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
李萍睡不著。人浮在半空中,落不下來。她甚至求助於劉小敏的朋友圈。失眠的調理:揉按百會兩分鐘,抓腋窩幾十下。沒用。她沒病。或者說,她是心病。卻沒有心藥來醫。
物質上,李萍完全獨立。離婚分的財產,足夠她後半生吃用無憂。精神上,李萍卻突然覺得無依。最苦的時候跟陳卓,上升期和洪衛同舟共濟,在精神層面,李萍一直是靠著一個男人。夫唱婦隨,你耕田來我織佈的。可如今,她必須是個從物質到精神都完完全全的獨立女性。李萍認為自己精神上站不穩。主要沒啥盼頭。
難道等著佳佳將來結婚生孩子,她帶帶孩子解悶?念頭剛起,李萍就強迫自己這個想法拍下去。怎麼可以?!如何能夠?!她可是李萍,同學群朋友圈叱吒風雲眾人稱羨的人物。闖蕩京城的帶頭人。她不允許自己空虛、示弱。可是,就這麼永遠泡在美容院?還是去逛街、做指甲和那些所謂的中產階級婦女聊東扯西?亦或是幹脆走上街頭,去跟大爺大媽們跳廣場舞。
李萍沒那個信心。她學不會,也不想學。確切地說是很拒絕。她不認為自己已經步入中老年。
時間多瞭。李萍約徐正見面,傢裡人還是親。
“姐,有個事情還想找姐夫幫忙呢。”徐正一不小心踩到雷。難免。誰都知道,洪衛有能力有實力,不光徐正,就是他們整個傢族,找洪衛幫忙的也不再少數。
分開瞭,洪衛依舊無處不在。
“他最近比較忙。”李萍屁股挪瞭挪。
她讓徐正陪她去銀行,網銀密碼忘瞭,她要重設,也是為瞭防洪衛他娘。“你和蕾蕾怎麼樣?”銀行大廳,李萍換個話題聊。
“蕾蕾把我蹬瞭。”徐正並不憂傷。
“是你不願意吧。”
“真都不是我,是蕾蕾。”徐正解釋,“人傢這麼一領導的女兒,怎麼能看上我。”
“你們是娃娃親。”
“什麼年代瞭,娃娃親,可笑不可笑。”
“兩傢關系深,好多事情你不知道,人傢肯下嫁,自然有下嫁的道理。說起來,你跟蕾蕾還算青梅竹馬,以前你們都上廠區的幼兒園,你忘瞭?還一起去區裡參加合唱比賽,畫個大濃妝,比賽回來還合照,都點瞭眉眉俏。你還說蕾蕾好看。隻不過後來她爸升瞭,去瞭省城,再後來到瞭北京,你以為你是怎麼這麼順利進入集團的?說蕾蕾爸沒使力,你信麼?阿正,青梅竹馬知根知底,這個年代,天底下還哪裡有這種好事。多幸福。”
“蕾蕾對我沒感覺,我對她也一樣。”
“什麼叫感覺?就非要跟出版社那女的?二手白菜。”
“姐!”徐正嗓門大一點,“都是偏見。”
李萍哼瞭一聲,“看,就知道,你把姐還有你爸媽都想成什麼人瞭?我們是太瞭解你,從小到大,除瞭學習還不錯,你幹什麼有過長勁?學畫畫,練武術,學唱歌,不都半途而廢。你以為我是介意她是劉小敏的妹妹才反對你們?”李萍一雙眼溜溜地盯著徐正,停瞭一下,才繼續說,“太小看你姐我。是綜合分析,明白我意思麼。你比她小,又是第一次結婚,現在一見鐘情愛得不行,你能保證五年後十年後,還這樣對她麼?她老得比你快,狀態不如你持久,男人是視覺動物,何況婚姻本來就是乏味的。不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淑女之腹,她離過婚又沒孩子,你知道她為什麼離婚?結婚幾年都沒孩子,到底能不能生?”李萍現在提到孩子有點激動。“這裡面很多東西很復雜。阿正,你不下心瞭,有點成算,如果結個婚光談感情,我隻能說你太天真。”
話音沒落,徐正就搶著說:“人,隻能活在當下,忠於當下的感覺,誰能陪誰一輩子,說不好,姐夫就能保證一輩子對你好嗎?”
李萍頭皮一陣酥麻,電流從後脖頸竄到前額,這個阿正,又一次歪打正著。洪衛已經是叛徒。徐正倒有些自知之明。都是男人。男人是一類。爬蟲類,冷血動物。
“你這個態度就是對女方的不負責。”李萍反過頭站在小捷一邊。仿佛徐正真對不起小捷似的。
“姐,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哪來的這麼大的不安全感。事情都沒發生,你們就擔心這擔心那,照這麼說,什麼都別做,我看我爸媽就一輩子挺好,沒有這這那那。”
李萍嘿然。有些話,不能跟徐正說。徐爸爸在流動單位,年輕時候在外頭也有故事,隻不過徐正媽能忍罷瞭。她不離婚。她要有傢庭,即便隻是保持一個形式一個結構,隻要男人月月拿回來錢,隻要他還對傢庭負責,徐正媽就堅決不散夥。等到他老瞭,玩夠瞭,自然回到傢中。她依舊是賢妻良母。
李萍認為這種情況固然有經濟上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女人在社會上的弱勢地位。社會對離婚男人要比對離婚女人寬容得多。看看周圍那些離婚男人,隻要事業成功,恨不得黃花閨女都願意跟。隻是,面對離婚女人,比如劉小捷這種,李萍潛意識裡又站到另一邊,對小捷們口誅筆伐。或許從內心深處,李萍們也從來不認為二手女人能賣個高價。
“你不懂。”李萍隻能強詞奪理作結。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劉小捷從臥室出來,朝廚房方向喊,“媽!你電話!”
