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要追。
小捷轉頭喝道:“別跟著!”乘客們見兩方關系不一般,怕是三角戀愛,都不再多說。徐正緊跟,小捷道:“我報警瞭。”徐正隻好止步。
13號車廂,小捷坐著,錢峰站著。她在生氣。生自己的氣,生徐正的氣。她怪自己傻,沒有鬥爭經驗,也怪徐正被人當槍使,該出手時不出手。回老傢一趟,窩窩囊囊,劉小捷偶爾幻想,實在不行就撕破臉大鬧一場。可這些“武打戲”終究隻能在大腦中進行。她沒有那個膽量,隻是嘴上潑皮,女秀才,隻會動口不敢動手。真遇到拿得下來的,她隻能幹瞪眼。坐著坐著,小捷忍不住哭起來。錢峰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隻能這麼幹站,陪在一側。手足無措,仿佛犯瞭錯的是他。周圍乘客側目,心底裡認為八成這男的欺負瞭這女的。否則哭什麼?還那麼淒淒慘慘戚戚。錢峰遞上紙巾。小捷接瞭,又哭一會,也覺得沒意思。這才逐漸收瞭聲。
到飯點。錢峰道:“點個餐吧。”
“飽瞭。”小捷說。氣飽的。
這一回錢峰自作主張,去餐車買瞭飯,蔬菜肥牛,配一碗速溶的蛋花湯。飯菜擺到眼前,小捷還是忍不住開動。肚子餓。人是鐵飯是鋼。
列車轟轟開著。座前的小桌輕微晃動。小捷見錢峰枯站著,詫異,“你的餐呢?”
錢峰笑說:“有火腿腸。”
小捷有點不好意思。她知道錢峰節儉。
會計,算得精。多少有點職業病。不過是摳自己,對她倒挺大方。
“那我也不吃瞭。”她故意說。
錢峰連忙解釋說自己不是省,是在傢吃多瞭牛肉,占肚子,現在不餓。
“我去給你買。”小捷起身。
一想到去餐車要穿過徐正所在的車廂,她又坐下瞭。“我吃不完,要不一起吧。”小捷揮動塑料小勺。
錢峰不動。小捷問:“怎麼,嫌我臟?剛體檢完,完全健康。”
“不是……”錢峰訕訕地。
小捷遞過方便筷,錢峰接過去,掰開瞭,蹲下來湊到跟前跟小捷吃同一盒飯。剛吃沒兩口,徐正過來瞭,見此情景,大叫道:“峰子!”錢峰驚得筷子差點沒掉。
小捷保衛錢峰,“幹嗎!這可不是你的座位!輪不到你撒野!”
錢峰勸和,“小捷,別這樣……”
小捷著急,對徐正吼瞭一句不明不白的,“怎麼,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能相親,我就不能處朋友?我和峰子鐵哥兒們!”
“峰子!”徐正摁耐不住。他發現事態比想象得嚴重。
午飯時間,吉野傢,陳卓排隊取餐,兩份套餐放在一個餐盤裡,端著走,到墻角的座位。傢駿等著他。
“夠不夠?”陳卓問。傢駿說夠瞭。陳卓覺得青春期的男孩子飯量大,又去加瞭串點和土豆泥。剛結束的項目展示會,傢駿表現得不錯,如果不是時間太緊——傢駿下午還有課,他要帶他吃大餐。這一段接觸,陳卓愈發欣賞傢駿。孩子平時話不多,關鍵時刻,該說的該做的都能到位,比同齡男孩成熟。人也聰明刻苦,一些專業上的東西,陳卓稍微點一下,他就能領會。關鍵他還會私下用功。
陳卓腦袋裡偶爾會冒出個念頭:傢駿要是自己親生兒子該多好。他為小敏欣慰,婚姻坎坷,卻生瞭個好兒子。巧的是,夜深人靜,金傢駿躺在宿舍床上,腦袋裡也曾有相似的念頭:陳卓要是自己親爹該多好。那樣就沒有芥蒂、隔閡,徹徹底底的上陣父子兵。
然而心事隻能是心事。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半低著頭,各吃各的,一言不發。除瞭工作,他們的確很少閑聊。“老陳!”一個發量偏少的中年男子老周站在餐桌旁。正是飯點,人多,他沒找到位子。陳卓抬眼一看,是老早以前認識的熟人,業務上有過往來,人不錯。陳卓要給他讓位子。老周執意不肯,他問:“這是?”是指傢駿。
陳卓口不擇言,“我……外甥。”
“妹妹傢的?”
