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義隆隆的槍炮聲,使中國終於掙脫瞭封建帝制的沉重枷鎖,進入瞭一個各種新銳思潮與遺風陋習激烈沖撞的大時代。民國初年的社會局勢尤其混亂,不僅各路軍閥之間的戰事頻繁,而且出現瞭百年不遇的"北旱南澇"災情,使得許多省份顆粒無收,成千上萬的人成瞭災民,為瞭能有口飯吃,更有許多人鋌而走險當起瞭土匪響馬,或去做倒賣人口、走私煙土、販運軍火一類缺德到底的勾當。這正是"十年幹戈天地老,四海蒼生痛哭深"。
常言道:"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在兵荒馬亂的年月裡,隻有黃澄澄的大黃魚(金條)才是硬通貨。但在盜墓者的眼中,如此時局之下,國傢的法律已形同虛設,正是盜掘古塚、竊取秘器的大好時機。有經驗的盜墓老手,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等到有朝一日政局穩定下來之後,古董價格必會看漲,屆時再把所盜之物出手,便可輕輕松松地發上一筆橫財。
盜墓賊"馬王爺"和他的兩個老夥計——老北風、費無忌,就是瞅準瞭眼下的機會,打算趁著淤泥河附近軍閥交戰,附近村縣老百姓逃得十室九空之機,動手盜掘河畔的一處無名古塚。
馬王爺本名叫馬連城,隻因盜墓經驗豐富,做過不少大手筆的勾當,而且眼功極高,甚至有人傳說他生瞭三隻眼,不管地下有什麼古墓,不論藏得多深,他隻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所以才得瞭這麼一個綽號。然而對馬王爺的本領比較熟悉之人,自然都知道他並非生有什麼三隻眼睛,隻尊稱其為"觀山馬爺"。
馬王爺盯上淤泥河邊這座古塚不是一兩天瞭,地點就在離河邊不遠的一片密林之中。時移物換,丘隴漸平,那古塚的地面封土堆和石碑等標記早已消失多年,不是行傢根本就發現不瞭。如果撥開那些枯黃的亂草,在半尺多厚的異色泥下,便可以瞧見一塊塊奇大無比的墓磚,墓磚的縫隙間鑄有鐵水加固,要想短時間挖開盜洞,就必須使用土炮炸出缺口。
隻是這附近離官道不遠,地理位置雖然偏僻,但卻是趕場的必經之路,昔日裡人來車往難有機會下手,即使在夜裡用土炮炸那墓墻,也有可能會驚動民團或保安隊。所以馬王爺雖然早就踩過幾遍點兒瞭,卻遲遲未敢輕舉妄動。當前的戰亂卻使得這裡突然變得人跡罕至,這對馬王爺等人來講那真是天賜的機緣,他立刻會合瞭另外兩個盜墓老手——善使火藥術的"老北風",與身大力不虧的開棺好手"費無忌",為瞭掩人耳目,三人都裝作道人打扮,帶上一幹應用器械,牽瞭幾頭用來馱東西的騾馬,晝伏夜行來至淤泥河畔。
"淤泥河"之所以得名,是由於這河中是半水半泥,也不管是澇是旱,這條河始終都有這麼多爛泥。近年來河水流量逐漸變少,原本一條數丈寬的河流,又被淤泥分割成若幹段,隻有在雨水最大的時候,才偶爾連成一片。河床則全是一叢叢幾尺高的亂草,有那些不明究竟的外地人,路過的時候想在河邊喝口水、洗把臉什麼的,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如果一腳踩到草下的泥潭,往往就陷在淤泥中丟瞭性命,誰也說不清這淤泥河陷死過多少人。隻是這條河由於死人太多,除瞭河道最中間極窄一段的水質還算說得過去,大部分河道中一年四季都流著黑水,散發著一股股強烈的腐臭。
馬王爺他們到達淤泥河邊之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暮色黃昏。由於事先已經多次看過地形,馬王爺和老北風等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古墓那銅澆鐵灌的磚墻掘瞭出來。老北風一馬當先,在碩大的墓磚上用手指敲敲打打,勘察下手的位置。馬王爺同費無忌二人都蹲在一旁等候,馬王爺神色悠閑地吸著旱煙袋,而費無忌則神情專註地盯著老北風臉上的表情變化,有幾分擔心攜帶的土炮藥量不夠。
老北風不慌不忙地探明瞭磚層的薄厚,對馬王爺和費無忌說道:"兩位老哥,這壽穴造得好個石槨鐵壁,恁般結實堅固,咱們雖然帶的火藥不多,但我估量著若用土炮落力打它最薄弱之處,就算擂不開也差不多瞭。"
馬王爺聽罷,不動聲色地點瞭點頭,吩咐道:"這淤泥河附近的人早就跑光瞭,動靜鬧得再大也不打緊,隻是需把藥量掐算得恰到好處,別損傷瞭壽穴中值錢的器物便是。"
馬王爺是這夥人中的首領,他發瞭話之後,老北風才敢動手,三下五除二便安裝瞭土炮的藥引,土炮轟然炸響,別看是土制炸藥,但配比高明,爆炸的威力著實不小,直炸得土石橫飛、濃煙升騰。老北風早年間在北洋火器局做過火藥師,這些年來跟隨著馬王爺盜過不少古墓,土炮破墻正是他的拿手好戲,待煙霧散去之後,隻見這座無名古墓被來瞭個大揭頂,已經給崩出好大一個缺口。