王素敏說:“別管他。”
小捷走過去捏起手機,“5867。”是手機尾號。
“別管它。”王素敏在圍裙上揩手。
“誰啊?”小捷來興趣。
“陳卓他爸。”
“幾個意思?”小捷瞇瞇眼笑。
“一上午來好幾個,也沒什屁事,沒話找話。”
小捷嘖嘖,“媽,你魅力太大。”
“少胡說。”
“中老年婦女堆裡,你是美人。”
“看你的書去!”王素敏沖她一句。
手機還在桌子上震動著,仿佛在做垂死掙紮。素敏冷眼瞧著,見死不救。
李萍接到天福電話立刻去救人。趕到現場,天福歪在地上,買菜的小車還在手裡攥著沒撒。汽車司機是個男的。李萍和徐正沖過去。
“爸!你沒事吧!”李萍著急。
“就是個碰瓷的!”司機囂張。
“爸!怎麼回事?”李萍慌亂,“撞到沒有,哪裡不舒服,去醫院。”徐正跟司機理論。
李萍大吼,“甭跟他廢話,報警!”
醫院檢查結果,陳天福輕微軟組織挫傷,無大礙。肇事司機堅持說陳天福碰瓷。陳卓沖上來要打他。徐正攔瞭下來。李萍一馬當先,“現在沒事不算沒事,以後要有事,你跑不瞭!我爸剛來北京沒幾天,碰什麼瓷,別把別人都想得跟你似的那麼齷齪!我爸要沒事,好說,要是出瞭什麼問題,我上門請教!”
又鬧瞭一會兒,警察調解,兩邊初步達成和解。一個簡簡單單的交通意外,一下把李萍和陳卓帶到一塊。正面交戰時,李萍一口一個我爸。雖然不實,但事後想想,陳卓多少有點感動。李萍和他這輩子到頭瞭,可她對他爸,居然還有幾分情分。難得。隻是,陳卓不明白,李萍和徐正怎麼會和他爸在一塊。
徐正有事,李萍、陳卓打發他去。回傢的路上,陳卓開車,李萍扶著陳天福坐在後座上。剛開始三個人都不說話。車上瞭五環,陳卓先說話。
“爸你說你沒事拽著個小車亂跑什麼。”平安過後,陳卓有理由埋怨。
“少說這些沒用的!”李萍頂前夫一句。
十分霸氣。
“你那手機都是聾子!”陳天福對陳卓喊。他跟李萍統一戰線。“開會不要靜音麼,”陳卓不示弱,虛驚一場後,內部矛盾開始,“好好的走路,逆行什麼,碰到瞭,也不知道報警,都是基本常識。”
“疼得起不來,又沒人扶,怎麼報?!”
李萍看不過,說:“陳卓你怎麼回事,爸是受害者,你怎麼老幫壞人說話。”李萍的世界一分為二:好人、壞人。
陳天福幫腔,“他就那樣,從小是非不分。”從根子上否定他兒子。陳卓悶頭開車,項目還有點問題,他開瞭半天的會,還要為老爹操心,實在太累。
李萍繼續發問:“爸剛來北京,你給弄到通州幹嗎?流放?好自己逍遙自在?還是那個什麼小敏大敏的主意?”
“爸自己要來,房都不租瞭,就給他住。”
李萍轉向陳天福,“爸,你到通州幹嗎?”
真實原因說不出口,天福就想跟王素敏近些,好來往。見天福一臉為難,李萍順理成章地,“不用說瞭,我知道瞭。”陳卓從後視鏡瞥前妻一眼。哼,她又知道什麼,無非是往小敏身上編派,制造不和假象。
唉,隨她去,越解釋越亂,不如閉嘴。
到陳卓傢樓下,李萍不打算上樓,跟天福客氣著,天福不答應,硬要李萍上樓喝口水,他要好好感謝這個前兒媳。今日一役,李萍立汗馬功勞。
陳卓沉著臉,老爸這麼熱情,李萍又真幫瞭忙,於情於理,他都不能表個姿態。
“上去坐會吧。”陳卓沉著聲調。說罷去停車。
李萍對陳天福,打趣,“呦,這口氣,怎麼跟割地賠款似的,不勉強。”電梯門開瞭,天福推李萍進去,“別管他,他就那樣!一輩子分不清好賴人。”李萍聽著舒坦,上電梯。
門打開。屋內熱烘烘的氣撲面而來,剛踏進屋第一步,李萍腦子就轟的一下。這屋子她住過,隻是不久,這麼多年過去,屋裡的擺設基本沒變,還是那個沙發,門口還是個衣服架子,東面墻還是有個小洞,裡面坐著菩薩。隻是電視機換瞭,從前是臺式,現在改壁掛式,電視機後面也換瞭墻紙。北面那間房還是佳佳的臥室。跟著那些往事也從記憶的閘門擠出來,吵架的,開心的,奮進的,失落的。屬於他們的吵鬧青春……仔細瞧,似乎看不出什麼劉小敏的痕跡。
算陳卓聰明,還沒蠢到把野女人往傢裡帶。隻是,兩個人在哪裡幽會呢?去開房?
齷齪!
劉小敏這個女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光明正大。
二手抹佈,她都能當個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