“妹妹傢的。”陳卓肯定。
大堂另一邊空出座位,老周端著盤子過去,陳卓站起來送瞭他兩步。再坐下,陳卓發現傢駿盯著他看。
“熟人,沒必要跟他說那麼仔細。”陳卓解釋。多少有點理不直氣不壯。撒這個謊,說明他打心底裡還沒有完全確認他與傢駿的父子關系。傢駿沒說話,繼續吃飯。
剛坐下,又來個人。是上午項目部的工作人員。見傢駿在,連忙湊過來。上午陳卓沒出現——在幕後遙控。他未避免誤會——畢竟圈子裡認識他的人不少。如果讓投資人知他這個老男人垂簾聽政,恐怕項目岌岌可危。陳卓連忙端著盤子起身,騰位子。工作人員果然朝傢駿這邊走。陳卓去找老周,胡侃亂談一番。中年男人聊天,多半是沒有實話的,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不過這樣,陳卓似乎覺得更放松。聊工作、聊過去的朋友、自嘲眼下的身體狀況,陳卓掃眼看看,老周過去身條多好,他跳交誼舞的。現在,肚子也挺起來瞭,標準的“中年油膩”。
“再婚沒有?”老周突然問。成功的中年男人容易換老婆。至少也添個紅顏知己。
鬼使神差地,陳卓答瞭,“找那麻煩。”嘿嘿笑。
故佈迷陣。
答完他自己都有些後悔,隱藏什麼呢?孩子馬上出世,婚也要結瞭,他和小敏,就算不領證,也算是事實婚姻。陳卓還是不習慣向外人暴露私生活。
“追你的小姑娘估計不少。”老周風趣地。
“沒有——”陳卓老腔老調,擺手。
“身材保持得不錯。”
陳卓搓搓手,“現在小姑娘隻看這個。”指鈔票。老周會意,哈哈大笑。陳卓轉頭看看,工作人員走瞭,傢駿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翻著手機。他趕忙跟老周道別,準備叫上傢駿,送他回學校。
“東西都拿著瞭吧。”陳卓提醒傢駿。金傢駿檢查瞭一番,沒有落下的,兩個人下樓,傢駿在門口馬路牙子邊站著,陳卓要把車開過來。
一輛電動車停下來。司機摘掉安全帽,朝傢駿招手。傢駿抬眼看,是他親爹金波。“你跑這來搞什麼?”金波神色嚴肅。傢駿還沒來及回答,陳卓的車開近,車窗被搖下,陳卓招呼傢駿上車。
金波轉頭一看,頓時火冒三丈,“幹什麼?!”這句是沖陳卓吼的。“怎麼回事?!”他推瞭兒子一把。傢駿不出聲。
這龐大的因果關系,他一個孩子怎麼說得清楚。
“不是……老弟……別激動……”陳卓連忙下車,安撫金波。
“跟他怎麼搞到一塊的?”金波還是問傢駿。
“你聽我說……這個……”陳卓想把金波拉到一邊。
“他是我兒子!”金波吼,兩個眼珠子要跳出來。
陳卓道:“金波,你不能不講道理!”
金波推瞭陳卓一把。陳卓打瞭個踉蹌,靠在車門上。
金波怒氣沖沖跨上電動車。傢駿愣著不動。金波對兒子吼:“上車!”金傢駿看瞭陳卓一眼,乖乖坐上車後座。金波一踩油門,車躥瞭出去。
留下一串馬達屁。灰突突,存心埋汰陳卓似的。
金波原本是來快餐店跑童書發行,怎麼也料不到兒子竟敢跟自己的情敵在一塊。哦不,道理上不能算情敵,可金波總固執的認為是。他沒打算放棄小敏,雖然兩個人已經離婚,法律上沒有瞭關系,但無論到什麼時候,有個事實鐵一般堅固:她是傢駿的媽,他們曾經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剪不斷、理還亂。在金波看來,陳卓根本就是處心積慮搞統戰,想把他兒子拉攏過去,好徹底孤立他。
其用心之深毒!
傢駿學校門口。金波跨在車上。傢駿下車站在一旁。一路上,父子倆沒一句話。金傢駿能感受到老爸的低氣壓。
“爸。”傢駿叫瞭一聲。
“晚上回來!”金波用祈使句。
“爸!”傢駿口氣加重瞭,是為小小申辯,反抗。
“你最好找個好理由!”金波瞪兒子,車一發動,走遠瞭。金傢駿在校門口站瞭一會兒,才往裡走。
一整個下午,坐在教室裡,傢駿聽一會課,想一會事情。他內心的那種撕扯感更加強烈。本能上,他不討厭陳卓,可不用說,他老爸要求他討厭他。陳卓是個必須要恨的人,雖然這恨來得莫名其妙。他媽劉小敏並不是因為陳卓才跟他爸金波離婚的。隻是,打一開始傢駿就明白,他必須跟老爸站在一起,因為他姓金,是金波的兒子,血濃於水,更因為在這個城市裡,爸爸是他堅實的依靠,他也是爸爸的依靠和希望。老媽有瞭新傢庭,他隻能分到她一點點的愛。但老爸的愛,卻是囫圇個的。隻屬於他。從道義上,他也不能不站在弱者一邊。
陳卓同樣痛苦著。曾經,他和小敏之間橫亙著兩個孩子,如今,翻過去瞭,殊不知卻是一山放出一山攔,金波又橫亙在他和傢駿之間。好,不講感情,就講合作,陳卓保持理性。隻要能維持良好的合作關系,他就知足。午後,陳卓往小敏那拐瞭一頭,把在餐館門口遇到金波的事說瞭。陳卓擔心的是,萬一金波不讓傢駿來幫忙,前期的鋪墊等於白做。
小敏覺得不至於。“就算有什麼意見,回頭讓小捷去做工作。”她說。
陳卓笑說:“你不知道他恨成什麼樣。”
小敏道:“他就那樣,隻顧眼前不顧大局。傢駿是他兒子,就不是我兒子?這也是為他媽出力,何況對孩子也是個提高,我要是金波,我就不會抓住這種私人恩怨不放,耽誤孩子的發展,何況,這是掙錢,不是義務勞動。”
陳卓笑說要都能有你這種覺悟,早就世界和平。
劉小敏把肚子轉個位置,“他現在心態復雜,一方面想讓傢駿好,是他兒子,將來他得靠著他,另一方面,他又怕我兒子發展太好,眼裡就沒他這個爸。問題是,傢駿是這種孩子嗎?杞人憂天。”
陳卓勸,“行行,你別動氣,你現在管三條命。”
小敏調整呼吸,讓陳卓幫他揉揉太陽穴。她何止管三條命。眼下都這樣左支右絀顧此失彼狼奔豕突地,劉小敏不敢想象孩子出世後的情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