土炮打出的缺口,位置剛好在墓道銅門的頂端,繞過瞭最為堅固的銅門鐵壁,可墓墻露出的缺口後並不是墓道,裡面豎著一塊青條石墓碑,三人不免有些奇怪,盜瞭這麼多年的墓,還沒見過誰傢的墓碑放在墳墓內部,這唱的又是哪出戲?於是並肩走到近前定睛觀瞧,都忍不住想要看看這無名古墓裡藏著的石碑上究竟寫瞭些什麼。
那墓碑又扁又長,造得甚是奇特,石頭便是普通的大青石,上邊頂端雕瞭一個鬼頭,當中歪歪斜斜地刻著一行大字,筆畫怪異潦草,透著陣陣邪氣。
這三人中隻有費無忌是不識字的粗人,老北風雖然識得一些常用字,但加上認錯的白字,最多也就認得幾百個字,稍微復雜些的文字便不認得,對於石碑篆刻更是一竅不通。他們倆看起這塊墓裡的石碑來,跟看天書差不多,連半個字也讀不出來,隻好請教馬王爺這碑上究竟寫得些什麼文字。馬王爺博古通今,自然是難不倒他,青石上的一行字跡雖然奇特,卻並非古篆之類繁雜艱難的碑文,稍加辨認就已讀出,當下便在心中默念瞭一遍。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馬王爺竟然覺得心底裡突然生出一陣寒意,這青石上刻的一行字是:"諸敢發吾丘者必遭惡咒墜萬劫而不復之地。"原來這是一塊古代墓主用於恐嚇盜墓者的詛咒石,也就是墓主發下毒咒,誰敢掘這座墳,墓主即使死後千年在冥冥之中,也必詛咒盜墓者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見此石碑者——死。
自古以來,從有厚葬之風開始,世間便無不發之塚,但"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在古人心中根深蒂固,很少有貴族願意紙衣瓦棺。既然不能薄葬,便隻有想盡辦法反盜墓,除瞭機關疑塚之外,詛咒震懾也是一個常用的辦法。馬王爺以前也曾見過類似的,但盜墓之人既然敢做這穿梭於陰陽界之間的行當,便早已將鬼神詛咒置之度外瞭,他對於這種毒咒早已習以為常,根本就不在乎。然而這次不知為什麼,竟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說不定這無名古墓中真會有什麼古怪。
好在這種感覺很快就過去瞭,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這座墓至少是宋代以前的,雖然整體規模不大,但那些墓磚卻大得罕見,墓主人的來頭一定不小,裡面陪葬的金玉珍寶少不瞭,別再疑神疑鬼耽誤瞭正事。想到這兒,馬王爺已經為自己打消瞭那些疑慮,他定瞭定神,故作鎮定地指著青石碑告訴另外兩個同夥:"試讀碑上文,乃是昔時英啊!石上所刻乃是墓主先賢的高名。"馬王爺沒對老北風和費無忌說實話,心想反正他們二人也不認得碑上寫瞭些什麼,與其讓他們擔驚受怕,還不如就說這青石是塊墓碑,免得幹活的時候大夥心裡發虛。
老北風和費無忌向來對馬王爺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聽馬王爺這麼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看那青條石形狀雖然古怪,敢情也就是塊刻著墓主人名字的石碑,這還得說是馬爺,不但認得碑上的怪字,而且說出話來還出口成章,不得不讓人在心裡贊嘆。馬老爺還是百年才出一位的相地大師,跟著馬爺觀山盜墓,簡直比搶銀號都過癮,不僅能財源廣進,而且還長學問、長見識,不愧是我等的良師益友。
馬王爺隱隱約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歷來不是疑神疑鬼之人,何況現在古墓磚墻已經炸塌瞭,到瞭嘴邊的肥肉豈有不吃之理?但這種不祥的預感還是使他有幾分不安,隻想盡快收工回府,於是對老北風二人一擺手:"得瞭吧二位,咱們老三位加起來少說都有一百六七十歲瞭,你們也甭捧我瞭,趕緊收拾停當,到這壽穴中勾當一番,把活做得利利索索的可比什麼都強。"
老北風和費無忌齊聲稱是,方今天下正值亂世,趁著老胳膊老腿還能動,抓緊時機狠狠地幹上幾票,但盼著此墓中金玉滿堂,讓咱們今天來個開門紅。當下三人就在那墓前,用老酒擦瞭擦手臉,取出朱砂來用水化開,當做顏料用毛筆沾染,各自在臉上畫瞭一張血紅猙獰的臉譜,並在頭頂上紮瞭一塊藍色方巾。
