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們的事

陳卓約見面。劉小敏有些緊張,她估計陳卓心裡已經有數。

陳卓開車,一路兩個人都沒說話。地點安排在彌月茶舍。劉小敏的理解是:他追求一種清雅的儀式感。

到地方,上二樓包間,小敏要瞭防癌牛蒡茶,陳卓要瞭杯太平猴魁。靜靜喝著。雙方都不願先開口。

終於,還是陳卓忍不住。他搞技術的,行事風格直接,隻是年歲和閱歷磨圓瞭他。可面對這種事情,他熬不過小敏。小敏學中醫,最重要一條素質:戒急用忍。

“怎麼不告訴我?”陳卓聲調平和。

“什麼事。”

“重要的事,和你我都有關系的,我們的事。”第二句就控制不住瞭。

小敏淡定,呷一口茶。

“難道偷偷摸摸處理瞭?”

“怎麼還偷偷摸摸上瞭,我是賊?”小敏微笑,不急不躁地。

“孩子的爸爸是我。”陳卓點破。

一步一步,都在劉小敏的掌控中。她說:“怕你為難。”

陳卓一時語塞。他當然理解小敏的意思。為難,是因為這個是非婚生的孩兒,是因為她對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

“你怎麼想?”陳卓語帶柔情。

“也不一定留得住,”劉小敏嘆氣,“你看李萍,到我們這個年紀,危險。”

陳卓立刻說:“你跟她不一樣,你比她年輕,我比洪衛年輕。他們不能不代表我們不能。”

離婚的時候李萍質疑過他那方面能力。陳卓深受打擊。這等於從根子上否定一個男人。因此,這些年他格外註意保養,外加健身。何況劉小敏還是個中醫師。天時地利人和。陳卓有信心。

“男孩女孩?”陳卓進一步問。

這話問得可笑。胚胎還沒發育完全,怎麼能知道男女?不過小敏心裡清清楚楚,陳卓想要男孩,他已經有個女兒,再來個小子,湊成一對好字。傳宗接代思想在他腦中根深蒂固。從傳統地區的小城市走出來,他骨子裡的東西並沒有改變,即便他現在人模人樣從事著最前沿的行業,是社會上的成功人士,但小敏知道,他還是那個從中下層奮鬥到中層以上的小子。跟她一樣。這也是他們能夠接納彼此的重要原因之一。他們在本質上是一類人。因此能夠成為知己。

她不出聲。算是回答。

“得留住。”陳卓要摸煙。拿出一支來又立刻放回去。

那麼好。問題來瞭。怎麼留?

小敏輕易不開口。她考慮的問題相信陳卓也在考慮。

怎麼生?神不知鬼不覺?跟兒女怎麼交代,跟父母怎麼交代?在單位怎麼混?在那個傳統單位,沒結婚就突然生出一個孩子來?還如此高齡,算怎麼回事兒?她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生孩子?

名不正則言不順。不能出師無名。

考驗陳卓的時候到瞭。

和陳卓相遇已經是個意外,她不能讓這個意外再節外生枝。必須讓一切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

這並不容易。

陳卓是老江湖。

她不提結婚,他也不提。在全部談話中,他像一個足球運動員一樣,巧妙地避開瞭跟結婚有關的內容。焦點隻設置在要不要生孩子的問題上。當然,對於結婚,劉小敏要慎重考慮,即便他提出來,求婚,她也得三思,安頓一切。

她可以拒絕,但他不能不提。不提,就有點沒品,過於滑頭。

劉小敏不打算戀戰,給他一點時間,給自己留面子。

“沒事瞭吧。”她把手機放回包裡,說話間已經站起來。陳卓連忙跟著站起,說我送你。小敏說不用。

“哎呦!”陳卓叫瞭一聲。音量不算大。他捂住瞭左側肝膽部位。還沒等小敏問情況,陳卓已經摔倒在地,疼得直打滾。劉小敏隻好叫來服務生,把陳卓抬下樓,她開車,立刻趕往醫院。以多年從醫經驗看,劉小敏初步診斷是他膽囊結石又犯瞭。老毛病。喝酒喝出來的。早年要拼要奮鬥,難免。

一路上,劉小敏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抓著陳卓的手,掐合谷穴止疼。油門加速,爭分奪秒。可沒想到趕是趕到瞭,但進醫院停車大院,倒入車位的時候,一不小心刮到瞭旁邊的車。車主正在車上,當即大吵大鬧。

“有個急病人,你讓我先送病人進去,這疼得不行瞭,我不跑,電話號碼給你,車也在這兒,不行給你我的皮包,肯定不跑,不會的。都有保險不會跑的。”劉小敏急匆匆解釋。車主暫時放人。“能不能幫忙扶一下。”她還找車主幫忙。車主老大不情願,還是扶瞭。進急診,西醫靠實證,很快查出來,膽囊結石引發膽囊炎,還有泥沙型腎結石。腎結石可以體外超聲波碎石。膽囊結石需要立刻手術。

手術需要簽字。

陳卓半昏迷,自己簽不瞭。

“你是他什麼人?”醫生問。

“朋友。”小敏如實答。少瞭個女字,意思大不一樣。

“盡快聯系親屬。”

