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陳卓找個理由先走。奇怪，他的傢，他倒要逃。陳天福拽著李萍聊天，扯瞭一會兒，實在幹，能說的都說完瞭，天福提議打麻將。李萍說去棋牌室，幹脆利落，茶水果盤都是齊的。天福卻覺得沒必要花那錢，傢裡麻將桌麻將牌都有，就差兩個人。這難不倒李萍。兩個電話，就叫來兩位平時比較巴結她的小姐妹，都四十出頭，一個在外頭當人傢情人，一個丈夫做小老板，她整天泡在麻將場裡。是個麻將精。人齊瞭，搭起來，四個人打得不亦樂乎。
小捷傢，午飯過後，傢駿要回學校，下午有個班會必須參加，小捷開車送他，小敏便也不留，跟著車一道走。王素敏一個人在傢，越想越覺得委屈。這鍋背得不痛快，她稍微收拾收拾，打算去看看天福。
站在門外就能聽到麻將響。王素敏感到有些奇怪。敲門，裡頭傳來拖鞋打地的聲音，開門，面對她的竟是李萍。
王素敏愣瞭一下，嘀咕，“萍子？”
猛一見面有些慌張，李萍道：“阿姨怎麼來瞭？”
“找一下老陳。”
“爸！”李萍朝裡喊。既然面對面，她也顧不上裡子面子。陳天福慢慢踱步出來，本來氣定神閑，可見到王素敏，突然失瞭分寸。他一面讓李萍進屋等，一面拉王素敏到樓梯口。
“這會怎麼來瞭？”陳天福面上是尷尬神氣。
“路過，來看看你。”素敏跟天福撒同一個謊。
“感謝感謝。”
“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
天福一下明白過來，反倒不好意思，“那是那是，漏看也有的……是不是陳卓講的……這小子！嘴巴太不牢！屁大點事憋著能怎麼著！沒任何問題，你看看我……”天福故意做幾個體操動作，像猩猩，有點滑稽。
“打小牌呢？”素敏笑瞇瞇地。
“就玩玩。”
“麻將搭子倒新鮮。”王素敏點一下。
陳天福不得不解釋，“知道我來瞭，上門看看我，知道我無聊，陪著打幾圈。”
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王素敏笑笑，跟著便道別。天福虛留瞭一下，也覺得人物關系實在別扭，惟有放人。坐回麻將桌，剛開始都沒提，打瞭一圈，李萍再放瞭個銃之後才對天福道：“爸，怎麼感覺老太太是故意找你放銃的。”
就地取材，新鮮的比喻。陳天福目光閃爍，笑說：“多慮多慮，都沒聽牌，放什麼銃。”
“現在老年人再婚的也多。”李萍點明瞭。
“不受那罪。”天福故意反著說。
李萍呵呵一笑，“也算親上加親。”
天福故作幽默，“好不容易自由瞭，幹嗎還戴那緊箍咒？”
李萍輕輕說：“再過二年總要有人照顧。”
這終極命題天福答不上來。誰照顧呢？靠兒子？靠孫女？還是靠兒媳婦？都不樂觀。陳天福隻好發脾氣似的，“真到不能動那天，我就……”一時想不好怎麼死法。“我就……”又頓一下，“反正有辦法。”天福摔出一張幺雞。
老爺子急瞭，李萍不再多問。不過一整天的好氣氛，都被王素敏破壞瞭。
部室的副主任退休，空出個位置，論資排輩，怎麼著也該小捷上。社裡要提人，主任做小捷的工作，鼓勵她參加競聘，往上走一步，做副主任。剛開始，小捷客氣一下，也是從實際情況出發。她說自己職稱還沒評下來，去年到今年工作成績也不算突出，更沒有帶編輯的經驗，競聘行麼。主任脖子一縮，眼一瞪，“怎麼不行？你資歷在這擺著呢，你不行誰行？你不上誰上？現在幹部都年輕化，也是社裡對你們的培養。”小捷明白，歷來競聘，但凡領導有意向讓你上，都會先談話，摸摸底，如果沒有被談話，那就不用競聘瞭。競也是白競。主任一談話，小捷面上不露出來，心裡喜滋滋的。
同屋的小姑娘問：“劉姐，這次怎麼也該你當瞭吧，競吧。”小捷立刻否定，“不不，還是讓給年輕人，我該回傢帶孩子瞭。”本來是虛指，可此話一出，小姑娘們認得實，起哄，“劉姐，是不是有情況啊。”指她懷孕。
開什麼玩笑！婚都沒結呢。怎麼能懷孕，在這個問題上，劉小捷比較保守。她和徐正，偶爾幾回她都要求做好防護措施。不允許有意外。