馬王爺他們的裝束打扮看似神秘詭異,其實這一舉一動裡面很有講究,盜墓之人雖然不信邪,卻不能不避邪。身穿道袍頭頂藍巾,左手戴個銀指環,臉上畫個紅臉譜,這扮相叫做"魁星踢鬥"。據說魁星乃是"九九星中第一龍",古星學中"魁"為北鬥第一星,堪稱九宮之魁首。此星在天為萬靈之主宰;在地為百脈之權衡。魁星也就是貪狼星,傳說貪狼星君相貌奇醜,突面而獠牙,民間視之為司管文運之星,而馬王爺這些盜墓者認為貪狼星君能擋煞克邪,如果能請得魁星天官上身,別說墓中發生屍變,古屍忽起撲人之類的險惡狀況,即便是有具千年屍王,也盡可以一腳將其踏住。
片刻之間,這三人便已準備就緒,進入墓門之前要先燃起一炷"尋龍香",馬王爺用嘴對著香頭輕輕吹瞭一口,橘紅色的香火被他吹得越發明亮。"尋龍香"對地下封閉環境中產生的毒氣非常敏感,一遇毒霧屍毒等陰晦之氣立滅。
可就在他們要邁步進去的那一瞬間,樹林裡忽然刮起一陣陰風,那股風夾雜著一股刺鼻的膻腥,馬王爺感覺有個什麼東西從他腳邊"嗖"的一下竄進瞭古墓。老北風和費無忌也感覺到瞭,但實在是太快瞭,三人誰也沒看清楚剛才鉆進墓中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費無忌以前曾在綠林中當過響馬,平生殺人如麻,這三人中就屬他膽子最壯。他見此情形立刻拽出駁殼槍,對準墓中連開數槍。槍聲過後,墓中卻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也不知剛剛躥進墓中的那東西是不是被子彈擊中瞭。
馬王爺在心裡罵瞭一句,這次怎麼總覺得有點不順?老子這輩子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瞭,可別在陰溝裡翻瞭船。他見費無忌還想接著開槍,便攔住說道:"別浪費子彈瞭,我看那東西八成是被土炮驚動瞭躥出來的,不是老鼠就是隻老狐貍,這胡灰也是兩大仙傢,跟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別再跟它糾纏下去瞭。"雖然事先已經探明瞭周圍數十裡內沒有人煙,但為瞭保險起見,馬王爺還是讓老北風在墓道口望風,他帶著費無忌進去幹活。
費無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進古墓搬金取玉,當下就用將一盞馬燈掛在撬鎬前端,用一隻手舉瞭,另一隻手拎著張開機頭的駁殼槍,與馬王爺一前一後鉆進瞭墓室。
這座墓面積不大,可能是照搬瞭墓主生前住宅的一部分,前後隻有兩進,都以極大的墓磚壘砌,棺材應該停放在最深處。墓室四壁冷森森的,墻角旮旯都生滿瞭綠苔,泛著股嗆人的潮氣。一看裡面的情狀,馬王爺不由得先是一陣失望,看樣子這墓中曾經有大量積水,幾乎所有貴重的陪葬品都被水浸得朽爛瞭,但一抬眼,卻見一口漆都掉光瞭的大棺材,被幾個銅環吊在室中。
古墓的設計者也往往考慮到瞭地下滲水的威脅,一般都是利用排水溝,或者設置宮床,提高棺槨的位置,或者幹脆直接用銅環鐵鏈把棺材吊起來,這座墓便是使用的最後一種方法來防止水浸。馬王爺和費無忌見這口棺材還算完整,頓時來瞭興致,二人踩著青磚宮床,撬動棺蓋。
費無忌兩膀一晃有蠻牛般的力氣,撬個棺材還不跟玩兒似的,嘎嘣嘣數聲,他已撬掉幾枚生滿銹跡的大棺材釘。為瞭躲避棺中鬱積的屍氣,倆人先退開數尺,轉到棺材頂端,在遠處用鍬頭將棺蓋向下推開一截。在漆黑的墓室中,兩個盜墓賊屏住呼吸,提著照明的馬燈,貪婪地向棺中望去,但那棺中的情形,卻讓人目瞪口呆,半晌都摸不著頭腦。
費無忌一臉茫然,用手摸瞭摸自己的光頭,問馬王爺道:"馬老爺,這是有水沒有魚啊?"他說的這是一句"避口",也就是道上的黑話,古墓是死者的領地,活人進去盜墓為瞭讓自己安心,硬是給自己增加瞭許多忌諱,"避口"便是口頭上的忌諱,最忌說諸如"死、屍、陰、冥、逃、墳、墓"之類的字眼,認為這些字太不吉利,在交談的時候都要盡量繞開。"棺材"二字發音同"官財",所以並不需要避口,如果說棺材裡有水沒有魚,那就是指棺中隻有陪葬品而沒有屍骨。
其實就算費無忌不說,馬王爺也已經看到瞭,縱然是他見多識廣,卻也不知道這棺中究竟是怎麼回事。首先這口大棺材雖然受墓中潮氣所侵,但棺蓋的釘子在剛剛被撬開之前,都是完好無損的。棺中擺著數十件陪葬的明器,這至少說明這裡沒被其他人盜過,既有陪葬品那可以斷言絕不可能是疑塚,但棺中卻為何沒有墓主人的屍骸?難道是經過瞭千百年時光的消磨,腐爛得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半點,可從種種跡象來看又不太像是屍解消散瞭。
聯想到墓道口那寫著毒咒的石碑,還有從他們腳邊突然間鉆進墓中的那個東西,馬王爺心裡也開始打鼓瞭,但面對著一棺金玉之物,這個老盜墓賊一時間利欲熏心,他咬瞭咬後槽牙對費無忌說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你管他這許多做甚?拿!拿完瞭放把火燒瞭這口棺材,然後立馬走返。"