唯一能聯系的親屬隻有他女兒陳佳佳。用陳卓的指紋解瞭鎖手機鎖。劉小敏猶豫片刻,還是請護士幫忙給陳佳佳打電話。佳佳正在英語培訓班上課。打車。遭遇堵車。

陳卓從昏迷中醒來,自己強忍著把字簽瞭,跟著就上手術臺,做膽囊摘除。劉小敏都安排好瞭,才想起來外頭車子刮蹭還沒處理,便連忙往外走。

一個姑娘撞到她身上。抬眼看。是陳佳佳。這是劉小敏第一次見陳佳佳真人,比想象中高一些,瘦一些。正在發育的孩子,一年一個樣。以前見,都在陳卓手機裡。

“手術室在哪兒?!”陳佳佳慌不擇路,問。

小敏給她指路。陳佳佳喘著大氣,跑瞭過去。劉小敏擅長處理問題,幾句好言,承擔責任,車主並沒有不依不饒,三下五除二就處理完畢。上車,她打算把車挪個位置。這地方太擠。保不齊回頭等她出去的時候,還得刮。

車窗被敲響。外頭站著個人。

劉小敏連忙搖下窗戶。

“你誰啊?”陳佳佳沒好氣,“怎麼在我爸車上。”

小敏畢竟老於世故,穩住陣腳,微笑著,“朋友聚會,你爸突然發病,我把他送過來的,還算及時。”她輕巧地撒瞭個謊。不過也是事實。她是陳卓的救命恩人。

佳佳收起脾氣。

劉小敏下車,把車鑰匙遞到她手裡,假裝不在意,“應該沒什麼問題,我還有事,得先走。”說著要瀟灑離開。

“等等!”佳佳在背後喊。

劉小敏回頭,帶點詫異。

“謝謝。”聲音很小,但意思表達到瞭。

劉小敏沒說什麼,走開瞭。她擔不擔心陳卓?當然擔心。可此時此刻,她必須瀟灑。陳佳佳還不知道她是誰。陳卓沒說,她不能先暴露身份。目前的狀況,她甚至不能主動聯系陳卓,不能對他表示關心。因為女兒陳佳佳圍繞在他身旁。

不算大手術。住瞭一個禮拜,陳卓出院。他給小敏發瞭消息。小敏延遲回復,隻回瞭個微笑表情。她當然更不能去看陳卓,那是“大事”,還沒達成共識,她必須挺著。忍住,耐住。她覺得眼下自己還有主動權。要不要這個孩子,歸根到底是她說瞭算。根據婚姻法,她有這個權限,即便打掉,也不用征得陳卓的同意。隻是,她不想讓這個孩子成為逼婚的籌碼。至少表面上不能是這樣。她要面子,四張的人瞭,不能有路就走。而應該自己設計好,想想到底該怎麼走。

一個禮拜後陳卓打電話來,約見面。劉小敏婉拒。她得把控節奏,有自己的態度。“再約吧,太忙瞭,病人太多,你也好好休息。”一句話,既拒絕瞭,又給出瞭理由,還關懷瞭一下。不痛不癢,禮貌得體。

不過忙是真忙。院裡派下來一批法國進修生,到她的診室見習。她一邊給病人紮針,還得一邊用英語介紹,什麼病癥,什麼部位,什麼針法,療程多久。助手在旁邊聽著,不由得贊嘆,也隻有劉主任能用英語說明白,什麼列缺合谷,什麼迎香扶突,什麼隱白太白,什麼少海神門,還有那些詞語,中國話聽著都復雜,更別說用英語法語說瞭,陰虛陽亢、心脾兩虛、風寒邪濕、痰濁上蒙,太難瞭。

劉小敏喝口水,繼續忙。

來瞭個新病人。一抬頭,是陳卓。劉小敏沒想到他會到這裡來。做瞭男女朋友之後,他一直享受的是私人服務。

乍然到公共空間,有點不適應。

“睡外面的床,”劉小敏公事公辦的口氣,裝作不認識,“裡頭是女士睡的。”診室不大,就八張床,每張上面都有環繞的簾子。保護隱私。按照慣例,裡頭幾張多留給女病患。

陳卓躺好,上衣脫掉。劉小敏在裡頭給中老年婦女施針,態度親和,“您這要,再來兩下就差不多瞭。”一會又去治個面癱婦女,“好多瞭,嘴能閉上瞭。”

等瞭半個小時,到陳卓。

“哪兒不舒服?”劉小敏公事公辦。

“頭疼。”

還耍貧嘴,哪像個剛做瞭膽摘除的人。

“少吃油膩的,多註意休息。”劉小敏開始起針,“順順膀胱經吧。”陳卓趴好瞭,笑說:“我現在是無膽人。但膽量還是有。”

劉小敏沒理他,迅速施診,上電脈沖,再上烤燈在右肩。法國見習學生用法語問:“劉主任,病人的右肩有病,是怎麼診斷出來的?”翻譯用中文翻瞭出來,直問。

劉小敏有點尷尬,但迅速用專業知識緩解,用中文說:“病人說頭疼,走到是膽經,肩井是膽經大穴,所以上脈沖。”翻譯翻過去,學生們恍然大悟。劉小敏又追加說明,“風池穴不宜向下斜刺,肩井穴不可深刺,淵腋、輒筋、日月、京門、帶脈穴均宜斜刺,不可直刺。翻譯翻。學生們拿小本子速記。

都弄好,簾子拉上。陳卓拿出手機亂翻。小敏提醒他,別亂動。過瞭三兩分鐘,陳卓喊醫生。小敏不耐煩,說不要亂動,說著就去看。誰知陳卓卻拿出手機,出示備忘錄上打著的幾個大字:我們結婚吧。

劉小敏低喝:“收起來!”

陳卓連忙把手機壓在胸下。

《小敏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