在我們這兒就是燉羊肉瞭。不瞞您說,我們平日裡就是跟在人傢後頭舀點兒剩湯喝。”說著抬手朝俘虜那邊一劃拉,“就這些,夠我們連長領一年的賞瞭。”

霍仲祺微微點瞭點頭,面上的神情半明半昧,見那孟連長朝自己過來,勾瞭勾唇角低聲道:“賀大哥,你想不想再多領些賞錢?”

賀寶鼎脫口便道“想!”說完才訕訕地找補,“長官軍令,屬下一定服從。”

霍仲祺道:“他們在這兒打咱們的埋伏,就是那邊‘砸窯’不順手,要是來得及,興許能弄個把匪首回來。”

兇器見血,便生戾氣,即便是庸弱之兵亦多少有些血氣,何況剛剛撈瞭這樣的便宜?因此那姓孟的連長很快就被霍仲祺攛掇起瞭興頭,一路奔襲,堪堪將正在圍攻民團的桿子打瞭個措手不及。

土匪見官軍已至,僵持下去亦未知是否還有援兵,隻得退走。霍仲祺自忖不悉地勢敵情,也不敢貿然叫人追擊。那連長原還擔心這年輕人得瞭甜頭不肯放手,此時見他見好就收,欣喜之餘對這位莫名其妙的長官不由言聽計從起來。

霍仲祺深知今日之事有所僥幸,若這些“砸窯”的土匪死拼,就眼前這些人的士氣素質,怕是要“全軍覆沒”,自己固然不惜一死,但再不濟的兵也是人命,他卻不能拉著別人去“陪死”。

況且,這一帶匪患積年,這些土匪能混進莊子探風,又熟知官軍動向,別說土匪的傢人親眷,就是普通人,為保傢宅平安也好,貪圖財帛也罷,必有“通匪”之人,真說到“清剿”二字,卻不是動動槍就瞭事的。

他這麼一想,便不急著回涇源,叫那孟連長帶封信回去,挑瞭幾個人陪自己留下,有心訪一訪“匪情”。是以等到宋稷林發覺他不在渭州,查問之下,才知道他竟是真的“剿匪”去瞭。宋稷林一面派人去找他回來,一面向上請示,直請示到參謀本部,才知道這位霍公子不是調令丟瞭,是壓根兒就沒有調令。

不管怎樣,總長一句“讓他馬上回江寧”正叫他求之不得,不料,派去找霍仲祺的人卻空手而歸,說他去查看呼蘭山的“匪情”,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宋稷林聞言又是一身冷汗,好在參謀部那裡並沒有催,好容易等霍仲祺回到涇源,已是半月之後的事瞭,宋稷林派瞭自己的副官和貼身侍衛趕到涇源接他,他卻不肯走。

宋稷林在電話裡勸瞭半天,明言是總長親令他立刻回江寧的,那邊默然片刻,忽然甩出一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就掛瞭機。

宋稷林沒有辦法,戰戰兢兢又跟參謀部請示,電話轉到總長那裡,虞浩霆撂出一句:“他算什麼將在外?”接著“啪”的一聲竟像是摔瞭電話。

宋稷林守著電話咂摸瞭半日,怎麼這二位像是賭氣的意思?萬般忐忑地把電話撥給瞭隴北的軍政長官劉慶賢,劉慶賢倒是不急不躁,聲氣沉穩:“總長要是再催,你就把他綁到公署來交給我;總長要是不催,你就由他去。不過,切記一條:叫你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護霍公子周全。他要是出瞭什麼事,你就把你自己綁過來吧。”

宋稷林聽著隻覺得背脊發冷,猶猶豫豫地提醒:“您是不是跟霍院長打個招呼,請他老人傢勸勸霍公子?”

劉慶賢輕笑瞭一聲,道:“霍院長的意思——就是讓霍公子先待在你那兒。”

柳浪間的蟬鳴還未連成一片,粼粼波光擁著碧葉田田,飄搖舒卷,菡萏出水卻兀自秀瓣緊合,恰如娉婷少女,紅顏羞矜,綠裙如雲。蓼花渚後身是個三面透空的茶亭,寶纖端著一盅楊枝甘露進來,喚瞭一聲“夫人”,笑吟吟地奉在顧婉凝面前,收回手恭謹地退瞭一步,低著頭覷瞭一眼那韶秀的側影,心裡卻辨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是邵朗逸親自點來侍奉這位如夫人的,初初一見,心頭隻蹦一句“合該如此”,若不是這般的楚楚顏色,又怎麼會叫三公子不管不顧一味要娶?可小喬初嫁正當是歡情美滿的時候,這位新夫人雖然不難伺候,但平素卻難見喜色,每日裡隻是一味安靜,不是讀書彈琴,就是一個人在湖邊散步,偶爾起瞭興致也不過是叫人泛瞭舟蕩到藕花處折片荷葉把玩。三公子隔上五六日才來泠湖一次,不來的時候她也不問,就是見瞭面,兩個人也淡淡的,說不上疏遠也說不上親近。