費無忌答應一聲,按以往的慣例,他立刻走到棺材另一端去想把棺材蓋子整個扯落。這時候馬王爺那兩隻眼死死盯著棺中亮閃閃的金錠玉璧,不等費無忌將棺蓋徹底拉開,便縱身躍入棺中,把一件件陪葬的金玉珠寶都裝進蛇皮口袋。按說馬王爺江湖人稱"觀山馬爺",他祖傳的盜墓手藝,幾十年中掘瞭不少古塚,頗見過些世面,而且在綠林道上也很有交情,傢中置辦下良田千頃,開著十幾傢買賣商號,在當地算得上是屈指可數的豪族。可馬王爺這人偏偏在錢財上不太開眼,不是說他眼神不好,就像中國鄉間那些普通的土財主一樣,見錢眼開,讓錢給迷瞭眼,胃口越來越大,水漲船高,賺多少錢也覺得不夠,這可真應瞭那句老話:"人心不足蛇吞象。"不過話說回來瞭,要是不貪圖暴利,誰又願意冒險去做盜墓賊這種暗無天日的危險職業?可見財迷人眼色亂心,心智一昏,縱有天大的本領也施展不出瞭,這種性格註定瞭他早晚要為此付出代價。
棺中珠光寶氣的奇珍異寶,正是得其所哉,馬王爺心花怒放,一張老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瞭,蹲在棺材裡出手如電隨拿隨裝,可正在此時,他忽然覺得墓室中有點不太對勁……好像除瞭自己尚在動作之外,四周全都靜止瞭一般,竟然聽不到同夥費無忌的呼吸聲瞭。
馬王爺大奇,費無忌那傢夥幹什麼去瞭?他剛剛不是在搬棺材蓋子嗎?可棺材蓋子被拉開一半便停住不動,現在還在那兒懸著,費無忌卻已人影不見。馬王爺低聲召喚:"老鐵……老鐵你還在嗎?"但墓室中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沒有半點回應。馬王爺心知不好,不過畢竟是老江湖瞭,臨危不亂,身子一晃從棺中翻出,落地之時,一把頂上膛的駁殼槍已經抄在瞭手中。
這一瞬間馬王爺首先想到的是費無忌和老北風合夥反水,盜墓賊內部起內訌,為瞭錢財自相殘殺的事太多瞭,也許那兩個傢夥想把自己活埋在墓裡……這個念頭才剛剛浮現,馬王爺便發現棺材下的宮床上躺著兩具血淋淋的屍體,雖然屍體全身血肉模糊,但借著馬燈的光亮,馬王爺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兩具屍體中光頭的那個絕對是費無忌,而那個佝僂著身子的羅鍋,自然是土炮手老北風,這二人的外貌特征都十分有特點,用眼睛一掃便已認出。馬王爺隻覺全身毛發俱豎,他無法想象剛剛在棺中攫取寶物的一瞬間,這墓室裡究竟發生瞭什麼可怕的事情,竟然包括在外邊放風的老北風在內,兩個大活人死得無聲無息,而且死狀如此之慘。
馬王爺知道今天遇上大麻煩瞭,抬腳想往外逃,而就在這時候,四周黑暗的角落中傳來"窸窸窣窣"一片如同有大群老鼠觸物之聲,俄而,那聲音愈發劇烈,潮濕的空氣中增加瞭腥臭的爛魚氣味。而且從方向上來判斷,退路已經被封上瞭。馬王爺急中生智,反身再次躍進那口懸掉著的棺材裡,雙手一拉棺蓋,把自己裝進瞭棺中。
這麼做並不是自尋死路,而是馬王爺祖傳的絕招,故老相傳,如果墓中有怨魂僵屍,隻有躲進棺材裡,並將棺材蓋子拉上,斷瞭它回老窩的退路,子不見午、午不見子,用不瞭多半天,僵屍癘氣盡散,他也就安全瞭。直接向外闖也不是不行,但天曉得那貪狼星君是否能隨請隨到,至少眼下這麼做要比面對面同古屍鬥上一場穩妥得多。
馬王爺像具屍體般躺在棺材裡,無論從外邊看起來體積多麼大的棺槨,一旦置身其中,把棺材蓋子扣上,也會覺得裡面的空間實在是太狹窄壓抑瞭。但馬王爺這會兒工夫顧不上去考慮這裡舒服不舒服瞭,放慢瞭呼吸,支棱著耳朵去聽外邊的動靜。
可這棺木厚實,聽瞭半晌也聽不到什麼,馬王爺在心中打定主意:"本老夫子今天跟你耗上瞭,歇夠瞭再出去,且看你能在外邊能撐到幾時。"正尋思著脫身之策,卻突然覺得腿上被一隻手死死抓住瞭,腿骨都快被捏碎瞭。先前他和費無忌,扯開一截棺材蓋子,卻尚未來得及整個揭掉,難道下半截棺材裡藏著什麼東西?還是剛才見到老北風和費無忌屍身之時,有什麼東西趁機先躲瞭進去?在迫切的求生欲望下,馬王爺想要掙紮著擺脫,但卻發現全身肌肉僵硬,已是絲毫動彈不得,隻能驚恐地睜著兩隻眼睛,任由黑暗將他慢慢吞噬。
到最後馬王爺神志開始模糊不清瞭,恍惚中好像有個嘶啞的嗓音問瞭他一些事情,他隻覺得那聲音根本不像是人在說話,迷迷糊糊地過瞭許久,突然全身一振,如同從夢魘中醒來,手足終於又能動瞭,馬王爺如遇大赦,哪裡還敢在看棺中有什麼東西,推掉棺材蓋子,他連滾帶爬地從棺裡爬出來,跌跌撞撞地沖出墓道。