回到傢，劉小捷準備把去競聘的消息跟老媽分享。老媽沉著臉，在切筍片。小捷喜歡吃筍。
“媽，怎麼瞭，幾天瞭，一副臭臉。”
“愁。”
“還是姐夫他爸那事？”小捷不知道老媽去探訪過。
“不是。”
“那怎麼瞭？”
王素敏放下刀，“我能不愁麼？以前想，女兒嫁出去瞭，成傢立業生兒育女，我就算完成任務，可現在不是啊，兩個女兒，都要回爐再造，不是那麼容易的。”
小捷俏皮道：“我這，媽，你不用愁，徐正回去談判瞭。”
“談判？”王素敏斜眼看女兒，“你就這麼有信心？”
“以前我不自信，現在我不，我憑什麼不自信為什麼不自信，我得自信，心想才能事成，我要事業愛情雙豐收。”
“口氣大的。”
“姐那你就更不用擔心，瓜熟蒂落，順理成章。”
切完筍，王素敏又把棗放進蒸鍋裡。她喜歡吃棗，但生棗竄氣，蒸熟瞭更好消化。王素敏本想把她去陳卓傢見到李萍的事跟小捷說說，心裡舒坦些。但又一想，前公公和前兒媳打麻將，這人物關系，到底不值得大肆宣揚。何況小捷嘴不牢，再傳到小敏那去，又是一場氣。算瞭，就當沒看見。
小捷從後面扶著老媽的肩，誇，“媽，你手怎麼這麼巧，筍片切得那麼薄。”
王素敏輕斥，“這不是巧，這得練，你看你那手，再看你媽這手，都是磨出來的！”小捷狡辯，“我這手也不嫩瞭，你以為，你看看這，也磨，磨紙。”小捷秀出小手指側面。確實職業痕跡，皮厚些，還有一片灰黑。
“去洗手，打肥皂。”王素敏說。小捷糾正，“媽，現在都叫洗手液。”一會兒，蒸好的棗子上桌，稍涼點，母女倆捏著吃。
小捷說：“媽，跟你說個好事。”口氣輕快。
王素敏說：“等會，你一說好事，我怎麼覺得沒好事，是不是又要麻煩我。”
小捷不願意，“媽！把你女兒想成什麼人瞭，是真的好事。”
王素敏猜，“中獎瞭？還是房貸有人幫你還瞭？”
小捷賣關子，“差不離，一個性質的。”
“說吧。”王素敏往後靠，倚在沙發上，翹起腿，穩坐，準備收聽小捷的喜訊。
“我準備競聘副主任。”小捷頭一點，笑呵呵地。
“呦，這事。”素敏似乎並不興奮。
“媽你怎麼不大叫呀。”
“有什麼好大叫的，又不是地震。”
“主任找我談話瞭，支持我競，這可是我進步的機會，你知道我等這個機會等瞭多少年麼，八年，抗戰都勝利瞭，我才把那個老太婆熬走，終於有機會大展拳腳，實現我的職業理想。”
王素敏潑冷水，“你別，你這馬上要結婚，將來還得要孩子，傢裡的事多著呢，要求什麼進步，我看競上瞭也未必是好事。”
小捷激動，“你這思想也太落後瞭，我是獨立的，自主的，我可不是男人的附庸，到什麼時候我都有自己的事業，你就不想想，要不是經濟上獨立自主，當初我可能都不敢跟佟兵離婚。”
王素敏糾正，“這不叫落後，這叫平衡，你用不著教訓我，說你那些什麼先進思想，我生你們兩個的時候，也在工作。你不小瞭，該結婚結婚，該要孩子要孩子，除非你這輩子不想生。女人最重要的還是傢庭。傢庭穩瞭，再談工作，工作做好瞭，才是事業。得有次序。人生短吶！你看看女強人有幾個不可憐的。”
小捷激動，“那是你不知道人傢的快樂！”
“佟兵有孩子瞭。”王素敏突然說。
跳度太大。小捷過瞭兩秒才讀取這信息。她前夫佟兵有孩子瞭，算算時間，應該是先上車後補票。跟她在一起這麼久都沒孩子，剛離一陣，就有瞭孩子。劉小捷第一反應，佟兵此前果然有故事。隻是，她已經不在乎。
“跟我沒關系。”劉小捷故作堅強。
“生瞭個兒子。”王素敏補充。
“你怎麼知道的？”小捷表情倔強。
“朋友圈。”
“看他幹嗎，不拉黑刪除留著過年？”劉小捷終於失控。這“綠帽子”來得莫名其妙。
不過王素敏沒關註紅帽綠帽，她隻為女兒將來的婚姻生育發愁。高齡瞭。小敏這回生育，脫一層皮。不過好在是二胎。小捷頭胎可不能等到快四張。
隔天，劉小捷偷偷去醫院做檢查。報告出來，生育功能沒問題。這才放心。先前沒孩子，不是佟兵的問題，也不是她的問題，隻能說明，他們沒有緣份。產生不瞭愛情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