旁人都說妻不如妾,可她瞧著,這新人還不如舊人呢!這些日子三公子就算來,卻也不在泠湖留宿瞭,這麼下去,還不知道將來是個什麼光景。她有心勸上兩句,可對著那樣一雙眼,卻怎麼都開不瞭口——那樣的一雙眼,像是冬夜天邊的星子,仿佛你要說什麼她都知道,仿佛你要說什麼,她都不在意。

正在這時,湖岸上一個撐著陽傘的嬌小身影轉到瞭蓼花渚的長廊裡,顧婉凝見瞭,淡淡一笑,轉臉吩咐道:“寶纖,去拿份冰鎮的雙皮奶來。”

來人一路匆匆,隔著欄桿就朝這邊揮手,可一步踏進茶亭人卻停住瞭,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瞭下來:“婉凝。”

顧婉凝拿過她手裡的陽傘擱在一邊:“安琪。”

兩人坐下來喝茶,陳安琪臉色發苦地端詳瞭她許久方才開口:“你……你嚇死我瞭!你要幹嗎啊?”

婉凝不答她的話,反而笑問道:“你到我這兒來,你傢裡知道嗎?”

“你現在還惦記這些?”安琪搖瞭搖頭,臉上也不知道是走急瞭熱的,還是別的緣故,騰起瞭淺淺兩朵紅雲,“反正我現在出來,他們不會問的。”

婉凝看瞭她一眼,剛要開口,正巧寶纖送瞭雙皮奶來,安琪舀瞭兩口,身上一涼,暑意便去瞭大半,等寶纖退瞭出去,便又急急問道,“你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嫁到他表哥傢裡來瞭?”

婉凝攪著燉盅裡的芒果西米,柔柔一笑:“沒有什麼,我覺得三公子很好。”

“我可不信!”安琪擱瞭手裡的瓷勺,聲音忍不住高瞭,“你和他……”

婉凝徑直打斷瞭她:“都是以前的事瞭。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呢?”一句話說得陳安琪沒瞭聲音,她臉色一黯,低下頭去,半晌沒有說話,忽然一顆眼淚“啪嗒”一聲落在鵝黃的洋裝上。

顧婉凝一驚,訝然道:“安琪,出什麼事瞭?”

安琪淚汪汪地抬頭看她,話裡猶帶著哽咽:“沒有……我就是覺得,你們……那麼多事都……那麼難得在一起,怎麼會這樣呢?”

原來,她的眼淚是為她落的。

原來,在別人眼裡,她和他,那麼難得。

她心裡酸得發疼,想要說些什麼,胸口驟然一陣惡心,她背過身去幹嘔瞭幾下,陳安琪見狀,也顧不得哭瞭:“你怎麼瞭?”

婉凝撫著胸口回頭一笑,陽光透過拂動的柳葉碎在她瑩白的面孔上,帶出一縷淒楚的溫柔:“安琪,我有孩子瞭。”

江寧的交際場裡很久沒有叫人這麼“心旌搖曳”的話題瞭,雖是爭相探聽卻又不可太明目張膽,言者聽者都覺得加倍刺激,連魏南蕓也禁不住各色人等的旁敲側擊,寧願躲到淳溪來看虞夫人的臉色。

“棲霞的門檻都要叫人踩破瞭吧?”

魏南蕓尷尬地笑瞭笑:“別說那些長舌婦,就是唐次長夫人那樣的人,也都打聽著呢。”

虞夫人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冷笑:“不打聽清楚瞭,日後見瞭面,怎麼逢迎朗逸這個新歡呢?”

其實魏南蕓自己對這件事也好奇到瞭極點,頭幾天看著旁人忐忑茫然,她心還有點小小快意,除瞭她,誰也沒把這件事想到小霍身上去。不想那女孩子冷不丁跟瞭邵朗逸,她也隻能暗自咋舌,從哪頭算起都講不通,聽說康雅婕在傢裡,唐宋元明的瓷器砸瞭個遍,卻不知道這內裡的因由,虞夫人是否知曉,這麼想著,便小心試探道:“說起來,這件事是蹊蹺瞭些。我想著,浩霆和三公子都不是沒有分寸的人,總歸是有他們的打算,隻是我心思淺,見識不出罷瞭。不過,外頭的人捕風捉影……”

虞夫人不動聲色地瞥瞭她一眼:“他們說什麼?”

魏南蕓懦懦的笑容像是十分抱歉的樣子:“有的說四少為瞭籠絡三公子,連這樣的美人兒都舍瞭;還有的說,怕是四少要娶哪傢的名門閨秀……先前康雅婕就是個例子嗎?還有說……”她覷著虞夫人的臉色,稍稍一頓,聲音十分無奈地低瞭下去,“說浩霆和朗逸本來就是表兄弟……”

《一身孤註擲溫柔(追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