回到傢的時候,馬王爺好像整個變瞭個人,傢裡人覺得老太爺口音很怪,八成是趕路的時候傷風瞭,也就沒有多想。兒孫弟子們趕緊過來請安,問起這次去淤泥河盜墓的經過,馬王爺便簡略地說出瞭一遍,隨後一句話也不再多說,一連數日閉門不出,任何親戚朋友一概不見,隻在廳中自斟自飲,一喝多瞭就胡言亂語:"大頭鬼、小頭鬼,吊死鬼、淹死鬼,屈死鬼、怨死鬼……來來,喝!喝!"好像在招呼許多孤魂野鬼跟他一同飲酒。這詭異無比的舉動,把傢中的女眷們駭得個個面無人色,老爺這是怎麼瞭?莫不是鬼迷瞭心竅?但馬王爺平日裡在傢作威作福,說一不二,大夥心裡嘀咕,積威之下卻是誰也不敢言明。
馬傢是個大傢族,傢財萬貫,除瞭做盜墓的勾當,也和綠林道有許多勾結,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分傢,傢中重要事務都是馬王爺一個人說瞭算。傢裡人見老爺如此,擔心他年歲大瞭有什麼閃失,請瞭幾位郎中來給他診病,但都被馬王爺罵瞭出去。
正當傢人不知所措的時候,適逢天陰如晦,馬王爺突然一反常態,把傢族中的男女老少統統召集到廳堂之中,看架勢是要開個傢族會議。高墻深院的馬宅正廳陳設典雅、富麗堂皇,古樸的檀木門框窗欞上都嵌以黑色大理石作為裝飾,堂內附庸風雅地掛著"詩書傳傢,孝悌為本"之類的題字,處處都顯示出馬傢財大氣粗的顯赫門第。但由於傢中有不少裝飾品都是從古墓中掘出來的,使得馬宅在氣派中又平添瞭幾分陰森之氣,傢中一些膽小的丫鬟仆婦,到瞭掌燈的時辰,就輕易不敢再在院中隨便走動,她們都覺得這院子裡發瘆。
馬傢眾人聽的老太爺發話,都不敢怠慢,按輩分順序肅立兩廂,恭候馬王爺訓示。當地的鄉俗重男輕女,包括幾位姨奶奶,不管什麼時候都隻有"依倒明柱,站破方磚"的份兒,這次能讓她們參與實屬罕見,所以傢中的女眷不論輩分都站在最後。外邊雖然陰天,但堂內沒有掌燈,馬王爺坐在太師椅上,大夥甚至看不清他的臉,既然他不開口說話,別人自然也都不敢吭聲,可心裡邊又都有點犯嘀咕,不知道老爺今天又抽哪門子風?召集瞭這麼多人還不讓點燈。
人都到齊之後又過瞭好一陣子,馬王爺這才開言,先是一聲長嘆:"唉……我夜裡夢到一隻黑貓撓門,看來我這把老骨頭剩下的日子不多瞭。按說都這把年紀瞭,該享的福也都享瞭,該遭的罪也都遭瞭,天年已盡,雖死無妨。怎奈我死之後,咱們馬傢氣數便盡,偌大的個傢業旦夕之間就要敗掉瞭,一想到留下你們這班子孫在世上受苦受難,我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大夥聽的一頭霧水,現在馬傢有多少八路進財的生意,就算老爺子一命歸西,大夥什麼都不幹坐吃山空,留下這麼大的傢業,也足夠吃上個幾十年,怎麼老爺竟說這傢業眼瞅著就要敗瞭?隻聽馬王爺又說:"我問問你們,咱們馬傢有今天興旺的氣象,這一切都是從何得來?"
馬王爺的幾個兒子紛紛搶著回答,有的說:"我看馬傢能有今日,主要是依靠咱們傢積德行善、仗義疏財,三湘四水中的黑白兩道,哪個沒得過咱們的好處?可謂是朋友遍天下,做起生意來路子自然就廣,這才使得生意興隆、財源茂盛。"
還有的說:"非也,我看自然是因為咱們傢有祖宗傳下來的《觀山尋龍賦》,所以咱們湘陰馬傢才被稱為觀山馬,當今世上若是說起觀山馬,盜墓行裡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也有的說:"不對,《觀山尋龍賦》縱然神妙無雙,但也是需高手才能領悟使用,現在咱湘陰馬傢富甲一方,人丁興旺,這全都是您老人傢辛辛苦苦經營而來,您老真是孩兒們的楷模。"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興起,卻聽馬王爺那半死不活的聲音再次響起:"放屁!都他媽別說瞭,你們這幫飯桶沒一個說得對路!我實話告訴你們吧,咱們傢能有今天,全是祖墳埋得好!可風水輪流轉,運數一盡,馬傢後代難免要女病男囚、子孫死絕,而且是諸房皆兇、盲聾喑啞、瘟疫暴夭……"
《觀山尋龍賦》中的"觀山",實際上就是盜墓的意思,"山"即是"墳墓"的意思,墳墓也稱"山宅"。其實墳和墓還是有區別的,在古代,埋而不墳,不封不樹者謂之墓,在湘黔地區的盜墓者口中,就都並用瞭,一律稱"墳",陰要忌諱,所以陰宅、墳地,都叫做"山宅","觀山宅"就是挖掘墳墓的意思。馬傢祖上以《觀山尋龍賦》發傢,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舉傢上下自然都對風水數術極為迷信,聽瞭馬王爺這麼一番話,頓時人人啞口無言,終於有瞭些大難臨頭的覺悟。恐慌之餘,趕忙請問馬王爺有沒有什麼補救的辦法,有人道:"反正咱們馬傢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有錢就能通神,有人便可成事,隻要您說出個章程來,咱們無論如何都想辦法做到。"
馬王爺說:"辦法也不是沒有,對於馬傢祖墳氣數將盡,我早有預料,所以踏遍千山萬水,終於又物色到瞭一處吉壤,可以作為我百年之後藏真之所,隻要我死後你們把我埋進去,馬傢還能有中興之日……"
眾人聞聽此言,慌亂之情稍有所緩,心下都暗地裡埋怨馬王爺何不早說,原來老爺子運籌帷幄早有準備,害得大夥兒虛驚一場。可還沒等大夥兒定下神來,馬王爺便又潑瞭一盆冷水:"先別忙著高興,這塊陰宅寶地,其實就是咱們馬宅正堂,也就是我現在坐著的太師椅下。這裡左右開闊,並有南山北水,山高水來,富貴不斷。不論陰宅陽宅,此地都是上佳之所。如今我壽數不過三日,此乃命中註定,你們也不用費心請醫求藥,更不必太過傷心,一切皆按葬制打點便瞭。隻是此穴雖妙亦奇,不合常理,我走之後就怕你們不能按我的吩咐來下葬,要是有半點差錯,這塊陰宅就什麼用都不頂瞭,還得照樣傢破人亡。"
馬傢幾個兒子知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事,忙賭咒發誓,絕對唯命是從。於是馬王爺詳加指點,必須在他死後當天立即下葬,正確的地點就是太師椅下,穴地八尺而葬,而且務必要"裸屍倒植",也就是屍體不能穿衣服,也不用棺槨,大頭朝下直接埋到地下八尺深的所在,首下足上,面朝東南,然後再填土掩埋。這之後的四十九天裡,馬宅既不準出又不準進,任何客人來吊喪都不能應門,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把宅子拆瞭改為祠堂,這些細節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能有。"你們要是能聽遺命行事就用此穴眼,否則萬萬不可使用,吉兇隻在一線之間,其中有天淵之別。"
把一切後事安排好之後,不出三天,馬王爺果然猝死在太師椅上,馬傢眾人悲痛之餘不敢怠慢,趕忙按老爺臨終前的吩咐,在正堂太師椅下穴地八尺,但在下葬的時候,大夥都覺得把老爺光著腚埋進去有些不妥,這成何體統啊?《葬經》上可從來沒有這種禮制。雖然老爺生前說得嚴重,但他自打從淤泥河回來之後,行為十分反常,說出來的話也未必當得真。但大多數人覺得,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為瞭傢門興旺,還是按老爺子說的照做妥當。結果商量來商量去,采取瞭一個折中的辦法,在屍體上裹瞭一層白帛,這才倒豎進穴中掩埋。
然後馬傢閉門謝客,回絕瞭一切前來吊喪的人,緊鎖前後宅門,在一段時期內斷絕瞭與外界的來往,然而就在七七四十九天將滿未滿之際,還是出瞭件要命的禍事。
馬傢全傢都謹遵馬王爺遺囑,在他死後秘不發喪,於堂中穴地八尺倒葬,然後連日閉門不出。眼瞅著七七四十九天就到日子瞭,卻在前一天的晚上來瞭夥人。其實這些人也不是外人,都是馬王爺的外戚和故交,隻因馬王爺壽辰將至,他們都是來給老太爺拜壽的。
由於馬王爺去世的消息被瞞得很緊,所以這些人毫不知情,沒想到來至馬宅,隻見大門緊閉,宅中也不是沒人,可任憑怎麼叫門,裡面硬是沒半點動靜。再接著砸門,裡面這才有人回應,說現在不方便接待外客,而且說出來的原因也很難讓人信服。
來拜壽的這幫人也都是綠林中人,說白瞭就是土匪,或者被稱為山賊響馬子的那一路人,警惕性很高,一看這情形就立刻起瞭疑心,感覺這事不大對,搞不好是山匪血洗瞭馬宅,或者出瞭什麼別的異樣變故。當時世道太亂,黑道上的仇殺報復都如傢常便飯。這夥人都得過馬王爺的好處,還指著他生財呢,當然不肯袖手旁觀。這夥江洋大盜一貫是槍不離身,紛紛從衣服中拽出藏著的密雷艮、左輪、快制駁殼等短傢夥,想進去一探究竟。馬傢深宅大院,大夥隻好搭起人梯往院子裡跳。
馬傢院墻雖高且厚,但畢竟不是炮樓,哪裡擋得住這些響馬?然而進去一看,發現馬宅中一切如常,沒有橫屍滿堂的景象,但全傢大小批麻戴孝,而且唯獨不知馬王爺在哪兒,再追問究竟,馬傢眾人如實托出,聽得這些響馬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瞭,頭回聽說還有這種葬俗。來的這些人其中有個老土匪頭子羅歪嘴"羅司令",他跟馬王爺是年輕時一個頭磕在地下的結拜兄弟,幾十年過命的交情,聽明白來龍去脈之後,羅司令立刻就火瞭,抬手"啪"地給瞭馬傢大兒子一個耳光,教訓道:"他娘的你知道為什麼抽你嗎?你爹走瞭竟然敢不告訴我,這是你第一個罪過:第二,葬不以禮,這一條可以算是大不孝的罪過,要不是念在我那大哥剛走不久,單憑這兩樁罪過,現在就可以他娘的一槍把你給崩瞭。讓大夥說說,天底下哪有這般裸身倒葬自己親爹的?還敢披麻戴孝充孝子?這其中許是有何圖謀不成?"
羅歪嘴硬說馬傢幾個兒子為瞭分傢產,圖害瞭馬王爺,嚷嚷著要把馬王爺的屍身從土中掘出,看看究竟是怎麼死的,然後再重新隆重下葬。那羅歪嘴是叔伯輩的長輩,馬傢長子挨瞭打也白挨,根本不敢頂撞他,心裡就甭提多委屈瞭。舊社會最重孝道,誰也擔不起謀害自己親爹的罪過呀,而且羅司令手裡拎著槍,一邊教訓這些人,一邊舉著手槍對眾人比比畫畫、指指點點,誰不知道這位羅爺是"伸手五支令,卷手就要命"的老土匪頭子,脾氣一上來看誰不順眼立刻就能給誰釘幾個血窟窿,這種情況下誰又敢說個"不"字。
馬傢眾人本就對馬王爺臨終的吩咐存有幾分疑慮,再加上羅司令的再三催逼,萬般無奈之下,隻好將眾人請到堂屋,找來鐵鍁鋤頭,由馬傢大兒子先向靈位磕頭,向先父在天之靈稟明緣由,然後才動手掘地。
馬宅中有不少都是盜掘古塚的高手,八尺深的填土,在這幫人的手底下根本不算回事,沒多大工夫,就挖到瞭底,最後還剩下這麼數寸的距離便可以看到馬王爺屍體的雙腳瞭,因為是頭下腳上,所以最靠近地面的應該是馬王爺的雙腳,羅司令連忙吩咐眾人手底下輕點,別戳壞瞭馬王爺的屍首。
聽瞭羅司令的吩咐,動手掘土的幾個人趕緊答應,手中不敢再隨便使勁,速度就緩瞭下來,突然間也不知是誰驚叫一聲:"哎喲!馬老爺的腳還在動!"這麼一驚一乍的,把其餘幾個人都嚇得扔掉手中的傢夥,像被火燎瞭屁股一般從土坑中躥瞭出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眾人慌瞭神,在場的這些人,除瞭盜墓的就是土匪山賊,即便是給活人扒皮抽筋,也都視作等閑,可在那個年代,對於迷信事物這種先天形成的恐懼心理根深蒂固,他們最怕的就是僵屍。眾人均想,那馬王爺的屍體埋進土中四十多天,未爛也就罷瞭,現在竟然動瞭起來,一準是變瞭僵屍。當地關於僵屍的民間傳說實在太多瞭,雖然大多數人都沒見過,但人人都可以講出一大串相關的傳聞,比如一男一女兩僵屍是怎麼野合的,那僵屍又是怎麼突然坐起來撲人的,怎麼掏人心肝飲人血髓,又是怎麼刀槍不入的,屍體突然的抖動自然是不由得他們不怕。
羅司令往坑中一看,也覺駭異萬分,坑中的土裡,露出一截被白色絲網裹纏著的東西。那物正自一躥一躥地向上蠕動,似乎是在土中埋得難受,努力掙紮著想要破土而出,由於被那些白佈包得甚緊,看不清那是什麼東西,但看形狀絕不像是屍首的雙足。
羅司令雖然也是害怕,但他畢竟是湘陰地區出瞭名的悍匪,一輩子殺人如麻,見過無數殘酷恐怖的怪異事端,這夥人裡就屬他賊膽包天。此刻他見眾人慌瞭神,爭先恐後的都想從房中逃出去,連忙對著房頂連開數槍,槍聲一響,其餘的人才紛紛停瞭下來,羅司令對他們說道:"諸位,都聽我說,咱們這有幾十條快槍,沒什麼好怕的。我的拜把兄弟馬老爺死得不明不白,今天不管下面有什麼東西,老子都要挖出來看個清楚,誰要是再大驚小怪的妖言惑眾,可別怪我羅歪嘴的槍子兒翻臉不認人!"
羅司令身為湘陰匪首,向來殺人不眨眼,一貫以心狠手辣服眾,他幾句話一出口,自然而然就帶著一種發號施令的氣勢,很快就把局勢穩定瞭下來。羅司令先吩咐大夥準備制僵屍的墨鬥和朱砂,然後把四周的門戶全部洞開,讓外邊的日光照射進來,等一切都準備妥當瞭,這才用槍頂著兩個手下的小嘍囉,硬逼著他們下到坑中,盡破馬王爺所葬之穴,將那用白帛裹纏,尚在不停掙紮蠕動的屍體完完整整地給挖瞭出來。
眾人提心吊膽地湊到近前一看,不免更是驚奇,按馬傢之人所說,馬王爺是脫光瞭身子,隻裹一層白帛下葬,但挖出來的這個東西,雖然外邊裹著數匝白帛,可不論怎麼看,那形狀也不是人形。足足脹大瞭兩倍有餘,那些裹屍用的帛錦,已經被撐成瞭絲線狀,乍一看去,就像是裹瞭密密層層的白色蜘蛛網。一股股的腥臭從中散發出來,眾人心下疑惑不解,莫非是白帛裹得太多,屍體下葬後腐爛膨脹,屍氣化散不掉,才產生這種異狀,這白花花的屍裹微微顫動,可能就是屍氣在其中流轉造成的,剛才確是少見多怪瞭。
羅司令捏著鼻子,走到更近的距離觀看,便立刻發現不對,絕對不是屍解的脹氣,那些蛛網般的帛絲縫隙間,露出許多鱗片,屍體再怎麼變化,也不可能生出鱗片,看這樣子,竟像是被帛絲縛住瞭一尾怪魚,但是地下怎麼會有魚,而馬王爺的屍體卻又到哪裡去瞭?
這下子眾人更是六神無主,就連見多識廣的羅司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瞭,不知道該如何理會,這件事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過瞭沒一會兒,那被白帛裹住的屍體便逐漸不再動瞭,羅司令甚至有點後悔瞭,不應該隨隨便便就把馬王爺的屍體挖出來,說不定就要惹出什麼大禍瞭,但事到如今,隻好強打精神,他讓手下人壯著膽子把白帛剪掉,看看裡面裹的到底是何物。
馬王爺的幾個兒子也是奇怪不已,急於想看看馬王爺的屍體究竟發生瞭什麼變故,不等旁人動手,就趕忙找來剪刀,七手八腳地連剪帶扯揭開裹屍帛,待看到其中一大團烏黑的事物,眾人都禁不住驚呼一聲,那白帛中所裹的,既不是馬王爺的屍首,也不是什麼怪魚,而是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超出瞭眾人常識的一個……"東西"。
面對那一大團生滿黑鱗模糊不可辨認的"屍塊",羅司令突然想起自己手下有位軍師——瘸瞭一條腿的"花蛤蟆",此人祖上是仵作出身,仵作就是驗屍官,傢學淵源,他傢那套堪屍驗骨的本領在省裡是很有口碑的,正好這次下山"花蛤蟆"也跟在身邊,於是便把他叫到前邊,讓他過去瞧瞧這白帛裡裹著的屍塊到底是個什麼,是不是就是馬王爺屍身所化?
"花蛤蟆"不太情願,但把頭的話怎敢不聽,也隻能領命行事,戰戰兢兢地蹲下身檢驗屍體。他平生雖與各種怪異的屍首打過交道,卻也沒見過馬王爺這樣死後腫脹全身生出鱗片的詭異情狀,用竹簽輕輕撥開幾片黑鱗,越看越是覺得匪夷所思。
羅司令早已按捺不住性子,連珠炮般地催問:"我說蛤蟆,你他媽究竟看明白沒有?"
"花蛤蟆"聽"把頭"問得甚急,隻好擦瞭擦滿頭的冷汗,指著屍體頭頂對羅司令顫聲說道:"羅把頭,我說出來怕您不信,這個……連我也不敢斷言,我看馬老爺八成是要化龍瞭。""花蛤蟆"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看到那屍首上除瞭遍體生鱗,而且大約位於頭頂的地方,還綻出一個堅硬的肉瘤,分明就是龍角的雛形,鱗角悉備,不是屍體要化龍又是什麼?
眾人聽聞此言又是一陣大亂,低聲議論起來:"看來馬王爺觀山指迷的本事真不是吹出來的,這堂屋太師椅下端的確是處藏真之穴,把死人埋下去竟然能夠化為黑龍,不過現在此穴被破,龍也死瞭,馬傢祖墳的風水氣運算是完瞭……"
羅司令對"花蛤蟆"的話不置可否,隻是連連搖頭,他不太信死者化龍這些荒誕之事,雖說龍這東西人人都知道,可又有幾人親眼見過?正疑惑間,隻聽有人叫道:"不對不對,這不是龍,隻有一個短角,應該是慣居淤泥爛土中的鯪鱉。"
一言點醒夢中人,大夥這才恍然大悟,確實極像是鯪鱉,那是當地陰水臭泥中所產,殼上生有鱗片的一種老鱉,很多富戶喜歡用其煲湯,據說能滋陰壯陽,但誰也沒見過這麼大個的鯪鱉,而且也想不明白馬王爺怎麼變成瞭這樣。有人就猜疑是成瞭精的老鱉附在馬王爺身上,想借馬宅的風水穴躲避雷火天劫,但冥冥中自有天意,四十九天不到就被人從土中掘瞭出來。
也有不少人認為不是鯪鱉成精,他們猜測馬王爺一生最善奇術,一定是在生前有非分之想,可沒積下那份德行,卻想死後能成大道,終歸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後也沒能化龍,其術雖精妙,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一來被帛絲所縛掙脫不得;二來又在白晝被人從地下掘出,終於難逃劫數。
反正說什麼的人都有,真相如何難以定論,最後經過反復磋商,決定把這東西一把火燒個幹凈是最好的辦法。為瞭不讓這事傳揚出去,就在院中點火焚燒,燒到最後剩下一大堆鱗片怎麼燒也燒不化,便找來器械搗碎,把所有的灰燼渣滓都遠遠找幾處亂墳崗子拋掉。
馬傢仍舊在堂屋裡又為馬王爺重修瞭處衣冠塚,還期望著日後傢門中能夠人丁興旺、財源茂盛,可也許那場焚燒妖物的大火,燒掉瞭馬傢的興旺之氣,在馬王爺死後不到兩年時間,馬傢的傢境便一落千丈,從此衰敗瞭。